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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岩】【Doc Love】流浪者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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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好,我是阿爆。
      这篇文章作于九月二十一日,因为是泥岩的生日,所以这篇算是生日贺文。
      全文共22k字,确实有点长,希望各位能耐心观看。

      【泥岩】【Doc Love】流浪者的家
      画师:千夜老师(QYS3)



      1.流浪



      白发的萨卡兹从睡梦中睁开了眼睛。
      灰色的篷布在帐外呼啸的北风下被吹地呼呼作响。
      还没等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在大地上,冬天的寒气就已经悄悄地溜进了她的睡袋里。

      “…哈啾!”
      她迷迷糊糊地从睡袋里爬了出来,迷迷糊糊地穿上自己那造型独特的重甲,迷迷糊糊地拉开了帐篷上的拉链。
      呼啸的北风扑面而来,吹得她一身鸡皮疙瘩,也将她的倦意一口气吹得无影无踪。
      “啊,啊…啊啾!”这下可精神了。

      如果是夏天的话,这个时间的太阳应该早已高高挂起。可现在,营外依旧是满天繁星。
      大大小小的帐篷坐落在荒原上,洁白的雪花将它们悉数染成了一个颜色。
      在那群帐篷的中间,一堆小小的篝火在独自燃烧着。在那堆篝火旁,一位身着长裙的女子静静地坐在一张小板凳上。而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位身形巨大的温迪戈,那面厚重的盾牌在洁白的地面上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这里是移动城市切尔诺贝格周围的荒原,这些帐篷是整合运动的帐篷。坐在篝火旁边的,是整合运动的领袖塔露拉和大将军博卓卡斯替。明天,整合
      运动就要攻入这座城市了。他们要让乌萨斯感受到他们的痛苦,他们要用无数的血肉之躯来击溃乌萨斯那戒备森严的军队…
      每每想到这里,泥岩的身体都会止不住地颤抖。
      自己放弃了一切从卡兹戴尔逃出来,难道就是为了落得一个这样的结局吗?难道就是为了让兄弟们陪着自己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而搭上性命吗?
      说实话,她真的不想离开整合运动。这里曾经是她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才找到的一个家,一个能够给予她和她的兄弟们一个容身之所的家。而现在,为了不让自己和自己的兄弟在异国的土地上死不瞑目,她却不得不离开这个地方。

      “……”
      她现在的心情十分烦躁。就像是没了信号的电视上面闪烁着的雪花一样,她的思绪被各种各样的情感塞得满满当当,根本没法做进一步的思考。
      可她的双脚却没能随着她的思绪一起留在原地。当她回过神时,自己已经站在了那堆篝火的面前。

      “塔露拉。还有…爱国者先生。”
      “是泥岩啊,坐。”塔露拉从身后拿过来了一张简陋的小板凳。
      “谢谢。”
      “……你有,心事。”
      可当泥岩刚坐在凳子上的时候,爱国者就直接点明了她的来意。
      “……”坐在一旁的塔露拉却一言不发。她的眉头轻微地皱了一下,却没有让任何人察觉。
      “…您的直觉依然敏锐。”
      “我,不过,行军,已有百年。”虽然他的语速十分缓慢,但他浑厚的嗓音却充满了威严。“见的多了。仅此,而已。”
      “泥岩,没事。”坐在一旁的塔露拉突然开了口。“跟我说一说吧,我会帮你的。”
      “塔露拉…”在她的眼里,塔露拉的笑容里充满了温柔。
      “说吧。我在,听。”
      “……”可得到了两人肯定的泥岩,此时却意外地选择了沉默。

      “有什么难处吗?”
      “……”
      “没事,不用有什么顾虑,我们都是感染者同胞,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先生,您的意见是?”塔露拉把头转向爱国者,得到的却只是一阵冰冷的注视。“先生也答应了。泥岩,说说吧。”
      “……好吧。”听到这里,泥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厚厚的面罩下,没人能察觉出她的表情。
      “我想…离开整合运动。”

      泥岩双手交叉放在身前,低着头一言不发。
      塔露拉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她脸上的笑容依旧没有消失。
      爱国者依旧选择了沉默,他身上的那份气场,比冬天的北风还要冰冷。
      无言的沉默横亘在三个人中间,唯有柴火的爆裂声萦绕在他们周围。

      “先生。”塔露拉率先打破了这份沉默。
      “……”
      “您是她的直属上司。她的去留,全权由您决定。”
      “……”
      “我完全尊重先生的意见。”
      “……”
      即使塔露拉将这个球踢给了爱国者,但那位高大的温迪戈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夹在两人中间的泥岩似乎有些坐立不安。她知道这两个人不会轻易答应她的请求,但真当自己身处在这种愈发紧张的气氛中时,她还是害怕地冒出了一丝冷汗。

      “……泥岩。”但让她更没想到的是,爱国者竟然这么快就开了口。
      “是。”
      “你要离去。”
      “是。”
      “你的,同胞。”
      “我会带走。”
      “……”

      “泥岩。”看到爱国者再次陷入了沉默,塔露拉决定出面打破这份尴尬。
      “您说。”
      “你要把在你队伍名下的十一位萨卡兹,全带走?”
      “嗯。”泥岩轻轻地点了点头。
      “可你应该知道,我们马上就要打进——”
      “塔露拉。”
      “先生…”

      “泥岩。”
      “在。”
      “你是,我军第,二十六队,小队队长。”
      “是。”
      “大战将至,大业,将成。你却,临阵脱逃。”
      “……”听到临阵脱逃这四个字,泥岩再一次低下了头。这四个字就像是一把冰冷冷的刀刃架在她的脖子上,让她怎么也动弹不得。
      “你,即知军法,为何,如此?”
      她没有回答。
      “我要你,实话实说。你可以,将我欺骗。但你,不要蒙蔽,自己的双眼。”
      “……好。”厚重的面罩下,她再一次深深地吸气。“我想活着。我的兄弟们,也想活着。”
      “切尔诺贝格是乌萨斯的领土。我们在这场战役里,会有多少兄弟殒命在这里?退一步讲,就算是我们成功打下了这里,乌萨斯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
      塔露拉和爱国者都默不作声。
      “当年卡兹戴尔陷入战乱,我带领一众兄弟背井离乡,就是为了能够好好活下去。我不希望…”
      虽然泥岩好不容易说了一大堆,可话到最后,她却突然不说了。
      “说。”

      “…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在异国的土地上。”
      “泥岩!”塔露拉的语调立刻变得尖锐了起来。“你知不知…”
      “让她说。”
      “…先生!”
      “让她,继续。”
      “……”看到爱国者这幅态度,塔露拉也没什么办法。她闭上眼睛,用自己的手指揉弄着紧锁的眉头。
      “就算我和他们一起流浪,但总有一天,我们会在这片大地上找到一个属于我们的地方。那里我们会回到卡兹戴尔,也许不会,但这不重要。我只是,想要为他们打造一个…家。”
      “我们没有资格吗?”塔露拉再一次打断了泥岩的话语。“难道整合运动,不能成为你和萨卡兹同胞们的家吗?”
      “我…”
      “泥岩,你看看。”塔露拉回头指着这一大片洁白的帐篷。“看看我们的感染者同胞们。他们为了同一个理想而聚集在一起,他们无不为自己的伟大事业而感到自豪。”说到这里,塔露拉又把头转了回来,直勾勾地看着泥岩那造型独特的头盔。“难道这还不足以让你感到安心,感到光荣吗?”

