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灾难的始作俑者汉密尔顿上校
至少在我看来,当地驻军首领汉密尔顿上校使用特制的源石炮弹轰炸小丘郡是本章剧情中极其关键的一环。第九章的故事开始于号角带领的维多利亚第七前线步兵营第二风暴突击队来到小丘郡追查一批军用源石制品的去向,而在随后的剧情中,汉密尔顿上校出于对塔拉人的憎恶,更因为局势空前的复杂性和严峻性,他不惜冒着事情败露被重罚乃至处死的风险,走私了一批源石制品,将它们用于普通榴弹变为“脏弹”的改造。当地驻军在小丘郡节节败退时,他毫不犹豫地下令对整个城市进行炮击。即便如此,他的疯狂与毒辣也没能成功扼杀鬼魂,他最终手握军刀,“光荣”地战死在了一片火海中。
←汉密尔顿下达炮击命令的桥段
←剧情中如此描述小丘郡遭到炮击的情景:无数炮弹乘着大雨降下,在接触到地面和墙体的一瞬炸裂开来。冲击波轻松撕开了凝胶材料,高温凶猛地熔化了金属结构,而更可怕的是趁机钻入城市肌骨下的病原——不完全燃烧形成的巨大源石晶簇,密集地凝结在街道和建筑的伤口里,就如同一朵朵在泥雨中迅速盛开的纯黑花朵。
参照其他剧情中源石爆炸物多次登场这一事实和微型故事集“如你所见”中的短篇故事“我没有全部遗忘”的内容(源石的自我增殖),源石的军事用途隐隐给人一种现实中的放射性武器的感觉。从稍后的剧情中我们得以确认,这种可以传播源石污染的武器沿用了现实中一种有着类似效果的武器的名称——“脏弹”(dirty bomb)。美国核管理委员会(United States Nuclear Regulatory Commission,缩写为USNRC)对脏弹的定义如下:A "dirty bomb" is one type of a radiological dispersal device — also called an RDD — that combines conventional explosives, such as dynamite, with radioactive material. The terms dirty bomb and RDD are often used interchangeably. Most RDDs would not release enough radiation to kill people or cause severe illness. The conventional explosive itself would be more harmful to individuals than the radioactive material.(“脏弹”是一种将黄色炸药或其他的常规爆炸物和放射性物质结合在一起而成的放射扩散装置,放射扩散装置的英文缩写为RDD。很多时候脏弹和RDD这两个称呼是可以互换的。大多数的RDD不会释放出致死或致病剂量的辐射。其常规爆炸对受袭击的个人所造成的损害是大于其内含的放射性物质的)按照第九章剧情的相关描述(“巨大源石晶簇”“迅速盛开的纯黑花朵”等等),我们可以认为泰拉世界的脏弹是基于其现实原型改编的产物,在威力和污染环境的能力上大差不差,但是源石脏弹还有源自其原材料的独特性质。现实中影响脏弹污染能力的条件包括爆炸物威力的大小、所用放射性物质的数量和类型、扩散放射性物质的手段和当时的天气条件,鉴于恐怖组织一般能够掌握的技术不会太先进,单个脏弹造成的破坏和污染很可能仅限于爆炸中心周围数英里的地带,也难怪为了达成将污染覆盖整个小丘郡的目的,当地驻军的炮兵营发射了大量的炮弹。两者另一个可能相似的地方在于,现实中的脏弹在污染一栋建筑物后,只要对该建筑进行适当的清理便可恢复它本有的功能,第九章最后风笛提及的有关事件后小丘郡的消息似乎也说明看上去极其骇人的源石污染也是可以被消除的,否则绝无不放弃这座移动城市的道理。
