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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Doc Love】大年三十,年兽出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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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Doc Love】大年三十,年兽出没
      (pid=86082204,イラスト:-Niuy-)

      “传说也好,民俗也罢,这些古老的事物之所以能在这片大地上传袭千年而不衰,正是为了让人们能够始终记住一些东西。即使经年累月,沧海桑田,这些东西早已无从考证,甚至可能会不复存在,但它们依然会流淌与人们的血液之中,深埋于人们的思绪之中,为这片大地带来源源不断的生机与活力。”
      “……什么?这个说法太拗口?那我换一个好了。”
      “仪式之所以能不断流传,不在于它本身有什么意义,而在于它为众人带来了什么意义。演出有收获,企盼有回报,这就是我喜欢的故事类型…”
      “这下总能听懂了吧?”
      “哈啊,怎么还是听不懂。我真的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
      “等下。你该不会是装的吧?”

      1.

      罗德岛有这么一名干员…不对,是无业人员。虽说她长得是仪表不凡,可其他干员们每次看到她的时候……
      “呀哈!爽呀!”
      她不是在娱乐,就是在去娱乐的路上。

      这天,博士一如既往地一大早就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然后发现自己的助理没了。更正一下,是名义上的助理。

      “我去享受人生咯”
      办公桌上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这么几个大字。意义不明,不过很有她的风格。
      他伫立在原地,对着这张纸条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怎么一大早就整这么一出?虽说她那个人似乎做什么都不奇怪,可不跟自己打个招呼就不见人影的情况,这还是头一回。
      “……”
      看着日历上的那四个大字,他不禁皱了皱眉头。

      腊月三十。
      这是一个对她而言,有着特殊意义的日子。
      然而就在这特殊的日子里,他一大早就把她弄丢了。

      2.

      炎国历腊月三十,龙门。

      白里透红的女子穿着一身轻便的衣服,慢慢悠悠地走在龙门的大街上。
      她时不时会感到几丝异样的目光。这也难怪,明明是北风这般呼啸的天气,可她身上的衣服就说是夏装都不为过。
      “哈…”不过,对于身旁一众路人的惊讶,她倒是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正所谓“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她真是把这句没什么道理的话诠释得明明白白。
      再说了,她也不冷,就好像这吹得呼呼的大北风都是那便宜电影里的假特效似的。

      龙门的早市,依旧是如此喧闹。而大年三十的早市,还有着不同于平日的新鲜玩意儿。
      除了同平日一样卖柴米油盐酱醋茶以及其他吃穿用度的东西之外,这早市还卖一些大年三十特有的东西,比如说灯笼啊,对联啊,烟花啊,以及别的什么特产。
      看着马路旁一个个大声吆喝卖烟花的摊贩们,她突然就想起那么一首诗。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后面两句她忘了。

      “唷?这小玩意儿有点意思啊…”
      在一家罩着篷布的小摊里,她仔细地欣赏着挂在架子上的一个小挂件。这小挂件是用棉绳编制的一只小年兽,虽然造型算不上特别精致,但以这样的尺寸来讲还算是不错了。
      “姑娘,稀罕这个?”
      “嗯,还算不错。”她转身看向走来的摊主。“多少钱啊?”
      “二十。”
      “啊——”听到这样的价格,她平常都会本能地提高自己的语气,可她这次到最后也没把这个“啊”念成二声。也是,大家都是挣那点辛苦钱,又何必难为人家呢。
      “十块钱给了吧。”抱着这般“怜悯”,白发女子开始了她早已轻车熟路的砍价之旅。
      “姑娘啊,你这就有点过分了啊。”
      “没事没事,我不要就是了。”
      听到这摊主整这么一出,她是将那只小年兽往架子上一放,直接扭头就走。
      “哎,别别别,十八行不行?”
      她没回头。
      “十五,十五总行了吧!”
      她还没回头。
      “十三,最多十三,真不能再砍了!”
      “行,拿了。”
      她脸上挂着一丝平和的微笑,爽快的答复让人感觉刚才她那副冷漠的样子都是装出来似的。