      “战争。伏尸百万,血流千里。”但爱国者却并没有顺着塔鲁拉的激情演讲进一步说服泥岩。“你不怕荒原;你无惧天灾。而你,却要对,战争,避而远之。”
      “……”泥岩点了点头。爱国者说的一点都没错。她早已做好和自己的兄弟们面临各种各样磨难的准备,却唯独没有勇气带领兄弟们,踏入战争。
      “临阵脱逃,本应依,军法,处死。”
      一阵凉意穿过她的脊背。
      “但,人皆血肉,非钢铁之躯。贪生怕死,亦人之常情。”
      “先生?”
      “我本不应,放你离去。但念你,有功。”爱国者说到这里,鲜见地发出了一次深深的长叹。不仅仅是泥岩,塔露拉也吓了一跳。在她们的印象里,爱国者似乎从来都没有露出过这种情绪。
      “带他们,走吧。战争,不需要你。整合运动,不需要你。你有你的战场。你有,你的使命。”

      泥岩偷偷瞄了一眼塔露拉。她还是那一副皱着眉头的样子,没有丝毫的变化。
      “马上,离开这里。不许,回头。走得越远,越好。”说罢,他就又回到了那冷冰冰的样子,而泥岩也察觉到爱国者这是在示意自己赶快离开。
      “感谢二位…理解。”她从板凳上站了起来,向爱国者和塔露拉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就是三步并作两步地离开了这里。无论是塔露拉的阴沉还是爱国者的冰冷,都让她不想在这个氛围里多呆上一秒。


      “先生,你不该放她走的。”
      “就因她,天姿异禀?”
      “……”
      “就因她,一心向善?”
      “……”
      “就因她,萨卡兹血脉,足够古老?”
      “…!”爱国者的这一句话让塔露拉瞪大了眼睛。“先生,我并无此意。”
      “塔露拉,你能,欺骗我。可你,从来,都不会骗,自己。”他缓缓地站了起来,那构造复杂的铠甲随着他的起身而发出了金属的摩擦声。“你变了。真的,变了。”
      面对爱国者的一番刁难,塔露拉什么也没有说。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目送着爱国者地背影慢慢远去。


      泥岩把她队伍下的十一名萨卡兹都召集在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每个人都拎着自己的家当,大包小包的看起来还有些壮观。
      “队长,这黑灯瞎火的还要我们把东西都带上,是要干啥...”一名萨卡兹男人话没说完,就被泥岩的一个手势打断了。
      “厨子,小点声。你们几个也是,都小点声。”
      听到这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要求,萨卡兹们面面相觑。
      “你们每个人入队的时候,我都对你们发过誓。我说,我一定会为你们打造一个家,一个能让所有人安身立命的家。”她环视了一下他的队员们,每一个人的眼中都多多少少留有一些疑惑。
      “我曾经以为,整合运动能够帮我们实现这个愿望。但如今,他们却要挑起战争,还要让我们去当炮灰。”
      听到这里,那些萨卡兹队员们再一次面面相觑,嘈杂的讨论声瞬间在队伍里爆发了开来。
      “安静!”然后一瞬间就被压了下去。
      “我刚才跟爱国者打过招呼了。”以防万一,她再一次对大家做出了保持安静的手势。“但其他人不好说,我总觉得他们现在沉浸在一种莫名的狂热中。”
      “所以我们需要尽快离开?”
      “现在就走。但临走前我需要确认一下,你们谁想要留在这里?”她把身子转了过去,不让自己的队员们看到自己的那份不安。“我给你们几分钟的时间,都好好考虑一下吧。你们是走是留我都不反对,但最好别委屈了自己。”


      一分钟过去了。她听到,自己身后的队员们正窸窸窣窣地讨论着什么。
      三分钟过去了。她听到,自己身后响起了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七分钟过去了。终于,除了北风的呼啸声之外,她什么也听不到了。

      “…多少人走了?”泥岩还是没能按捺住心中的不安。
      “队长,你自己回头看看不就得了。”
      “我,我还是有点害怕的…”
      “都多大个人了,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厨子不由自主地笑了一声。“十一个,一个没少。”
      “谢谢。”她的语气里有着几分难以抑制的激动。


      还没等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在大地上,萨卡兹们在荒原上悄无声息地行走着。在这支队伍中,泥岩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以确保整支队伍的安全。
      不过,即使爱国者叮嘱她不许回头,但她还是止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回头,看向那一片延绵不绝的敞篷。
      “队长…姐,别看了。”厨子小声地安慰着自己的队长。
      那里,曾经是她的家,是她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才找到的一个家。

      “别回头了,走吧。”
      她曾经将自己全部的希冀和遗憾,一并寄托在了这个新家上。
      “咱都是没了家的可怜人。”
      可如今,她却要将自己寄托出去的希冀与遗憾尽数收回。
      “姐,走吧。”
      还要抛弃这个本就来之不易的家。
      “……”
      她一语不发。自此,她再也没有回头看过那些帐篷一眼。

      失去了家园的萨卡兹,在大地上继续着他们那无尽的流浪。


      2.梦乡


      白发的萨卡兹从睡梦中睁开了眼睛。
      老旧的木质顶棚映入她的眼帘,田地里的公鸡一遍又一遍地打鸣,吵得她无心入睡。

      “……”
      可她真的是太累了。不如说,每天的生活都是如此的疲惫,这难得的睡眠时间可谓是她每天唯一能够恢复体力,更是能够放松自己紧绷的神经的大好机会。
      “哎,再睡一会儿吧。”

      可好巧不巧的,就在她翻个身子准备再眯一会儿的时候,一阵凉风从墙上的缝隙里钻了进来,偷偷摸摸地从她身上那副装甲的缝隙里溜了进去,冷不丁地冻得她一哆嗦。
      “…哈啾!”
      这位可怜的萨卡兹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还打了个喷嚏。好吧,这下算是想睡也睡不着了。

      她不得不从床上站起身来,打开那破旧的房门。可门上严重生锈的门轴却极不情愿地叫着,嘎吱嘎吱的声音伴随着些许的起床气,吵得她实在是有些心烦。
      “烦死了…”
      不过,还没等她内心的这份烦躁酝酿起来,就立刻就被早晨的清爽一扫而空。

      柔和的晨曦从天空中落下,在树叶的遮挡下零零星星地洒落在地上。乡村的空气带着些许的凉意和浓厚的泥土味,透过厚重的头盔流入了她的鼻腔,不仅让她又精神了不少,还让她稍微冷静了几分。门外的不远处,一位穿着朴素的萨卡兹一言不发地坐在一张小板凳上。他的面前是一口不小的铁锅,燃烧的柴火在锅底下噼里啪啦地响着。

      “哟,厨子。”她向坐在板凳上的那位男人打了声招呼。
      “来了啊。”听到这声招呼后,他回头递给她一个盛了些什么的破木碗。“把早饭吃了吧。”
      “好。”她回屋子里拉了个小板凳出来坐在上面,然后摘下了她那厚重的头盔。银白色的长发随风轻轻地舞动,一对黑色的角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有些发亮。
      可当她看到这破碗里面颗粒分明的圆形米粒的时候,她的眼神却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高粱米粥?”
      “不爱喝别喝。”那男人也给自己盛了一碗高粱米粥。“你看看现在哪有大米?”说罢,他指向了身后的那一大片绿油油的玉米地。“那一地苞米,一根没熟,就这玩意儿了。”
      “你这人咋这么大脾气…”她喝了一口碗里的粥。“我也没说爱不爱喝啊。”
      但这玩意儿喝起来确实有些刺嗓子。它不如碴子粥一样软糯,也不如大米粥一样顺滑。至于说粗粮,那稀罕玩意儿现在也整不着多少…
      “哎。”看着她那略有难色的表情,厨子也叹了一口气。 “姐啊,你说…”
      “什么?”
      “我们都帮他们帮到那份上了,他们怎么就不能…”厨子的语气中明显有着几分不满。
      “好了,好了。”察觉到了厨子的情绪有些波动,泥岩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想那么多了,吃饭。”
      “可…”厨子背后传来了一阵温暖的触感。他知道,这是泥岩装甲上那副结实的手套的感觉——厚实,粗糙,令人安心。

      他抬头看向自己的队长,可自己的队长却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
      “哎行行行,不想了不想了。”看着自己的队长为自己担心成这样,厨子也不忍再让她这么担心下去。再说了,泥岩那副充满魅力却又不失可爱的脸蛋露出这种表情,即使是谁看了都会心软三分,更别说这人是与自己生死与共的战友了。
      可看着厨子就这么低头闷着气,泥岩的心里说不上有多好受。也不怪他怄气,这事换谁谁都难以接受。


