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廷斯克对峙】沿着瞭望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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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个夜间放哨的日子。
  巴尔克瑙雪线之上，丛生的灌木与常年不退的积雪早已熟悉到令人反胃，唯有二轮皎月高悬，使清冷的月光驱散半分雪夜的暗昧，却令这冬日的冻气更渗入人心三分。融化的雪花籍着躯体的温暖渗入军大衣与肌肤间狭小温暖的空间，绍莱不禁打了个哆嗦，倚靠着老旧的木质塔楼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边境守卫队的哨站曾是看火人的旧瞭望塔，年老的看火人曾在这座破旧的木质塔楼里俯瞰巴尔克瑙的群山，将大好的北境风光大收眼底。只是在北卡延成为乌萨斯的领地之后，看火的瞭望者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现在，这座曾由出自北卡延的上好松木搭建的老式瞭望塔，也随着他们的驻扎者，一同在永恒的风雪与冰寒之间渐然遗忘。
  守备队中每个被选作哨兵的孩子都有自己消磨时间的方式，绍莱也不例外。籍着昏暗的月光读上一遍怀中被体温焐热的大学课本，掏出那瓶亲自封上封口的安瓿瓶，记录下其间金色源石在室温之下的结晶变化——即使测量仪器仅有他的目测与模糊的源石技艺测量。但在更多的时候，他也会像其他队中的同龄人一般，籍着自己曾在电视与书籍中看到的骑士故事，幻想自己也成为大骑士领最为闪耀的明星。

  “(乌萨斯语)为何白桦林会如此喧闹♪~”
  “(乌萨斯语)为何苍白树身知晓一切♫~”
  “(乌萨斯语)它们在风中矗立在路旁♪~”
  “(乌萨斯语)靠在它们身上♪~树叶便忧伤的落下♫~”

  未名的歌谣自心间流淌，不知名的语言谱出一曲冰冷的哀歌，他却似是体味到了曲中的真意。往日的明星骑士们随着绍莱的记忆矗立在他身前，黑骑士、耀骑士...诸位四城联合赛的骑士冠军们，诸位万众呼唤的大骑士们，以及那些骑士小说中英勇无畏的主角们，他们皆尽立于瘦小的绍莱身前，两者之间却如云泥般天差地别，难以接触。
  绍莱的知识背叛了他，仍在大学之时学过的源石技艺、入伍之后教习的步兵操典，以及那身难御严寒的军大衣，他们都背叛了年轻的学者，将他自幻想骑士的光辉故事拉回冷彻的现实。
  他并非骑士，也永远无法成为一位光辉的竞技骑士。绍莱的源石技艺从未为战争而生，继承自贫穷的瘦弱身板也难以扛起光鲜亮丽的骑士铠甲。但他仍站在这里，站在战争与和平的第一线，以瘦弱的库兰塔身躯与足以匹敌大骑士们的怪物们隔河而立。上尉曾向他们讲过乌萨斯人军势的故事，在那围坐在火焰与炖锅的日子中，切尔皮切上尉讲述了乌萨斯百战先锋的恐怖力量，以及征战骑士们是如何将他们击溃的。他曾讲到乌萨斯炮火导引无人机自天而降的阴影，以及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怪奇巫怪，一人便足以将整个步兵联队葬送。
  一人葬送整支连队的战士是存在的，拉特兰教宗的转管铳骑、炎国皇帝的御前禁军，以及乌萨斯那难以名状的巫怪。他们是国家技术的结晶与个人技艺的完美结合，也是对如绍莱这般没有天赋的平凡战士最大的嘲讽。当生命的付出不过只能换得他者的瞬间之时，失落与虚无自他的心间迸发，冰冷的现实于刹那之间便化作了第九重的极寒地狱。

  “(乌萨斯语)亲爱的，我与你坐在故乡的道旁♪~”
  “(乌萨斯语)你要知道我会回来，莫要忧愁心伤♫~”
  “(乌萨斯语)老妈妈向我挥手道别♪~”
  “(乌萨斯语)篱笆门在我身后缓缓关上♫~”