      正午时分,那太阳早已挂在人们的头顶上,早市里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消失地无影无踪。
      一上午过去,她意外地什么也没买,除了兜里揣着的这只价值十三个龙门币的小年兽。
      如若换做平常的话,她这一个上午可是能买下一大堆东西,然后让身边的某个倒霉蛋担任搬运工作。不过今天她没什么心情买这买那的,而且那个叫戴着黑色兜帽的倒霉蛋现在也不在自己身边。
      没办法嘛,谁叫她是一个人溜出来的。
      罗德岛那地方的人可谓是五湖四海,大家的习俗也是各不相同。而炎国新年这种节日,也只有炎国人才能过出那种正宗的感觉。所以依她的性子,与其在那没什么年味的罗德岛里晃悠一整天,不如回一趟龙门来享受一下这浓厚的年味。
      不过,对于炎国人来讲,大年三十这种日子是要和家人一起享受的。若是那些远在他乡的炎国人,则会用一纸书信来向他们的家人寄托这一年份的思念;若是那些失去了家眷的可怜人,其中也有不少也会被邻居和朋友们招呼到家里,让他们也享受年夜的温暖。
      所以换句话说,在这种日子还能一个人跑出来优哉游哉地散步还什么年货都不买的炎国人,可谓是异类中的异类。
      但对于自己在别人的眼里到底是不是个异类,这名白里透红的女子似乎还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她在大街上慢慢悠悠地东瞅西瞅,嘴里哼着早已失传的古老歌曲。
      “————”

      3.

      传说,古时的大炎有一只恶兽,名为“年”。每隔三百多个昼夜,这只恶兽就会出现在人们的面前大肆作乱。古时的黎民百姓生活本就清贫,而年兽的肆意妄为更是让他们头疼不已。经过数次的缠斗后,人们发现这只恶兽惧怕红色,火光和巨大的声响。于是乎,每当年兽来临之际,人们都会身着红衣,彻夜不眠,并拿出准备已久的爆竹,以驱赶这只凶猛的恶兽。驱赶成功后,家家户户的人们都会相互祝贺,开始他们新一天的生活。后来这所谓的年兽也不再出现在人们的生活中,但这个习俗却被百姓们流传了下来。不仅如此,这只恶兽两次出现的时间间隔,也被人们记录了下来,并称之为“年”,象征着这片大地上一段新生活的开始。

      这个传说的真伪早已无从考证,毕竟没有任何文献上有与这则传说相关的记载,不过这些习俗却倒是一直流传至今。至于说还有什么曾经的大炎倾一国之力讨伐年兽未果这种的说法,就更是无稽之谈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人们也并不是很关心这传说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比起传说本身,更重要的是它留下来的习俗。年关将至,能有这个机会让人们卸下身上的疲惫,让繁忙的众人能在家中享受一次天伦之乐,也算是件颇为难得的好事。

      4.

      “年小姐,您的火锅来咯——”
      “喔,好——”

      在一家装修朴素的店面里,年享用着她刚点的麻辣火锅。
      一层厚厚的辣子和花椒铺满了油面,数不清的气泡在红色的油面上爆裂开来,即使是飘出的热气都充满了刺激的辛辣味。那火锅里不断地翻腾的红色甚是鲜艳,让人看了是由不得地舌根一紧。
      她来这家店一年了。在这一年里,她只点过这个菜单上名叫“红勺子锅”的锅底。别看这名儿不咋起眼,但凡是敢在这家店点这个汤底的人,不是胆量过人的勇士,就是爱好麻辣的食客。当然,上述的这些人最后没有一个不是捂着肚子走出店门的。
      不过她除外。她那白里透红的模样本身就给人一种很能吃辣的印象,再加上她那大快朵颐的吃相,每一次都能让周围的食客瞠目结舌。
      有时她会拽着夕或者博士来这里吃饭。夕基本上每一次都是一副不情愿的脸色,但她只是不喜欢吃辣而已。真要是动起筷子,她比起她的这位姐姐来可是毫不逊色。
      而博士就不一样了。每当她想起博士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红勺子锅的那副苦瓜脸时,她总是会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拉着博士吃完那一顿之后,直接把他送进了舰内的医务室。等再后来她和博士来这里吃饭的时候,也就只点个鸳鸯锅了。
      龙门这座城市里,大大小小的火锅店合起来也有百余家,她也基本上是都有过造访的。不过,最让她印象深刻的,却是这家不大不小的店面。别家的麻辣火锅,她怎么吃都觉得不太对劲。用她的话来讲,就是——
      “辣得不够纯粹。”

