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老了。
最近在罗德岛舰上,他开始犯糊涂,也不怎么管事了。昔日的高瞻远瞩仍在,但更多的只剩下神神叨叨与疯疯癫癫,多少带点神经错乱,像是沉溺在过去。
凯尔希医生把博士的所有权限都下调了一级,这表明博士的决策已不再完全可靠。
但博士不在意这些。
“信使。”
博士只在乎她。
独一无二的,他的信使。
不管他再老再疯癫,他在她面前也乖巧的像是只大猫目前的小猫。
97年的亡灵节是他和信使一块过的,那趟正好罗德岛就在龙门停着,干脆他也下去玩玩,顺带和龙门的黑道白道都乐呵呵的玩了一晚上。
那天晚上把龙门几个城区闹了个翻,也顺带着给魏亲王送个人情,只不过更重要的是——信使看上去非常高兴,除了在市中心的墓地的时候。
信使是最虔诚的的那一种,否则拉特兰也不会接受一位违反律令的堕落者来作为圣座的喉舌。
但信使也是最不敬的那一种,相比上主垂怜,她更相信人民,相信生命。
对他而言,和信使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充满一种奇妙的仪式感,好似冥冥之中有什么隐秘安排着,这感觉却又无从找起。至于信使,她每次都回避开这个话题,也不知为何。他有时候也怀疑过信使是否做的比想象中多,比想象中危险,但她和他像是又某种默契一般从未提起过。
在节日的欢乐气氛衬托下,冷冷清清的墓地却不显得阴森,成排成片的墓碑或新或旧,祭祀者不过寥寥数人,信使在中央最大的那座集体纪念碑前摘下项链并握在手中,低着头开始祈祷。
深蓝色的发丝被拂过的微风轻轻吹起,黯淡的光翼与光环融入了夜色。
他立在一旁,透过面罩静静地看着信使。
12月12日,信使的生日。
罗德岛舰上其实三天两头就有员工生日,不过大多数人都不会弄的大张旗鼓,更多的方式是小小的奢侈一次买些平时完全不会考虑的物件或者干脆上舰内小吃街去大大的吃一顿。
从这个角度去想,罗德岛比起资本运作下的公司基地车来说,更像是一个自负盈亏的学校一样——不论是那部分给闲散人员使用的舱室还是各种专业程度甚至高于部分跨境佣兵集团的教学设备来说,它都远远超过了一个制药公司应有的地步。
98年信使生日那天其实他写了封信想寄给她,写完了想起来这没地址就扔桌上了,结果被忽然出现的她当面拆开念了一遍,然后搞得他那天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搁。
只是,信使边念边脸红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之后他们花了整整一个下午去把舰内的小吃摊给尝了一遍,从头到尾都高高兴兴的。
街上因为各种职务平日里人也不算多,特别是工作时间会来的一般也只有请了假来放松的人们,或者是那些不用工作的孩子们,因而他们大吃了一顿,也没有人打扰,也没那么多思想,只是很单纯的四处吃着,不让嘴闲下来。
再后来吧,他俩倒也没上哪玩去,就单纯在房间里一块窝到第二天正午才出来。
顺带一提,据路过的THRM-EX描述:“博士和莫斯提马女士浑身都散发着热情的气息。”
99年过年那天他的身边也是信使,本来信使前几天刚走的时候他还遗憾,于是那晚他提溜个自己敲上靠背的马扎到罗德岛舰的甲板上吹风,等着过年的烟火,然后被带着个大墨镜的信使吓了一大跳。
那串并不清脆的笑声和好看的笑颜活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女孩。
之后到也没发生什么引人遐想的事情,也就是坐在甲板上看了一晚上的公费烟火,还整了好几锅薯条来——除此以外,还真的就没别的什么了。
烟火是人间特有的——天国中没有,地府中也没有。
璀璨的烟火在夜空中绽放,与远远的星光一同落在孤独前行的巨舰上,无边荒原中的微风裹挟着细碎的尘埃在空中飘荡。黑暗笼罩着大地,仿佛在这旱地行舟以外的世界都浸落在淡漠的夜色之中。
工业与传统在这无名荒地上交织,效率并不高的炸药映亮了舰船那有许多伤痕的覆板,也只有在这种喜庆的夜晚才能让人短暂的遗忘这片大地的苦难。
带着罩袍与兜帽的男人与身边黯淡地散发光辉的天使淡淡地看着这一切,好似长河岸旁的看客。
后来的十几年里,博士和信使都维持着一种似在非离的关系,偶尔信使来罗德岛上兜几圈,偶尔博士请个公假坐信使的副驾去转转,拉特兰呢倒也没有做过什么干涉。
只是后来信使像是有了些别的任务,这频率一次比一次长,最长的一次是过了一整年才回来一趟:虽然通讯没有断过,但果然还是现实的接触显得比较亲密一些。
作为教廷的喉舌,信使和监管碍于职务也还是很少出现在罗德岛舰上,他也没那么强的控制欲望,况且有句话是“小别胜新婚”,这场爱情马拉松如果没什么其他变故或许也会一直跑下去也说不定。
弹指挥间数十载,罗德岛制药这艘方舟仍在前行。
在这舰上的人们换了一批又一批,往日的热闹却仍在。
最初苏醒时遇见的那些形形色色的孩子,如今已各奔东西,也许作了一番事业,也许一事无成,也许业已黯然退场——只是,他其实已经不怎么在乎了。
罗德岛的博士,这回似乎是终于退休了。
甚至这陆行舰都因落后于时代而即将重建。
但他的信使一直没有回来。
时代的变迁没有影响他,也许是因为在不知不觉中,他的心被信使给带走了吧。
也许时间能抚平一切伤痛。
即使不能治愈一切,也能让困扰你的事情,变的不那么重要。
……又或许,时间的力量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强大。
信使回来那天是个天高云淡的好日子,她走上舰船的时候谁也没惊动,一开始她也就打算故地重游一下,感受感受那时代的变迁。
只不过呢,信使没想到她上去没走多少路就被抱着哭起来,听说他是从舰上的档案库里面窜出来,穿过了大半条陆行舰过来的——天晓得他什么时候和主机接的轨。
大白天的,领导人在公司的走廊里哭的稀里哗啦,这当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在她面前,他才不再有那么多牵挂,不再是那个令人敬畏的“博士”。
“别再……扔下我了,信使。”
蓝色长发下的容颜仍然青春,就如最初与他接触时别无二致,而他已老去却并不自知。
絮絮叨叨。
他当时哭的像个孩子。
他说,此生不渝。
他做到了。
絮絮叨叨。
十多分钟后才有S.W.E.E.P.过来把人给捞走,估计是觉着人这样不美观,影响不好吧。
那天他像在背日记一样讲个没完,不过信使倒也是乐意听他在这里回忆几十年前的事情,甚至她还惊讶于那些她自己都不怎么记得的小事。
他说信使不在的时候一天比一天难熬,估计是真的。
他说他一直在等他回来,心比至纯源石都纯。
他们之间的故事从这小小的办公室开始,亦将于此迎来并非终末的终点。
絮絮叨叨。
洋有舟渡,山有路行。
“博士,依赖我可不是一个好选择。”
“……”
“正因我不辞而别。”
山海可平,思恋仍旧。
“……你认为,让一个人真的不在乎你的方法,是什么?”
莫斯提马之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