虫群在荒野上逃窜，逃离移动城邦发出的巨大声响。
它们拖着臃肿的腹部跟着头虫奔向峡谷，数不清的附肢在沙地上划出密集的细痕。
这些虫子总是在逃，逃离天灾、逃离城邦，逃离一切发出巨响的东西，獠牙与尖刺在这贯穿一生的逃亡中成了摆设。
翻过一处山坡，峡谷远远的和夕阳并排，但虫群却躁动了起来，头虫也停住了脚。
天灾云聚集的特殊声响，穿过漫天的黄沙传了过来，这种超出人耳捕捉极限的声音，它们听得一清二楚。
头虫转身，奔向别处，虫群也跟了上去。
这时，土坡上射出一只箭，贯穿了头虫的身体，将它钉在了沙地上。
接着又是两发爆弹，夺走了头虫的生命。
虫群陷入了混乱，一队猎人开着摩托冲出来，后座绑着夸张的音响。
术师关掉消声法术，扔出了火球。
在法术与噪音的轰炸下，虫群被赶回了峡谷方向，那儿有猎人们布置好的陷阱。
驱赶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新的头虫很快出现，又带着虫群逃向别处。
没人知道头虫是如何诞生的，它们没有选举、没有传承、没有斗争，且多为临时聚集，但只要有虫子聚集，头虫便会诞生。
而让虫群崩溃的办法，一是大量的消灭，二就是杀掉头虫。
锁定头虫的速度与猎人的价值息息相关。
虫群停滞，就杀掉最先停滞的；虫群反抗，就杀掉最先反抗的。
头虫每次死亡都会让虫群陷入混乱，但很快又会有下一个头虫出现领导虫群。
双方的拉锯就这样持续着，在数量的加持下，虫群多次偏离路线，让猎人们浪费了大量时间。
当虫群终于被赶入峡谷时，已是第二天清晨。
而此时，一条灰色的长线与朝阳一起出现在了天边。
暗得让人发怵的天灾云，如幕布般从天边拉来，转眼就将朝阳与其投出的每一丝光芒吞噬殆尽。
迅速装好抓来的虫子，猎人们奔上了车，油门到底。
而天灾的绝望之处就在于，当你能用肉眼看到它袭来时，你已经跑不掉了。
车队开足了马力一刻不停，但乌云还是在中午追上了他们。
狂风肆虐，雷鸣万丈，车队与虫群被填进黄沙。
乌云散了后，源石开始蔓延，给荒野留了条望不到边的伤口。
猎人们很快就没了动静，和源石融为了一体，虫子们的挣扎则持续了很久，但也逐渐归于平静，仅剩了几只在黄沙下静待死亡。
平静、安详，一时间只有微风带起黄沙敲击卡车上的铁皮。
恍惚中，天边传来隐约的隆隆声。
一只虫子立刻抽动起来，弹开四周的沙子想把自己弄出去
随后其他虫子也听到了这个声音。
接着，沙地瞬间陷入了沸腾，几十条附肢如被狂风撕扯的杂草般挥舞、摇摆，拼了命的往外爬。
而那声音也越发清晰：
移动城邦带着震天动地的巨响，从地平线外碾了过来。
大地微颤，沙砾跳跃，黄土在一阵又一阵震动中变得松弛，一只腹部被源石贯穿的虫子在摇晃中率先挣脱了沙地的束缚。
它如皮球般滚了出来，立定后露出闪着暗黄色微光的腹部。
这虫子嘶吼着，展现出了极大的不安。
源石与疼痛如烈火一样灼烧着它本就低能的心智，逼近的巨响又摧残着它大半的感官。
在末日般的地动山摇中，源石虫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惧。
后续又有其他虫子钻出了松动的沙地，它们立刻奔向源石虫，向着这最先冲破束缚的同类靠拢。
源石虫看着这些不断靠近的虫子，缩着身子后退了几步，亮出獠牙发出震震低吼，而虫子们却仍不以为然。
终于，源石虫扑了上去，扯下了一只虫子的头。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退了其他虫子，短暂地犹豫后，它们如黄豆般逃开。
源石与疼痛仍逼着这源石虫，它疯狂地攻击着视线内的一切生物，像无所畏惧，又像在恐惧着一切。
黄沙之下，残骸遍地，源石虫杀光了钻出地面的虫子，但自己也在虫子们的反抗中被扯下了几只腿，仅剩了两根前肢在地上缓缓前进。
此时，在这片沙地之中的活物，除它外就只剩那只最先听到巨响的虫子。
那虫子现在仍被半埋在沙地里，无力地挣扎着。
源石虫要爬向那虫子，但体力不支，最终死在了几米开外。
在城邦缓缓靠近的巨响中，源石虫的尸体炸开了。
巨量的源石粉尘被洒向空中，像一阵细雨，要浇灭那虫子的最后一丝生命。
而它的残骸又随着爆炸被炸到了虫子身旁，成了这虫子维持生命的最后一点养分。
血红的夕阳下，移动城邦在地平线上卷起漫天黄沙，虫群中的最后一只虫子啃食着源石虫的残骸。
巨响在夜幕中不断靠近，不知何处的巨石被碾成粉末，风压如利刃一次又一次刮过虫子的头顶。
虫子的恐惧达到了极点，它的嘶吼被淹没在夜风之中。