      三个多月前,泥岩带领泥岩小队路过了莱塔尼亚。当时正值莱塔尼亚城中出现了普通群众与感染者的一些“分歧”,而泥岩见状带领小队帮忙平息事态,并吸纳了一些城中的感染者。可事情过后,莱塔尼亚政府却拒绝了泥岩小队在城中定居的请求,而且城中普通群众对他们也多多少少抱有一些排挤的心理,这使得小队在城中尚未逗留几天就不得不又撤出莱塔尼亚城区。所幸他们在郊外发现了一处废弃的村庄,而且城区内有一些商会愿意与他们保持交易,泥岩小队才有条件在这里勉强定居三个多月之久。
      莱塔尼亚的政府和居民拒绝让泥岩小队在城区内定居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因为他们是感染者的同时,更是这片大地上最不受待见的种族,也就是萨卡兹。
      魔族佬,雇佣兵,杀人魔…自从卡兹戴尔爆发内战开始,一批又一批的萨卡兹被迫背井离乡,在这片大地上不停地流浪,逃亡,被权势者们雇佣成为战争与阴谋的傀儡。因此,这个种族的名声一直都很差。更何况,泥岩小队他们还全是感染者,所以他们不受待见也是合情合理甚至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想到这里,她将碗里剩下的那点粥一饮而尽,然后呆呆地望着那篇绿油油的玉米地。白里透黄的玉米须整齐地随风晃动着,晃得她的心里头直着急。

      “早上好——”就在泥岩和厨子坐在小板凳上一声不吭的时候,一阵爽朗明快的男声打断了沉默。
      泥岩和烟鬼齐刷刷地回头看向声音的主人,可他们的表情上却依旧写着两个大字——郁闷。
      “……咋的了?”这两人一脸郁闷的模样搞得他一头雾水。
      “烟鬼,坐。”

      “啊,这事儿啊。”泥岩简单地讲了一下事情经过后,那名叫烟鬼的萨卡兹却显得一脸轻松。“真的,别想了,想了也没用。”
      咕咚。烟鬼一下子喝了一大口粥下去。“好家伙,真硬啊。”
      “就这玩意儿,爱喝不喝。”
      “哎呀俺就叨咕一句,当啥真。”烟鬼把手中的破木碗放在了腿上。“啃树皮俺都啃过来了,怕啥的?这好歹还是正经粮食。”
      “所以,烟鬼啊。”泥岩打断了厨子和烟鬼两人之间的对话。
      “啊?啥事儿,泥岩姐?”
      “你怎么想的?”
      “俺…”可当被自己的队长问到的时候,他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说话也开始支吾了起来。“队长,厨子,说实在的。咱仨都认识这么久了,你俩也知道俺是粗人,不会说话,说不出来啥玩意儿。”

      “……”“……”

      “哎,好好好!”看这两人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烟鬼也不好再这么一个字儿都不说。他把腿上的那碗粥放在了一处平整的地面上,然后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身姿,让自己看起来更正经一点。这是烟鬼的老习惯,他一好好说话就这样。
      “但这事儿说实话,真没啥办法。”烟鬼的语气稍微低了一些。
      “俺们其实可以像其他那些萨卡兹的雇佣兵一样,闯进城里来他一个打砸抢,反正咱是萨卡兹的感染者,名声够臭,啥都不怕。再说了,他们忘恩负义,我们就算是抢点东西又能怎么的。”
      说到这里,烟鬼看了一眼穿戴着厚重装甲的泥岩。她飘逸的长发和可爱的脸蛋,与那身厚重的装甲怎么看都怎么不搭。
      “泥岩姐人好,不爱干那破事儿。”听到这里,坐在一边的厨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以前在别人手底下也干过打砸抢,也知道这不对,但这不都是为了活着么。”他拿出了兜里的烟斗抽了一口,灰色的烟雾在微风的吹动下很快就消失地无影无踪。“这是遇到了泥岩姐,我才知道咱感染者活的都费死个劲,更不能再这么互相伤,伤,伤害。”
      这一番话下去,本来就不怎么擅长被夸奖的泥岩更是羞地一脸通红。
      “真的,泥岩姐,我代表我八辈子祖宗谢谢你。你就是我亲姐,就是我亲娘,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恩人。”
      “别,别说啦…”
      “我,我真的,泥岩姐,我太谢谢你了。”烟鬼的眼角泛起了一丝泪光。“厨子,你,你,你来两句。”
      “队长啊,烟鬼说的确实是我俩的真心话。就我们现在抄家伙打回去,都算是出师有名。但你说了,感染者都是一家人,无论如何不能互相争斗。人家也有人家的难处,强求不来。”
      “是,是啊,都是,都是一家人。人家也,也不容易。”那话都说不明白的烟鬼还在一边附和几声。“还是厨子哥有文化。”
      “你也这么一直在教导大家。你看,这三个多月以来,咱营地里出过一次内斗吗?就算有过那么几次,也不都让你给劝下去了?”听到这里,泥岩轻轻地点了点头。
      “说真的,队长。自从你把我从整合运动带出去的那一天起,我的命就是你的了。你说啥我就干啥,为了你我掉脑袋也不后悔。我…”
      “别说了。”泥岩突然打断了厨子激情澎湃的演讲。她再一次戴上了那厚重的头盔,从小板凳上站了起来。“大家都醒了,干活。”
      “好!”“好!”
      “你好什么好,赶紧给你厨子哥劈点柴火。”泥岩说完,就拿起了自己的锤子向远处的人家快步走去。


      看着泥岩一步一步地远去,劈柴烧饭的这两位萨卡兹开始说起了悄悄话。
      “厨子哥。”
      “啥事儿?”
      “今天泥岩姐是不是挺高兴?”
      厨子向远看去,那厚重装甲下的步伐,似乎确实比平时活泼了一点。
      “你记着点,以后多夸夸队长,哄她高兴。”厨子再次把视线收了回来,专心煮着眼前的一大锅高粱米粥。“她是咱家人,咱必须要对她一百个好,听见没。”
      “成!”
      “还有,去我屋里把那几箱子咸菜拿出来,给大伙分了。”
      “好嘞!”

      泥岩走在村子的小道上,愉快的交谈声从道路两旁的房子里响了起来。
      “……”她突然情不自禁地流下了泪水。
      虽然很艰难,但大家都在安安静静地过好各自的每一天。
      虽然很辛苦,但大家都能看到明天那充满阳光的的未来。
      虽然她知道,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她终于看到了一份希望,一份自己苦苦追求了许多年的希望————


      那是一个家,一个能让他们安身立命的家。


      3.彷徨


      白发的萨卡兹从睡梦中睁开了眼睛。
      白色的天花板映入她的眼帘,洁白的墙壁干净地有些刺眼。
      柔和的阳光透过房间的窗户,照耀在她柔软的被子上。
      一阵清凉的微风吹了进来,悄悄地溜进了她的被窝里。
      “…哈啾!”
      “啊!不好意思,是不是有点凉到了?”
      “没事,开着吧。”她把头歪到了一边,看向窗边那位穿着白大褂的萨卡兹女性。“就当透透气了。”

