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S女士：
您好。这封信预计经过一个月到一个半月到达您的住处，如果将自然因素代入模型的计算与建构，它的路途必定更加颠沛流离。莱茵生命研究所中进行相关项目研究的约五成研究人员无意让它具有时效性，引用一句来源于导师的话：“新闻报道不要让我们去做”——好吧，我需要承认这是个不完美的引用，堪称画蛇添足；实际上，计算中有11%左右的可能性，您并不会见到这个稀碎的、莫名其妙的笑话。
让我们切回正题。有关于实验体1031号的研究进展，在进程中已经走向后半部分，她当下的形态几乎无法被洞见过去的状况，无论是幼童还是蛾蛹。人工干涉的实验导致自然环境下预计出现的数项进度缺失，我们并没有成功拍摄到有关“缓慢转变与心理测验”“智力退化的阶段表现”“条件反射的退步状况”或是“破茧”“蛾翅充血”等现象；作为弥补，研究所将在实验体1031号失去生命体征后进行细致的解剖，届时继续与您共享丰富的数据，借此来表示您的投入并不是没有回报的——相反，这个实验将成为某种模板，一个先驱，您并未在这个精妙的项目中损失任何所有物，而仅仅是将它们装进了用金子与宝石锻造的保险箱，并让她以更加珍贵的形态再次出现。
我们期待与您的下次通信，那标志着实验的彻底完成。
您的 研究员 P
我一度设想过有关“白面鸮在进行通讯撰写时的情绪波动”，另外一些无关紧要的条件下、同事们开玩笑时，我们也互相测算，就像一段时间内突然（或许）出现的口号“科技成就心理”，在数值武装下任何懂得操作的人都成为心理咨询和分析大家。很遗憾，那段时间内白面鸮的行程表被1031号实验体的诸多事务充斥了，网络关键词的监控工作都一度停止——此处回忆内容作废，矿石病影响下任何一段没有切实记录的记忆都有可能是梦境生造的幻影，虚构和假报在数据相关工作内同样致命。住址与哥伦比亚相隔遥远的S小姐是本项目的投资人之一，不多的工作内容外交流中她向研究所透露了偏好与青睐——当我们最终受益于心理评估和分析的科技。
乌萨斯贵族偏好繁杂的语法和手写信件，过去三年里实验体1031号也使用着相同的文字，在“娜塔莉娅”的手臂尚未退化和特化成一对无法执笔的羽翼前，她在笔尖运用乌萨斯语的能力相较于白面鸮临时装载的程序更娴熟。没有娜塔莉娅指出不同语境中词汇使用的方式时我不得不花费更多的时间来翻找查阅语言学资料，以便于区分“她”和“它”或是繁复的变格，这样的付出绝不符合效率至上的理论，却也没有人接手以让我脱身做其他的事情去，似乎默认这份信件只能由我去完成，无论是白面鸮应当熟悉的概括成果部分还是白面鸮应当不那么熟悉的安抚投资者情绪部分。如果提出问题，他们便嬉笑着将测量情绪指标的机器打开，不厌其烦向我讲解怎样调配一个想象中存在、实际上也应当存在在相当遥远地方的女人的“心”，白面鸮可以利用它来营造文字——怎样经营和创造？显然，小小的业余乌萨斯语言学教师没有上完这一课。昏暗的光线自上一层阳光房空阔的地板穿梭投向冷硬器械，被测量位上放置的生物除了研究员还有几只隔壁养殖场偷跑出来的实验兔子，我尚能模糊回忆起微微颤动的薄的耳朵，显示屏上表示恐慌的数据与线条尖锐到将近戳穿玻璃，它们似乎总在恐惧；几个同僚商议后为它们向静脉注射了半针管空气，娜塔莉娅或许坐在一侧的实验台上看过这一幕，又或许只是借助某个特定的角度观看白面鸮的动态。兔子扑朔几下脚板，随落下的陡峭线条一并安静死去了。娜塔莉娅怀抱有我所不能完全解析的情绪问：我会经历这一刻吗？
我们似乎无法坐视她受更多的苦，而现存的痛楚间是足以被选择的、心照不宣的；一部分举动减轻有关“娜塔莉娅”的一切，另一些将研究者的位置撤离到不会被打碎现状的举动溅伤的地方，只是必须前去一个勇者，以便此后所有事情的“问心无愧（或许不包括机器死板的证明）”。白面鸮去做了这件事情，写第一封信是在体感中的很久之前，随时陷入睡眠的病症总让时间混乱，又像是白面鸮自己在不断跳跃——【我们必须要讨论，到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了。】我的导师这样说，她的矿石病深入骨骼，近乎截肢一段脚踝。【白面鸮，我的学生，当你因为矿石病睡去、失去对外界的感应时；当你无意识地在空茫里沉沉浮浮，你觉得自己还活着吗？或者这样问：可靠的数据管理者小姐，你被拆散成一堆数据时，又怎么去自检自己是死是活呢？】
我能够背诵接下来将会发生在娜塔莉娅、发生在实验体1031号身上的全部事情，包括最终药剂的注入、她的改变、数据和拍摄，以及贯穿全程的由“她”变成“它”。我全部记得，就像怀揣打开未来的钥匙，白面鸮被病毒破开漏洞、正源源不断丢失内存的数据库还有余力做这样的一件事情。研究员助理告诉我：实验体1031号的偏向人类的那方面意识正在飞快消耗，正如不断发生在那具被剥离的躯体上的变化；由于这猝不及防的变动，我们最终疏失了有关过程的记录。
到下一个春天的开始，实验体1031号缓慢移动着臃肿的蛾的翅膀将白色毛发自白面鸮身侧拖拽移动着，我拆开自乌萨斯远道而来的回信，那位投资人告知我们请随意使用她所提供的物品，她正迫切等待着研究所传出好消息。我——白面鸮，白面鸮很高兴（大约能够测量出），有关实验体1031号已经习惯于使用喉咙咕噜咕噜的声音来简单表述它的状态，而不再能开口说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