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拉历1096年十二月三号的下午三点二十四分零九秒,她用一分钟牵住了我的手,把我从黑暗里拉出来。从那时开始,我便成了她的博士。我无法否认那一分钟的存在,也正如我无法否认我自己的存在一样,也就是说,如果这世界上并不存在那一分钟,那么,这世界上不再会有一个我。
在那之后我到了罗德岛,罗德岛的甲板上每天可以看到很美的落日。十二月四日的夕阳落下花了三百四十一秒,那是我第一次在罗德岛上见到落日,那也是我见到的最美的落日。
于是在那些日子里,我经常一个人在甲板上眺望西北,以为太阳落下的那里会很美。几十天后,我去了切尔诺伯格,才发现我错了。
那时罗德岛上的他们都叫我博士。其实任何人都可以被叫做博士,博士不过是一个绰号。这并不需要说明一个人的学识渊博,只要你值得被他们去信任。
但我并不知道他们为何如此信任我,他们告诉我我失忆了,忘记了很多过去的事情。但我并不认为是这样。每个人都并不会完全的记得过去的事情,只要你遇见了新的,那么你就会遗忘。只有见不到未来的人,才不会去遗忘。最后我承认我失忆了,但同时我也明白,或许有些事情除了我之外,便不会有人记得。
1
我是罗德岛的博士,罗德岛不大,但却不小,后来我被人带去龙门,龙门很大,人也很多。而人多的地方,就有被遗忘的人和事,有被遗忘的人和事,罗德岛就有要做的目标。
龙门的夜晚,车水马龙,酒绿灯红。有人坐在殿里,抽着烟,等着我。
我知道,这个人叫魏彦吾,是个商人,也是龙门的城主。他在这里,并非只是等我,或许他等的只是为他解决问题的人,而无论于那个人,是不是我。
而我来这里,或许为的是生意,或是说,一种主义。所以,和他一样的是,我只为见的是龙门,而并不在乎坐在对面的是谁。而显然,这生意并不好做。
当我坐在他对面的一分三十七秒后,他熄灭了烟袋锅中的最后一丝火苗。于是他张嘴,对我说了一句话。谈的却并非是生意,或是旁的什么东西。
“罗德岛的博士,我确实很羡慕你,因为你似乎可以选择忘记一些你经历过的事情,而我魏彦吾,却何时都不能有你的潇洒。有时候,魏某也会想,如果我也能如你一般忘却一切,那则是多么快活的事啊。”
于是我给他讲了一个故事,这也许同时也是我失忆后讲的第一个谎话:“我听说,大炎西南有一种酒,叫千日醉,人喝下之后便会大醉千日,醒来后便会忘记一切烦恼。不知魏长官,你是否曾见过这种酒?”
他愣了一下,之后便笑答:“魏某一生走过大炎万里江山的许多地方,却从未听过贤弟你讲的这种酒,而魏某却也并不是想忘记一切,我和你不一样,我永远放不下龙门。”
“但至少幸于你并没有忘记一切,你现在便能和我这个真的忘记一切的人喝酒。”
于是他又笑了,举杯与我饮酒,此时我也便舒下心来,因为我知道,在这之前,他可能是想杀我的。而举起酒杯后,放下的便是成见与杀气。或许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一个人与另一个人开始饮酒,那么便说明,他们至少在这一刻变成了交心的朋友。
酒过三巡,他又张口:贤弟是否知道,喝水与喝酒有何不同?
“还请赐教。”
“酒,越喝越暖,水,越喝越寒。”
“暖,是为忘记,寒,是为清醒。”
“那兄长必是有喝酒都忘不掉的事情了?”
