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德岛一日

*博普

“她的幽灵，寄宿在罗德岛的空气中。”

博士头疼欲裂，过度工作的后遗症。连轴转了两天两夜后，他第五次摸向抽屉的理智顶液，开始他试图把袋子撕开，在尝试三秒无果后他就开始上嘴咬。真该让人改一下这包装袋，在痛感袭往头部时他想。

博士把用热水把液体冲开，透明的液体在黑色的杯子里，似乎也被染成了黑色。博士不合时宜地想到一个炎国用词：近墨者黑。他知道这是光的折射，但显而易见，此时这两种知识都对他处理这堆文件毫无用处。

博士还要处理五份和哥伦比亚药物企业对接相关的合同，六份贸易站的月度报告，一份来自艾雅法拉的火山爆发观测结果及结论。他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三点，凯尔希这时候应该还在做手术，阿米娅被他赶去睡觉了，此刻他独享他的办公室和成山的繁重工作，以及因一个名字而升起的孤独。

普瑞赛斯，每个月到这时候就会非常忙。博士打了两页草稿之后在合同的最后一页签上名字。困意被理智液冲散了，他重归清醒，思路敏捷，一个关于合作公司的共享模式的构想逐渐成型。

普瑞赛斯，罗德岛最近新招了很多人手进来。博士审视完贸易站的报告之后，根据另一份调查问卷在罗德岛工程用纸上写下整改意见，他鼓励干员再接再厉，同时点出有些干员的工作模式的缺陷，建议井井有条地陈列在纸上，字迹工整清晰。

普瑞赛斯，今天天气也许会很好。博士按他自己推出来的公式计算出粉尘浓度后，在给艾雅法拉的反馈中写下四条猜想，表扬完艾雅法拉之后，他在下面问艾雅法拉接下来准备去哪里进行实地考察。

普瑞赛斯，现在是早上八点整。

办公室的灯已无法太阳给予这间房间的光亮相比，博士准备去关灯，在门口他听见有人敲门，谨慎而有节奏的声响。他按下开关的瞬间说：“请进。”

是送葬人，他上班绝不早到也绝不晚来，博士对他高超的踩点技巧自愧不如。他看了博士一眼：“您又通宵了。”博士转身去拿考勤表，在今天的日期下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把考勤表递给送葬人：“啊，是的。”

理智液的时效已经过去，他的意识逐渐被磨平成困意。送葬人开始在看他的黑眼圈，把考勤表接回去，在纸上签名：“请注意身体。”

博士“嗯”了一声，萎靡不振。他说：“我先睡一觉……过了五个小时麻烦叫我，有人来提交工作你存到PRTS待办中就可以。”他难以抑制地皱起眉头，在送葬人说知道了的同时回到办公椅上，先闭眼休息了一会儿，他又睁开眼，拉开右抽屉，摸出华法琳之前给他专门调配的安眠性药物，撕开包装袋就直接往嘴里送。

他把包装袋扔到垃圾桶里，往自己嘴里灌了口水，然后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博士说：“我的扣子掉了。”他说的是外套从上往下数的倒数第二个扣子，今天早上他来到实验室的时候才发现这个事实。普瑞赛斯看了一样他那只能系住空气的扣带，说：“问问艾瑞克能不能帮你再做一个吧。”

他们两个在一起吃饭，吃的是食堂里价值三十六元的套餐，普瑞赛斯觉得味道不错，博士觉得一般。他们坐在窗户边，窗外是几盆颜色各异的小花，普瑞赛斯吃着吃着突然叫了一声，“博士——”。博士抬起头，看着她欣喜的眼睛：“怎么了？”

普瑞赛斯指着那朵红色的花说：“它开了，昨天还只是一个花骨朵。”

他们吃完饭之后在花园散了会儿步，他告诉普瑞赛斯莫迪先生新植栽的适用型植株所在的位置，两个人一起去看，走得慢慢悠悠。博士听见普瑞赛斯笑了笑，她说那些玩意儿长得奇形怪状。