      她从火锅里夹出一块毛肚。那毛肚上沾满了滚烫的红油,很难让人想象这东西原来是白色的。
      “呜哇,爽,真是够滋味——”她嘴里嚼着刚夹上来的毛肚,向坐在前台的店老板竖了一个大拇指。
      “哈哈,你喜欢就再好不过了。”
      “我倒是不介意再辣一点,不过…”她夹起了锅中的一只泡得油光锃亮的小辣椒。“这东西也不是越多越好。辣椒太多了反而会让这一锅失去原本的香味。”
      “而且还浪费。这玩意儿加到一定程度之后,就算放的再多也不会让这一锅变得更辣。”
      她和店老板相视一笑。

      “老板,这大年三十的…”年看了一眼几乎空无一人的店里。“不回家过个年吗?”
      “我家近。”男人坐在椅子上,灰色的烟圈从他的烟斗上缓缓升起。“出门往左走,第二个十字路口右拐,然后再左拐,有个老小区。”
      “哦,我记得,那个小区里是不是还有个开糖果店的老头子…”
      “啊对,是有个糖果店,我家就在那里。”看到年这般反应,老板的双眼亮了一下。“他家的糖卖的是真好。过小年那天,我下午倒出来点时间去买灶糖的时候,他家那十几箱的灶糖就剩半箱了。”
      “卖这么好?店应该开了挺久的吧?”
      “你这么一说…”老板将眼神投向头顶的天花板,硕大的水晶吊灯让他感到有些刺眼。“他家那小店,少说也有十年了,嗯。”
      “那你家这小店不也开了十年嘛?那招牌上十年老火锅这加几个字写的还挺显眼。”
      “哎呦,我这可是真有十年了。家里那个大小子还不大点儿的时候,我和我老婆就决定用家里的积蓄开个小店,这一晃过去十年,他都上初中——”
      还没等老板把话说完,店门那边就传来了一阵充满活力的声音。
      “爸,还不回去吗——”
      “臭小子,刚说他就来了。”他脸上浮现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
      这是这位饱经风霜的男人,只有对家人才能展现的那一面。

      5.

      “今天关门这么早?”
      “是啊。早点回去,家里人还等着呢。”
      她站在这家小店的门外,看着店老板拉下那扇钢制的卷帘门。
      “你不回去?”他看向他身旁的这位白里透红的女子。她这一身清凉的着装,和他身上的大棉服以及他儿子身上的小棉服形成了十分鲜明的对比。“这时候也不早了,你家里人也在等你回去吧?”
      “不急,我还有点小事。”
      “啊,那你慢慢忙,我和我儿子先回去了。”
      “年姐姐,有机会再来吃饭呀!”
      “没问题,没问题。”她伸出火红的手掌,用力地搓了搓小男孩的头发。“有时间的话我一定还会再来的。”
      “哎呀,行了,别跟你年姐姐撒娇了,人家还有事要忙呢。”
      “哈哈,没事,孩子毕竟还小嘛。”
      “那也不能就这么惯着。”他轻轻地摩挲了一下自己儿子的头发,那宽厚的手掌几乎完全盖住了他的小脑壳。“哎,走了。”
      “成。”
      “年姐姐再见!”小男孩一边牵着自己父亲的手慢慢远去,一边回头挥着手向她道别。
      “拜拜——”她也学着小男孩的动作,夸张地挥了挥手。
      她就这么静静地站在火锅店的门口,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背影慢慢地从她的视野里消失。

      “哈,家人…”
      她回味着店主的话语。虽然是无心之问,但也多多少少戳到了她的心坎上。她想起玩世不恭的自己,想起那脾性古怪的妹妹,想起那其他的十位兄弟姐妹。
      其实于她而言,大年三十这个日子与平日别无二致。她依旧是同平日一样吃喝玩乐,醉生梦死,却又时刻保持着清醒,比谁都要冷静地俯瞰这芸芸众生。
      诚然,这家火锅店的老板是幸福的。他上有老下有小,家中无病亦无灾,每逢佳节之际,一家人能齐整地围在餐桌旁吃上一顿团圆饭,尽享天伦之乐。
      可又有多少人,在这举国欢庆之日,依旧承受着一份冰冷的孤独呢?