“则是来源于血脉,血浓于水,也更浓于酒。”
于是他便对我谈了很多,谈他的侄女,谈整合运动,谈过去,谈未来。
我笑道:魏兄,你醉了,他却不答。
“何时能在大炎找到那种酒,那则分享与兄弟共饮。”
后来我便走了,坊间传言,罗德岛的领袖与魏长官成了朋友。但我不这么认为,出了龙门之后,我还是我,他还是他,两人决不会与往常有任何不同。
我和他不可能成为朋友,因为他喜欢龙门,而我想永远留在罗德岛。有的人说“人们喜欢一个地方,往往是因为他喜欢这城市里的人”,他可能是这样,但我可能决不是这样,因为我远远不知我喜欢,或者喜欢过的,究竟是谁。
于是罗德岛便与龙门,如同商议好的一般,签下合作条约。
2
我或许早已忘了自己的名字,而所有人只叫我博士,我就便觉得,博士是我的本名,或许,名字这东西本就是一个代号,叫什么没有本质的不同,而不同之处,只是这名字上,发生过什么故事罢了。
在我从龙门归来,在甲板上花了三百二十一秒看了我失忆后的第四个夕阳落下后,我知道,我应该走了,去执行龙门与罗德岛约定好的事务。
当我刚从龙门归来时,凯尔希似乎对我很不满,因为我并没有尽力为罗德岛争取利益。我没有说什么,因为我知道,能和遗忘掉一切的人计较事情的人,必然也是承载了太多东西的可怜人罢了。我同情她,也是因为我对于我擅然的遗忘的愧疚,我什么都没说,便前往了龙门边界的荒漠。
有的时候,并不是难过的事情总在你头脑里盘旋,只是你忘不掉那些难过的事情罢了。
龙门很大,龙门之外,则更大,那天我看到巷口西风猎猎,吹卷着我的兜帽的尖端。
后来有一天,我又经过了那个地方,有种说不出来的难过,我总觉得,应该还有一个人在这里,不管是站在我身边,或是在巷口转身突然出现。
那天,阿米娅在我身边站着,对着魏彦吾的侄女说着,罗德岛的目标,是让这片大地不再有着苦难。
我似乎也记得,曾经有个女人对我说,她希望天下再也没有纷争,没有不公。但我又想起我是一个失忆患者,我只能不敢去承认我的记忆是否真实。
记忆永远是一个靠不住的东西,他可能会骗任何人,哪怕那个人已经失去了记忆......而后来我才知道,至少那一次,我的记忆没有骗我自己。
而我不知道记忆是否一并骗了阿米娅。在同一天的三个小时候,她蹲在整合运动死去的一个领袖身边。我记得当时她,抱着自己的腿,我感到她好伤心好伤心。
但是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一滴都没有。
于是我又开始庆幸。她到底在这个年龄经历过多少这种事情?我不知道,也不敢去猜测。我只能卑劣而隐秘的庆幸着自己由于失忆忘却了一切难以接受的事物,但后来我却知道了另一个道理。
一个人永远不可能真正的忘记,除非他们,马上就被滚滚袭来的新事物裹挟带走。
于是我便带着她们回到了罗德岛,无论如何,完成任务是一件好事。
但那天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变得开心。
3
后来,在那天的夕阳开始落下的二百零一秒后,有人告诉我,整合入了龙门城。于是我只能立刻收拾装备,带着小队,回了龙门。
龙门还是很大,但却比我上次来的时候,更乱。
我开始明白,没有人能够永远不离开一个地方,哪怕是因为那里有你喜欢的人。因为一切都是会变的,比如你今天喜欢龙门的酒,明天就可能会喜欢别的。城市也是如此,今天城市是那么美丽,而总有一天,她却会垮塌地不成样子。
龙门变了,因为整合进入了这里,因为整合想杀太多的人,而太多的人也想杀掉整合。
我不想去杀他们,因为我不想让自己后悔,我也不能不去杀他们,因为我不想让自己,或是魏的龙门,变得不成样子。
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人一定要杀人,会不会有什么别的办法,让那些不开心的事都忘掉,我想了很久,没有想出答案。因为并不能让所有人都像我一样,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失忆患者。
听说炎国西南有一个地方,那里没有人杀人,那里有能让人醉生梦死的酒,我可能很想去那里。
但我不能去那里,我已经忘记了太多,我不能再次将一切责任全部抛弃。
于是我觉得我便变成了魏彦吾,我也变得有太多东西放不下。几天前,当我离开龙门时,我觉得我与魏远远不同,而现在我知道,所有人,在寂寞的时候,都是一样的。
我看到疯狂的男孩,操控着傀儡般的部队,在楼顶与魏的侄女与阿米娅对峙。
阿米娅沉默不语,我知道她已经经历了太多太多。血与铁,理智与疯狂,秩序与杀戮。
或许有些时候,有些事,不知道反倒会更好。而有些事情,却根本没有理由的发生在你面前。
那是我与她们合作的第七天,我似乎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对她们说,而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我知道,有些事情,是永远表示不出来的。
我指挥着她们,为她们提供着可能有着些许用途的战术帮助。我仿佛只是一具冰冷的机械罢了。
她们夺回了大楼,而又没有人变得舒心。因为开心的永远不是“夺回”,而是“取走”。生活也一样,爱情也一样。
那天我站在大楼的边缘,风雨很大,灯突然灭了,我站在那里,想起了魏彦吾醉酒时候说的话。
“如果我只看自己,我就看不到龙门。”
“如果我只救自己,我就救不了众生。”
这时灯又亮起,又有人告诉我我要去到下一个地点去应对整合的另一支部队。
而当我赶到,隔着大道与对面对峙时,这时轰的一声,大道骤然坍塌,我便被卷在了废墟之下。
4
泰拉历的1097年一月三日的凌晨四点五十八分,我和她就那样坐在龙门大街之下的废墟里。她就那样看着我,我也看着她。她洁白的衣服压在灰土之下,却没有沾上一点色泽。落下的灰土扬起风,姑娘的头发向侧面扬起。
她看了看我,对我说:你是罗德岛的领导者?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于是我对她说,我已经忘却了自己的名字,现在,罗德岛的她们叫我博士。我自认为她们是出于朋友的立场真心的这样称呼。
她笑笑,说:那至少,现在我和你也算得上是几分钟的朋友,那么我也可以叫你博士。
我没有回答。
她说她叫叶莲娜,也是霜星,在那天的废墟下面,她对我讲了很多故事,她的家乡,乌萨斯的雪原,她的故事,以及纯血的温迪戈。
故事讲完后,她说她累了,让我替她去胸前的口袋里帮她拿她的糖。
那时我碰到了她胸前的护符,她说那是她父亲的巫术,名字叫做长生。
“长生”,是个好名字,可惜她后来,并没有真的长生,世上也没有几个人,能做到真正的长生。
她的糖,是辣味的,但那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的糖。
她与我约定,我们现在算得上是朋友,但当我们离开这里,再一次见面,我们则不可能
再是朋友,她则会杀了我。
当外面的光破开土石,照在我的脸上,她站起来,随着她的小队与我分道扬镳。临走前她对我说:“如果你不是罗德岛的博士,我也不是整合的霜星,那你会不会带我走?”
