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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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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篇关于霜星的故事)


      壁炉中的火焰噼啪作响。
      卡斯特坐在椅子上,双手靠近壁炉。“真冷啊。”她说。
      十二月份的乌萨斯的确很冷。博士想起了自己的家乡,一个四季都很温暖,绿树成荫的地方。
      “你真该去看看尼斯塔。”博士说道,“即便在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也会有鸟儿在枝头唱歌。你喜欢唱歌,对吧,卡斯特。”
      “但我没见过鸟儿。”卡斯特回答道。这时,博士又给壁炉添了一把柴,然后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放到卡斯特肩上。
      卡斯特拿起桌上的明信片,出神看着上面的图画:一个橘红色的太阳,下面是海岛,碧蓝色的波浪,以及一行字:欢迎来到汐塔拉。
      卡斯特从没见过海洋。她听说海洋的水是咸的,那么海洋上吹过的风闻起来也会是咸的吗?
      卡斯特往窗外望去。白色的天空下是亮银色的大地,昨日的积雪似乎与永恒同在。在她的记忆里,乌萨斯始终如是,永远如此:单调的白,缺乏色彩的白,死气沉沉的白。就连屋外那颗老树,光秃秃的枝干上也满是雪白,没有一丝绿意。
      她的视线落到明信片的海岛上。那里有一片金黄色沙滩,当卡斯特捧起沙子时,细腻的沙粒会从她指缝间溜走,在阳光下倾泻成一片瀑布。她抬起头,茫茫白雪涌动起来,一阵阵海浪向她袭来,扑到她的小腿,温热的海水抚摸着她冰凉的双腿。她脱下自己沉重的衣物,生平以来第一次,阳光触碰到了她四肢和躯干的皮肤。
      她慢慢走在海水浸润的沙滩上,踩出一个又一个浅坑。转过头,卡斯特一眼就望见到那幢山上的小木屋。它是卡斯特一点点砍伐木头,亲手搭建起来的。在风浪天气,卡斯特可以坐在屋内,俯瞰波涛汹涌的海面,那些浪花前赴后继奔向岸边,就像是生命本身。
      木屋前方是一大片丛林,将这座孤岛上唯一的山岳装点得郁郁葱葱。春季时,候鸟会在这里筑巢,清亮的鸣叫一整天都会回荡在卡斯特的小小木屋中。
      卡斯特叹了一口气,凝望着外面白雪覆盖的道路。
      “博士,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博士说道:“等春天到来,冰雪消融,道路就会畅通无阻。”
      卡斯特低下头,“可春天会到吗?”
      春天总会到,博士想。当他望向窗外,罗德岛的引擎堪堪启动,在他的视野里洒下一片沸腾的尘埃。
      “博士?您预约的时间已经到了。”
      他应声转身,白光洒在地板,像是冬季的霜雪。“知道了。”博士咕哝一声,慢吞吞穿过走廊,进入房间中。
      所有色彩在博士眼中褪去,只留下纯粹的白色,几乎要从空间中满溢出来。在白色的中间,是穿着白褂的心理医师,医师的面貌模糊不清,笼罩在一团异样的光雾里。
      博士觉得这里的光线很刺眼。他甚至觉得这些光线似乎在啃噬他的皮肤,让他浑身不自在。他低下头,嘈杂的声音漫浸过他的耳膜,刹那之后,又消融为清晰的一团。
      “博士,你已经三天没有睡觉了。”
      他的思绪开始逸散,飘到了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博士的嘴部肌肉开始协调调动,在神经指挥下,唇舌相碰,牙齿相抵,一些句子从他口中说出。
      “我没什么,只是最近有些失眠。这种事情常常发生。”他顿了顿,“没什么事。也许停掉咖啡就可以了。”他又强调了一遍。
      医师还在说着什么,博士充耳不闻。或者说,他已经没有能力再去分别这些音节。他只看到医师双手舞动,在一张纸上写了什么。他努力分辨出了几个医学词汇,这些笔记实在是潦草得难以辨别。“我说啊,你的字实在是该多练练。”
      卡斯特耸了耸肩。“毕竟我才刚学识字。写那么烂,还真是抱歉了。”
      她把一盘松饼放到博士面前。最近卡斯特迷上了烹饪,尝试了好几种烹饪技法。当然,不出博士意外,卡斯特最为热爱的是甜点制作。这几天她维持着每天尝试两三种甜点,而在这幢小屋子里,博士自然也当仁不让的当了“试吃官”。
      卡斯特挤了一堆巧克力酱到松饼上。“试一下吧。”
      诚恳地讲,这些松饼卖相实在不怎么好看:软软塌塌,有些地方烤糊了,像是黑炭一般。但看着卡斯特一脸期待的微笑,博士还是小心翼翼切了一块,沾满巧克力酱,送进嘴里。
      他慢慢咀嚼,任舌头与酱和饼充分接触,体会其中的每一丝味道。随后他又切开更大一块,递进口中,然后是更大的一块。没过多久,他就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整盘松饼。
      卡斯特拿起手帕,帮他擦了擦嘴。“吃那么快,巧克力酱都沾上嘴角了。”她停了下来,“怎么样?”
