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雪轻吟】飘雪

       今年的雪不同于往常，刻薄的寒风夹杂喝彩的伶仃鹅毛，施施然为这片大地奏响一曲爱情悲剧，像是剧场的歌姬，雪花飘落千家万户，为他们带来冬天和一年终末的讯息。罗德岛中学结束了上半年的教学，学校像是赶走人一样，提前了一周公布离校时间。不过对于青春期的学生，没什么比“放假“两个字更悦耳的了，恰逢来自东国的偶像团体环大陆巡回演出到本地，尽管现在还不是正式放学时间，但不少座位已经空空荡荡，躁动的学生早已按捺不住冲出校园。
不过我并没有对偶像们的崇敬，所以在学校学生几乎倾巢出动参加巡回演出时依旧游荡在学校里，当然也因为了一点别的原因——
       “朱音同学？”
       “娜塔莉娅？呀哈哈，真巧，居然在这里碰到你了……”
       白雪一般的乌萨斯，正是我“偶遇”的娜塔莉娅同学。
       巧合吗？当然不是，凭借对她长达数月的调查，行动轨迹自然是一清二楚，可能“跟踪狂“的称号已经呼之欲出，毕竟许多校园犯罪事件的开端与此颇为相似，但我问心无愧，毕竟——
       我喜欢娜塔莉娅。
       “要不一起走走？”非常轻松的接上话，不能表现出异常——我害怕我会因为过度兴奋搞砸一些事情，不过此刻也没有什么多余的人，我想稍微高兴一下并不算太早——说到底，我确实是喜欢她，喜欢她白皙的皮肤；喜欢她毛茸茸的耳朵；喜欢她神秘的异色瞳；喜欢她轻启朱唇飘然若仙；喜欢她身着礼服登台清唱；喜欢她发呆时侧脸望天；喜欢她疲倦时头枕臂弯……由于身高关系，我不得不仰着头看她，但我确实很喜欢这种感觉，就像深潜入海水，仰望星空一般，我想我是浸没在娜塔莉娅的海洋里，抬头看到是她的微微一笑。稍微往犯罪的方向想想，我希望能找到机会往娜塔莉娅的水杯里倒入只会喜欢我的药粉，让我们24小时都不分开——当然这都只是想象！想象！我也知道总有很奇怪的地方，比如说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女孩子喜欢女孩子是不是太奇怪了——不不不，如果这个年龄的交往并不是以结婚为目的，那么女孩子与女孩子之间交往又有什么关系呢——不对我再想什么呀！
       似乎内心的矛盾浮现到脸上，娜塔莉娅凑近了看着我：“朱音？你还好吗？“害得我一阵心跳加速。
       “呀！并没有并没有——”我感觉血似乎涌上脸颊，不行得平复一下情绪，要是被发现就得花很多时间解释了，“对了！会长，你周末这个时候有空吗……可以的话，一起……一起去玩吧……”
       “周末？你是说明天吗？”娜塔莉娅似乎迟疑了一下，露出很疑惑的表情。
       确实值得迟疑一下，毕竟从全大陆的习俗来看，明天是被认为一年辞旧迎新的开端，似乎还有古早的故事，述说司仪爱情的女神在本日食用禁果化作美女与大地的勇者恋爱，因而也有不少少男少女选择在这一天倾诉情感，互道喜欢。所以难免，如果娜塔莉娅，如果她，如果她，假设她真的有一位男朋友，那么，我大概会被认为不识好歹的倒霉蛋，我心中的暗自咒骂自己的莽撞，只能期望奇迹的发生——
       “可以哦，毕竟我也没什么事。那么具体是去哪里玩呢？”
       这就是奇迹吗？我没有余力追究这份回应背后的原因，此刻我能确定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此刻的我大概正笑得很难看，抑制不住的兴奋，正冲击我的理智，我只好腾出一只手按住心脏——这么夸张的吗，这里跳动的速度好像经历过一次拼尽全力的三千米长跑测试一样，你也想告诉我你有多兴奋吗，真是多谢了你的脉动，我全身上下都在微微颤抖着，像是风中残烛一般摇晃。甚至这份意识，似乎是腾跃在空中不受控制地欢呼，好啊，好啊，“我”！你是这么兴奋就该让我先说上一句话，而不是让我几乎说不出话——
