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飘扬的竞技场彩券到玫瑰报业的新刊,每当这些纸张翻动起来的时候,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从哈纳姆的心底油然而生。他时常站在人群之中,仔细地端详着那些沉浸在无限狂热之中的观众,看着他们不计后果地投入自己的资产,翻动最近骑士的战报,然后再理所当然地把自己带来的钱全部输掉——而谁又能知道,这些让观众们热血沸腾的战况不过是他一手设计的玩闹。
哈纳姆是一位总编辑,不过他更愿意称自己为”星探”,尽管他在事实上并没有发掘任何一位骑士进入卡西米尔的骑士竞技场,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倘若没有他在某几场热点赛事中的“合理操作”,许多令人津津乐道的骑士逸闻根本不会发生在赛场上,而所谓的成名就更是天方夜谭。
“艺术是一种娱乐,那么在娱乐中加一些艺术加工又有何不可?”这句话他总是说不厌。坐在卡西米尔竞技场上的观众从不会真正关心场上的输赢,他们真正关心的是今晚过后腰包中还能有多少钞票,还有在这些彩券飞扬的时光中又有多少谈资能供他们在酒后炫耀。在这件事儿上,哈纳姆自认为自己做得还不错。很多骑士经纪公司都会来联系他商量”炒作”的事宜,从演出剧本到提前在印刷机里写好的新闻,哈纳姆的编辑部可谓是服务周到。无数渴望着大赚一票而不是扬名立万的竞技骑士都热切地想要敲开他编辑部的房门,梦想着得到这位贵人的帮助,过上纸醉金迷的生活。接下来就是哈纳姆最爱的环节了,此时的他会端坐在桌前直视着对方,然后带着微笑郑重地告诉对方:
“骑士阁下,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您或许是被一些奇怪的谣言蒙蔽了双眼,恕我直言,在卡西米尔,假赛可是严重背离了我们所遵从的骑士精神,还请回吧,我想我并不适合接待您这种客人。”
他所说的字字属实,没有任何人会光明正大地接受找上门来的假赛邀请,显而易见的骗局不仅授人以柄,还很容易挣不到钱。更不用说想到直接登门拜访的独立骑士大都初出茅庐或者人气低迷,连像样的装备都没有,竞技时恐怕根本没有人肯在这个名字上多看一眼,又怎么能有机会让观众心甘情愿地下注?从这种意义上说,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当然不值得哈纳姆接待。接着哈纳姆会站起身来,在对方或羞愧或愤怒的神色中扬长而去。回到家中之后,他会反复品味这个向他人说“不”的瞬间,这通常会让他一两个月里都面带微笑地指导编辑部里的蠢蛋们的工作:这些愣头青永远不知道怎么把一篇新闻弄成自己想要的样子,看看他们起的标题吧:《瑕光骑士常去酒吧揭秘》、《塑料骑士大败,雷神工业品的瑕疵》。多么无趣、平庸!倘若他们连吸引读者的目光都做不到,他又怎么能指望这些没用的家伙帮他分担更多的工作呢?他也只能亲自上阵,对这些标题进行些润色,把他们改成诸如《瑕光骑士深夜私会场所?神秘赞助客究竟是?》、《雷神工业协议有误!塑料骑士竞技内幕!》这种稍微像样点的标题才做罢休。
老实说,哈纳姆对此实在是有些厌倦了。他的编辑部现在已经有了数十位编辑和专栏作家,每一天他都要浪费心力在这些无用的蠢材身上,对着每一篇不够有料的文章修修改改。起初这让他有着手握生杀大权的快感,但自从他“接待”那些掉进钱眼儿里的独立骑士之后,他才发现原来只需要一个“不”字就能让他人变得癫狂。也是从那时起,他开始崇拜起了商业联合会的发言人——所有的竞技比赛都要经过他的首肯,哪怕是手捧金杯的骑士,戴上金牌时也需要他的点头。大家都说,当出现了比现任发言人更有能力的人的时候,现任发言人就会被卸任。哈纳姆觉得自己比现在那个只会装模作样,拿腔捏调的发言人要强的多了。至少我不会穿那件黑色的风衣走来走去,哈纳姆这么想着,他的品味可真是糟透了。
类似的想法常常充斥在哈纳姆的脑海中,让哈纳姆无暇顾及周边的环境,这让他在今天倒了个大霉——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哈纳姆踩上了一块滑板,在众人的尖叫和呼啸的风声中滑了出去。就在他以为自己会摔上一个狗啃泥时,一位黎博利女孩踩着自己的滑板挽住了自己,有惊无险地停了下来。
“……谢谢你!”巴纳姆擦了擦自己头上的冷汗,“你的滑板技术真的很好。”
“不客气啦,大叔,下次记得小心一点。”穿着棕黄色夹克的黎博利女孩跳下了滑板,“这东西对外行人来说很危险的。”
“确实如此!”巴纳姆附和道,很快他便从惊吓中回过神来,职业的习惯令他很快就注意到了对方身上不寻常的地方,这位黎博利女孩的身上还背着一把短弩,显然是特制的样式,“您还会用弩?”