      “来,放松。”
      顺着医生的指示,泥岩将自己的右臂从辈子里伸了出来。她那洁白的大臂上满是黝黑的源石结晶,教人看了好生心疼。就连这位看起来十分和蔼可亲的医生,此刻也难以抑制眼神中流露出的几分悲伤。
      这位萨卡兹医生熟练地从手中放出了一束光芒,这束光芒化作一根细绳在泥岩的手臂上紧紧地缠绕着。
      “闪灵医生,这是?”看着自己手臂上的血管渐渐凸起,泥岩显得十分好奇。
      “敬语就不用了。这算是我的一个小技巧吧,但其实这里的标准流程是使用乳胶管。”闪灵仔细地观看泥岩右臂大臂上源石结晶覆盖着的血管走向。“不过,对不同的源石病人使用同一个乳胶管极有可能造成交叉感染,一次性的又有点浪费…”说罢,她的食指上又浮出了一道光芒,顺着其中一根最显眼的血管划了一下。
      “就这根吧。”
      “哦,哦…”躺在床上的这位惊奇地看着手臂上凸起的血管和这根由光芒做成的“胶皮管”,对闪灵的话语也是听得似懂非懂。
      她随后从钢制的换药车上拿出了一个针管,针管里透明的液体微微泛黄,在阳光下反射出明亮的光芒,看起来像是一颗通透的琥珀…只不过是液体。
      “这是源石抑制剂,我专门针对你的体质调配的。”闪灵将针管上的活塞向前推了一下,排净了针管里残留的空气。“可能会不太舒服,稍微忍一忍吧。”
      “……”泥岩紧张地盯着这银色的针头。这也难怪,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扎针,会紧张也是在所难免。可令泥岩惊奇的是,这东西扎到肉里竟然不疼。
      但只过了几秒,被输送到她体内的药物就开始发挥了它作用。
      泥岩感到自己的右臂开始酥麻了起来,而源石结晶覆盖的部位甚至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
      “好,这些剂量已经足够了。”闪灵将针头从泥岩的手臂上拔了出来,她指尖上放出的光芒缓缓盘旋在针口上。没过几秒,那还冒着血的针口就已经完全愈合了。“感觉怎么样?”
      “手臂很麻。尤其是石头盖着的地方,啥感觉都没有。”
      “没有别的感觉吗?”
      “嗯…没有了。”
      只见那白角的萨卡兹坐在椅子上皱起了眉头。“体格倒是真的不错,但这个情况…”

      “这个情况,你今天晚上跟凯尔希商量一下。”突然,闪灵的背后传来了一阵熟悉的男声。“情况特殊,谨慎处理。”
      “博士。” “博士。”房间里的两位女性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注射阻断剂三分钟内,患者感到患病部位酥麻而不是疼痛——”
      “要么是患者体内源石增殖压迫了病变部位神经,要么是体内活性源石指标高于二级治疗阈值。”还没等博士把话说完,闪灵就一字不差地接出了下文。
      “说真的,医疗部部长这个职位就应该让你来当。”
      “博士,您可别抬举我了。再说了,您这话要是让凯尔希医生听见,怕是又要被挂在舰桥吊上半天呀。”
      “那不是还有你帮我求情嘛。”
      “您这人真是…”听到这十分无赖的回答,闪灵可谓是哭笑不得。“泥岩,你别看博士这一副不正经的样子,博士他可是真的特别关心你。”
      “哪有,我早上起来散散步,刚好路过这里而已。”
      “谁大早上散步会选特意这么个偏僻的地方?”

      看着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拌嘴,泥岩不自禁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看看,闪灵,你都给人家气笑了。”
      “还不是博士您先开的头。”
      可这份笑容只是昙花一现。转眼间,泥岩的表情又回到了那副失落的模样,好像一只丢了魂的人偶。
      “……”看见泥岩这个样子,即使博士平日里总是对谁都打着哈哈的一副模样,此刻他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严肃。作为求助,他偷偷看向坐在一旁的闪灵。可当博士看到她那副为难的样子时,他意识到这份尴尬只有自己才能打破了。

      “又在想莱塔尼亚那时候的事情吗?”
      “……”躺在床上的泥岩眼睛稍微动了一下,可她却还是一言不发。
      “乖。”博士将自己的双手叠放在泥岩的右手上。
      “…嗯。”她的声音有如蚊子一般细小。
      “哇哦。”坐在一旁的闪灵不禁在心中默默惊叹。想不到这位凭借着自己一身出色的法术和厚重的装甲就能让敌人闻风丧胆的战士,在博士面前竟然变成了一哄就软的小孩子。
      “但我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呢…”不过她随即想到,自己在博士面前好像也是个小孩子。跟博士在一起的时候,自己总是会感到格外的安心。毕竟和谁半开玩笑地拌嘴这种事,她在以前是怎么也做不到的。
      所以,当她看到让被自己那么依赖着的博士此刻竟然把自己晾在一边的时候,她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一点嫉妒的。
      “哎,闪灵。博士是在照顾病人,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呢?”她在心里不断的对自己这么默念道。
      但…多多少少还是会有点的嘛。

      “没事,放轻松,放轻松。”博士用他宽大的手掌温柔地摩挲着泥岩的小脑袋。虽然她银白色的发丝在博士的搓弄下变得有些杂乱,但那温暖的触感却伴随着令人安心的声音,实实在在地流进了她的心里。“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但是…”
      “好了,好了。泥岩,那不是你的错。”博士把头转到了一边。“闪灵,你来。”
      “嗯。”闪灵故意把自己的凳子和博士的凳子贴在了一起。
      “都多大个人了…”看到闪灵这粘人的样子,博士心里默默地这么念叨着,但他终究还是没捅破这层薄薄的窗户纸。
      “闪灵这几天吧,每次见到我的时候都在提及你的事情。她说在这几天里每当看到你的时候,你总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博士将自己的右手抬了起来,摸了摸闪灵的小脑袋。“她特别想替你分担一下痛苦,可她又怕自己说错了些什么再戳到你的痛处,所以她这几天一直在苦恼。”
      “啊,闪灵医生,对不…”
      “没事,不用道歉。那段时光对你来讲确实过于沉重,你不愿意跟别人提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还没等闪灵开口,博士就及时把话接了过去。“但我还是推荐你把你的经历跟闪灵好好地说一说。”
      “一来呢,闪灵是一名值得信赖的医生…”博士右手上的力道稍微大了一些。“同时也是一名值得信赖的萨卡兹。”
      “二来呢,想法这种东西一直埋藏在心底的话,是会变质的。”博士左手上的力道稍微大了一些。“多一个人倾听的话,心里也会更痛快一些。”
      “……”泥岩把眼神别到了一边。
      “乖。”
      “……”对于这个提案,她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抗拒的。
      “没事,别怕。”
      “……”常年的流浪生活,让她难以面对心中的那份恐惧,更让她难以卸下心里筑起的那一层高高的壁垒。
      “再信博士一次,好吗?”
      “…嗯。”尽管声音很小,但她还是鼓足了勇气答应了下来。她想再一次面对自己的过去,也想再一次回应博士的期待。
      “好孩子。”博士轻轻地拍了拍她们的脑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哎呀,接下来就是二位女子的茶话会咯,我一个大男人也不好就这么掺和进来…”可看到二位女性眼中透露出的幽怨时,他不得不把自己开了一半的玩笑收回去。“我还有事,得回办公室了。”

      “……”“……”
      “您二位就放过我吧,我是真的有工作要做。”
      “哎,所以博士您就不能再正经一点吗…”看到博士还是那不正经的样子,闪灵也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我送您一段吧。”
      “不用,你俩慢慢唠就是了。我得快点走了,免得凯尔希回头再训我一通。”
      “那博士您慢——”还没等闪灵把话说完,博士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不见。

      “哎,博士总是这么不正经。”
      “不也挺好吗?”
      “反正随他去吧,我也管不了博士什么。”说罢,闪灵站起身子,坐在了博士刚才的位置上。“泥岩,你可以把来罗德岛之前的故事,说给我听听吗?
      闪灵学着博士刚才的做法,用自己那纤细的玉手轻轻地摩挲着泥岩的头。只见躺在床上的这位病号,眼神中还是流露出了几分迟疑。这也难怪,对于她来说,博士就像是一颗定心丸,只要他在似乎什么困难都能迎刃而解。但无论是出于自己医生的职责也好;还是出于自己那悲天悯人的胸怀也好;还是出于博士交给她的任务也好。此时此刻,自己必须要代替博士,成为泥岩的那颗定心丸。
      “没事,没事,放轻松一些。”闪灵像哄小孩子一样哄着泥岩。“我理解你。没有人会比萨卡兹更懂得失去家园的痛苦了。”
      “闪灵医生…”
      “我们都是没了家的可怜人。”
      “啊…”她突然想起,自己似乎在哪里听过这句话。这是自己在离开整合运动的那一天,厨子苦口婆心给自己加油打气的时候说过的一句话。
      以这句话为契机,过去的点点滴滴就像洪水一般猛烈地冲刷着她的思绪。那奔腾的洪水下不仅仅是她埋藏已久的回忆,更是她多年以来无处倾泻的感情。

