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乌萨斯西部边境的侦查报告出现在新图库茨克指挥部的会议桌上时，边防军第九大队的军官们产生了严重分歧。大部分年轻的指挥官难以相信他们看到的东西。老将纷纷掐掉手中的雪茄，只是催促对圣骏堡方面的联络。会议室中还回响着拨号通讯的杂音，各个接线员都在不断重复着一个问题——
第192边境守备队776排到底在哪里？！
卡廷斯克集团军巴尔克瑙连第192边境守备队766排，乌萨斯宏伟国土西南门户的守门人。766排的大部分士兵都是经验丰富的前锋精锐，约有六成人马曾参与对拉特兰攻城略地的反击战役。他们的任务是管制非法出入境，监视并定时汇报卡西米尔方面一切可能的敌意行为，并在适当的时候予以还击。
然而这支精英部队却在1个小时前彻底失去了联系。任凭新图库茨克指挥部的接线员如何呼叫，他们的电话始终是一片死寂。无奈之下指挥部只得尝试这种在极寒地区不甚适用的通讯方式，寄希望于776排的后备电台仍能正常工作。前线指挥官巴托夫将军甚至亲自上阵寻找766排的电台代码，但终究一无所获。而首批调查部队在距离766小队驻扎地足有4.5公里的地方便停止前进，申请重新部署，也正是他们传回前线的第一批情报。
侦察兵们看到，766排驻扎哨站的供暖锅炉，居然不再冒烟了。
“这能说明什么？也许只是锅炉暂时故障？”
“我他妈早就说过这鬼地方的电话线不能他妈的都串联！哪个断了不就全部都吓了！通讯部管事儿的连他妈的中学学历都没有吗？！”
……
“够了！都给老子闭嘴！”
此时是情报传来的12分钟36秒44，巴托夫将军怒吼的嗓音活像萨尔贡地区的原始部落的酋长，如果忽略那稍显臃肿的身躯，看看那一脸粗鲁之色和冷酷环抱的双臂，这种感觉就更为丰满。他的沙发下面已经多出一层薄薄的烟灰和三四个只抽了一小半的雪茄头。他欠了两三天没洗的胖大衣上也多烧出几个破洞。副官最开始还会提醒并帮他扫一扫，后来也只能由着他。
现在看来，将军阁下终于下定决心了。
“传令兵！接巴尔克瑙连和第六集团军方面……”
说这话的时候，他一把解开衣领，恶狠狠地瞪着电话总机。
“将军！”副官叫住了他，尽量表现的和颜悦色。“将军！请您再考虑一下！谎报军情可是重罪！万一真的只是一场误会，我们所有人都会被审讯然后枪决的！”
“误会……？不……你们根本就不懂德米特里·沃尔科夫少尉是什么样的军人……我们迎着教皇铳骑冲锋的时候你们还得让爹妈换尿布……那炉子关乎整个766排的性命，那家伙的治军手段根本不可能容许发生什么机械故障，一定是出了大事……”
“彼得……”
将军的口中吐出模糊不清的音节，直到他又重复了一遍，副官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
“请您……”
“不，彼得，这些还不够，”巴托夫将军的嗓音压低了许多，却不似刚刚那般模糊，像是一架低音炮在办公室里轰鸣，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你去联络所有哨站，传我的命令，全员三级戒备！”
“将军，请您——”
“传令兵！接巴尔克瑙连和第六集团军方面！然后……然后他妈的不惜一切代价！想办法给老子联系上圣骏堡！”
“将军！”
“够了，副官……”
“将军，求求您了，您再——！”
“砰！”
这一次，巴托夫将军没有再浪费口舌。他直接从大衣内兜里掏出一把手铳，对天拉了一下枪膛，然后狠狠拍在桌子上。
连着副官一起，刚刚还在争执的指挥官们大气都不敢出，将军总能把他们每个人都训得服服帖帖，跟说不说话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他妈的，还要老子重复吗？！”
他对着满屋的指挥官们吼道，换来的是一片茫然的面孔。这一下彻底引爆了巴托夫将军的脾气，他吼出来的嗓音光凭音量都能在萨尔贡的原始部落赢得一块封地了——