      “嗯.......很不错。很甜,很好吃。”实际上是过于甜了,松饼一进嘴,甜味就在冲击他的味蕾,咽下肚里时,甜腻口感几乎是在刮擦他的食道。所以他才吃得如此之快,尽可能减少松饼在嘴里的滞留时间。不过,他很自信这会让他显得对卡斯特作品十分满意。
      卡斯特也没再做回应,只是笑着拿起桌上的那张信纸。“写字真难。”她说道,“我想我缺失的实在太多了,我的心中有很多想法,但却写不到这份信上,就好像那些词句堵在胸口。”
      卡斯特拿起明信片,出神望着上面的海岛,“博士,你说汐塔拉真的存在吗?这封信真的能够到达那里吗?”
      “一封信总会到达它的目的地。”
      卡斯特看向窗外,午后的积雪反射出莹莹光芒,“父亲去到汐塔拉后,我每晚都能做梦梦见他。他在那里生活得很好。”卡斯特的双眼闪烁着异样的火焰,掺杂了期冀、渴望,以及些许的畏惧。“我真想立刻也过去那里,抚摸那些海水.......但你也知道,这里雪总是下个不停。”
      “雪不会一直下。”博士回应道,“在积雪消融到露出道路前,还是先学会写好一封信吧。你不是想要给你的父亲寄去信吗?”
      “是啊。只是文字真的好难学。我还是更喜欢用自己的双手做出糕点。”她站起身来,重新来到厨房灶台。博士安静地看着她和面,搅拌蛋黄,然后拿起一袋砂糖,几乎倒了小半袋进去。卡斯特真的很嗜甜,博士想到,这大概是因为她在之前几乎丧失了自己的味觉,而在她的童年时代,也很少能吃到甜的东西。
      而她现在,在这幢小屋子里,可以肆意地摄取糖分。博士对此多少有些自傲,当然,他也不会显露出来。
      他听到卡斯特低声叹息,“哎,其实我想做一些椰子糕.......但你也知道,乌萨斯哪里来的椰子。”
      “汐塔拉会有。”
      “可我们去不了汐塔拉。你对此心知肚明,对吧?”
      窗外那颗老树抽出的嫩芽开始晃动。博士嗅到了戚风蛋糕的香气,他拿起一块,尝了一下,软糯而香甜,味道平衡的恰到好处。手边还有瓶椰汁罐头,他打开以后,喝了下去,甘甜的液体顺着食道流下去。
      “博士,记得按时吃药。”
      他回忆起似乎有人对自己这么说过。他的餐盘下压着一张纸,他拿起来看了看,上面写着一段他不认得的药物名称,不过还是有几个字看得明白:每天三次,每次三粒,饭后服用。
      这说明他应该在30分钟再吃药。他耸耸肩,没搭理这个服药规范——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看过病——直接把药用椰汁送进了胃。
      他的肚子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绞痛。
      博士佝偻着腰,摇摇晃晃来到了自己的房间。白色的灯光洒在白色的地板上,像是雪一般。他的桌上有幅画;当然,他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画了这幅画。
      他拿起来画,那上面是一个海岛,有着沙滩、山峦、椰树和一幢小木屋。
      “画得很不错。简直和明信片上一模一样。”卡斯特笑着对他说道。
      博士也讪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唉,一般般吧。”
      其实也的确一般。博士之前从没尝试过绘画,现在画出的这幅画也是歪歪扭扭,形同孩童的随手涂鸦。他可不好意思接受卡斯特的恭维。
      “不过这画上的确还缺了些东西。”卡斯特拿出画布和画笔,在这张画上又添了几笔。
      她画出了在海上飞翔的海燕;沙滩上的游客;海边的大片礁石。卡斯特的绘画惟妙惟肖,又是在博士画得基础上,两相对比,博士更加自惭形秽。
      可卡斯特从未见过这些事物,她单纯凭借想象,用自己的双手描绘出了她所梦想的海岛。但是只靠想象,真的可以画出如此逼真、详实的形象吗?