←号角和三角铁的对话中提及了一系列使用脏弹的恐怖袭击
←我们从Outcast的发言中确认了“脏弹“这一称呼
USNRC指出,遭遇脏弹袭击时只要应对得当,生存下来的几率便会得到极大的提升。以下是它们网站先前所提到的应对措施(网站更新后已被其他内容替换)的译文。
如果您知道自己在脏弹或放射性物质可能被放置的地点附近,您应该:
- 远离任何明显羽流或尘埃云;
- 尽快走进门窗关闭的建筑物内,并听取紧急救援人员和当局的信息;
- 如果空气中有灰尘,请用纸巾、过滤器、衣服或湿布遮住口鼻,以避免吸入或摄入放射性物质;
- 尽快脱掉受污染的衣服,并将它们放在密封的塑料袋中。这些衣服以后可用于估计一个人在核辐射中受到暴露的情况;
- 轻轻柔地轻清洗皮肤以去除任何可能的污染,确保没有放射性物质进入口腔或转移到面部,位于面部的放射性物质很容易移动到口腔附近并被吞咽下去。
如果建议您在家或办公室避难,您应该:
- 关闭所有门窗。
- 关闭通风装置、空调和强制空气加热装置(原文为forced air heating units, 我并不清楚这个词指代何物),这些装置可从外面带回可能受到污染的空气。正确的做法是仅使用设备循环建筑物中已有的空气。
- 关紧壁炉的挡板。(这个基本可以忽略了)
- 移动到更深处的房间。
- 将收音机的频段调至应急响应网络。
普鲁士蓝已被证明对摄入铯-137(一种放射性同位素)的患者有效。此外,碘化钾(KI)可用于预防由碘-131(放射性碘)引起的甲状腺癌,这种非处方药非常容易获得。
迄今为止,世界上没有发生过哪怕一起成功运用脏弹造成人员伤亡和其他附带损害的恐怖袭击,因此本文有关脏弹的内容也仅限于其定义、危害和应对措施,并无一个典型的事例可供讲述(希望以后也不要有)。很显然,本文在提供上述内容后即宣告终结未免显得太过仓促,仅仅罗列这些枯燥的文本也难以给读者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为了改善这些状况,我们不妨将视野拓宽一些,一起来看看历史上一场由核武器造成的对人类健康产生重大危害的历史事件——美国在日本广岛、长崎使用原子弹。
比一千个太阳更亮:核武器的暴烈与恐怖
(作者按:对于在日本本土投放原子弹一事,本文该部分写作时主要参考的著作《长崎:核劫余生》在较为客观地讲述了与此相关的政治、军事背景以及幸存者的经历的同时,虽然对原子弹的使用和美国官方事后的态度与作为稍有微词,但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态度。具体来说,作者在书中提及了日本军国主义政府在二战时期欺骗、煽动和压制本国人民的各种制度,美国军政高层对使用原子弹一事所作的决策,战后初期美国对美日两国民众讨论原子弹和核爆受害者的言论的压制与禁绝,核爆受害者对日本犯下的战争罪行的承认与反思,日本右翼势力对此事的利用等等。另外,受限于本文的主题和作者本人的知识水平,相关的讨论不可能在本文中进行。但由于日本右翼势力常借助日本本土遭受原子弹袭击一事片面强调日本民众在战争中经历的苦难,进而引导人们忽略日本在二战中所犯下地种种罪行,达到模糊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正义性并为日本的战争罪行作无耻的辩护的效果。