博士也这么觉得，莫迪的新型植株的茎叶各有各的畸形，一大群歪瓜裂枣挤在一起还能显出几分整体的精神绿，单看就不大行了。他们看了一会儿，衷心地祝莫迪这批实验产物成功，然后回到实验室。

实验室里还有一个人在忙他的实验数据，普瑞赛斯和那个人打了个招呼，他们两个分别去往自己的实验台。


博士听见有人叫他，咬字很清楚，他睁开眼睛，从自己的办公桌上起来，感觉头痛得厉害，双臂麻着，像是有许多细小的针在皮肉里刺着神经。他的右脸肯定被压得红了一片。

送葬人说：“时间到了。”

现在是下午两点零一，博士坐在椅子上定了定神，说头痛。他打开PRTS面板，送葬人的手指抚上他的太阳穴，触感冰凉，博士懒洋洋地笑：“这是按摩？”

送葬人的声音低沉，有规律的抑扬顿挫让博士想起机械车的声音：“我学了半个月。”

拉特兰人学炎国手艺这件事未免太过魔幻，何况这还是送葬人，连情感都视为无用之物的送葬人，博士忍不住问：“怎么想到要学这个？”

送葬人说：“感觉你总是头痛。”

这确实——不规律的作息和饮食加上在石棺停止生理活动的三年，造就了博士这幅病弱的身躯。博士闭上眼睛，享受了一会儿，头部传来的阵痛被削减了不少。在这过程中他回忆了刚才做的梦，梦境中的意象像墨水一样散去了，只留下几道意义不明的痕迹。这种迹象像PRTS那天告知他的权限不足一样，又在提醒他忘了一些很重要的事，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似有若无，过去和更遥远的过去就在某个节点静候他的践足。

博士面对PRTS显示的未办事项，幽幽叹了一口气，他感觉自己饿了，对送葬人说：“我先起来吧，我给自己泡个面。”

送葬人对他这种饮食习惯表示反对，博士说：“没事，我再磕几粒维生素就可以。”他和医疗部斗智斗勇多年，在苏苏洛亚叶手下习得了一身藏零食偷吃泡面的好技巧，懂得各种把自己身体数值暂时模拟到正常水准的方法，乃是肝帝中的休闲老年分子，脱发高质量男性中的年轻人。

送葬人的眼睛是碧蓝色的，不含一丝情感，全然公事公办。此刻这双眼睛注视着他：“请多注意身体。”


“得多注意身体啊。”普瑞赛斯说。

博士的黑眼圈又重了一些，闻言笑：“泡面好吃嘛。”他打了个哈欠，一打草图在他手边。

普瑞赛斯静静地看着他，博士看见她轻轻地皱了一下眉头。

“认真一点啦，身体问题。”普瑞赛斯说，她的实验服还穿在身上，雪白的衣料白到发出微弱的光芒。她浅茶色的发丝搭在衣服上，更显得柔顺。

“我在想……要不要给博士你设计一个系统呢？什么都不管，只负责规律你的饮食作息。”


PRTS应和送葬人：“确实，博士，超负荷工作对你的身体很不利。”

博士耸肩，当做没听见，他心底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惆怅，博士决定把它理解为作为老板吃泡面都要被连番反对的悲伤。送葬人让开一步，天使冷淡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博士。”

“凯尔希医生有托我照看您的饮食……出于我们之间友谊的缘故，我隐瞒不报。”

博士笑出了声，他锤了一下送葬人的肩：“那谢啦兄弟。”


这是普通的一天。

博士在把今天的工作做完之后就能迎来轻松的假日，送葬人以他一板一眼的冷漠和耐心给博士做一日助理，PRTS在提醒博士注意身体之后就只会报出适当的公务截止警报，如可露希尔说的一样，它不如它的主人懂得执著。

博士还是没有想起普瑞赛斯的任何事，他在前段时间疯狂寻找那个女人的蛛丝马迹之后，就像是放弃了一样，他不再提这个名字，任由它湮灭在罗德岛的阳光和尘埃里。

在处理了一下午的事务之后他和送葬人一起去食堂，罗德岛的食堂窗户边都是从调香师的花房里调出来的花，一盆一盆。博士问送葬人要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