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高档的酒吧是大卫很钟爱的表演地点,喝得烂醉的人很容易敷衍,而且有钱人一掷千金的机会很大。
但是他显然低估了莱塔尼亚人对艺术表演这档子事儿的严肃程度。
“哈哈哈哈哈哈,露馅啦,这水平太低了吧!”整个吧台都充斥着沸腾的欢笑,大卫默不作声,只当刚刚的失误没有发生,继续完成自己的表演。
“喂,那边那个萨科塔,你还是回去你们那边做祈祷吧,去祈祷你们的神能降下神迹拯救你那拙劣的表演。”
“哈哈哈哈哈哈!”
大卫结束最后一个动作,完成最后一个效果,默默把自己的扑克牌收进了牌盒。
他很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这家莱塔尼亚酒吧显然是有自己的魔术师的,自己这种忽然出现的野路子招来了店家的不满,店家用源石技艺对流程施加了影响。
只要自己失误一次,那么这家酒吧的人就再也不会欢迎自己了。
酒吧内的欢腾和嘲笑还在继续,大卫脸上没什么变化,魔术师必须在任何时候保持镇定,绝不能在这里发难,他只能灰头土脸提着箱子离开。
“喂,小伙子!”正在他就要推门离开的时候,一位衣着华丽的老人叫住了他。大卫转过身,老人掷了一枚莱塔尼亚金币过来。
“你也不容易,去换一件好点的衬衫吧。”老人在自己身上比划两下。
确实,自己的衬衫已经非常老旧了侧边甚至有好几处脱线的破洞,他以为不会有人发现。
大卫向老人稍稍鞠了一躬,完成了本该表演结束时做的谢礼,再转身推门离开。
魔术师的尊严么,大卫默默鼻子,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还有没有这种东西,或许他早就丢掉了吧。
明天再去另一家试试看,这边的富人区还有好几家酒吧,现在的他需要钱,很多的钱。
莱塔尼亚的高塔就在他身后,这里是富人们聚集的区域,大卫提着箱子,快步走着;跨越两个街区,建筑稀疏起来,路灯也昏暗起来;再走过两个街区,经过一段下坡,不再有路灯和两层高的别墅了,每家每户惨淡的灯光透过窗户洒出来,和月光一起照亮行路,大卫淡然的走着,走向他的家。
说是家,其实只是一个小小的二手货车改装的房车,是在龙门捡到那只菲林之后买的。
大卫拉开车门,菲林正在车里等着他回来吃饭。
“今天也是炖土豆哦~”菲林扬扬手里的汤勺,“我买到了盐,味道会好很多哦~”
“你出去了?”大卫语气却不太和善。“我不是说过你不准一个人出去嘛?”
“哎呀,我在车里听到了叫卖声嘛,想着反正也不远,就去买了。”菲林眼睛看向一边,鼓起嘴,表情有些委屈。“反正最后也平安无事嘛……”
“这次是没出事儿,下次可就不一定了!”大卫关上车门。
菲林的腿上有非常严重的矿石病,已经严重到了影响行动的地步,她几乎无法独自站立超过十分钟,半夜也经常因为剧烈的疼痛醒来。
但这还不是最危险的事情,如果让外面的居民知道了她是一个矿石病患者,鬼知道会遭到什么样的对待。
“好啦好啦,别生气啦~”菲林把汤碗端起来,“快试试这汤,超好喝!”
大卫端起汤来,抿了一口,淡淡的土豆味儿和一点盐味,以及挥之不去的泥土的味道。
大卫苦涩的笑笑,把汤一口气喝干净,然后拿出那枚莱塔尼亚金币,放到菲林手里。
“明天我们去买点肉吃吧。”
车内昏暗的灯光照在崭新的莱塔尼亚金币上,菲林的眼中闪着亮光,仿佛她的手里握着整个莱塔尼亚的繁华。
“好欸!”菲林站了起来,却猛地撞到车顶,又只好捂着脑袋坐下来。“我还想吃华夫饼!”