  清冷的月光透过如瀑的白发，洒落在绍莱通红的双颊之上。苍白的魔女逆光而立，双月为她构起亮银的辉环，伴着漫天的落雪飞霜悄然莅临。语调如斯哼唱，将青年库兰塔的心神夺去。

  源石发讯器不过距离他缩入腹部的双手寸余距离，被他用体温时常温暖着，以免老旧的物什在实用之际掉了链子。他的双手搭在发信键上，心中却从未将这位猝尔现身的魔女认清为侵入者。乃至于本该警戒他哨位的暗哨中的奥格拉，也不知为何的被迷住了心灵，仅余下月下飘然的寒风，与那飘荡于朗月飞雪之下的凄婉歌声。

  “(乌萨斯语)心中一次又一次把激情熊熊燃烧♪~”
  “(乌萨斯语)怎料却一次又一次的得不到回应♫~”
  “(乌萨斯语)叶子从我的白桦树上往我的肩头飘落♪~”
  “(乌萨斯语)它就好似我，离开了它生长的树梢♫~”

  最终的段落如泣如诉，将凄楚的相思与别离化作耳畔的情思，异国的歌谣，却在魔女的歌喉演绎之下将不分国界的强烈情感娓娓道来。
  “初次见面，女士。”不知为何，在绍莱的思想动作之前，他的声带便已将招呼的词汇送出口中。
  “你好，绍莱。妮娅·列克提克(Nyja Lechici)。”苍白的魔女退后半步，向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屈膝礼。如瀑的银色长发随着提裙的手臂摇曳飘荡，月光也为此失去了半分颜色。
  这是他与死亡(Nyja)的初次相遇。

  又是一个夜间放哨的日子。
  他的背后就是巴尔克瑙山致命的悬崖，身前乌萨斯士兵年轻的面庞在暴风雪中扭曲了曾时的行迹。长期行于雪山之人都会对长期注视雪地的可怖之处略知一二，辉光之下，皑皑白雪将使注视者盲目。但他的视线，他的意志，却比任何时日都更为明晰。
  绍莱拿出安瓿，紧紧攥在手里，看了一眼。
  “可惜没机会记录了。”他闭着眼睛，向后仰去。
  “又是一个夜间放哨的日子。”
  老人常说，在濒临死亡之际，人会将自己的一生如走马观花般呈现于眼前。大脑会强迫自己观看这些曾经历的故事、曾理解的知识，尽可能的找出逃离这一绝境的机会。但在他的脑中，仅只划过了身为工人的父母粗糙的面庞与温暖的双手，第一次迈入卡瓦莱利亚基理工大学时和煦的阳光，以及今天，又一个排班放哨的日子，每逢今日，妮娅便会在老旧的瞭望塔上等候着他的到来。奥格拉和卢卡什总会说她是不存在的人物，只是位于自己幻想中的朋友(Tulpa)，他们错了。
  但他们再也没有修正错误的机会了。
  他还记得小的时候，奶奶曾为他讲过一个睡前故事。故事的情节早已忘记，只有其间的一句谚语仍旧模糊记得："pójść do Nyje"(去往尼亚(地狱))。而列克提克则是卡西米尔在史迹难以追溯的部落时期曾使用过的名号。死亡伴他而行，而他将她视为最好的挚友。
  他将手中的安瓿瓶攥得更紧，随后轻声呼唤她的名字。
  另一首歌谣回应呼唤悄然而至，令人意外的，那是一首摇滚曲目，一曲绍莱从不认为妮娅能够唱好的曲目。但耳畔涌动的歌声却与旋律如此相合，呼啸的狂风与拟化的乐器相合，一切皆是如此完美无缺。
  死亡(Nyja)轻柔的张开臂膀，自背后将绍莱的躯体环抱。感受着身后传来的柔和与温暖，就在这番激昂的曲调之间，他轻柔的阖上了他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