      “…”泥岩很努力地抑制着自己的哭声。似乎她的心底里还留有那么一份执拗,不让她卸下自己心里那最后的一层壁垒。
      “哭吧。”
      “……”
      “想哭就哭吧。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一定很辛苦吧。”
      “呜…”
      “没事,像孩子一样尽情地痛哭一场吧。”
      “啊…”
      “你的痛苦,就让我来陪你一起承受吧。”

      洪水,决堤了。


      4.迷惘


      白发的萨卡兹从睡梦中睁开了眼睛。
      “嗯……”
      她感到自己的脸颊上传来了一阵柔软的触感。哦,原来是自己趴在了一张枕头上。

      “呦,醒了啊。”
      “嗯?博士…”听到这一阵再熟悉不过的男声,她把自己的头慢慢地从枕头上抬了起来。
      等一下,为什么这个房间感觉有点不对劲?无论是配色,还是物品的摆放,都不像自己的宿舍…
      “睡好了吗?要是累的话就再趴一会儿吧。”
      “嗯…”还没从睡梦中完全醒过来的泥岩,开始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事情。

      自己被博士委派为助理,也有了半个月的时间了。在这半个月里,她每天都一大早就来博士的办公室报到,然后每天都会工作到很晚。
      今天,她也是一如既往地早早就来到了博士的办公室,开始了一天的工作。然后,然后…
      她突然意识到,这里是博士的办公室,而她好像是趴在博士的办公桌上睡着了。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枕着的这张枕头,这是博士小憩的时候用的枕头。她再转头看向坐在一旁喝着茶水的博士,他脸上那份意味深长的微笑足以说明了一切。
      “……”那干干净净的小脸蛋唰地一下就红成了个大萝卜。

      “对不起对不起…”
      “哎呀怎么这么见外。”看着泥岩一脸慌乱地鞠躬道歉,博士轻轻地挥了挥手。“累了的话就好好休息。”
      “可毕竟是在工作中…”
      “没事没事。”看到泥岩如此失落,博士站了起来摸了摸她的头。“剩下的工作我都做完了,你可以休息咯——”
      “博士,真的对不起…”
      “好了好了。”他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的小脸蛋儿。“快去吃饭吧。我还有点事,今天就不陪你了。”说罢,博士就快步地走向房门。
      但当博士马上就要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他的脚步却突然停了下来。
      “泥岩啊,我问你个问题。”他转过身来,一脸平静地看着自己这位可爱的助理。“你就当是…博士一时兴起好了。”
      “嗯。”
      “好,那我问了。”他清了清嗓子。

      “在过去的这些年里,你对泥岩小队的各位有什么亏欠吗?”
      听到这里,泥岩的瞳孔变得大了一些。她怎么也没想到,博士会在这个时候毫无征兆地提到这个话题。
      “莱塔尼亚的那片森林,今天也依旧横亘在你的心里吗?”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
      “经过了无数次的努力,你找到了你心中那个理想的家吗?”
      “我…”
      “没关系的,泥岩。你不用着急回答我,毕竟我刚才说了,只是一时兴起而已。”博士慢慢地打开了他手边的那扇门。“早点吃饭吧,别饿着了。”
      “……”直到最后,泥岩也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她只是伫立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那扇已经关上了的门。


      吃完晚饭,泥岩来到了罗德岛的甲板上散散心。
      她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那一片又一片的云彩遮住了月亮,正如她此刻心里挥之不去的惆怅。
      夜晚的凉气无情地刺激着她的肌肤,却一点也没能麻痹她的神经;阵阵秋风不断地吹拂着她的脸颊,却怎么也没能吹走她脸上的愁容。
      “……”她多希望自己能就这么沉浸在这充满寒意的夜色之中,什么也不用思考,什么也不用回忆。可博士那三个问题却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里,久久不能散去。

      当年,泥岩小队规模最大的时候,队里的战士足足有近两百人的数量。他们个个都是身强力壮,有情有义的好汉。可现在呢?活着的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剩下的全都见阎王爷了。
      当年,自己带着那十一位萨卡兹兄弟逃离整合运动时,自己口口声声地发誓说就算是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给他们创造一个容身之所。可结果呢?就活了个厨子。

      她欠的太多了。

      “……”泥岩再一次闭上了眼睛。可她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些悲惨的回忆就会一个接着一个地浮现在自己的眼前。
      她永远也忘不了,为了不让那群术师发现队伍的行踪,有一名叫烟鬼的战士永远地消失在了那片荒无人烟的树林里。
      她永远也忘不了,为了不让队伍的其他人也惨遭术师们的毒手,有一名叫老刘的战士在她的眼前用刀划开了自己的脖子。
      在那些日子里,一个又一个战士死在了她的面前,死在了那片阴森的树林里。她不能忘记,也不敢忘记。这些记忆,将会是她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噩梦。

      几滴泪水不争气地从她的眼角滑落。
      她没有什么远大的目标,也没有什么宏伟的愿景。她只是想让大家活下去,让自己也活下去,仅此而已。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却让她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泥岩?”
      但如果说,在这糟糕透顶的人生里,还有那么一件令人高兴的事的话…
      “我找你半天了,原来你在这…”
      那就是在自己陷入了绝境的那一天里——
      “怎么哭成这样啊?”

      有一个人接受了自己的一切。


      5.惊喜


      “博士,您…您不是有事去忙了吗?”对于博士的突然出现,泥岩似乎有些惊讶。
      “那博士办事效率高,一会儿就把事情给办完了,所以这才倒出来时间找你来了嘛。”他仔细端详着她那对哭红了的眼圈。“可你怎么哭成这样?”
      “没,没事…”
      “什么没事?眼睛都哭红了还叫没事?”
      “……”
      “又在想那段日子了吗?”
      “……”
      “还是说我刚才…”
      “没有,没有。”听到这里,泥岩连忙连声反驳,但这却恰恰暴露了她的想法。看到她这个样子,博士闭上双眼皱起了眉头,看来他对他之前那突兀的提问而感到后悔。

      “对不起啊。”
      “博士,没,我没…”
      “如果我再稍微多考虑一些的话,可能就不会惹得你这么伤心了。”
      “博士,您别,您别说了…”
      “原谅我,好吗?”
      “…嗯。”可面对如此执拗的博士,泥岩立刻就败下了阵来。
      “谢谢。”听到泥岩那被自己半强迫答应下来的原谅后,他的表情立刻就变得十分开朗,仿佛刚才的那些愧疚都是假的似的。
      “走,我带你准备了一个惊喜。”博士牵起了泥岩的小手,拉着她一步一步地向着甲板上的出口走去。“博士,欸,欸?”也许是因为博士那过于戏剧化
      的情绪转变,又或者是因为博士这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邀请,泥岩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她只是乖乖地跟随着博士的牵引,一步一步地走在他的后面,等待着他口中那份所谓的“惊喜”。

      在一扇熟悉的门前,博士突然停下了他的脚步。
      “到了。”
      “这…”泥岩看了看这扇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门,然后又看了看自己身边这位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男人。“这不是我的卧室吗?”
      “是啊。”博士将自己的身子侧到一边并弯下了腰,做出了一副标准的管家手势。“尊贵的女士,请进。”
      “你这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看着博士那自信的微笑,泥岩总感觉他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谁知道他心里在打着什么算盘。但就算搞不懂博士在想什么,泥岩还是乖乖地打开了自己卧室的房门。

      当她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她立刻就明白博士口中的那份“惊喜”是什么东西了。
      几条彩带挂在卧室的墙壁上和天花板上;粘在墙沿上的气球被工工整整地排成一排;四周的墙壁上粘满了星星形状的彩灯;一张显眼的条幅被挂在窗户的位置上,上面用卡兹戴尔语写着“生日快乐。”

