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

    我们的校园里有很多树。到了冬天，树就掉光了叶子，露出黑黢黢的枝干。
    校门口的保安爷爷也有一对黑黢黢的，枝枝桠桠的大角。冬天他还是笔直地站在岗位上，远远望去，也像棵老树。
    保安爷爷身形瘦削，个子很高。他只要往那里一横，那些聚在门口朝里面探头探脑的，拿着传单和花花绿绿的零食和玩具的小贩们就四散奔逃。也怪不得他们这样害怕：保安爷爷的脸布满刀切般的沟壑，有些是皱纹，更多的是疤痕；他肺部落下顽疾，总是沉重地喘着气，加上那对深邃的红眼睛，哪怕是我们学生，经过门口也不敢与他的目光有交集。
    凯尔希老师说，保安爷爷以前打过很多场仗。他保护过老师，保护过老师的老师，直到他退役后来到我们学校，当起了保安。凯尔希老师告诉我们，保安爷爷的爱人和孩子都已过世，他闲不下来，身体又无法胜任更繁重的工作，于是自告奋勇，站起了岗。

    我一直想给保安爷爷画幅画，却没有勇气看清他的模样。眼看艺术节就要来了，展区也已经开始布置，我下课后都会去帮忙，也希望找找灵感，但始终没有大收获。
    前天安装画框的时候，我意外地在展区遇到了保安爷爷。傍晚学生们都回家了，保安爷爷会拉上铁门在校园里闲逛一会。他捧着保温杯，慢慢地在大家的作品间踱步，遇到感兴趣的作品，还会点评上几句。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展厅里能听得很清楚。
    他在一座飞龙泥塑前停留。这是伊芙利特同学在泥岩老师的协助下完成的作品，展翅昂首的模样十分威武。“不怕烈火...只怕泪水。”他凝视着泥塑上印着的小小指纹喃喃自语。
    他端详着泡普卡同学和泡泡同学合作完成的油画棒画《兔兔侠》。画中的粉色小兔从眼睛发出激光，将坏人悉数打飞。保安爷爷发出了两声“呼呼”的笑声：“没有超能力...仍然可以，是英雄。”
    他低头看着纸板搭建的小屋。格雷伊同学为它设计了门口可以自由开关的小灯。“有光芒处...即为家的方向。...家...”他将“家”这个词反复念叨了几次，随即陷入了沉默。

    然后他转过身来，看见了我。突然和他对上目光让我不由得一阵紧张，仿佛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但是没有，他看了看我手里的画框，只是问了句“忙到这么晚啊？”我答应一声，他便移开目光，要继续他的个人时间。
    那一瞬间，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冲他道出了我的请求：“保安爷爷...！抱歉打扰您！我想给您画幅画，您能稍作留步让我打下草稿吗？”
    保安爷爷停住了动作。我再一次和他对上了目光，慢慢习惯正视他以后，他的红眼睛和苍老的脸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我长得，并不好看。小姑娘...为何选中我？”他沉重的呼吸声在展厅回响。
    “您一直以来都很好地保护了我们！就像大树一样，为我们遮蔽外界的风雨！我想让更多人知道您！”我一口气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大家其实有点怕您...但我见到过您偶尔在值班室喝茶的样子，您会从怀里取出一张照片，戴上老花镜，在昏黄的灯光下凑近看很久...我想画出这样有温度的您。”

    保安爷爷没有说话。他伸出手，似乎想摸摸我的脑袋，但很快又缩了回去。半晌，他慢慢蹲下来盘坐在地上，拧开了保温杯。丝缕水汽缓缓升起，萦绕着他枝枝桠桠的大角，好像山间的老树。
    “就这个姿势吧...”他闭上眼睛，可能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可怕。
    我翻开随身携带的素描本，打下了草稿，想着回去以后再给他的角上加几片叶子，或许还能再加几只活泼的羽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