“啊,这个……”意料之外的问题叫女孩一愣,她下意识地把身上的弩往后藏了藏,“这不过是我的个人爱好。”
哈纳姆感觉自己脑中忽然闪过了新的灵感,他上一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编辑部凭借报道“卡西米尔最年长的竞技骑士仍在奋斗”大赚了一票,虽然后来被揭穿不过是特效化妆精心编排的骗局,但不妨碍哈纳姆和自己的同僚们挣得盆满钵满——甚至还在后续批判“卡西米尔恶意炒作”的浪潮中又赚了一笔。
“失礼了,我想我还没缓过神来,”哈纳姆换上了职业的微笑,“我真的十分感激您的帮助,请务必收下这张门票,算是我小小的心意。”
“啊,不必了,其实我……”
“请务必收下,这是骑士玛莉娅·临光和左手骑士的竞技赛门票。”哈纳姆注意到了对方显而易见的停顿,这让他很满意,没有人不会对这么一场话题十足的竞技赛门票动心,”倘若您实在对这场比赛毫无兴趣,也可以把它转赠给有需要的朋友,我想他一定会很感激您的,我公务在身,就先告辞了!”
接着他不由分说地把门票塞到了对方手上,然后转身离开,对方并没有追上来,这让哈纳姆松了一口气,看来对方是上钩了。
比赛当日,哈纳姆毫不意外地在VIP包厢中看到了被眼前的奢华所震慑的黎博利女孩。经验丰富如他早就看出这个孩子不过是个来自哥伦比亚的乡下姑娘,恐怕从来没见过VIP包厢的排场,这让他对自己的计划更有了些把握,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用一种优雅而从容的步伐走到了对方的身边。
“请问您对包厢的服务还满意吗?”
“挺好的,服务员都很……热情。”女孩看上去有些局促不安。
“那就再好不过了,很高兴我的安排能令您满意。”
接着就是长久的沉默,赛场里的玛莉娅·临光正被左手死死压制,洁白的铠甲染上了泥土,又混杂了鲜血的颜色。二人一言不发地俯瞰着这场单方面的凌虐。
“说起来,我们是不是素不相识……”女孩转过头说道。
“有必要吗?”哈纳姆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傲慢,“您帮了我一把,作为谢礼,我愿意邀请您来这里观赏一场盛大的竞技比赛,仅此而已,不是吗?”
“啊,你……您说的对……”
“抱歉,是我没有尽到应有的礼节。”哈纳姆转过身来正视着对方,“鄙人名叫哈纳姆,经营着一家不大的报社,请问您的名字是?”
“我叫……酸糖。”
“很高兴认识您,酸糖小姐。”哈纳姆微微行礼,“您怎么看这位左手骑士?”
“他很强,胜利恐怕早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确实如此,不过那是外行人的看法,要我说……他会输。”
“明明现在遍体鳞伤的是玛莉娅小姐?”
“那怕现在遍体鳞伤的是玛莉娅小姐。”
“为什么?”
“因为左手买了自己输”这种话当然要咽到肚子里去,哈纳姆故作深沉地想了想说道:“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我觉得玛莉娅小姐比起其他骑士来更像是一位骑士。”
“就因为这个?”
“很奇怪吗?”