        “那，那就在车站前见面——啊，我是说，下午三点车站门口！”过度兴奋的我甚至语气都变化了不少，我唯一能确认的，是说完这些后似乎听见一声“好的”作为回复，至于后来怎么回到家中，又怎么大被蒙头一觉睡到半夜，我已经不甚清楚了。反正好像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商品，所以我决定忘掉这件事。
进到被窝里以后，我仍然持续在为自己的情感苦恼。话说回来，我是有话想告诉她，的确是有很多话想告诉她。但世上存在着许多墙壁，既厚实，又把人们给区隔开来。要把那些话语传达给娜塔莉娅，还需要除了勇气以外的东西。
（bgm：愛・おぼえていますか）
       耐心地化淡妆，别上发卡，看了看提前预定好的餐厅，反复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回想以前看过的科普频道中谈及野兽发情期表现，此刻的我是不是也在发情期呢？我并不清楚我是否真的有这方面的意图，但如果娜塔莉娅同学真的此刻就躺在我身边，我有把握在她沉睡24小时的前23小时里不间断的亲吻她，在最后一小时准备好道歉的说辞和自我了结的准备，尽管我自认为自己是个克制的人，但在这种充满诱惑的场合，我想即便是圣人也难以把握，不过既然没有这种可能，就不要做这样的想象，这种除了让自己心跳加速呼吸急促以外没有任何意义的臆想。
       约定在三点中，但我却早早地在两点就出门了，并在约定时间到达前游荡于指定位置前，主要是为了不想让娜塔莉娅看出我真的很在意这次和她的——约会，我还是希望不要引起她的误会——额……我想其实应该说是反感。
       差不多在两点五十，我看到身着白色长裙，头戴绒帽，还穿着防雪黑靴的娜塔莉娅同学，她真的太可爱了，我深呼吸两口，径直走上前。
“娜塔莉娅……同学！我在这！”我细细打量她的穿着，反思自己是否有些幼稚，可能是体型的问题，我还穿着略显孩子气的呢绒大衣、一条偏中性的牛仔裤，无论怎么看我都像是她叛逆期的妹妹。
       “朱音，下午好~”她不紧不慢地向我走来，稍微打量了我一顿。
       “怎……怎么样，不会太——”
       “很可爱哦~”
       听到她的表扬，我就很不要脸地高兴起来，娜塔莉娅也像是看穿我的内心，用手摸了摸我的头。
       “喂，我又不是小孩子……”娜塔莉娅的手很温暖，摸着头也很舒服，但虽然非常开心，我还是象征性地反抗了一下，毕竟被误会就不太好了——但话又说回来，如果能被误会该多好啊……
       打打闹闹着，我们开始了约会——又或者是“女生间的约会”，我们沿着商业街，走过书屋，走过城镇剧场，再在横穿过城市的江流上划船……我想这个下午我大概见到了很多对情侣，但我却没有任何印象，从这个下午的两点五十开始，我的世界就只剩娜塔莉娅了……理性在烧却，本能告诉我，无论如何，今晚我都要说出我自己的情感。
晚上是在预定的饭店里吃晚饭，饱餐一顿后沿着江流走。神奇的是，此刻的我们都陷入了沉默，似乎是暴风雨来临前积蓄能量的宁静，耳边只有鞋子踩在砂石上的“喳喳”声，最终，我深吸一口气，转向娜塔莉娅，准备说——
        “朱音，我想，跟你说件事……”
       诶？娜塔莉娅先开口了？
       像是被海鸥叼起来的水母蔫了，我只含含糊糊得嗯一声作回复，等待她的发话，我有点不安，难道是自己图谋不轨被发现了？但即便是被发现了，我也打算豁出去，哪怕真的被嫌弃，我也想把这份情感传达出去，而不是一辈子憋死在胸口。
       “我打算毕业后去罗德岛本舰，成为战斗干员。”
       娜塔莉娅说话很轻，很温柔，但放在我这里确实晴天霹雳。
       “啊……本舰？干员？娜……娜塔莉娅同学？”