      “你画得真好。简直像是.......你真的看见过一般。”博士禁不住说道。
      “你在说什么傻话,博士。我当然没有见过。这些不都是你亲自讲给我听的吗?”卡斯特看向窗外,“每天晚上,你都会在壁炉旁边为我讲述汐塔拉的一切。海岛、海浪、海鸥,还有那幢悬崖上的小木屋。”
      秃树的那枝新芽长势喜人,但在苍白的天地间,这唯一一抹的绿色却显得孤单而脆弱,似乎随时都会淹没在永不消融的冰雪中。
      “博士,窗外的树似乎回复了生机。”卡斯特说道,“也许再过不久,春天真的会到来,我们终于可以走出这个屋子。”
      “嗯。”博士点点头,“到时你也换件衣服吧。博卓卡斯替呆在汐塔拉,一定很期待自己穿上新衣的女儿。”
      “在此之前。”卡斯特将画笔递给博士,“来重新画一幅吧。你不想等到见了我父亲,结果就送出这么个礼物吧?”
      博士低下头看着空白的画布,略一思索,便开始挥动画笔。一个人物在洁白如雪的背景中被勾勒出来——鼻间有一道疤痕的卡斯特。
      “博士,你画得这是谁啊?”
      博士猛然回过神来。阿米娅正站在他身后,好奇地看着他手中的画。一副凌乱不堪,毫无人体结构,更无什么美感可言的画。博士怔了一下;他甚至不太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开始画它,更想不起这个抽象的人脸是谁。但是从线条之中,博士却还是瞥到了一些熟悉之物,他试图回忆起来,但这股熟悉感却像是风中的丝线,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触碰。
      最终,他只能无奈地回应道:“我不太记得了。她只是........也许是我梦中看见的一个人。”
      某个神奇的灵感抓住了他的大脑。一个名字伏在出来。
      “汐塔拉。她在汐塔拉.......”博士喃喃自语道,“阿米娅,我们应该也找个时间去汐塔拉看看。”
      “你说什么,博士?”阿米娅睁大眼睛,“汐塔拉并不存在。它是个神话里的小岛。”
      博士这才终于想了起来。他彻底清醒过来。“对,汐塔拉.......根本不存在。”
      阿米娅露出担忧之色,“凯尔希医生说你的精神状况一直不稳定。博士,按时吃药了吗?”
      他摆摆手,“凯尔希的医嘱我哪能不遵守。吃了吃了。”
      博士站起身,“是凯尔希找我吧,战术汇报。我现在就过去。”
      博士走出来,白炽灯下,走道像是被雪漫过一般。在尽头处,他推开门,又是一间纯白色的房间。凯尔希坐在正中间,向他点了点头,“坐吧。”
      四面八方的白色朝坐下来的博士挤压,多少让他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最近情况怎么样?幻觉还有出现吗?”凯尔希问道。
      “没怎么样,也没什么幻觉可言。我有按时吃药。”博士耸了耸肩,“还是直接进入正题吧。”
      凯尔希开始念诵一连串数据,包括出勤任务、财务报表、物资损失。博士发现自己对这些数字的兴趣正在迅速消退,他的思想又回到了某个虚无缥缈的地方。一个大雪中的木屋,太阳出现,积雪消融。
      某个疑问在他脑中盘旋回荡,像是背景噪音一般。声音越来越大,问题越来越清晰,它冲到了博士的嘴边,强迫他开口:“凯尔希,在切城行动之后,我就一直在想,我们做的这一切真的有意义吗?”
      凯尔希停下了她的汇报。她翡翠色的眼睛盯着博士,“博士,你是什么意思?”
      “凯尔希,我们是为拯救感染者行动的,对吧?虽然牺牲了那么多人,但是那个救赎的日子必然到来,所有的牺牲都是有意义的,都在为它铺路,对吧?我们的行动的确让这个世界更好了一点,对吧?”