“我觉得比起大叔你随手送人一张超贵的竞技赛门票,这件事儿看起来也没有那么不正常了。”
“哈哈哈……我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骑士爱好者罢了。”哈纳姆笑着摇摇头,“说实话,左手实在是太过轻敌,他觉得自己能把玛莉娅小姐玩弄于股掌之间,可是玛莉娅从未放弃过寻找进攻的机会……”
场外猛地爆发出一阵欢呼,正在他们谈话的当口儿,赛场上闪过一道耀眼的光芒,在那眩目的瞬间过后,观众们看到的是强撑着自己,高举宝剑的玛莉娅·临光,和张狂了整场比赛,却倒在了胜利女神的脚边的左手骑士。
“竟然真的赢了下来……”
“很不可思议吧?”哈纳姆笑呵呵地说道,“这就是我们热爱骑士竞技的原因,你永远都不知道最后胜利的会是谁,胜者胜时可能不那么光鲜亮丽,而败者败时也不见得输得颜面扫地。”
接着他问道:“酸糖小姐,虽然有些唐突,不过……您有没有兴趣成为一名竞技骑士呢?您那日用滑板救我于水火之中的英姿让我终身难忘,倘若您的滑板能驰骋于竞技赛场,我向您保证,您所收获的将远比一张VIP门票更多。”
哈纳姆感到自己的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儿,按理来说,只有商业联合会的会员公司才有资格签约竞技骑士,与他签约的竞技骑士与独立骑士无异,而这种违规行为通常会收到商业联合会的警告。但他实在是难以放过这样一个好苗子,当时哈纳姆被酸糖救下来时,他就从酸糖厚厚的茧子上明白酸糖不仅仅是一个弩箭爱好者那么简单。再加上酸糖的滑板技术,一个使用滑板在竞技场上戏耍对手,最终倾斜胜利天平的骑士形象就这么跳到了哈纳姆的脑海中。
酸糖身上能够成为爆点的地方太多了,来自哥伦比亚的骑士少女,史无前例的滑板战法,街道上举手之劳竟路遇贵人……在哈纳姆看来,这绝对会是一棵不得了的摇钱树。倘若能想办法在爆红之前打好关系,便于他抢下之后的独家报道权,这种机会他又怎么能拱手让人?更何况,如果自己能够在不依赖商业联合会的情况下干出一番事业来,是不是就能在商业联合会面前证明自己的能力了?可这一切的一切,都得需要让这名少女愿意成为竞技骑士才行。
他紧张地看着对方,这时他感到自己像个真正的星探了,殊不知没有哪位星探愿意付出这种排场来招募一位根本不知道能不能成的对象。酸糖对哈纳姆的邀请有些措手不及,她想了半天,最后憋出来一句:
“大叔你有没有觉得自己问得有些直接……”
“哈哈,是么,可能是您的才华太过耀眼了吧,不瞒您说,我已经想象了无数次您在竞技场上用滑板和手弩戏耍对手的情景了。”
“你知道我会花式射击?”
“只是我自己的想象罢了,倘若您真的有这份才能,我想这恐怕是天意要让您在今天遇见我,成为一名竞技骑士。”
“天意吗……恐怕确实是天意呢,那就这么办吧,我愿意成为一名竞技骑士。”
“那太好了!”哈纳姆喜出望外,“那么,我这就去给你准备相关手续……”
“那再好不过啦,另外我可能需要多了解一些卡西米尔,你可以帮帮我吗?”
“当然!如果你需要的话,一会儿我会给你开放我们编辑部的数据库,不管你想知道什么,准能从里面查到!”