考虑到本文也可能在客观上造成类似的误解,特此指出。)1945年8月9日上午11时01分,飞临长崎市上空的博克斯卡(Bockscar)号B-29轰炸机投下了代号“胖子”(Fat Man)的钚弹(以放射性元素钚为原料的原子弹),这枚重达5吨的炸弹即使有降落伞牵引,也仍以988千米的时速飞快下坠。11时02分,胖子在长崎市浦上地区上空531米处被引爆,炽热的火球散发出强烈的闪光,雷鸣般的爆炸使得整个城市都晃动起来。中心温度高达22.2万℃的火球在1秒内从直径15.9米扩大到直径228.6米后旋即消散。没有生物可以在火球正下方那气温高达3000~4000℃的环境中幸存,即使这地狱般的情景持续时间只有短短3秒。冲击波和热风向四周席卷而来,距原爆点(原子弹爆炸的中心点)较近的人不是被吹向四面八方,就是被压在倒塌的建筑物之下,较远处的人若是处于露天环境就会被热辐射灼伤,即使躲在建筑中,也多被飞溅的玻璃渣、木屑和金属碎片所伤。原爆60秒后,长崎上空腾起的蘑菇云直达11265米的高空,烟云在气流的扰动下不断翻腾,其间闪烁着橙色、红色和绿色的光芒。数公里外目睹了这一场景的人们无不感到十分惊讶,一位老奶奶甚至认为“太阳会掉下来”。
←长崎原子弹爆炸后形成的蘑菇云。图片引自原子科学家公报网站
原子弹被引爆的那一刻,时年16岁的邮递员谷口稜晔正骑行在乡间小路上,夹杂着热浪的冲击波从他背后1.6公里袭来,将他掀翻在地。爆炸引起的地震过去后,谷口抬起头来,发现刚才在路边玩耍的几个孩子都已经死了,焦黑的尸体散布在他的周围。勉强站起身后,他才注意到自己身上那可怕的伤势:右手被烧得焦黑,左臂从肩膀到指尖的皮肤全部烧毁并成片脱落,左腿严重烧伤。随后他感觉到后背传来的异样感,当把手伸向那里时,他发现自己的衬衣已经被烧掉了,皮肤暴露在空气中。一阵摸索后,他将手抽回来,发现手指上沾满了烧伤的、又黑又黏糊的皮肤。“我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伤口也没有流血。”多年后回忆起自己当时的感受时,谷口如是说。凭借惊人的毅力,谷口摇摇晃晃地走过了一段漫长的路,倒塌的建筑、骇人的尸首和幸存者的悲号在他身旁一一经过,精神和身体双双严重受损的他已经不可能对这些事物作出任何反应了,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一处安全的地方,然后活下来。最终他来到了一处隧道内,体力耗尽的他瘫倒在这里的一个工作台上,几近不省人事。毫无疑问,隧道内满是他这样的重伤者,他们或是呻吟着求助,或是咕哝着自己的姓名和住址,希望有人能给他们的家人报个口信。一位妇女喂给谷口一些水喝,还为他切除了脱落的皮肤,隧道内的医药用品早已耗尽,这位妇女之后能做的只有用机油涂抹布满灰尘的伤口,作为一种聊胜于无的保护。由于担心再度遭到轰炸而引起隧道坍塌,几名男性将动弹不得的谷口抬到了附近的一处山坡上。夏日的黄昏来得很晚,即使处于半昏迷状态,他仍旧感受到阳光透过烟雾照射在他那被灼伤的后背上,引起阵阵刺痛。
←长崎位于九州岛西部,在德川幕府实行锁国政策的时期中是日本唯一的对外贸易港口。20世纪30-40年代,长崎是日本重要的工业城市,三菱重工在此设有造船所和机械制造厂,著名的武藏号战列舰就是在三菱重工长崎造船所建造的