当太阳再一次照到大地上时，城邦也抵达了它的正上方，又如乌云般遮住了照向虫子的所有阳光。
在这巨大的阴影中，虫子第一次听清了这到底是怎样的声音。
先是链条落下，沙石打在铁皮上，阴影中的什么东西被履带碾碎了，像是猎人的卡车，又像是同伴的尸体。
再是齿轮转动，上方的大铁块里关着数不清的传动杆，像天上的什么东西在来回碰撞，又把不要的废气压在一起，带着一声悲鸣从细口喷出。
中空的管道就从这里往上伸，把整个城市的污水都带了下来，随着城市的摇晃而摇晃，起伏而起伏。
而管道中又隐约还有其他声音，是顺着这管道从上面的上面传下来的。
顺着这上面的上面，虫子听到了这一生都未曾听过的声音：笑声。
人的笑声，充盈在这怪物的体内。
人们在放肆地笑，就站在这怪物的最上方，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无法阻止他们的大笑，正如他们脚下这无人可挡的移动城邦一样。
城邦开走了。
这个让它逃了一生的怪物并没有理它，只缓缓地从它上方经过，又向着另一个地平线开去。
在持续了一整天的震动中，困住它的沙地也终于被震垮，它轻易地翻了出来，露出了膨胀的、仿佛会随时炸开的深红色腹部。
城邦已消失在视野之中，只远远地听着若隐若现的巨响。
它追了上去。
天灾劈出了一道铺满源石的大道，寸草不生的荒野上再没有其它活物，只有一只源石虫在追逐着地平线之外的移动城邦。
源石虫追了很久，追出了这片由源石铺成的大道，四周开始出现稀疏的杂草。
它烈火般的深红在荒野上异常显眼，逃难的虫子们见到后便钻出山坡，本能地跟了上去。
起初只有一两只，而后过了两位数，一支由源石虫带队的小小虫群慢慢形成。
它们并不知道头虫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将去向何方，只是一如既往地跟随，逃离巨响，在沙地与烈阳的相伴下寻求生存。
突然的，一声铳响打破了虫群原有的秩序。
不远的前方又是一处峡谷，又是一群猎人在狩猎落网的虫群。
虫子们被这一声铳响吓住了，减缓了自己的步伐，而源石虫则一如既往地继续前进，它的耳边只能听到地平线外的轰鸣。
一番骚动后，一些虫子脱离了队伍，奔向别处，剩下的仍跟着头虫，步伐中满是犹豫。
随着距离不断缩短，铳声与爆炸越发密集，离群的虫子也越来越多。
当源石虫迈入峡谷时，它身后的虫子已所剩无几了。
峡谷内的猎人们一网又一网地把虫子装上卡车，那些在峡谷里四处乱爬的东西，在他们的眼里就是搬不完的源石锭。
当这些沉浸在丰收中的猎人终于发现了混入虫群中的红色身影时，源石虫已近在咫尺。
它直扑向它正前方捉着网的猎人，一口咬下半张脸。
源石虫混入虫群而不起冲突，这是闻所未闻的。
从惊讶中反应过来的萨科塔立刻举铳准备射击，却被一旁的同伴迅速拦下。
源石虫如果在这里爆炸，他们没人能逃得了。
源石虫没有继续攻击，而是踩着猎人的身体继续前进。
猎人们松了一口气，但又因随后的景象而陷入呆滞：
爬满峡谷的虫子们，正齐刷刷地盯着他们。
它们巨大的复眼在源石虫与猎人身上来回观察。
随后，它们扑向了猎人。
源石虫走出了峡谷。
半晌，虫群跟了上来。
猎人的队伍覆灭了，但他们的惨叫、他们的味道，连带着卡车引擎的噪音，一起刻入了这些虫子们的记忆里。
虫群继续前进，又继续扩张。
源石虫始终远远地走在前方，它的身影在黄沙中时隐时现。
虫群有时会停下进食、繁衍，而后继续追逐源石虫的脚步。
附近的猎人在发现它们后，如往常一样悄悄靠近。
比起直接抓野生源石虫，把虫子抓回去再加工成源石虫圈养，才是最安全经济的手段
于是他们绕过那只危险的、离群的源石虫，观察着它身后虫群的一举一动。
对猎人们来说，这是一支奇怪的虫群，即使队伍中经验最甚者，也难以从中找到头虫的所在。
当老猎人迟疑地为同伴指出他所认为的头虫后，箭矢出弦、火球起爆，数个目标同时暴毙。
但虫群并未受到任何影响，而猎人小队却因此暴露在了虫子们的视野中。
猎人又如往常一样打开音响，在噪音下不紧不慢地继续寻找头虫，最后又在噪音下不紧不慢地被虫子吃掉了。
虫子们继续扩张、繁殖，袭击沿途的车队，将大量的补给给拖回虫群。
一队又一队的猎人葬身虫海，过往的经验反而成了他们覆灭的源头。
而在这吃人的荒野上，无故失踪几队亡命之徒也没几个人会在意。
虫群在所有人都没注意的地方发展、前进，直到最近的源石虫庄园在望远镜里看到漫山遍野的虫子裹着漫天沙尘袭来。
当虫潮涌入庄园时，护卫们正在急匆匆地把补给和藏品往车上塞。