大卫看着菲林高兴的像个孩子一样,但他没有意识到,这也是他一天中为数不多的面带真正的笑容的时候。
“总有一天,我会治好你腿上的矿石病,然后再赎回你的琴。”
这片支离破碎的黄昏压了下来,盖住了城市,盖住了街道和行人,盖住了人们的美梦。
他依旧怀念着,那薄暮之中的琴音。
希望希望…
菲林其实很喜欢这样的感觉,之前流浪在龙门的街头的时候,从来没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也没有一个值得信赖的,会担心自己的人。
每次半夜被矿石病痛醒,总是会先看到正在熟睡的大卫的脸,悬吊着的心一下子就放了下来。
每天大卫出去挣钱的时候,菲林就在小小的车上,缝缝补补,或者给小车做一些装饰,让车子看起来更像一个家一点。
今天也不例外,今天外面出了很好的太阳,菲林打算把被子稍微补一补然后晒起来,把稍微有些受潮发霉的气味晒掉。
即便是冬天也有这样温暖的太阳呢。
她这么想着,阳光顺着打开的车门照到她的腿上,嵌入肉体的源石结晶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光。
今晚吃些什么呢?
昨天大卫说要买好多好吃的回来呀。
菲林似乎对生活总是充满着热情的希望。
“哎呀呀,这位美丽的菲林小姐,您是否有见过一位萨科塔魔术师呢?”不知何时,车外忽然站了一个衣衫华贵的,拄着手杖,戴着高礼帽,微微低下的头让人看不见他的样貌和表情。
“没……没有……”菲林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是她作为女人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家伙很不妙。
“嗯?”男人伫立几秒,随后一个小跳登上的车子。
“先生,请不要……”菲林急忙地想要站起来制止男人,但是忽然的动作刺激到了腿上的源石结晶,剧烈的疼痛感传来,菲林又只得坐下,但是眼神依旧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
“哦呀呀~”男人似乎发现什么宝藏一般轻叹起来“维多利亚的品牌,精巧的牌盒和细致的工艺。”
男人打开牌盒,从中抽出一一张,放到鼻子旁边闻了闻——
“啊~~哥伦比亚国家制牌厂的印压工艺,雷姆必拓产出的相当罕见的源石牌芯甚至可以作为施展源石技艺的媒介,再加上维多利亚皇家的烫金纹章。”
男人终于仰起头,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很久没有遇到过这样名贵的一副扑克牌了呢……”
萨科塔,他也是一位萨科塔,光环应当是被藏进高礼帽里了。菲林一边想着,一边忍受着下肢的剧痛,一边焦急地说“那是大卫最珍贵的……”
“哦~~大卫啊,这次选了这个名字呢。”
“欸?!”菲林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大卫科波菲尔哦~”男人仔细的将扑克牌放回牌盒,再把整幅扑克牌放回原来的位置。“小姐应当不知道吧,他是全哥伦比亚最出名的魔术师之一哦!”
“全哥伦比亚最出名的魔术师之一和全世界最宝贵的扑克牌……”男人跳下了车门,用手杖勾了勾帽檐,让自己再回到帽子的阴影中。“为什么会在这么破旧的一辆车上呢?”
菲林有些震惊的看着男人,一时间不能判断他说的话到底是真还是假。
“告诉那位‘大卫’吧。”男人稍微顿了顿“就说男巫来找过他了,但是未能一睹真容,改日还将登门拜访。”
“表演的不错嘛。”正当大卫想要起身离开的时候,酒吧老板叫住了他“很久没有看到这种不依赖源石技艺,单纯使用手法和流程完成的魔术了。”
“人嘛,”大卫指着自己的脑子,轻轻敲了敲太阳穴,“有时候总是有点执念的。”
“哈哈哈哈哈哈,确实,像你这样的怀旧主义者很少见了。”酒吧老板走进吧台,拿出两个杯子扬了扬“来喝一杯吧。”
大卫没有说话,但是还是自己坐到了吧台面前。
“这段时间很不容易啊。”冰块掉进酒杯的声音叮叮咚咚,老板自顾自的说着“高塔到处抓人,那些画家,歌手,一个一个被叫道高塔上去。”
“都是些比较出名比较厉害的人吧。”大卫接过递过来的酒杯,只握在手里,似乎没打算喝。
“切,也有不少徒有虚名的。”老板却不像其他莱塔尼亚人一般讲礼数,只自顾自灌了一大口酒“但是啊,不管是真货还是假货,上去了的人,就再也没有下来过了。”
