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斯廷克《手术》
本报讯 卡西米尔和乌萨斯1月6日交换了1名战俘。据卡方称,卡军战俘在为期一周的监禁中受到严酷对待,乌军看守曾强迫其吞下两把剪刀及一盒缝衣针。卡方对此表示愤怒,称将组织报复。
据边境守备队消息,该战俘是圣骏堡猎兵军校第二野战医院的一名军医。该院目前已组织急外手术进行救治。
“一助,你是消化外科出身,熟悉这块的内容,”主刀医师说,“这台手术,我们是坚持做完还是就这么算了,你拿出一个自己的意见。”
圣骏堡猎兵军校第二野战医院急外手术室内,拿着手术刀夹着无菌镊的医师们扭头望着一助。一助望着无影灯,闭上眼睛。
他的面前,上腹正中切口已被逐层打开,幽门管和指肠球部粘得很紧。
“做完?怎么做完?”一助轻声说,“十二指肠烂成这个状态,现有的医疗条件怎么支持这台手术?从哪里要药品支援?各方面都很难办。”
他指着腹腔里模糊的血肉,“如果只是光吞了针还好,问题是,这还吞把小剪刀。从被俘到获释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内肠道一直在发炎,划伤的部分肠穿孔,胃酸经孔外流,进腹腔,腹腔也有瘘道,感染性休克……主要器官破坏得差不多了。这台手术我把握不了,我没什么想说的。”
主刀医师看着胃网膜上星星点点的静脉结扎点,身边的二助正机械地把渗进术野的血液抽干,“嗯。进行下去难度不低。”
“切开十二指肠,缝合处需要大网膜加固。但各野战医院的网膜早用完了。”一助说。
主刀医师对着病人十二指肠的位置虚划一刀,叹了口气。
“各医疗用品短期内是供应不上。”他说。
“这样吧,小剪刀的问题先放一放,大的那把要紧,喉科的人先把他喉部卡的那把剪刀勾出来。”主刀医师接着开始安排工作,“注意动作要缓,尽量防止喉部大的划伤。我们不管是止血药还是储备血都不够用。”
围在头部的医师们闻言,小心打开病人口腔,探入喉内视镜,很快观察到X线摄片报告的咽后壁脓肿。艳丽的脓肿中间,一柄闪烁寒光的剪刀。
那是一把军用的乌萨斯工程剪。硕大,锋利,带锯齿。正当操作能剪断4mm铜线。
问题更严重了。由于剪刀体积太大,二助只能换用大口径的食管镜和异物钳,行拔出术。但随着剪口锯齿在灯光下一点点暴露,拔出方案很快被否决,因为那是割电线的工程锯齿,食管经不住这样的切割,主刀几乎立刻就指出一条牵拉过程造成的出血口。手术团队紧张起来,二助扒着病人的口腔,指导铁钩慢慢后退,尝试回纳剪刀。十分钟后,还纳失败,胸外科投入战斗。
一助静静旁观,整个人萎靡不振。
“一助,想什么呢。”主刀医师笑了笑,在护士的帮助下更换带血的手套。
“没什么,想了想怎么开刀。”一助随口说。
“挺好,很积极。”主刀医师不褒不贬,安慰他,“这些年你经常一天跟三到四台手术,强度很大。我们院的补助不到位,待遇上,你吃了不少亏。”
“也是为了临床经验。”一助说。
“一助,”主刀医师拨着盘子里的两把手术刀,语气很随意,“你是波罗姆斯大学出身,我们这所野战院前身是一所郊区医院,氛围你也感受到了,乡级镇级医生占比大是一方面,对硕博人才的看看好也是一方面。院长会作出让借调医生进交战区的指示,开诚布公地讲,这个问题我跟院长的想法不太一样。对组建科室,对交战区调动,我重学历轻资历。按这个思路,也许就能避免这种对医院来说很负面的事件。”
他挑了把4号刀,横过来擦拭。刀身冰一般光滑,无影灯光被投射到手术室的各个方向。
“当然,我本身学历不高。所以我很尊重小辈意见,真有指令,也愿意轮转交战区。这点平时你们应该都能感受得到。”主刀医师继续说。
一助一言不发。
“我做手术遵循一个铁比例,1:2,一个老医生搭两个新锐,这样,我觉得更能发挥新锐的前沿知识储备。”主刀医师熟练切开一处黏连的肠系膜,动作行云流水,一助感觉那枚浅浅的刀光几乎渗进了血管,“而这个铁三角里,你,我尤其看重。往常做高危手术,我带上你,也是相信千钧一发的时候,刨除各种外在因素后的你,能作不错的判断。”
迂回远的血栓往往更有杀伤力。一助已经习惯了这位老领导不轻不重的机锋,但这一次着实有点凶狠:“这台手术影响很大,涉及多个科室,我涵盖面不广,没法轻易下结论。你接受知识比我系统,我想总结性听听你的看法。”
比你系统,由我总结……待会出去对家属是不是也这么说,往上也这么报?一助哑然失笑,视野有些模糊,手术进行到现在,他有点低血糖。注意力很难集中,脑子里都是散碎的东西。
报考外科的主要想法就是方便就业,从一开始他就没想到会被指派到卡廷斯克交战区。他是农村出身,老家靠近乌卡交界,生活长期受战争影响,对战争抗拒心理很大。而在野战院,他的性质又是借调医,被频繁指派外勤,去的都是本院医生不愿意去的风险地块,进行的也都是住院医不愿做的手术。根据边防军医师会的意思看,这场被当成手榴弹抛来抛去的借调还会在战争期间无限延长。今天看到那幅被乌萨斯兵强迫吞下一盒针、两把剪刀造成的腹部平片,他的脑仁都是麻木的,头脑里基本的处理措施组织不起来。他感觉桌前有两个他,一个面无表情拿着片子,一个躺病床上盯着呼吸机。