“全员三级戒备！三级戒备！三级戒备！”
“遵命！”
卡西米尔视角：
我很早就知道我的人生志向是参加一场伟大的军事战役，随着指挥哨声的吹响，我的愿望终于可以实现了。我知道有上百名同胞在渡口安静地等待着，我们已经准备好让乌萨斯人尝尝锐利的骑士钢刀。
过去，无论多紧急的战斗，虔诚的骑士在出发前都会先进行礼拜和弥撒，任由那些浮躁的扈从催促都不会动摇。但我们永远无法忘记那场北卡延的败仗为征战骑士带来的羞辱，今天我们有机会能减轻伤痛，夺回输给乌萨斯侵略者的领土。替我祈祷吧，妈妈，为了骑士之名，为了卡西米尔。
凌晨4：25分。那些神民将地狱视为有厚重岩浆和酷热火焰的地方。但对前线鏖战的骑士而言，地狱有着不同的样貌……气象人员告诉我们现在的风速快要超过13米每秒，而且在短时间内只会更糟。我听不懂这些，我只知道狂风和脚下的冰雪快要让我失去全部知觉，但我只能强打精神，我亲眼看见离我只有几步远的一个骑士跌进冰窟，再也爬不上来了……
借着手电筒的灯光，切尔皮切上尉对波罗姆斯骑士团第192边境守备队的骑士们宣读了征战骑士的荣耀和卡西米尔对他们的期待。这对那些刚刚成为预备征战骑士的大学毕业生们或许是热血沸腾的存在，却没有人知道切尔皮切上尉那苍白的脸色是因为刺骨的寒风还是手电筒的反光。
“这里是巴尔克瑙山，上尉！我从小就生活在这里，我非常清楚，或许我们真的迫切需要从乌萨斯人手里夺取一场胜利，但不该是现在，也不该是这儿。”
“这是否意味着我们应该向司令部申请推迟这项行动？”
“不，上尉大人，我认为您应当申请取消行动。”
早在半个小时前，切尔皮切上尉就已经从气象人员那里了解到一个简单又可怕的结论：这是一场不可能胜利的战斗。突袭卡廷斯克前哨站，这意味着第192边境守备队的骑士们不得不在缺乏支援和情报的情况下顶着特大暴风雪，在零下12摄氏度的环境中行军约一个小时。而这段时间，乌萨斯人则一直有温暖的锅炉取暖。不仅如此，要想避开巴尔克瑙连绵不绝的山脉，骑士们还必须横渡可拿河。可拿河自古以来便以冬季封港闻名，早在气温刚刚下降的初冬，河面便开始封冻使航船无法通航。而即使是最冷的时期，可拿河也不会完全封冻。至少在第十次乌卡战争中，乌萨斯人企图利用结冰的河面搭建运输线路的想法最终落空了。短短一周的时间，未完全封冻的河面便让他们损失了五十多座雪橇的物资与弹药，危险程度可想而知。
然而，司令部给出的答复无比果决：
不惜一切代价，此时此地，行动必须执行。
同时，他们还附送了一份来自商业联合会的留言。里面除了嘘寒问暖以外，还提到了一件上尉不可能忽略的事——
这场战斗不排除无胄盟监视的可能。
上尉早已分不清了，窗外山麓上偶尔泛起的点点闪光到底是大自然的玩笑还是瞄准镜的反光呢。
召集人员后，切尔皮切上尉对智囊团队的命令同样冰冷：
“司令部的命令必须执行，这场仗我们必须要打，而你们要最短的时间里给我可行性最高的方案。”
这项命令的执行并没有遭遇太多阻力，毕竟要渡河的不是他们。只有那位气象人员提出了异议：
“您至少应当告诉那些孩子真相。”
这位埃拉菲亚女孩看了看满座的幕僚们，她把他们面前的材料全部拿到自己跟前，然后拽过“首席”的椅子坐了下去。
“不可能，这是会动摇军心的。”上尉拽过那堆材料打算重新分发，却又被那女孩阻止。切尔皮切只得无奈地耸耸肩，似乎早已习惯。“再说，那里不是你的家乡吗，你不想早日夺回那里吗？”
“正因为那里是我的故乡，我更不能容许那些年纪轻轻的孩子不明不白地送死。”
“放肆！不明不白的送死？这是司令部的命令！区区严寒，区区可拿河，征战骑士逢山开路，遇水叠桥在你口中就变成送死了？！”
切尔皮切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威逼过去，配着甲胄上的鹰翼装饰，倒真像一只锁定猎物俯冲而下的雄鹰。而那埃拉菲亚女孩倒也毫不示弱，她往前探了探身子，像护雏的母鸡一般坐在整个智囊团前面。