情急之下，庄园主让司机启动运载车冲向虫群。
这辆用于城际运输的运载车体型巨大、防护严密，硬生生地在虫群中碾出了一条路。
但同时，这辆车震耳发聩的巨大噪音，也吸引着附近的虫子不断向这里靠拢。
车如绞肉机般在大道上来回收割，虫子的残骸遍布庄园内外。
周围的虫子崩溃了一次又一次，但每次都有更远的虫子被巨响吸引而来填补空缺。
虫潮的规模始终不见减少，但源石的动力却是有限的。
在司机的极力劝阻下，庄园主终于同意了放弃这宝贝庄园和里面的藏品，驱车逃离。
逃离的过程十分顺利，虫子们对这台高速前进的绞肉机没有任何办法，运载车没用多少时间就开出了虫潮，向着最近的移动城邦开去。
身后的虫子依然在黄沙中不依不挠地追逐着，庄园主气得大声咒骂，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着这些脆弱渺小的生命。
但当运载车与虫群的距离稍稍拉开后，庄园主才逐渐意识到，这些虫子并不是在追他。
他们间的关系不是追与逃，而是同行。
这些虫子正要和他去往同一个地方。
这时，司机也发现前方黄沙里的东西：
一只离群的、危险的暗红色高能源石虫，正孤独地前进着。
司机立刻调转车头，但为时已晚，车轮从源石虫身上碾过，将源石虫卷入车底。
紧接着，运载车的车轮处发生了猛烈的爆炸，将这一侧的车轮直接炸飞。
冲击波将运载车的一侧微微抬起，而后狠狠地落向地面，栽进了土里。
源石虫死了。
虫群陷入了崩溃。
它们由密集的浪潮变成了四溅的雨滴，在炎热开阔的荒原上四处乱窜。
运载车里，司机从撞击中缓了过来。
阳光照入车内，车外一片嘈杂。
庄园主撞死在了玻璃上，司机因安全带而捡回了一条小命。
他艰难地解开安全带，从座位上翻了起来。
这时，车内的光线忽然暗了许多。
一只虫子爬上了运载车的车门，遮住了小半边窗户。
透过窗户，司机清晰地看到了虫子那锋利的獠牙与尖锐的附肢，还有那对死死盯着他的巨大复眼。
它抬起自己的附肢，轻轻地敲了敲车窗。
随后，车外的嘈杂停了，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片寂静，那数不清的窸窸窣窣全部消失，只听得细沙被风卷起，轻轻敲打在运载车上。
虫子抬起附肢，又敲了一下窗户。
瞬间，那嘈杂又回来了。
但这一次更密集，也更规律，且正不断向这里靠拢着。
周围的虫子争先恐后地爬上了运载车，用附肢、獠牙不断敲打着车的表面，更远处的虫群也止住了脚步，开始向这巨大的铁棺材集结，很快就爬满了整辆车，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不绝于耳。
艳阳高挂，沙尘四起，在司机崩溃的叫喊中，车窗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缝。
虫群从未战胜过如此巨大的噪音源，也从未享受过如此充裕的食物。
它们吃掉了能找到的一切，补给、诱饵、扭曲的司机，以及那早已死去的源石虫。
先前的爆炸将巨量的源石粉尘洒向空中，又在这些虫子进食时如细雨般落到它们的身上、落到它们的食物里。
之后的几天里，虫群在庄园盘踞了下来。
它们咬穿了仓库的门，肆意地进食、繁衍、攻击前来贩卖虫子的猎人车队，追逐并袭击一切发出声响的东西。
它们的身上慢慢长出了结晶，腹部变得通红而透亮。
这些源石虫开始袭击其他虫子，又被虫子围攻，炸死几只后，就被拖走吃掉了，又留下了一些粉尘落入尘埃。
庄园终于被吃空了，猎人的车队也不再到来。
而此时的庄园，远远望去，如同闪着深红色光芒的海洋，往近了看，又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嘶吼声。
源石虫们亮出獠牙，正要互相厮杀。
这时，天边传来了隐约的隆隆声。
一只源石虫离开转动身子，朝着那地方发出震震嘶吼。
随后，其他源石虫也听到了这个声音。
紧接着，庄园瞬间陷入了沸腾。
向着远在天边的巨响，虫群发起了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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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想看《去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