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雪轻吟】牛乳糖

耶拉老师黑发蓝眼，五官温润中带股野气，一般都笑得很和善，尤其是对她班上的班长，恩雅·希瓦艾什。

恩雅·希瓦艾什成绩优异，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是典型的三好学生，室友对其品行赞不绝口。耶拉老师对其青睐有加自然也是情理之中。大家对她们和睦的师生关系表示理解，表示羡慕，表示这波绝赞。

恩雅知道别人是怎么说她自己的，知道别人是怎么说耶拉的，知道别人是怎么谈她们两个的——都是那种非常赞赏的口气。比如耶拉今天叫她去办公室，问她杜宾老师布置的作文有没有写完，恩雅说没有——不只是没写完，是根本没写。她坦坦荡荡地看着耶拉，毫无作为学生标杆的自觉和羞愧，耶拉却高兴地笑了，拉开自己办公桌的抽屉，抓了一把糖出来，是在她们的家乡很畅销的那种牛乳糖，恩雅很喜欢吃。

啊，是的，家乡。

她和耶拉是老乡关系，她们的家乡在遥远的雪山上，盛产很多美妙的风景，冰冷的雪，寒冽的风，清澈的水，浓白的云，干净的天空。在恩雅转学来之前，她就已经是耶拉的学生了，她转学的那一年耶拉说自己也要离开雪山走走，然后她们又很巧地在一所学校碰见了，师生关系在巧合之下得以延续。

恩雅慢慢地剥开糖纸，牛乳糖特有的香气在周围弥漫开。耶拉看着她吃糖，说：“你看了天气预报没有？明天还是会下雪，还有艺术节，等明天看完表演再写作文也不迟。”

恩雅嘴里嚼着糖，点头。她听着耶拉继续说：“恩雅，你还没有看过这里的雪吧？感觉这里的雪怎么样？”

恩雅把糖吃完了，嘴里一股奶香，很浓郁，耶拉给她的糖相当地道。她说：“感觉和谢拉格的没什么区别。”

雪能有什么区别呢？恩雅想，雪在哪里都是雪。

耶拉笑了：“你觉得没什么区别吗？……现在陪我一起出去看雪吧。”

后面这句话来得很突然，耶拉的行动来得也很突然。她站起来，拉着恩雅的手带她出去，她的手很温暖，也很干净，恩雅盯着两个人交叠在一起的手，没有说话，然后她抬起眼睛，看着耶拉的背影。

耶拉的发色表层很黑，让人想到乌木。其实她染了头发，在头发的里层，是和她的瞳色一样的蓝色，明亮得像宝石，不深不浅，很漂亮。

恩雅是除了理发师之外知道她染头发的第一个人，耶拉染头发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坐着，很安静，有时候会默默地掉眼泪。耶拉知道她在哭，没有出声安慰她也没有递纸巾，她和理发师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聊天。恩雅低着头，眼泪滴落到地板上，理发师无法坐视不理，耶拉示意他不要去管。

恩雅和她的哥哥那段时间经常吵架——即使是现在他们也还是在冷战，她吵完架就会离家出走，非常幼稚的威胁手段。恩希亚想出门把她找回来，被恩希欧迪斯制止了。

他说：“她也就是随便逛逛。”然后示意讯使跟上去。

恩雅确实不会走远，她在自己已经很熟悉的街道上走着，一步一步。恩雅的脚步一向轻盈迅捷，现在却像是被大地拽着一样移不开，她走得越来越慢，下脚越来越重，直到她停下来，蹲在地上捂住脸开始哭。

她听见别人的脚步声，是朝这边走来，恩雅打定主意，等下不管别人怎么说话她都不抬头，在大街上哭出来，又被别人看见实在是太丢脸了。

然后她听见耶拉老师熟悉的声音：“恩雅？”

恩雅僵住了，维持着之前的姿势，绝不出声。

居然是熟人……

耶拉叹了口气：“怎么在这里？”她看恩雅没说话，也蹲下来，用手抚摸了一下恩雅的背，“跟我一起走吗？我准备去染头发。”

恩雅的屈辱感在这一刻爬上顶峰，但不是对耶拉，而是对恩希欧迪斯。她为自己现在的境遇感到十足耻辱，在公共场所发泄情绪被人同情——这让她的身体内又仿佛有了能量。她捂着脸站了起来，擦了一把眼泪之后又把手放开，眼睛周围的一圈还是红的，说话还是带有哭腔：“不好意思，老师……”

耶拉安静地听她断断续续地表达歉意，表示拒绝，除去恩雅现在颤抖的声音，她的言辞倒是很得当。耶拉笑了一下，轻轻地搂了一下她。

“没事。”

恩雅呆住了。

松开之后耶拉从口袋里掏出刚买的牛乳糖，递给恩雅。她又露出一个太阳一样的笑容：“要保持开心啦，恩雅同学！”

耶拉准备离开的时候恩雅叫住了她，她攥紧了手心的糖，问能不能反悔。

耶拉一愣，然后微微一笑：“可以啊。”

现在，她像带走那天的恩雅一样，猝不及防又温情地提出一种可能。恩雅被她拉着手，和她一起离开开了暖气的办公室，外面比里面冷很多，幸好她们两个都穿得很多，没一出门就打了个光荣的喷嚏。

在走廊可以看见不远处的操场，下了一天半的雪，学生已经有了够打雪仗的自然资本。白雪亮得刺眼，恩雅眯起眼睛，看向那只驰骋操场的雪豹。

是恩希亚。

她听不清别人的声音，但是雪豹极佳的视力让她能看见，大家笑得都很开心，他们脸上的快乐有着非比寻常的感染力，让恩雅想起耶拉在那一天展露的笑颜。

恩雅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在她的手心。

这片雪花和谢拉格的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她想，浅浅乏味。

耶拉低头看她，问：“不想加入他们吗？”

恩雅原来很擅长也很喜欢到处乱跑，只能用活泼好动来形容。而她现在注视着窜来窜去的恩希亚，摇了摇头：“算啦。”没解释原因，耶拉也没问原因。

看了一会儿之后恩雅说自己要走了，耶拉挥手告别，补上一句：“记得写作文！”

恩雅回头，大声说：“我会的！”她的口袋里装着耶拉给她的牛乳糖，她准备先去操场，把糖给恩希亚尝一下。牛乳糖谁都喜欢，是不是？她喜欢，耶拉喜欢，恩希亚也喜欢。

路上她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是耶拉的消息，耶拉说其实也可以用笔名发表，她又问：你要不要写写谢拉格的雪？提一下也好，可以和罗德岛中学的对比一下。

恩雅回：只想写罗德岛的雪。

然后又是一下振动，耶拉说：也蛮好，明天的艺术节你是和恩希亚一起吗？

恩雅还在回之前的那条消息：笔名……初雪？初雪怎么样，正好也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她继续打字：艺术节当然要和她一起，你也去吗？我们搭个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