“您很清楚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个。”说着，她瞥了窗外一眼。“您之前就该问问司令部，为什么选择了您？”
“这样的任务……商业联合会为什么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选择了您？”
“因为我永远忠于卡西米尔，那些骑士们也是。我会亲自上阵与那些年轻人共生死共存亡！够了，没时间浪费了！你也该乖乖服从我的命令才对！”
“若您执意如此……遵命。”
切尔皮切上尉确实拥有一批十分优秀的拥护者，不然他也不会从大骑士领排挤至此。就算准备时间非常仓促，但上尉确实在出发前得到了一整份渡河方案指南和突袭哨站的人员部署计划，只是这些方案确实是忽略了一个小小的细节……
或者说，他们太高估这群新兴骑士了。
突如其来的狂风让切尔皮切上尉的命令无法传递给任何人，无线电静默的规则又阻止了其他远程通讯的手段。行军的队形在狂风中渐渐松散，接续传递的命令全部中途截断。而随着冰面撕裂的脆响，和几阵撕心裂肺的哭喊，这支队伍彻底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骑士们完全忘记了出发反复前耳提面命的渡河队形，大部分人都只是摸清对岸的方向，然后没命的狂奔过去。另一小部分则失去了前进的勇气，双脚一软蜷缩在原地瑟瑟发抖。眼前的混乱完全始料未及，上尉茫然地嘶吼着、训斥着、激励着，但已初经生死的年轻人与几十分钟前在河边慷慨激昂做白日梦的他们俨然不是一个品种。上尉的话语根本无力阻止他们求生的本能。当然，也许他们只是忽然顿悟荣耀在性命面前一文不值了吧。
渡河，清点，实到101人，10人……失踪。
在辛苦集结四散的部队后，切尔皮切上尉发现他们已经比预计时间晚了近20分钟。而且，现在骑士们的情况不可能立刻投入战斗，他需要立刻重整士气。他再次举起手电筒，借着微弱的灯光，再次举起那份来自大骑士领的誓师诗词……
借着微弱的灯光，他也看清了面前这些骑士的面庞。虽然那个身影只是一闪而过，但那双角他是不会认错的。他钻进队伍中，一把掀开了那个家伙的兜帽——
“你怎么跟过来了？”
切尔皮切已经尽其所能压低了音量。而那位埃拉菲亚女孩被呼啸的寒风微微吹红了脸。
“你……”回想起渡河时的混乱，切尔皮切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把你所谓的真相告诉他们了？”
女孩微微点了点头。
“你！”
切尔皮切一把抽出腰间的军刀，直接架到了女孩的脖子上。
“你知不知道，根据骑士纪律我现在就该拿你的脑袋祭旗！”
“切尔皮切！你又知不知道商业联合会的人只想要组建一个‘卡西米尔英雄基金’，他们想让你带着这群懵懂无知的年轻人一起去当那个烈士！”
讽刺的是，女孩直接把他的语气照搬过来，而且情感更加强烈。因为已经很难分清她脸上的液滴是融化的雪水还是急出的眼泪。
“切尔皮切，你怎么会不知道，你所谓‘忠诚’的卡西米尔只是想要把你害死在战场上！他们费大把力气把你调到乌卡边境，那时候，他们就已经算到这一步了……就算这样——”
“就算这样！”切尔皮切突然怒吼一声。“那又怎么样呢？！卡西米尔给了我生命中的一切，我当倾尽余生回报这个国家，如果她想让我成为烈士，那就成为烈士吧！”
看着女孩惶恐不安的眼神，他的语气稍稍平和了些。
“除此之外，我又有什么……其他选择吗……”
“这是……什么意思？”
“……无胄盟一直在盯着我。”
“但我知道，你的实力根本不怕他们。”
“唉，是啊……”切尔皮切长叹一声，像在追忆一个早已远去的时代。他似乎对口边的答案无比犹豫，好几次的欲言又止换来了一片冰天雪地中饮雪无声的沉默——
“但我的父母，亲戚，朋友都在大骑士领。”
