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雪轻吟】寂静的艺术节

       嗓子很疼，每次呼吸都好像有一块烧红的烙铁从嗓子眼滑下，并带走一路上的皮肉。
       所以不愿意呼吸，但又不得不呼吸，因为要活下去。
       但活下去的意义呢？
      
       起初，罗德岛中学只是出于人道主义收治了几位哥伦比亚难民，并帮他们进行矿石病治疗而已。诚然，我们压制住了矿石病的进程，却也让难民身上的另一种病毒钻了空子——之前在哥伦比亚疯狂肆虐的肺炎。
有人传言是莱茵生命的实验事故导致病毒外泄，也有人说是自然变异而成的天降神罚。不管它的起源为何，两年内已经造成了几十万人死亡却是鲜血淋漓的事实。
这位潜入罗德岛中学的死神，收割生命的速度比之前更快。因为中学里大量的学生都是矿石病患者，已经被病魔冲刷得比纸还薄的免疫系统，根本挡不住肺炎病毒暴风骤雨般的侵袭。
疫情爆发的第一天晚上，中学迅速成立了以校医为主，校红十字会成员为辅的抗疫团队。第一批患者绝大多数都同时患有重症矿石病，包括著名的捣蛋大王伊芙利特。晚上十一点，伊芙利特的头像框熄灭后再也没能亮起来，她的最后一条消息是跟我说出院后要在艺术节上展示一下她学了好久才掌握的Casper stall。
刻俄柏和火神这对异姓姐妹没能熬过第二天，小佩洛直到生命最后一刻还紧紧握着姐姐的手，憧憬着等到出院了就去吃艺术节特供的大块蜜饼。可能是源石已经麻痹了她的感官，她并不知道火神的身体早已经凉透了，而我们不忍心将她们分开。
第三天晚上，丽萨在校电视台进行了演讲。她的确是我们的光，她的温柔与坚定暂时驱散了隔离在各自宿舍中等待命运审判的同学们心中的阴霾。几乎所有人都参与了演讲之后的大合唱环节，如果不是我自己正身处在罗德岛ICU的救治现场，一定会以为耳边回荡着的是学校大礼堂上演的开幕合唱——一切本该如此。而我的救助对象，就是在大屏幕上正对大家微笑的丽萨。没错，电视台播放的只是事先录制好的视频。她可能是预感到了自己逃不出魔爪，在被医护人员接走前把这个视频交给了我。听到歌声时，我看到丽萨早就血色全无的脸上又泛起了红晕。
“大家会活下去的……对吧？”
“嗯，有了你的鼓励，一定会的！”我握紧了她的手。
丽萨没有挺过去，她甚至没能听完大家的歌。但是没有人把白布盖到她脸上，可能是大家根本连活着的病患都已经顾不过来了，也可能是大家都觉得，只要丽萨静静地那样躺在那里，她就是活着的，她就还是我们的光。

可能是受了丽萨的影响，隔离中的同学们开始苦中作乐，用各种手边的东西进行自己的艺术节创意直播。
煌用火焰做笔，试着在木板上写书法，结果火焰力度没控制好，差点把自己宿舍点着了，阿消气得在直播间大骂。
锡兰用水幻化成的鸟兽鱼虫上演了一出绝赞的哑剧，如果最后没有因为黑送的游艇导致源石技艺失控淋了自己一身的话就很完美了。
布洛卡表演了蒙眼木雕。
森蚺展示了机器人大合唱……
不管生疏和成功与否，每个人都是全心全意地在表演。因为他们都知道，只要还有希望，我们就能战胜困难。
只要还有希望。
第四天晚上，我去找白面鸮医生换班。她已经连续四天不眠不休，同时还在持续释放治疗法术稳定重症患者的病情。我喊了她四次她都没反应，觉得有些不对头，就喊来了隔壁的同学和老师们。我们七手八脚把她抬到安全区域去掉那身笨重的防护服时，发现她早就已经停止了呼吸。
我感到了恐惧，我本以为我身上的防护服可以让我远离病魔和死亡，但忘记了我们自身也正在透支有限的生命。
我已经有两天没睡过超过两小时了，现在走路都有点飘，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下一个。
我害怕。

第五天，一个同学因为过于痛苦源石法术失控爆炸，当时在他身前的我的半身防护服都被炸飞了。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整个人暴露在病毒环境中至少得有十分钟。
我被迅速送到了隔离病房，可能是担心我心情不好，芙蓉破天荒给我塞了一大包不知道从哪来的水果干，还笑着安慰我。
“不一定会有事儿的，你身体底子好，要有信心。”
如果她的笑容能不那么僵硬，握着我的手不那么冰凉，我可能会相信她吧。
不过我还是点了点头，对她报以微笑。
“我知道，你去忙吧，大家还需要你呢。”

第六天，我确诊了。虽然很幸运地不是危重症病例，但也还是回到了我之前工作过的地方。只不过这次我不是站在床边，而是躺在床上。
由于确诊的人数在持续上升，直播的人数也随之明显下滑。而且大家都看得出来，此时在进行直播的基本已经没有感染者学员了。
楼道里又一次响起了歌声，从那嘶哑且词句支离破碎的情况看，唱歌的应该是傀影。他破天荒地没有唱他钟爱的歌剧，而是选了一首温和的小调。
他没有唱完。

三个月之后，以全部感染者学生死亡，二分之一染病的普通学生离世为代价，罗德岛中学疫情正式结束。
我也活下来了，但是留下了几乎难以发声的后遗症。
这天晚上，我站在舰桥上，俯瞰着身下广场，耳边回荡起了往日朋友们的声音。
“蜜莓，在给我们表演一下那个，就那个！”
“蜜莓，太危险了你快下来！”
我像往日一样起跳、坠落、安全着陆、落在我朋友的怀中——冰冷，坚硬的怀抱中。
所有这场瘟疫的逝者，名字都被刻在了我身下的地板上。
我蜷缩在地，被他们簇拥着，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