“ok,多谢啦,大叔。”
哈纳姆几乎要在回家的路上跳起舞来,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绕过了商业联合会干了番事业,或者说,马上要干番事业出来。他小心翼翼地联系好专门用于管理独立骑士的签约机构,再三嘱咐不能泄露真正雇佣者的姓名。然后又联系了一家滑板店,告知自己需要定制一块滑板。
被酸糖骑士……这个名字不怎么好听,或许叫飞燕骑士?飞燕骑士不错,被飞燕骑士救下后爱上了滑板运动,这个故事或许也不赖。哈纳姆带着这个想法心满意足地睡了下去——然后永远地睡了下去。
阴影中,白发的库兰塔看着哈纳姆躺在床上的样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怎么会有这种白痴,想要挣外快,却不知道查对方的底,偏偏还把自己的资料库开放给了罗德岛……”
“算啦,收工收工,谁在乎呢?商业联合会可真是麻烦啊,又有下一件委托了……”
有关时间线:大概时间发生在瑕光战胜锈铜骑士到瑕光对战左手骑士之间,文中没有写到的是,哈纳姆在这之前已经输了一笔不小的资产,不过因为这对全文的推进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最终还是被删去了
有关哈纳姆:哈纳姆的原型是Phineas Taylor Barnum,他是一个在公共关系发展历史中绕不开的人物,详细内容有兴趣的同学可以自行百度,或者也可以去看《马戏之王》这部电影,了解一个美化版本的他。哈纳姆和Barnum一样,是一个炒作的高手,但在投资上却不怎么明智。但Barnum可比哈纳姆幸运多了,毕竟Barnum投资失败不过是损失了15万美元(折合现今人民币约3千万元,可能有误,比起自己的命也不是很多嘛),而哈纳姆则是在第一次投资生涯中就丢掉了小命。文中的“最年长的骑士征战四方”neta的是Barnum发家史上的第一位奇人:黑人老妇希斯(Joice Heth),她活了161岁(当然啦,是假的),还当过华盛顿的奶妈。
有关滑板:
当然是为了附会标题,有什么好说的。滑板在这里串联起了哈纳姆走向破灭的过程。因为本人没有确切接触过滑板,所以在滑板的杂耍这块只能略过,转而把滑板变成了一个象征性的东西:滑板很很酷,对于门外汉来说那些炫酷的动作看上去简直轻而易举。这也暗示了哈纳姆把绕过联合会这件事想的太过轻而易举,他自诩能力不凡,却连联合会究竟是谁在实际掌权都不知道,更不用说之后的一系列举动。事实上,哈纳姆一直在重复着相同的错误:无时无刻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最终踩上了自己一无所知的“滑板”,可悲的是,并不是每一次都会刚好有人拉他一把。有关酸糖:酸糖这位干员的着墨并不是很多
,主要还是因为我不熟悉这位干员害怕ooc,但哈纳姆之死与她的出现之间的关系不可不谓密切。在本文中,酸糖干员其实正在帮助罗德岛收集卡西米尔的信息,以便于后续罗德岛与监证会的交涉。但卡西米尔的暗潮被掩盖在了每日不停层出不穷的娱乐新闻之下。作为卡西米尔的局外人,想要收集到有用的信息谈何容易。遇到哈纳姆,拿到那张VIP门票完全是偶然,但之后的行动是有目的的,她本来的打算是,想成为竞技骑士后卧底一段时间收集相关的情报,没曾想哈纳姆因为大喜过望,直接把装满卡西米尔黑料的编辑部数据库拱手相送。顺带一提,酸糖并不是很会做卧底,她在哈纳姆进门前想了好一段时间的开场白,最后也没用上。哈纳姆之死:其实是有想过像《美国骗局》里的那位探员一样,被耍的团团转后一无所有地落魄。但最后
因为着急结尾还是决定让他抱着自己的春秋大梦长眠不醒。最主要的考量还是在剧情中,哈纳姆越过商业联合会,和不属于卡西米尔的外部势力所属人员签署协议的行为。这种完全把卡西米尔最大实权组织之一搁置在一边的行为是不会被任何当权者所容忍的,更何况还向外部势力出卖了国内的信息。在这场投机活动中,哈纳姆缺乏一个投机家所需要的谨慎和政治敏感度,被联合会派人刺杀也就在意料之中了。更重要的是,哈纳姆或许是一个小人,但他的所作所为并没有丑恶到想让人杀之而后快的地步,但这件事依然发生了,因为他没有站在“正确的立场上”。个人认为这种安排会令整篇文章更加具有讽刺意味:小恶被处以极刑,而真正的幕后黑手反而执掌着哈纳姆梦寐以求的“生杀大权”。最后想说的话:本来的想法是想借这篇文章反映某些娱乐至死的社会黑暗现象,不过写到最后感觉自己只是在写一个讨厌的人被黑吃黑的黑暗故事。算是最大的败笔,另外还夹带了一些私货,不过那些东西就是纯粹的自嗨罢了,并不会对读者的阅读产生障碍或是误解。若是看得懂的朋友们能会心一笑,那这些东西就达到他本来的目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