我张了张嘴,没有说话,或者是我说了什么。我记得那时风很大,这些话只会飘在风里,而日后,谁又能听到这些?我不知道。人的一生聚散离合,而谁又能知道面前的人,能否再次相见。
而我不知道再一次相见则是如此迅速。在同一天的六个小时三分二十四秒后,我在龙门的地下,再次见到了她。她与我约定过她会杀了我,而这一次,她似乎不会爽约。我想起了一些人们说过的一些事情,他们说过,一些缘分,永远也解不开。
我以为,龙门会是我葬身的场所,人快要死的时候,心总会比平时软一点。而我平时却已经是个心软的人,所以我只是不想让任何人一样死去而已。
所以我和她对视,和她说,这片大地上的苦难已经够多,少一点,就算一点,你说好不好?我会在这里如承诺中的被你杀死,而我希望你与罗德岛都能有着被应许的明天。
她笑了笑,但眼中闪烁出的确是悲伤的神采。她说我们注定分道扬镳,一切商议则已是不可能。
于是在那里,我便见到了最漫长的冰冷。后来我才知道,人的冰冷与糖块的火辣,本来就是一种相同的触觉。
阿米娅,煌,灰喉。她们远比我想象的坚强。我只能承认,她们救下了我。
但只有我知道,无论是霜星,或是她们,我都并不值得她们为之付出这么多罢了。
最后她躺在我的怀里,我感受到怀里的冰冷在逐渐消逝——没想到,温度的消逝,与寒冷的消逝,本就是同样的东西。
“如果我不是罗德岛的博士,你也不是整合的霜星,你会不会和我走?”
她笑笑,最后对我作出了一个口型。
她愿意。
我感受到我怀里的重量,正在逐渐化为冬夜飘洒在大地上的一片雪花。
5
我抱着她,穿过了一切或人或事物构成的森林,回到了罗德岛。
她的身体是那么温暖,却又是那么冰冷。
当我把她送进处理间后,我蹲下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那时是晚上九点三十分。在我失忆后,那天是我第一次哭,也是我第一次,没有看到夕阳。
有时候我会想起,如果早一天或者晚一天遇见姑娘,是不是会有另外的结局?我不知道,我也不敢猜想。
在第二天,我也没有去看夕阳,我发觉自己可能并没有那么喜欢看夕阳,我开始明白,许多事情,是有始无终的。
那时,我又想起了醉生梦死的酒,而这之后的记忆,也在我头脑里变得不再清晰。
后来,我去了切尔诺伯格的核心城,见到了纯血温迪戈的最后一次行军,见到的整合的覆灭,见到了魏的后辈们刀剑相向,见到了塔露拉被我的小队押解回了罗德岛。
或许这些事情,我并不是没有记得那么清楚,而是我懂了一个道理,如果你不去记住,那么你也便不会去遗忘,不会去后悔。
但在我不去记住的时候,我又想起了过去的事情。有些来源于凯尔希,有些来源于我自己。
我想起了过去的我,巴别塔,凯尔希,已及......特蕾西娅。
但我并没有把我想起的事情告诉凯尔希,因为我也知道,她一定也有许许多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但每当她对我表现出反感之时,我都会觉得好难过好难过,但我却也能理解她。
......如果那天,活下来的不是我而是特蕾西娅,凯尔希你会不会如同怀念她一般怀念着我?......
我不敢问她,我也不敢对她说另一句话“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说出来为好。
后来,我并没有去炎国,魏彦吾也没有去找到酒。但我还是找他去喝酒。
他对我说:明明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她们,却不告诉她们?
“因为我知道,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0
后来,我还是会每天花三百秒左右的时间去甲板上,看夕阳。
但每当地平线把太阳的最后一丝光芒吞没时,我都会觉得好难过好难过。因为我觉得,站在这里看夕阳的,不应该是我一个人。
阿米娅,凯尔希,特蕾西娅,霜星,她们都是很好很好的女孩子,只是我,配不上她们中的任何一个罢了。
能问一下作者,守林人的故事是不再更新了吗
可以说是在写了
但是正如我说的,并不是一切故事都会有一个结局
那么能不能看到更新,也就是看你我缘分了罢(笑)
那......还是希望能够看到一个好的结局
不过作者如果真的事物繁忙没时间更新那也就真的没办法了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