      “不好意思啊,博士我这审美也不咋地,没办法把你这房间打扮地那么漂漂亮亮,希望你别嫌弃哈。”博士站在泥岩的身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可房间的主人却完全沉浸在了这份惊喜之中。她呆呆地伫立在原地,一对琥珀色的大眼睛瞪得溜圆。
      虽然在跟罗德岛签了合同正式成为干员之后的第一天,她就听人事部说过“罗德岛不会忘记任何一位干员的生日”这种说辞,但她却怎么也没想到有一个人为了自己的生日会特意花上一番心思来给自己一份惊喜,更想不到这个愿意为自己花心思的人竟然是博士。
      “不是吧?”他突然一个转身,转到了她的面前。“博士知道自己整得也不好看,但你也别因为不好意思说就这么愣着…”
      可好巧不巧的,就在自己正想到了他的时候,他就这么擅自闯入了自己的视线里。
      “…真会挑时候。”
      “啥?”
      “没什么,谢谢博士。我…很喜欢。”
      “哎呀,吓死我了,喜欢就好。”听到这里,博士的脸上也浮现出了几分安心。“我都想好了,你要是不喜欢我就直接跪下来求你…”
      “噗嗤。”泥岩好像被博士这一副无赖的模样气笑了。“博士,您可别闹了。”
      “那不都是想哄你开心嘛。今天毕竟是你的生日,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重要。”
      “…嗯,谢谢。”
      从自己踏上流浪旅程的那一天起,她就从来没有为自己庆祝过生日,一次都没有。即使是与她情同手足的那些萨卡兹同胞们,也因为疲于生计而难以为她举行一次像样的生日会。
      所以,当她看着眼前这位男人笑得大大咧咧的时候,她感到似乎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温暖,正在悄悄地融化着自己那早已被冰封了的内心。
      “谢谢你,博士。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沉浸在这份温暖里的泥岩,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正在轻轻地呢喃着自己的心里话。
      “嗯?你说啥?”
      “…什么都没有。”

      “哎呀,吃得好饱——”把桌子上的这一大盘蛋糕一扫而空后,博士满足地靠在椅子的靠背上,轻轻地拍着自己那因为进食而稍微凸起的腹部。“说起来,你不是吃过晚饭了吗?怎么还能吃的下这么多?”
      “这个问题问的真是失礼欸。”泥岩也是一脸满足地靠在椅子的靠背上,用自己的余光瞟了一下吃得五饱六撑的博士。“没听说过嘛,女孩子有两个胃。一个用来吃饭,一个用来装甜点。”
      “什么!还有这种好事吗…”博士的语气中明显地透露出了几分不甘。“那我这就去投胎转世变成女孩子,至少入土之前还能多尝点好吃的。”
      “博士,您可别扯了,您这上哪投胎去啊?再说了,您是罗德岛的博士,怎么还不能多吃点东西呢?”
      “泥岩,你要是说这个那我就来劲了嗷。凯尔希那个老婆娘,她以管理我的健康为名义,不让我吃这不让我吃那的,天天都是那个破健康餐,吃得我ptsd都要犯了。”
      “博士,您这话要是让凯尔希医生听见,怕是又要被挂在舰桥吊上半天呀。”
      “哎呀怎么连你也说这话啊啊啊——”博士靠在靠背上没劲地摇了摇头。“破防了,真破防了。这生活怎么这么艰难呀啊啊啊啊啊——”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插科打诨,活脱脱就是一场诙谐幽默的相声。


      “哎呀,累了。嗝。”博士瘫在椅子上,冷不丁地打了一个饱嗝。“唠嗑唠累了。”
      “那您今天是干啥来的?”
      “我说我是没吃晚饭所以过来借个光蹭饭的你信不信?”
      “拉倒吧您。”
      “哈哈,开个玩笑嘛。”博士抬头看向那金属制的天花板,那彩带反射着的灯光有些刺眼。“偶尔,也需要这么放松一下啊。”说罢,他就又把头转向了一边,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萨卡兹女性。“尤其是你这个样的。”
      “嗯?我还好吧?”作为回应,她也把头转了过来,用自己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欣赏着博士帅气的脸庞。
      “你忘了你上个月怎么进医务室的了?”博士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招牌式的微笑,但泥岩却从中感受不到一丁点的笑意。
      “……”她把脸又转了回去。

      “过度使用源石法术致使体内源石活性快速增长引发的急性休克。”博士的语气变得严肃了起来。像他这种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人一旦严肃起来,会给人一种别样的压迫感。拜这份压迫感所赐,泥岩现在感觉自己喘个气都有些费力。“你知不知道,万一那次治疗晚了一两个小时,你早就进火化炉里被烧成一团灰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话题转变的这么快。上一分钟还是和轻松愉快地说着毫无意义的玩笑,可这一分钟就立马变成了严肃的交谈。
      “我真的不想说你,但是,哎……”说到这里,博士脸上的那份严肃已经消失不见。
      “你知道吗,我每次看到你在训练室里拼命训练的时候,我每次看到你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时候,我每次看到你在走廊里形单影只地徘徊的时候,哎…”
      又一次长叹。


      “我只看到了一个对生活失去了希望的人在自暴自弃。”


      6.祝词


      “博士!”泥岩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可在下一秒的时候,她却突然找不到任何词语来反驳他。
      “泥岩啊。在来罗德岛之前,你一直在说,你要给他们打造一个能让他们都能安身立命的家。”
      “……”
      “可你从来没有说过,你要为你自己争取一个家。”
      “……”
      “那你怎么办?你为大家做了这么多,难道到了最后却连实现这一个小小的愿望的权利,都没有吗?”
      “我…”
      “你为什么就一定要这么不爱惜自己呢?为什么,就一定要这么看不起自己呢?”
      “我没有…”博士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一针见血,他的每一个字都化作了一把把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刺进她内心最软弱的地方。
      “你坐在这等着,我去给你拿点东西。”


      “来咯——”博士从房间的角落里取出了一个铁质的盒子。“这个盒子我一开始就放在你房间里了,你没看到吗?”
      泥岩摇了摇头。
      “哦,没看到也没关系。其实,我本来是想挑个更合适的时候再跟你说这些…”可当再次坐在泥岩身边的时候,他却不知怎的皱起了眉头。“哎,拿都拿出来了。”
      “博士,这是…?”泥岩的声音细如蚊子。这也当然,经过了刚才那一番的质问,她现在的心情必然是十分失落。
      “这些啊。这些,都是大家写给你的心意与祝福。”博士打开了铁盒上的盖子,一张张折叠过的白纸被整齐地摆放在盒子里。“我花了半个月的时间,从沃伦德姆事件的参与人员里,原泥岩小队的队员与感染者里,以及与你一起上过战场的干员们里,收集到了这些话语。这些可都是他们自己亲手写的,我没有做任何的代笔。”

      听到这里,泥岩的情绪变得更加惊讶。本来博士能给自己的房间装点装点,还能抽出空给自己过一个像样的生日,她就已经是感激不尽。可自己眼前的这位男人,竟然在罗德岛不辞辛劳地东奔西走了半个月,就是为了让自己振作起来…
      “你不是看不起你自己吗?行。你给我好好听着,我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你到底是个多么优秀的人。”

      博士从盒子里拿出了第一张纸。
      “好家伙,这怎么上来就是凯尔希的,嗯…”博士皱了皱眉头。“她写的太啰嗦了,我就代替她把她的话提炼一下吧。”

      “首先,我很高兴你能提前预见整合运动的悲剧,并将你和你的同胞及时地从那场悲剧中救了出来。其次,沃伦德姆事件时期,你能自发地、不求回报地拯救那些处于困境中的感染者们,这的确是一件十分高尚的举措。但是,罗德岛从来不做无谓的牺牲。那场战斗里,你完全没有必要让十几个巨人同时站起来以抵挡敌人们的攻势。即使你在以往的时光里一直在这么做,但是拯救同胞并不意味着谁就必须付出生命。听好了,泥岩。无论是作为泥岩小队的原队长,还是作为罗德岛的一名干员,又或者是单纯的作为你自己而言,你都应该好好地活下去。还有,生日快乐。”