←长崎市浦上地区三面环山(北面、东面和西面均有山峰),因此遭到原子弹毁坏的地区如上图所示,大致呈条状分布。图片引自《原子弹秘史:图文版》
若把视角从谷口个人转向整个长崎市,这座城市的状态可谓惨不忍睹,借用一位翌日来到长崎市调查的日本战地摄影师山端庸介的话来讲,整个长崎市就像“被一个巨大的刷子抹去了”——街区被夷为平地,工厂变成了一堆杂乱的扭曲钢架与木梁,道路被建筑物的废墟掩埋,铁轨如软糖一般扭曲变形,电线杆则形似害病的小麦,倒伏一片。瓦片因受到高温的灼烧而“起泡”,木质建筑和树木吸收了大量热能后自发燃烧起来,火焰发出的红光在弥漫整个城市的黑烟中映照着地面和天空。浦上监狱中的134名工作人员和囚犯(包括日本军队掳掠来的40多名朝鲜人和中国同胞),长崎医科大学及其附属医院的314名医生或医学生加上200名患者,城山小学的52名师生,镇西中学的68名师生,这些距离原爆点极近的人在一瞬间就走向了死亡。当时正在田间劳动的数百位农民在没有任何遮蔽物的情况下被原爆的热浪袭击。据目击者称,他们身上的衣物焚毁殆尽,有些人被炸得身体残缺,有些人被严重烧伤,尽管已经是赤身裸体,却基本无法分辨他们的性别。他们呻吟着,哭泣着,跌跌撞撞地走向浦上川(当地的一条河流),因为失血使得他们口渴难耐。然而在此情况下大口喝水并不是什么正确的做法,许多人喝着喝着便倒毙在河岸上,不久后的浦上川俨如一幅地狱景象——河面上漂浮着大量尸体,河水则被鲜血染得殷红。
居所被毁的人们所遇到的第一个难题就是何处栖身及如何继续生活。一些人从附近中拾捡来尚且堪用的建材,搭成至少可以遮挡盛夏阳光的简易棚子;另一些人则居住在自家被毁的房屋下原本用作临时避难所的地洞中。他们在废墟中搜寻着一切可用之物,例如残破的衣物,部分烧毁的榻榻米垫子和床上用品,熔化的玻璃碎片、炊具和镜子,偶尔他们还会发现被烧得焦黄的图书、信件和照片。食物的匮乏是幸存者们要面临的第二个难题,二战末期的日本本土本就食物匮乏,尽管有来自其他地区的支援和当地未受原爆影响的食物储存,饥馑仍然在幸存者之间如同传染病一样蔓延,一些难耐饥饿的人即使对已经变质的食物也来者不拒,甚至会去被烧焦的菜地上挖出土豆直接生啃。
←浦上地区遭受原子弹轰炸前后对比图。图片引自《长崎·核劫余生》
由于医疗物资贮藏点多位于原子弹爆炸范围内,常年累月的战争又导致物资的极其匮乏,长崎市在遭受原子弹打击后,面临的是如此一个令人绝望的状况——可用的急救用品只剩下饮用水、南瓜汁、食用油、机油(食用油和机油可以用来保护烧伤的创面)、红药水、氧化锌软膏(作用同食用油和机油)和偶尔可以寻得的凡士林,幸存的医生(包括已退休者)只有不到30名,尚可使用的病床仅剩240个。供水系统和消防设备大部分被损毁,当地的消防员根本无法控制火势。伤势较轻的幸存者们和当地的警察、军队以及消防员一起全力参与了搜救,幸存的医护人员也竭尽全力为伤病员提供救治,他们在没有麻醉剂的情况下,和患者一同靠着以惊人的毅力进行外科手术。外地的救援力量很快赶来支援,部分重伤者被交通工具转移到了邻近地区,一些伤势较轻的人则通过步行外出求助。经全力抢修,部分地区的供电于8月14日恢复,受损的铁轨也在同一天得到了修复,物资的调动和人员的转运重新变得高效起来。然而还是有很多幸存者由于伤势过重或病情没有得到及时处理而死去,临时搭建的火葬堆遍布于整个地区大大小小的废墟和空地上,燃烧的木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跳动的火焰中死者的轮廓若隐若现,最令人难受的当属尸体火化时散发出的焦味,此情此景一连数周未曾断绝。