      她看到桥洞下坐着的几名流浪汉。他们围在一个火炉旁,炉子里的柴薪因燃烧而发出噼啪的声音,微弱的火光在北风的肆虐下摇摇欲坠。那几床破旧的棉被,是他们在这寒风刺骨的冬日中唯一的住所。
      今天是大年三十。阖家团圆,举国欢庆,然而这些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自昔日的真龙开国之时,至如今这所谓太平盛世。尽管岁月变迁,时代更迭,但总会有一些人被社会所抛弃,在一座座并不友好的城市里苟且偷生。
      她由衷地希望这些流传下来的节日也好,民俗也好,仪式也好,能够将先人留下的福泽遍布到这个国家的每一个角落。
      但她也由衷地明白,这是永远也不可能实现的泡影。

      那是一首早已失传的民谣。当年,战火纷飞,民心惶惶,那首民谣也应运而生。现在的大炎,怕是早已无人记得了。她走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嘴里哼唱着这首失传的民谣。

      “月子弯弯照九州——”
      “几家欢喜几家愁——”
      “几家夫妇同罗帐——”
      “几个飘零在外头——”

      6.

      要说这冬天有个什么特点啊,就是天黑的特别快。这酉时还没过一半,那天上的星星就要同地上的路灯打照面。
      街上的行人都已经陆陆续续地往回赶路,挂着霓虹灯的店面此刻也都已是大门紧锁。即便是还剩几家开着的门市房,估计在不久之后也会陷入沉睡吧。
      “……”
      不过,她却并不感到无趣。
      路灯上悬挂着些许的装饰,看来是城市工作人员提前布置上去的。两侧的门市房上,一盏盏红通通的灯笼挂在门前,即使店铺早已休业它也依旧明亮。街上的行人虽然都在赶路,但嘈杂的程度却全然不啻于正午时分。几个小摊贩推着推车在街边吆喝着,同早市的摊贩们一样吆喝着卖对联卖烟花。
      远处,几声响亮的爆炸传入她的耳中。随后,便是夜空中绽放的一朵朵鲜花。
      “…谁家这时候放烟花啊?”她不禁吐槽了一下。
      龙门的夜晚,依旧热闹。

      “啊…”
      她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长时间,反正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正站在公园的广场里。
      她记得这个公园。每当日落西山的时候,这个公园就会变得人声鼎沸。住在附近的老人们纷涌而至,一起享受着属于他们的时间。有的在广场中央成群结伴跳广场舞,每天看上去都是精神饱满;有的搬个小马扎坐在地上打麻将打扑克,每天都惹得一群路人驻足观望,还有的则是在公园里慢慢散步,和自己的友人与子女分享他们的家常。
      但现在,偌大的公园里却是空无一人。这也难怪,无论男女老少都早已回家过年,谁还会在这公园里消磨时间呢?
      她简单地擦拭了长凳上的雪花,然后一屁股坐在了上面。
      “哈———”

      这大年三十也怪无聊的。她本来以为今年可能会有什么盛大的社区活动或者商场促销什么的,但是这走了一天却什么都没有。她有点失落。
      但是罗德岛更无聊。与其在那艘大铁壳子上面无所事事,还不如去一趟龙门凑些热闹。
      至少这里再过一个多小时,就会变得热闹非凡。家家户户都会拿出他们的烟花爆竹,裹着棉服的男女老少互相庆祝新年快乐,那景象可谓是一片喜庆。她很喜欢这种画面。一群人因为一个传统聚集在一起载歌载舞,放声欢笑的样子,她真是喜欢的不得了。
      “……”
      所以她决定坐在这里闭目养神,等待着那幕一年一度的盛大庆典。

      其实她在这里静坐,还有另外一个小小的理由。
      她大概能猜到,现在罗德岛有一个戴着黑色兜帽的倒霉蛋,正因为自己的失踪而焦头烂额。

      7.