      “当然如此,博士。倘若不是,罗德岛便也没有存在意义了。你很清楚这一点。”
      当然,博士的确很清楚。他知道自己的使命,自己的目的,他也早已为此做好了心理准备。否则他如何熬过那些夜晚,死者的面庞在他的眼前闪烁不定,质问着博士,他们的牺牲是否真的能够带来那个解脱的许诺。
      他早该对这些必要的牺牲释然。
      战术汇报结束了。博士起身,拉开门,离开了凯尔希的房间。他看到屋外的大雪已然消融,一条泥土小路从门外一直延伸到目力所不及的遥远外界。他看到卡斯特穿着那件厚实的外套,站在路的中央,伸出手,邀请他进入这片广袤天地,“还不过来吗,博士?我们还要去汐塔拉呢。”
      博士走上去,初春的冷冽空气混着土腥冲进鼻腔,让他猛一激灵。他来到卡斯特面前,握住她的手,“看起来,你期待的春天终于来了。”
      “是啊。”
      一路上,他们谈论着会在汐塔拉遇见的一切:海风,海浪,海鸥,那些他们在乌萨斯永远找不到的东西。他们愉快地边走边说,就好像两位老友悠闲地叙述自己熟悉的家乡。
      但那个时刻还是来了。卡斯特停了下来,“我们到了。”
      “什么?”博士略感吃惊,因为眼前并没有移动城市,甚至连人影都见不到。苍茫的白色地表上,只有远端有着稀稀拉拉几颗枯木,如同地平线上透出身形的小岛。
      一片像海一样宽广的雪地。
      但在博士眼前,却有两块黑色石碑矗立在纯白的世界之中。它们像是一首乐曲中不和谐的杂音,完美的雪白墙面上两颗污垢;或者,一个美梦中陡然出现的噩梦。
      不过,这两块石碑堪称艺术性,它们被切割得方方正正,完美的矩形;它们的表面像是阴云笼罩的夜晚,几乎能把光线也吸纳进去。它们的矗立本身就象征了一种虚无的希望——逝者会在另一层面永恒。但博士心里清楚,死了就是死了,遗产会被毁灭,姓名会被遗忘。也许在不算太漫长的时间过后,墓碑本身也会被这里的大雪掩埋,就像乌萨斯的其他东西。
      博士走上前,看到两块墓碑上雕刻的名字:爱国者博卓卡斯替与卡斯特叶莲娜。
      某个已被他遗忘的记忆开始复生。那就是像是枯死的树木突然萌发出新芽,他不愿想起的事物撕开了美梦。他终于要直面真实。
      “博士,你一直都明白,和汐塔拉一样,我们也并不存在。早就不存在了。”
      他猛一回头,看见卡斯特——霜星的脸渐渐消隐在迷雾之中。“我只是回旋在你记忆中的幽灵,等待着那个永远抵达不了目的地的旅程。也许你在这里看见的都没有任何意义,它们不过是你脑海中的臆想。”
      霜星的身形像雾一般消散。雪花落地,她的声音融化进天地间纷然而至的大雪之中。“即便如此我也仍然祝福您,祝福您永远快乐、安康,祝愿您的旅程有其意义。”
      随后她的话语也在骤然吹起的冷风中消逝,就如寒冬中吸吮了日照而消融的冰晶,“这一切或许都是假象,但这个祝福也并非虚假,不会消失。”
      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屋子。他站起身,怅然若失地看着狭窄的房间。他的桌子上布置了一个花瓶,里面是已死而枯萎的,从某种枯树上摘下来的新枝。
      他浑浑噩噩站起来,走出自己的房间。透过玻璃窗,他看到外界烟尘滚滚,宏伟的罗德岛仍在行驶,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这艘钢铁巨兽。而在烟尘之外,是泰拉那亘古不变的荒土,恍惚之间,他似乎看到那些深埋在土地之下,被时间所遗忘的故事与尸骸。
      博士慢慢挪动身体,行尸走肉般行走在罗德岛内,嘈杂的声音掠过他的耳边。直到他看到一个巨大的焚尸炉,两名罗德岛工作人员的声音才钻进他的耳朵,“哎,又是一个卡斯特。把她放进焚尸炉里吧。”
      博士悚然一惊,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白色外套的卡斯特感染者在源石尸体处理装置中被火焰包裹。她的嘴角勾勒出奇异的微笑;而她的脸正是博士自己的面目。

      The End




      ★★★★★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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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士
      开辟者
      这是理智归零的博士吗?艾玛太可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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