       这是......发生什么了？我很清楚，罗德岛号本体是一艘巨大的陆行舰，每年都在大陆上行驶，换句话说，如果娜塔莉娅真的进入本舰成为罗德岛的干员，我跟她根本没有再见的可能——因为我只会待在这个城市里，如同笼中鸟一样。
       “我想，有些事情不能老是瞒着大家，”她突然拉起我的手，我像触电似的想缩回去，但娜塔莉娅的手真的很有力气，不顾及我的大呼小叫，半强行地捏着我的手伸进她的右手袖子里。我不知道她这么做是为什么，但在触摸到她的手臂那一瞬间，我感觉我懂了，她松开我的手，任由我触摸她的手臂——或者应该是伤痕累累的手臂，就像断壁残垣，手臂到手腕遍布伤口愈合后形成的疤痕。
       “朱音同学，和你不一样，我来自切尔诺伯格，那座被天灾和暴徒摧毁的城市。在那场暴乱中，我作为贵族学校的学生会长，擅自决定了贵族和平民的生死。”
       不，我不想听......
       “我不知道那些死在切城的学生叫什么，但我很熟悉，她们每个人的故事。”
      请不要......请不要继续说下去......
       “我常常在想，如果我在那时候就死了，从没走出切尔诺伯格，是不是能救更多平民学生。”
       “越是这么想，越是悔恨——还有愤怒。”
       “我恨我的自私，以及伪善，明明不该那么做，明明不该……甚至，连这个‘明明’都是不该存在的。”
       “于是我开始想办法了结自己，用毒用绳子用刀——但我放弃了，当小刀切入肌肤时，我感觉到了痛，非常痛。”
       我想我得说点什么，但张开嘴的瞬间，却发现任何言语在这份情感面前是如此苍白无力。
       “我把刀扔得远远的，独自一人哭了一晚上，哭到没力气就坐着睡着了，记得半睡半醒间，我睁开眼看到了窗外的月亮，月光非常平静地照着我，我开始慢慢地思考。”
       “我为什么活着，为什么活着的是我，听起来很伪善，听起来很残忍，但……”娜塔莉娅捏着自己的手，继续说道：“我想，如果我的生命有必要终结，就让我终结在救人的路上吧。昨天我收到人事部的回信，两轮测试都过了，大概还有几天就正式入驻本舰……所以今天也是跟你告别的。”
       “娜塔莉娅……”
       “不对哦，从现在开始，请叫我早露。”她异色的眼，似乎泛着光。
       “早露……干员……”我没有力气说任何话，只能呆呆地重复她的话。
       “没事的，以后一定还有机会再见的。”可能她也在默默地哭泣，但我已经看不见了，也无法感知任何东西了，只能机械地开口：
       “嗯……早露……”       就像是前一天的翻版，潦草地结束了这一切，浑浑噩噩地坐上公车返回住处，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雪，记得炎国古语“撒盐空中差可拟”，雪花为城市简单地添上一层银装，似乎也在诉说失败的故事，也可能是在嘲笑。我伏在座位前的栏杆小声地哭泣，其实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是惋惜娜塔莉娅？还是惋惜自己的情感？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本能在催促我哭，大概是情感的性质，如果无法通过言语释放，就会化作某种物理形式。
       就在要下车时，身边一位小女孩哭闹着想吃巧克力，我突然想起来自己的背包里甚至带了几个想送给娜塔莉娅的巧克力，于是一股脑塞给那位小女孩。女孩的父亲一边呵斥着女孩的淘气，一面向我示意感谢与不好意思，我轻轻笑笑，走下车向他挥手说：
       “这本是为一份见了鬼的——”我迟疑了一下，叹了口气继续说后半段话：“——爱情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