      风停了。
      不对,不是风停了。是有人站在她的面前,把这阵呼啸的北风挡住了。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但她甚至还没有睁开眼睛,就已经认出了这个人的身份。
      “我丢了个东西,出来找找。”这人顺理成章地坐在了她的身边,就好像对她连眼睛都不需要睁开就把自己认出来的事实一点都不感到惊讶。
      “欸——我们亲爱的罗德岛博士这是丢了什么好玩意儿,值得你不辞万里地跑一趟龙门来找呀?”
      “不是啥好玩意儿,但刚才倒是找到了。”
      “切…”
      听到这个答案,她下意识咂了下嘴。
      “行了,别不乐意,我还想埋怨你两句呢。”他将自己的左臂从棉服中抽了出来,随后把自己棉服的左半部分披在了她的身上。“别着凉了。”
      “哎呀,我又用不上这种东西——”
      “披着吧,还挺软乎的。”

      一身白的女子和一身黑的男子就这么挤在一身棉服里,于明亮的星空下静静地肩并肩坐着。该说不说,还挺有诗意。不过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情,毕竟这大冬天的,谁大半夜在外面静坐啊。
      “……”
      “……”
      “你不是想埋怨我吗?”
      “本来是这样的。但看到你这副的样子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心情都没有了。”
      “哈,你这人也是奇怪…”
      两人再度陷入了沉默。
      这一言不发的样子看起来挺像小情侣吵架之后的模样。

      “……年啊。”
      这次换做那男人先开了口。
      “啊?”
      “我想跟你说点事。”
      “哎呀你想骂我就直说嘛——”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次是我不好,再怎么样我也该先跟你打个招呼…”
      “没,不是这个。”
      “啥?那你想说什么嘛?”
      “说什么…”他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说这些事情于你而言,到底是合适还是不合适。”
      “想那么多干什么?”她把自己的右臂搭在了博士的肩膀上。“就咱俩这交情,你跟我说什么不行?就你在我面前讲一天成人笑话我都不会不乐意。”
      “去去去,净说那不着边的话。”他甩开了自己肩膀上的胳膊。“但,哎……。”
      “嗯?”
      “如果我再不说的话,怕是要来不及了吧——”
      “什么来不及呀?”
      “各种意义上吧。”

      8.

      “传说,古时的大炎有一只恶兽,每隔三百多个晚上都跑出来作乱。后来人们齐心协力把它赶跑了,并将那晚上的一天作每年的最后一天,记为炎国历大年三十。”
      “欸——”她做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起那种故事?”
      “因为故事里那只凶猛的恶兽非常凑巧地坐在我旁边。”他转过头去望着她那双浅紫色的眸子,就像是在欣赏着两颗名贵的宝石。“而且她现在的状态不是很好。”
      “我哪里状态不好了?”皙白的细腿在长凳上一前一后地摆动着。“我这不是还活蹦乱跳的嘛?”
      “但是你今天一整天都很无聊。我猜你今天像个神仙似的俯瞰这芸芸众生,将自己置身于这盛大的节庆之外…”
      “……”那双细腿不再摆动了,看起来她有点不太开心。
      “真的假的?我就随口一说。”
      “你这家伙是真的…敏锐的有些可怕啊。”
      “因为我看你一个人坐着,那可怜巴巴的模样就像是在等我来似的。”他把头又转了回去,望向那飘着雪花的星空。
      “谁等你来了…”

      “年,说真的。”他顿了顿嗓子。“开心一点。”
      “博士啊——”
      “我知道,你有你的事情要做。”但还没等年说完,博士就打断了她。“我知道,你也有你自己的烦恼。我还知道,看着这样的你,我却什么忙都帮不上。但…偶尔,偶尔吧。我觉得,人还是需要放松一下。”
      “……”
      “虽然你平常也总是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但我想说的是…那种彻底的放松。”
      “嗯?”
      “就是暂时把自己的心事全部放空的那种……自由。”
      “嗯…”听过博士这一番话语,年稍微思考了一下下。
      虽说自己平时是吃喝玩乐,但对于那件事,自己总是紧绷着一根神经。这么多年来,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将它松开过,一次都没有。
      不敢。真的不敢。