他的人生轨迹是一个圆环,无论如何规划,怎样报考,都离不开乌卡交界处这场淡淡的硝烟。
“我的看法……”他撕开一个纱布包。
附近的医师看着他,旁边的实习生端着本写记录。
“救活几率不大,药品储备不多。结束手术吧,”他面无表情,“节省药物。”
“嗯。”主刀医师沉思一会,流程性表达反对,“我的意见是,看法还是有点绝对。可以再围绕十二指肠附近的主要创口努力一下。”
“是。”一助把纱布轻轻甩在消毒钵里,“可以再努力。”
“一助说得很好。院里确实指示过我们物资短缺条件下有某方面裁定的权力,可我的想法是,这个指示还是要正面理解。要尽人事,听天命。”主刀医师也把手术刀丢进托盘,手术台两边响起一轻一重两声脆响,“这样吧,综合一助的意见,喉科继续尝试取剪,二助、三助着手做十二指肠。那个实习生,别走神,注意全程记录,这一块必须做好,涉及到归档,也涉及到对上级机构的回复。手术结束后也按这份记录给院里拟一份报告……”
“报告记这一次的,还是把前几次的也记上?”实习生委婉地问,她野战院唯一的女生。
“都记上吧,消耗掉的各类药物尽量向多了报。针剂用量上三位数,结尾记得给总计。”主刀医师说得直截了当。
“器材报多少?”
“器材不报,多报药。”
“防化服报不报?”
主刀医师点头,“差点忘了,防化服要报,跟源石防化沾边的都报。重点强调一次性防化服的局限,让指挥部尽量调来针对高浓度源石的防化服……”
“主任,还是停止手术吧。”一助突然低声说。
医师们发现他已经在一声不吭地准备收尾。他打开一个黄色密封袋,把沾源石血液的纱布丢进去,也把自己的手术刀丢进了消洗盘。
实习生在本上画了几笔,抬头报以询问的目光。
“是,基本责任是要尽到,但十二指肠的大工程能不能不做?高价值的拮抗剂用在这里,影响其它科室手术。”说着一助已经在摘手套了。
“不做十二指肠?老师不取腹部剪刀了吗?”实习生挑了挑柳叶眉。
“嗯。出门推太平间。”一助随手把手套扔进密封袋,扭头看着她,“你是……我收的那个学生吧?轮消外科一个月你也应该知道往哪边走廊推了。”
这时主刀医生敲了敲托盘下的钢板,“……先试着取剪刀,取不出再另拟方案。”
二助也从头部术区走过来,“一助,我也建议胃部的缝合先做完看看,其实没那么悲观,最主要的出血口已经弥合了。”
“喉部的通道也扩开了,先退再拉,应该能取,让我们再试试。”喉科的副主任说。
“胸腔也没有太大的瘘管。”胸外科的住院医说。
“一助接手套。”护士长递来一个封袋。
“老师,说实话,我……”实习生突然想起什么,走了过来。
一助没再说话,伸手调亮了床旁探灯,灯光打亮腹腔中蜂巢般密布的源石结片,围绕胃体有窸窸窣窣的增生结构展开。比起灰褐色的原生肌体,这些增生肉长势惊人,它们如胚胎般生长出花苞样的、成熟的各种器官,接入原有系统泵血,承接糖原糖分转运,这也是一助能在乌萨斯军牢房活过一星期的原因。一助记得现行的临床指南应该是称呼它们为“源石变应附肢”,于是他开始回忆上面的附图,回忆前沿治疗方法,回忆药名,与慢慢变暗的视野作对抗。生命的最后时刻居然是在这些血淋淋、冷冰冰的回忆中度过的,这一点,可能超越了他对人生的想象能力。
他就是那名被乌萨斯俘虏一星期的军医。
麻醉师不在,出勤被炸死了。胸外和喉科是为数不多还有人的科室,消化科全科就剩下一助那个搞不清太平间方向的学生。所以一助刚才是全程没打麻药、躺在手术台上、用附肢给自己操刀的。从乌萨斯士兵喂给他一盒针和两把剪刀后,这是他第二次有实际的肠道切开的感觉了……他的人生是一个圆,无论如何都离不开这场边境上的战争。
“各位,结束吧,没有抢救的必要了。”一助打开护士递手套的手,大声说。
“还很富有活力,还有救治必要,”主刀医师把床旁探灯调回原来的明暗度,“二助你接替一助的位置,所有人继续战斗,职责也好,情义也罢,野战院不能放着昔日的同事不管!我们必须给手术室外的二位老人一个说法,给苦战的消外科一个说法!”
“我们一定成功取剪!”喉科主任拉动铁钩。
“尽最大努力支援友邻科室!”胸外科拿出骨锯。
“一助,接手套!”连护士也递来封袋。
“那个谁,实习生,注意记录。”主刀医师严肃地提醒。
实习生小跑到滋滋冒血的一助身边,小声说,“说实话,老师……我又忘了太平间走廊在哪了。”
“待会你就知道了!”一助没好气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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