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冻结的

从阴影里往外瞧，大堂里坐满了人。目光向前，站在台上的是第九号，我是第十号，也是最后一位。捧起发言稿，我从中抽出了一张照片，上面的前辈抬举着相机，被霜花冻结在玻璃窗里。
我没有告诉前辈，她也不在台下。

入冬之后，我很少能在部屋里看见前辈了。被白雪压弯的树枝，挂上冰柱的水龙头，排队站在走廊上的小学生。冬日剪影样的照片在不知不觉间贴满了黑板。
“她可能在任何地方。”聒噪的小车们说道，它们也不知道自己的主人跑到了哪里。
于是我从窗户翻了出去，在教学楼间滑翔，沿着雪地上横七竖八的车辙，在一颗梅树下找到了她。
“稀音前辈，您最近都在做什么呀。”我抬起一侧低垂的枝丫，俯身问道。
她没有回答我，只是自顾自的驱使着身下的小车，从这颗梧桐到那颗银树。我们环绕被冻上的水潭，围观低年级的在草地上打雪仗，直到落日黄昏才返回。
“这是最后的冬天”前辈说道——她仍举着摄像机。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视线随着前进的方向飘向橘红色的远方。
一片雪花落在心上，没有融化，便投下了阴影。

回到部屋更换了设备后，稀音前辈又离开了，说是今天不再回来，于是我独自打扫起卫生。
关上窗户，准备锁门离开时，博士找上了我。
虽然被叫做博士，但他其实是我的班主任，也是我们的副校长。
“安洁莉娜，你的志愿表还没有交给我，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今天整整一天都粘在前辈身边。
“没有，只是……”
我想要辩解，却感觉自己的心思完全不在上面，便在这个节骨眼上卡了壳。
他也不再追问，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塞给我一块糖。
“高二了，虽然不一定是最后的决定，但也应该考虑考虑了，明年就是最后一年了。”
从初中到高二，他带了我们有5年。从小学到高中，我在这里念了11年书。
“最后一年了”
我私下念着，稀音学姐的身影却突兀的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挥散不去。
“对了，你有兴趣参加摄影比赛么？”
几乎走远的博士回过身子，朝我问道。

这次比赛的主题是“被冻结的”。听起来很奇怪，我猜是博士出的主意。
清早就赶来的我坐在空无一人的部屋里，小车也都随学姐出去了。
学姐向来是不参加比赛的。
尽管其他老师一再试图劝说，但都会被博士半路拦下，打着哈哈搪塞过去。
“安洁，”在我问起的时候，他这样反问“你会拿相机拍什么呢？”

“呼”看着烟白色的气团在鼻稍散去。
冰点之下的冬季，似乎连空气都冻结了。我只是漫无目的得踢着双脚，站起或是坐下。
余光扫过堆着簸箕扫帚的角落，最后落在堆上积雪的窗台。
我应该去想些什么—拍摄的主题，要拍什么，怎样去拍，像是……
不想思考……我高举着双手，向后躺在桌上。
只是无所事事地搓着双手，放进裙兜，我摸到了被叠成了四折的志愿表。
“高二了啊……”
这样念着，却没有想要去思考的意思。对着阳光摊开，纸面上便映出了太阳。
时而被乌云遮挡，时而上升，单调无聊的组成无意义的早晨。
“稀音学姐”
侧身蜷缩起身子，令人清醒的微寒包裹着我，感情便清晰了起来。
如果时间被冻结，一切都停留在现在该有多好。

长呼一口气，握拳再松开，向前一步。
“我不知道这份感情是什么，大概是抉择未来规划的迷茫。”
我捧起话筒，对着台下说道。
出乎意料的，我的照片获得了优胜，又在几乎赶鸭子上架的情况下，被博士推上台发表获奖感言。
“毕竟来找我谈话的是博士，这样不靠谱的大人，我想谁都会觉得混乱吧。”
台下便立刻哄笑起来，我朝着幕后的博士小小地吐着舌头。
“或者，是自己即将升上高三，即将前往其他地方，同在座的所有人告别，总之……”

我不明白。
“不舍，纠结，困惑，迷茫还是混乱”
“我无法得出结论”
“于是，我想要冻结时间，想着如果一切都不再变化，就不用再思考，回到我熟悉的生活中。”

虽然我不明白。
“但是生活仍在继续，所以，直到那一天来到之前，我都不会明白。”

离别啊，未来啊，梦想啊，这些复杂的话。
“但是我可以把我不愿改变的这一刻冻结，用我的相机。”
“哪怕到了分别的那一天，甚至在那之后，我想我大概还是不明白的。”
“我可以拿起它，告诉别人，那是冻结在漫长时间里的，我的回忆。”

但是我知道，那个坐在窗边，抬举着相机，被霜花冻结在玻璃窗里的学姐。
“所以，我拍摄了她，我希望把它作为给学姐的礼物。”

我不想和她分别。
“以后常回来看看，学姐！”
“人家还没走呢！”
博士忍不住吐槽道，场下又再次哄笑起来。
我有些茫然地向他看去，却又在下一秒跟着一起大笑起来。

当我回到部屋时，门里亮着灯。
小山一样的相册们堆积在各处，大概是学姐近期的收获。
被白雪压弯的树枝，挂上冰柱的水龙头，排队站在走廊上的小学生。
冬日剪影样的图片被分门别类的装进不同的地方，像是塞进了整个冬天。
然后看见，在我常坐的桌子上，正放着一本橘色的，封皮用清秀的笔迹写上“给安洁莉娜，永远的回忆。”
翻开第一页，大概是刚进入部门时，被闪光灯吓到的我；第二页，是飞上树枝抱起落难笨猫的我；第三页，是取得年级优胜在名单前暗自握拳的我；第四页……
最后一页，是仍存有温度，站在大堂上的我。
满满当当的，学姐眼中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