8月11日早晨,救援队在一处树荫下发现了气若游丝的谷口稜晔,被人遗忘的他先是靠着竹叶上滴落的雨水维生,之后又因无法忍受的饥渴迸发出了惊人的力量,成功起身并跌跌撞撞地走下山坡,在将寻得的一桶水喝掉大半后,他又瘫倒在身旁的一处树荫下,直到被人发现。在确认他还有生命体征后,救援队队员将他放在由木门充当的担架上,随后他被一路抬到了火车站,在那里他被列车送至长崎市27公里外的谏早市接受治疗。面对谷口如此严重的烧伤,当地的医生同样束手无策,只得为他铺设一张草席,让他脸朝下趴在这上面休养。一周后,他的伤口开始出血,烧焦的皮肉开始腐烂和脱落,阵阵钻心的疼痛从后背传来,将他折磨得生不如死。之后的几周里,救援队带着他辗转于长崎市周边的几个救援站,仍旧没有医护人员能给予他有效的治疗。9月初,当他的家人们听说美军占领当局在新兴善小学开设了医疗机构,便用三轮手推车载着他来到那里。在那里他受到了原爆以来最好的治疗,内容包括输血、注射青霉素、注射葡萄糖和维生素等营养支持、吃生牛肝、喝柿叶茶(吃生牛肝和喝柿叶茶分别算是治疗贫血和出血的土方)。即便如此,他身上的伤口仍然愈合缓慢且蝇蛆满布。美国海军陆战队摄影师乔·奥唐纳于同年9月15日为卧病在床的谷口拍摄了一系列照片,谷口触目惊心的伤口就此留下了不可清晰的、不可磨灭的历史记忆。
同一段时间里,先前还感觉身体并无大碍的幸存者们开始出现了各种难以解释的症状,包括高热、头晕、食欲不振、恶心、头痛、脱发、腹泻、血便、流鼻血和全身无力,有一些人出现了紫癜(以皮肤黏膜出血为主要症状的皮肤病,典型的临床表现为病变皮肤上满布的紫色斑点),并伴随牙龈肿胀、牙龈感染和牙龈出血等症状。后来的研究指出这是中度或重度急性骨髓型放射病的典型病程,即从症状轻微的初期发展到症状缓解或消失的假愈期再发展到极期,若是挺得过极期凶险的症状即进入最后一个阶段恢复期。当然很多幸存者没能躲过死神的镰刀,长崎市迎来了遭受原子弹袭击后的第二个死亡高峰。
即使是对尚未降生于这个世界的生命,核武器的残酷也对他们一视同仁。距原爆点2公里以内的受害者孕妇,产下小头畸形儿的几率是常人的4倍,达到了15%。这种畸形会导致新生儿大脑发育迟缓和生长迟缓,也会导致寿命缩短。而距离原爆点400米以内的受害者孕妇,其体内遭到核辐射的胎儿有43%的几率以自然流产、死胎或婴儿死亡为最终结果。即使这些胎儿幸运地存活并成长,他们也可能出现身体或精神方面的残疾,为自己的家庭带来更多的困扰。
←美国海军陆战队摄影师乔·奥唐纳于9月15日所拍摄的照片忠实记录了谷口背部的伤情。图片引自《长崎:核劫余生》
免于一死的谷口稜晔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幸运的还是不幸的。遭到原子弹袭击3个月后,他因为长期卧病在床而得了褥疮,从伤口流出的脓液使得他的胸口多出了大大小小的数个凹陷,甚至将他身下的垫子和木质地板腐蚀出了一个直径达51厘米的大洞。鉴于他的病情仍不稳定,他被转移到了国立大村医院(为前文提及的大村海军医院的现名)。又过了3个月,他身上的烧伤仍没有愈合,脉搏还是那么微弱,持续不断的疼痛和腹泻、食欲不振、溃烂的褥疮、周期性的发热和贫血一起折磨着他。国立大村医院的医生仍不确定什么样的治疗方法是切实有效的,只得用上一切可能起作用的药物。他们在谷口的伤口上敷青霉素外用制剂和硼酸软膏,给他输血和注射葡萄糖、维生素C和B族维生素。然而他的病情似乎永远无法迎来转机。