酒吧的灯映在酒杯里的冰块上,在桌面上反射出昏黄的光晕。
莱塔尼亚人很矜持,也或许只是因为这里是贵族酒吧的原因,这里的环境不像其他地方那般喧闹,所有人都在座位上安静的喝着酒,小声的聊着天,仿佛刚才自己精彩的表演从未发生。
大卫敲打着杯口,发出了没什么规律的声音,说实话,他不太喜欢这里的环境,这个老板或许想签下自己,但是自己只想赚两波快钱,然后辗转到米诺斯去,那里的人或许会更加喜欢看表演吧。
大卫正胡思乱想着,酒吧老板忽然提到了一件他无法忽略的事儿。
“这罗德岛也是厉害,他们的人才去高塔几天,预防、控制和治疗矿石病的措施就制定完毕并发放下来。”酒吧老板脸上已经有些许红晕,但是大卫却依旧只握着那杯酒。“那是真的有用,底下平民区上个月都还在大规模爆发矿石病感染,这个月就已经基本安定下来了。”
罗德岛?自己之前在寻找可以治疗矿石病的公司的时候就有耳闻,据说这家公司在矿石病领域的实力甚至可以超过像莱茵生命这样的庞然大物。
“如果……”大卫仔细地盘算着自己的说辞,自己身边有个矿石病人在贵族社会基本等于死刑,这件事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如果我有个朋友想要找他们看病,我该怎么做?”
“嗯?”好在酒吧老板已经有些微醺,没有去思考大卫所说的话可能意味着什么“他们在两个街道外设立有办事处,但是这家公司奇怪的很,他们收治病人似乎有一套自己的标准,而这套标准似乎和金钱关系不大。”
大卫敲打杯口的手指停了下来。
“谢谢老板了。”大卫站起来,提起了放在一旁的手提箱,准备离开。
老板明显着了急“诶,还没讲正事儿呢,你要不要留下来做我们的驻店魔术师啊!”
大卫稍稍转过头“抱歉,我不太喜欢废话太多的人,虽然刚才你的废话对我很有用。”
他提着箱子快步走出酒吧,他知道酒吧老板不会过于挽留他。首先这样很掉价,那些正坐着喝酒的贵族的印象很重要;其次……大卫对自己刚才那个魔术的水平还是很清楚的。
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罗德岛,和他们谈一谈,最好是……
天色还不算太晚,大卫借着路牌很快找到的罗德岛的办事处,此时的罗德岛干员们都还在岗位上。
“华法琳小姐!您难得出一次外勤任务!请不要做这种事!”
“哎呀,博士,难得凯尔希和阿米娅都不在,你就让我抽一管血吧!”
大卫推门时,一位血魔和一个戴着兜帽的人正在……嬉闹?
“华法琳小姐,我警告你,再过来的话,等待会儿帕拉斯回来了,我让她收拾你!”
“帕拉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就乖乖束手就擒吧!”
“咳咳!”大卫稍微咳嗽了一下,提醒两位自己的存在。
“那位病人稍安勿躁,我这边有点……急事……”华法琳把博士按在地上,血魔的力气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挣脱得掉得,但是博士也不是好惹的货色,一脚踢在了萨卡兹的小腹,再迅速起身准备逃脱“等我抽完……这管……”
“呃……我不是病人……”大卫稍稍有些无语,正打算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他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强烈压力。
“华法琳小姐,请问您正打算对我的博士做些什么呢?”
萨卡兹力大无穷,但是丰蹄也同样如此,博士似乎并不像看到两人角力,乘着华法琳不注意,赶忙抽身逃窜到刚刚进门的丰蹄身边开始打圆场。
“别吵别吵,先别吵,这里还有病人呢。”博士的话似乎忽然有了某种强制力,另外两位都各自坐了下来,博士稍稍拍拍大卫的肩膀“不好意思见笑了。您是来看病的吧,来先做个登记吧。”
“我不是病人。”
“那是代替家属来的吧?”博士从桌子里抽出一个记录用的垫板,上面似乎需要填写一些基本信息。
大卫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经历了些许挣扎后,沉重的点了点头。
注视着大卫的博士似乎发现了一些端倪,但是却不动声色,只动笔记录着。
“名字?”