      “我换一种说法吧。”博士顿了顿嗓子。“仪式之所以能不断流传,不在于它本身有什么意义,而在于它为众人带来了什么意义。”
      “嚯…”从他嘴里听到自己说过的话,这种感觉还的确有些奇妙。
      “你看看。”他伸出手去,指了指马路对面的一座大楼。“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家家灯火通明,享用着一年一度的团圆饭。而且再过一会儿,这个小小的广场就会变得十分吵闹。是,虽然这一天本质上同平日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正是人们的一声声祝贺,让这个日子变得意义非凡。”
      他将手收回来,点了点她的小鼻尖。
      “而这些,全都是托了你的福呀。”
      “……”听到他这一番话语,她显得有些惊讶。而她自己也不确定,究竟是这些言语让她感到了惊讶,还是博士这一反常态的模样让她感到了惊讶。
      “这则传说是你的故事,这个习俗是你的象征。我不希望我们的主人公在她自己的节日里,在这普天同庆的节日里,却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我看起来有那么失落吗?”
      “没有。但在我眼里,你从来都是孤零零地一个人。即使你和嘉维尔玩得再开心,即使你在罗德岛闹得再欢腾,你身上的孤独感却始终没有褪去。”
      “真的假的…”
      “每次看到你那个样子,我的心就会隐隐作痛。可我也知道,你是大炎的神仙。你们神仙的事,我一介凡人,又能做什么呢?”
      “博士,没必要这么自责。我…”她的语气中有了几分动摇。
      “所以我能做的,就是强行介入你的生活,做一个能够陪伴你的人。”他再次望向那双紫色的眸子。但这次,那双眸子却避开了他的视线。“你也会害羞啊,真不像你。”
      “你这……”
      “什么?”
      “……”年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好似她那白发中的一缕艳红。

      “今天白天,我弄丢了一个东西。而就在刚才,我把她找了回来。”
      “哼…”
      “但我在她漫长的生命中,说不定不过是一缕过眼云烟。也许时光荏苒,你会将我的容貌从脑海中抹去,你会讲我的声音忘得一干二净。又或许,你从来都不是我的东西,这一切都只是我的自作多情。”他的眼中溢出了些许难以言喻的悲伤。她同他一起时,却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
      “我曾发过誓,说我再也不会把她弄丢了。可我也知道,你有你要面对的未来。也许,当你下一次离我而去的时候,那一别便是永别。”
      “净说这丧气话…”
      “所以至少,在这短暂的时光里,在这独一无二的日子里…”
      “……”她屏住了呼吸。

      “我希望我的年,能像普通的姑娘一样,无忧无虑地享受这个节日。”
      “即使她从来都不是我的年。”
      这是今晚第三次,无言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中间。不过这次的沉默,却就被她立刻甩得无影无踪。

      “怎么,你说我不是你的姑娘,我就不是你的姑娘了?”
      “……年?”
      “这普天之下,还没有谁能管得了我!好你个臭书生,把我耍的是心烦意乱…”
      那白发的女子侧身一翻,跨坐在她的腰间。一对紫色的眸子狠狠地瞪着他,那朱唇吐出的话语也是不同于平日般的激动。
      “你…”看到年的反应如此激烈,他倒是蓦地㤞在原地。
      “即使我是大炎的神仙,那又怎样?!即使他日再不得相见,那又怎样?!你个臭书生,我的事情你又懂得几分!”
      她的语气愈发激烈,她的言语也开始失去逻辑。她不停地嘶吼着,将她心底的五味瓶一股脑地倒在他的身上。而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长椅上,任凭自己眼前的姑娘又哭又闹。
      他由衷地高兴。自己眼前这位姑娘,第一次像一个真正的女孩子一般肆意妄为,像一个真正的女孩子一般对他撒娇,像一个真正的女孩子般倾诉自己的心事。