      “咳咳。”读完这一大段文字,博士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好家伙,她怎么这么能写。”他把凯尔希的这张纸递给泥岩,泥岩这才看到这上面满满当当的全都是字。
      “这是我能做出的最精简的概述了。好了,下一张。”
      博士从盒子里又拿出了一张纸。

      “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体已经糟糕到什么样子了?!”听到博士故意抬高了语调,坐在一旁的泥岩吓了一跳。很明显,博士这是在模仿这位笔者的口吻,虽然自己暂时还没听出来是谁。
      “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多年滥用自己的法术,对你的身体造成了多大的负担吗?!你,你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呢!”泥岩可算听出来了,这是亚叶写的。而这轻微的口吃和愤怒的呼吸声肯定没有写进纸里,但博士那有声有色的表演简直就把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亚叶…只不过性别好像不太对。
      “啊,从这里开始她的言辞就比较激烈了,我暂且跳过…哦,好了。咳咳。”博士咳嗽两声,把自己的声线又切回了亚叶的样子。“不许有下次了,真的不许有下次了。如果你再这么轻贱自己的话,我肯定饶不了你。还有…生日快乐。”言毕,博士将这张纸再次折叠起来,放在了一边。

      “亚叶这孩子,你还记得吧?”
      “嗯。在沃伦德姆的时候,我与她有过交手。”
      “是啊,做事一丝不苟,为人嫉恶如仇…不过她平常其实不怎么对人发这么大火的。”
      “是吗?”
      “是啊。她上一次发这么大火,还是看到我熬夜在办公桌上工作的时候。那家伙,劈头盖脸地给我一顿骂啊…”
      “噗嗤。”看到博士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而摆出的一副苦瓜脸,泥岩不禁笑了出来。
      “有啥好笑的。”看着自己正在教训的小姑娘却在笑话自己,博士的心情变得更加复杂。“但是啊,这也算是她认可你的一种表现吧。”
      “什么意思?”
      “她知道你当年是整合运动麾下的成员,她也知道你在莱塔尼亚收留了非常多的感染者。换句话说她知道你命苦,也知道你心善。而且你现在是罗德岛的干员,所以你在她心里的评价应该是蛮高的。所以,她才会这么…”
      “怎么?”
      “这么义愤填膺地…骂你。”说到这里,博士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哎,这孩子是真的不坦率。但是她心眼好,所以总体上也没差…算了不说她了,下一个。”

      博士从盒子里又拿出了一张纸。

      “好好活着,不准死。生日快乐。” 博士将这张纸折叠起来放在了一边。
      “没了?”她还有点惊奇。
      “灰喉的。”
      “啊—”但听到灰喉这两个字的时候,她立刻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是吧。我觉得她能对你说这些话,已经是相当难得的事情了。”

      博士从盒子里拿出了一张又一张的纸,他让自己的神情与口吻变成各种干员的样子,就是为了能让坐在自己旁边的这位少女更直接地感受到来自其他干员们的祝福。
      而坐在博士旁边的泥岩则是一直都在认真聆听着来自干员们的每一个字。博士生动形象的表演仿佛一座桥梁,将自己的思绪与每一位干员的思绪连接了起来。
      有的人因为她的帮助而受到了启发;有的人因为她的强大而受到了鼓舞;有的人因为她的善良而受到了恩惠,有的人因为她的坚韧而受到了激励。
      她无意间为大家种下的花朵,此刻竟然在自己的面前争相开放。她仿佛置身一片无垠的花海中,那花朵沁人心脾的香气无时无刻不在滋润着自己那早已伤痕累累的心灵。

      “…生日快乐。”博士将这张白纸叠起来放在了一边。
      “一共二十六名干员,我已经都读完了。”博士将这二十六张白纸工工整整地捋成了一摞。“心情好点了吗?”
      “嗯。”
      “炎国有一句老话,叫无心插柳柳成荫。意思的话,大概就是你无意间做下的事情会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结果。”博士摸了摸泥岩的小脑袋。虽然自己的手碰到泥岩的一瞬间,她本能地颤抖了一下,但她还是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好孩子,好孩子。”

      “我其实并不想批评你。”
      “……真的?”
      “真的。但是你呀——”博士轻轻地用手指弹了一下泥岩的脑门。
      “哎呦!”
      “你那个样子太让我着急了。”
      “对不起…”
      “哎,行吧。”博士把自己的手从她的小脑袋上拿了下来。“心情真的好点了?”
      只见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好。”

      他拿出了盒子里最后的一张白纸。


      7.生日快乐


      “这个…不是干员写的了。”他神情凝重地看着手中这张写满了字的白纸。“这是你的一个老熟人写的。”
      “老熟人?”
      “嗯。你看看就知道了。”博士将这张纸递给了泥岩。


      这纸上的内容,是这么多张里面唯一一个采用了书信格式的内容。
      (亲爱的泥岩姐)
      她立刻就认出来了这是谁的字迹。
      (我厨子。)
      不用说也知道。

      (姐啊,咱们这是有多久没见过面了?应该有两个月吧?反正我是真挺想你的。我也在你身边呆这么多年了,这说分开就分开了,说实话还挺不太习惯的。)
      “咋跟个小孩儿似的呢。”
      (哎,姐,你可不许说我是小孩儿啊。我听我同事跟我叨咕,你这一天天也跟博士形影不离的,咱俩都半斤八两的啊。但说真的,其实咱也不丢人。咱都是没了家的可怜人,黏个人也正常,真的)
      看到这里,泥岩尴尬地笑了笑。没想到虽然是隔着一层纸张,但自己当年的小弟却已经把自己看得一清二楚了。

      (本来我就一孤儿,从小没爹也没妈,搁那破孤儿院里也没个人陪我玩。这大了之后一穷二白的,谁家闺女都看不上我。我当时年轻啊,脾气大,我就发誓。我说我一定要打一辈子光棍。)
      “还有这事儿啊…”看到这里,泥岩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当时整合运动和泥岩小队里有那么多追他的人,他却跟个木头桩子似的一个也没答应。

      (后来吧,我自己苦苦打拼,总算是在街边开了个小饭店。这个你知道,战前那会儿你还来过我家饭店好几回来着。)
      “对,是有这么个饭店。”

      (再后来,不就战争了么。那大炮轰轰的,炸的那房子稀里哗啦的,没法住人了都。完了吧,那土匪也跟雨后春笋似的蹭蹭往外冒,说实话当时真给我吓够呛。我天天就在那炸了一大半的饭馆里头躲着,靠着还有点储备的干粮才能活命,因为是真不敢出去吶。)
      她回忆了一下,厨子的那个饭馆确实被炸的挺惨。整个二楼是啥也不剩了,一楼也被那土石瓦砾啥的埋了一半,能住人的地方也就剩个库房了。

      (你也知道,那天四个土匪来劫我。要不是你当时出手把他们全都打跑了,我也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
      是这么回事,泥岩记得特别清楚。她当着那四个歹徒的面,把地上那一堆土石瓦砾生生地变成了一个大石头人。其中两个吓得直接开溜,剩下的俩因为尿裤子了所以跑的比较慢。


      (我当时就寻思,这肯定是天上派下来的神仙来救我的。但当时我是准备直接跑路的,所以我是怎么也没想明白,姐你当时想啥才把我带走的。我也问你好几回了,你回回都支支吾吾地说不明白,我后来也就不问了。但现在回头想想吧,我觉得其实你就是发了善心,才想着把我带走的。)
      “什么叫发了善心,整得我跟当官当地主的似的…”

      (姐,你就说吧。把感染者往队里捡这事儿,除了你谁还能干的出来啊?你可能不知道,当时莱塔尼亚有几个商会都管你叫疯子。但说真的,我是一点也不在乎。我知道,像泥岩姐这么心善的人,怕是打着灯笼也再找不着啊。)

      (姐啊,要我说,我觉得我人生中最大的好事儿,就是遇见了你。说真的,如果那天我就那么死在他们手里,其实也不赖。这一辈子过的没劲,死就死了又能咋的,早死早投胎。或者说我也去跟他们当土匪,抢人家的救命粮食,活着也没个良心,死了也不知道咋死的,这一辈子也过去了。)