“……科波菲尔”
“年龄?”
“……二十……一。”
“性别?”
“女。”
“如何感染的矿石病?”
“……就是……那种……”大卫伸出右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腿上有结晶,很明显的那种……”
博士扬了扬眉毛,用笔敲打着垫板,表情有些犯难“先生,请说的详细一些,这样我们是没办法……”
“你还要我多详细!!!!”大卫忽然大声吼了出来。
“她右腿整条小腿都布满源石结晶!因为压着很疼,冬天都没法穿厚衣服!她甚至没法独自直立超过十分钟!”
“几乎每天晚上被痛醒,要吃止痛药才能入睡!我眼睁睁看着那他妈的结晶在她的皮肤上蔓延!”
大卫跌坐在地板上,双手捂脸,泪流满面。
“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每天都要比昨天多一点点。”
他一字一顿,声嘶力竭。
“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只能安慰她!我只能拼命挣钱给她买止痛药,但是就连他妈的止痛药!都他妈的那么贵!”
博士冷冷的站着人,任凭眼前的男人哭诉、暴怒。
“昨天,我拿到了一位老爷的一枚金币,他让我去买一件好一点的衬衫。”
“但是我脑子里想的是,接下来一段时间的药钱有了。”
“她也很高兴,她也很高兴,她说她想吃华夫饼,我绕道去给她买了!那他妈的华夫饼!他妈的莱塔尼亚怎么只有那么一家他妈的华夫饼!那么一小袋华夫饼,价格够她一星期的药钱啊!他妈的贵族!他妈的老爷!”
博士看着他抓扯自己的头发,看着他的泪水和鼻涕一起流出来,示意满眼焦急的帕拉斯稍安勿躁。
“而你们,而你们……”大卫稍稍停顿了两秒,将抽噎压下去,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我找了多少家医院,多少个医疗机构,你们都没有人愿意收治她!推三阻四,找各种理由搪塞我们!就是不像治她!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贵族老爷就有的是钱,有的是用不完的医疗资源!我们就只能烂在平民窟,就算了烂了,就算是烂了!都没人发现……”
“不好意思,先生,我们不收治没有希望的病人。”博士的语调里面没什么感情,帕拉斯转头上了楼,她不忍心见证这样的对峙。
“没有希望?”大卫刚刚稍许平复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什么叫没有希望?!你们不是最权威的专家嘛?他们都叫你博士!你们是医生啊!医生就是要治病救人啊!你看都没看她一眼你就说她没有希望!?”
“我说的不是这个希望,这位病人。”博士扶起瘫坐在地上的大卫,把他送出门去“祝你生活愉快。”
“我有钱!我有钱!我是大卫科波菲尔,我一场演出费都是好几十万!”大卫敲打着办事处的大门,却一下比一下轻,直到再也锤不出声响。
太阳已经落坡了。莱塔尼亚富人区的灯光却把街道照的宛如白昼。
来往的人们厌恶的躲开这个趴在别人门口的叫花子。
“我希望你明白你在做什么,博士。”华法琳表情严肃。
“除了源石病以外,还有些病我们也是治不好的,华法琳。”博士摸摸鼻梁,顺便带走在眼窝旁边呆了好一会儿的泪珠。
“我们治不好没有希望的病人。”
“他……不是来看病的。”博士靠在座位上“或许那个女孩确实很可怜,但是和他关系其实不大,他只是想要一些心理安慰而已。”
“嗯?”帕拉斯有些不解。
“他甚至不是很清楚女孩姓甚名谁,年龄几何。而且据他所言,他和女孩一起生活的时间也不短了,连一些基本的信息都不知道。”
“可能只是……”帕拉斯刚想反驳就被博士打断了。
“而且他的暴怒很莫名其妙,一个甚至不知道名字的陌生人值得他如此动怒?我推测,他曾经有个对他来讲很重要的人,但是后来因为源石病去世了,而这个女孩只是心理安慰,或者说是……替代品。”
帕拉斯沉默不语,她作为曾经常常听别人倾诉烦恼的祭司,其实也多多少少猜到了一点,只是她不论如何也不愿意对任何一个需要帮助的人视而不见。
“那我自己跟着他回去看一眼,不用担心我,我很快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