      “臭书生,你懂我什么…”哭闹了这么久,她似乎也是累了乏了。她顺着他的搂抱倒在了他的怀里,乖乖地享受着那宽大的手掌摩挲自己的长发。
      “我不懂。你的事情,我什么都不懂。”看着她幽怨的目光,他没有一丝的逃避。
      “那你就不会自己看吗…”她的嘴里蹦出了一句蛮不讲理的要求。
      “这就有些为难我了,我怕是悟性不足啊。”
      “笨蛋…”虽然是埋怨的话语,可在她的语气中却听不出任何的怨气。
      “是呀,博士是一个非常纯正的大笨蛋。”他将倒在自己怀里的她推开了少许。“所以,烦请聪明的年小姐,把她的事情好好地告诉博士,好吗?”
      “迟钝…”
      “好吗?”他第三次望向那对紫色的眸子。只不过这次,这眸子的周围多出一对哭红了的眼圈,那模样看起来甚是可怜。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看到年这般反应,博士欣慰地笑了笑。

      虽说两人的脸颊近在咫尺,但这短短的距离在他看来却是如此地漫长,如此地难熬。
      不过,再长的距离也会变短,再难熬的日子也会过去。
      正如她一直以来坚信的那样。

      “啾。”
      她说,她的体温有一千四百度。他坚信这一点。
      因为现在,他的心都要化了。

      9.

      这里是龙门一个小公园里的广场。
      一身白的女子和一身黑的男子就这么挤在一身棉服里,于明亮的星空下静静地肩并肩坐着。虽然与方才别无二致,但萦绕在两人中间的气氛发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博士呀。”
      “嗯?”
      “我…做过一个梦。一个美好又醉人的梦。”她望向头顶的星空,但她的眼神似乎飘向了更远的地方。“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梦也已经变得很模糊了。”
      “记不得了吗?”
      “是啊,本来都忘得差不多了。然后你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让我的梦变得清晰了几分。”话虽如此,可她的眼神依旧停留在那个远方。“但,梦终究是梦啊——”
      “呼————”听到这里,博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随后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神明之事,凡人终究是无法企及。即使神明贪图一时的鱼水之欢,可却并不能永远如愿以偿。百年之后,凡人终有一死。而这份一时的欢愉,却永远镌刻在了神明的记忆里。每过一个岁月,这份曾经的欢愉就会化作利刃,让神明本就无法治愈的疤痕上再添一记新伤。这是凡人对神明最痛苦的折磨,这是生命对永恒最无情的拷问。
      他对不起她。可他也无法将她放着不管。只是,当他真的伸出手触碰到她的那一刻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无能为力,以及自己早已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
      “嘛,也不要太自责了。”她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
      “行啦,干嘛这么消沉?刚才说教我的气势哪里去了?”
      “那也是——”
      还没等博士说完,一阵清脆的声响划破了宁静的夜空。

      “当——”
      一声。两声。三声。
      那钟声响了十二次。

      “啊。”“啊。”
      两人同时意识到了一个重要的事情。

      “那个…”博士看起来有些不太好意思。
      “嗯?”
      “新年…快乐。”
      “嗯,新年快乐。”她莞尔一笑,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玩意儿,然后将它放在了博士的手上。
      “这是?”博士看了看手中的小物件。编绳的,做的不算精致,但大致能看出来是个小年兽。
      “我给你买的小物件。拿着吧,就当是我送你的新年礼物。”
      “啊,谢谢…”
      “真是的,你跟我客气什么?”她又变回了平常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可只过了一瞬,她就再次回到了刚才那副少女的姿态。“再说了,就在刚才,我已经收到了最棒的新年礼物。”
      “……”看到年这娇羞的模样,博士也不由自主地脸颊一热。
      “博士,答应我。陪我看到最后,好吗?”
      他不知道这最后指的是今晚这盛大的烟花宴会,还是她那早已变得不在明朗的未来。
      “好。”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故事要有结尾,才算圆满。戏剧要有观众,才算精彩。如果自己真的做不成演员,那作为一个观众默默地守望这出戏——
      也算是对她最好的一份交代。


      “再来。”

      “啾。”
      但惟有这份红唇烈焰般的触感,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忘记。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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