      (但是吧,姐你是真有能耐。我本来都寻思我这辈子跟家这种东西是八竿子都打不着了,结果你还是给我整了个家出来。)

      (你说,啥是家啊?你天天跟我叨咕说你要给大伙造个家出来,但究竟啥才是家啊?说真的,一开始我也不明白。我就天天学你,你干啥我干啥。你要我干啥我就干啥,也不会别的了。)

      (然后有那么一天,我突然就悟出来了。就是咱俩和烟鬼那天早上和高粱米粥那天。)
      她记得那一天。那一天,地里的玉米还没熟。

      (家这玩意儿吧,就是有那么个地方,再有那么个人。你高兴他也高兴,你难过她也难过。你出事了他为你担心,你受气了他替你出头,然后反过来也一样。)

      (姐,本来我这个样的,这辈子是跟家这种东西没有缘分了。但是你出现了,然后你给了我一个家。我谢谢你,我谢谢你一辈子。虽然这个罗德岛我觉得可能会成为我的第二个家,但姐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永远是不可替代的。)
      “厨子…”

      (但我吧,有时候就在寻思这么个事儿。你说,姐你费劲巴拉地给我们整个一个家,可回过头来你自个儿可咋整啊?我记得在整合运动那会儿,你天天跟我们说你会给我们一个家。完了到了莱塔尼亚那块,你也天天说这话。但我寻思来寻思去,你这把大伙都说了个遍,唯独就没办姐你自个儿算进去啊。)
      “……”

      (姐,说真的。我配不上你。就算是把队里所有的大老爷们全加起来,也配不上你。你那理想太远大了,你那善心也太大了,我们就一群过日子的,哪能配得上你啊。我们哥几个就愁啊,真愁,天天愁。姐,你说你为我们做出了这么多,但姐的忙我们却一个也帮不上,说实在的,良心真过不去啊。)

      (所以,姐啊。兄弟们走的时候,都是笑着走的。)
      “啊……”

      (烟鬼那臭小子,记得不?当年咱俩费老大劲给他从瓦砾堆里头刨出来的。那天晚上我跟他坐屋里唠嗑,他这么跟我说的。他说这辈子遇见姐就是神仙显灵,祖上烧高香才能积出来这么大的德。为了你,他就算掉脑袋他都乐意。)
      她记得,烟鬼最后义无反顾地冲向了树林的深处,一次头也没有回。

      (不光是烟鬼,队里的大伙都是这样。大家都是各种各样的可怜人,但大家也都是遇见了泥岩姐的幸运儿。人生圆满,死了也值。)
      (对了,姐。我听说,你跟你那边的博士处的还挺好的,要不你再使使劲,人家文化也高,性格也好,我听说你也挺稀罕他的,那就成了呗。)
      “欸?”

      (其实兄弟们一直希望能给你整一个家。可是兄弟们水平有限,没法给你提供这么个家。今天咱遇见了罗德岛,人罗德岛有这个条件,我看那群干员对你也挺好的,你就安心呆在这就完了呗。你也不用惦记着兄弟们,我相信他们如果有在天之灵的话,一定也是这么希望着的。)
      “……”

      (我们这都过得挺好的,我现在是在这叫…罗德岛驻哥伦比亚办事处,当办事员呢。工资待遇挺好的,一天天过得也不无聊,真的。这是这两天来了个人,说你要过生日了,想让我给你写点祝贺词啥的。但我寻思我跟你这么多年了,自认为还是比较了解你的。所以,借着这个机会,我就把我的心里话,还有兄弟们的心里话,一块都在这说完了。)
      (姐,生日快乐。这么多年没给你过过一次生日,我是真后悔。但是你现在有了比兄弟们更合适的人选,那就去跟他过吧。)
      (把兄弟们的事都放下吧。泥岩姐,你应该去追求你自己的人生了。我,厨子,代表死了的和还没死的兄弟们,谢谢你这么多年来的关照。)
      (我没啥可说的了。真的,谢谢,谢谢。)

      这封信到这里就结束了。泥岩看到,这最后的笔迹有点歪扭,这里的纹路也是皱皱巴巴地,像是被水泡过了一样。
      厨子他哭了。写到这最后的诀别时,他肯定是哭了。
      对这么多年陪伴的告别,不可能不哭。对这么多年兄弟的告别,不可能不哭。

      “呜…”
      一滴晶莹的泪滴落在了这张白纸上。
      两滴。三滴。五滴。十滴。
      “呜啊啊啊啊————”
      小声的啜泣变成了嚎啕大哭。泥岩趴伏在博士的怀里,她的泪水止不住地从眼角溢出,在博士的衣服上染上了一片泪渍。
      “乖,乖。”博士紧紧地抱住了怀里这位楚楚动人的女孩。“从今天起,你就要和他们说再见了。”
      “博士,博士,博士——”她依偎在他的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这位可怜的萨卡兹女孩,在她的这一天生日里,在这个清凉的夜晚里,在读完这封信件的一瞬间————
      失去了她曾经拥有过的一切。


      “对不起。”
      “呜啊啊啊啊————”
      “还有,生日快乐。”
      “博士,博士…”
      “但我就这么不由分说的,把你曾经拥有过的一切全都夺走了,什么也没给你留下。”他温柔地捋着怀中这位少女那白色的长发。“我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差劲的人呐。”
      “博士,博士,博士——”
      “所以,作为赔礼也好,作为生日礼物也好——”
      “我要把我自己,送给你。”
      “你愿意接受,这么差劲的博士吗?”

      他能明显地感到,自己怀中的那位少女在止不住地颤抖。
      “呜啊,呜啊啊,博士,呜…”
      矛盾的感情在她的心里不断地碰撞,掀起的一股股巨浪让她根本无法做出思考。但是她的心里却有着一份爱意,那爱意强大到即使是在这汹涌的巨浪里,也依旧是纹丝不动。

      过了好一阵,泥岩终于停止了她的哭泣。
      “不哭了?”
      埋在自己怀里的少女轻轻地点了点头。
      “来,把头抬起来。”
      博士轻轻地抬起了泥岩的下巴,
      她那哭红了的眼圈教博士看了好生心疼。

      “大宝贝。”他轻轻地拭去了她眼角上的泪珠。“不哭,不哭。”
      她那小小的红唇上,散发着一阵淡淡的雏菊香气。
      他知道雏菊的花语是什么。暗恋,苦情,求不得。

      在那小小的红唇上,雏菊的花瓣被一片片地咬碎。


      终.回家


      这里是卡兹戴尔的一个小山坡。在这几天里,一位白发的萨卡兹和一位戴着兜帽的男人每天都会造访这里。他们一人拿着一个铲子,也不知道是在挖什么。

      “一百九十六…”
      “一百九十七…”
      “一百九十八!”
      白发的萨卡兹终于填完了最后一个土包。


      “泥岩,你这…”
      “博士,这是我应该做的。”她扛着铲子,看向那满山的小土包。“即使没有尸骨,即使没有遗物,但他们依然伴随着我走过了那段艰难的岁月。”
      泥岩走到了山脚下,紧紧地牵住了博士的手。
      而博士手掌上回应出的力道,却一点也不弱于自己那心爱的女子。


      “各位大哥!”博士向那些小土包深深地鞠了一躬。“鄙人不才,今天就要将各位最宝贝的队长,从你们的手里抢走了!”他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对不起!”
      “各位队员们!”泥岩向那些小土包深深地鞠了一躬。“你们的队长对不住你们,她从今天开始,就要跟一个野男人跑了!” 他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对不起!”

      两人相视一笑,再次望向山上的那些小土包们。
      “这样就行了吧?”
      “也许吧。”
      “这些可都是你的队员们啊。”
      “还不是你擅自把我抢走的。”
      “…真的可以吗?”
      “…嗯。”

      “那好吧——亲爱的。”
      “夫君。”
      “我们——”“我们——”


      “回家。”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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