对这样一位中年骑士而言，他的要害就是这样简单且沉重。
“……”
然而，这番吐露换来的却是女孩一阵悄悄的抿嘴偷笑。
“你笑什么？”
“哈哈，没事……只是想起当年，乌萨斯人也用我的家人要挟我为他们做向导，感觉我们的处境挺像的。”
“那又怎么样？”
“那时，我已经选择了效忠的对象，我决定听从我的心，永远忠于那个卡西米尔……切尔皮切，我相信很快你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我早就已经选好了，我的立场不会改变。”
“你就一心要寻死吗？！”
“这不是寻死，这是忠诚！！！”
看着面前的男人做出这般回答，女孩脸上略微浮现的笑意已经彻底收敛。她撩了撩头发，换用一种冰冷又不置可否的语气。眼眸却是低垂下来，再也不敢对视。
“切尔皮切，这些年轻人都知道了……他们……他们不会跟你走的，你也跟我们一起回去好吗？”
“骑士们……”
“在……”
他的低声呢喃换来了周边几个骑士稀稀疏疏的回答。下一秒，他立刻放开了嗓门。
“骑士们！！！”
“在！！！”
“回答我，你们都知道了什么？！”
……
“回答我！！你们都知道了什么？！”
“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好的……骑士们！最困难的环节已经过去，我很欣慰，你们都挺过来了！刚刚，我们有11位同袍在渡河途中不幸牺牲，但我们没有时间哀悼惋惜了！我们能做的只有带上他们的份一起让乌萨斯人付出代价！我们能做的，就是让乌萨斯人用鲜血偿还他们的累累罪行！为了卡西米尔！！！”
“为了卡西米尔！杀！！！”
这就是年轻人吧，再痛苦的环境下也会血性所感染，说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也不为过，哪怕这只是一个疯子的狂热幻想。
在切尔皮切上尉即将加入急行军的时候，埃拉菲亚女孩终于按捺不住，冲上前抱住了他。她修长的双眼开始变得红肿起来，蒸着热气的眼泪从眼眶中流淌而下。
“你真的……一定要去吗？”
“回去吧，我心已决。”
“如果我答应……”女孩用力咬了一下舌尖，打断了那个即将脱口而出的词语。“……你能答应我要活着回来吗？”
“对不起，我大概做不到。”
忽然间，他的身体被女孩整个转了回去，他们四目相对着。女孩的瞳孔中几乎已经丧失了神采，纯黑的眸子中只有比这雪夜更加深远的空洞与无奈。她的眼角抽搐了几下，最终归于平静。似乎正有什么磅礴的力量正从这位瘦弱女子的躯体中喷薄而出。只见她缓缓地跪下身子，将那把军刀抵在自己的脖子旁。
“如果你执意如此，那就请按照骑士纪律，用我的脑袋祭旗吧。”
“那件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不！”女孩强硬地打断了他。“我的错误是不该告诉那些孩子渡河的危险性，我没有完成信息管制的任务。我的失言在渡河时引发了那些孩子的恐慌，11条同袍的生命因此消失，这是不可挽回的代价……”
“……现在，我还有补救的机会。若我的血能照亮你们通往胜利的道路，那就让它来吧！”
切尔皮切握刀的手颤抖了两下。
“……罢了，亲爱的，就当我先走一步吧。”
……
“我们新世界再见。”
照亮旗帜的到底是雪层的反光，还是鲜血真的发出了光彩？眼前飞舞的到底是乘风的雪花还是归去的灵魂？心中的这份情感到底是破釜沉舟的激昂还是草芥人命的忏悔？切尔皮切上尉早就已经辨不明了，他只能麻木地高举旗帜，追到队伍的最前方。
那时候，他腰间的对讲机中传来了这样的声音：前进，你们做的不错。
![[s-2-6]](https://ark-dev-1256540909.file.myqcloud.com/bqb/error/6.p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