首先是他胸口的褥疮不仅没有愈合,反而发展到深及肋骨的程度;下巴、双膝和两侧髋骨附近不断出现新的褥疮,新旧褥疮上脓液源源不断;后背、胳膊和腿部的烧伤肿胀脓肿,还出现了大面积的腐烂;贫血、腹泻、周期性发热和脉搏微弱的症状照旧,还新发了血便;在整个治疗过程中,谷口多次因吞咽困难而窒息,3次因无法忍受疼痛而陷入昏迷。每当新的一天到来时,为他治疗的医生和护士都会惊讶于他又活过了一天。幸而这样的苦难在这一年年底走到了尽头,医护们通过坚持不懈的治疗最终控制住了他的大部分症状,烧伤的皮肤开始结痂,伤口的边缘开始长出嫩皮,他的运动能力有所恢复,血细胞计数也逐渐恢复正常。1947年年初,谷口在医护人员的注视下,将双腿挪到床边并借势抬起了身子,周围的每个人都兴奋地为他鼓掌,为他重新支配自己身体的运动表示祝贺。他很快重新学会了站立,稍后便能靠着拐杖行走,最终,他在出院那天自行离开了那间陪伴了他一年多的病房。
根据1950年所作的统计,截至1945年12月31日,长崎有73884人死亡,74909人受伤,120820人因原爆失去工作、住所或因其他原因生活受到严重影响。1945年随后的5年间又有大约7万的当地居民去世,死去的这14万人占当时长崎市总人口的58.3%(战争末期长崎市总人口约为28万人)。之后的统计和调查表明,原爆点所在的浦上地区有70%的人丧生,周边地区的死亡率也有40%。 如同我们在很多自然灾害中见过的那样, 一些幸存下来的人因无法忍受灾难给他带来的痛苦而选择了轻生。例如一名年轻女性因无法接受面部严重受损的事实而选择在医院自缢,一名年轻男子因饱受病痛折磨和对自己无法工作养家糊口深感愧疚而多次自杀未遂,一个男孩因无法忍受同学对他腿上的伤疤进行大肆嘲笑而服毒自尽(所幸被他母亲及早发现,最终幸免于死),一位母亲不仅失去了四个孩子,自身也被严重烧伤,她在绝望中从长崎医科大学的顶层跳了下去。
出于维护自身形象、不模糊对日战争的正义性等方面的考虑,美国政府和驻日盟军总司令部压制了美日两国民众对原子弹使用的合理性的讨论,同时在两国杜绝了有关广岛、长崎原爆受害者的信息的传播,具体包括利用自身权力垄断相关的研究和调查结果,驳回受害者和研究人员出版相关著作的申请等。应当承认,这样的举措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有一定的合理性,但也为日后两国普通民众对原子弹危害的不甚了解以及日本右翼势力对此事的利用埋下了祸根。
随着时间的推移,被原子弹摧毁的街区得到重建,长崎也逐渐恢复成人们所熟悉的那个样子。不过,原子弹给受害者们所造成的伤害,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都顽固地留存着,一如许多人身上的伤疤。即使在20世纪70年代日本经济飞速发展的背景下,原爆受害者这一人群的失业率还是高达10%,是其他社会群体的1.7倍,再加上部分人从事的工作收入低下,许多核爆受害者仍然生活在贫困之中。比经济条件更让他们窘迫的是健康状况,许多年老和残疾的受害者已经丧失了部分生活自理能力,受害者罹患白血病的几率是正常人群的30倍(基于一份1994年的以8万余已经去世的受害者为调查对象的研究报告),因此出现了一户人家中相继有多人死于白血病这样的惨剧,女性受害者罹患乳腺癌的几率是正常女性的3.3倍,甲状腺癌、乳腺癌和肺癌的发病率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胃癌和结肠癌的发病率也高于常人许多(战后早期一份的研究报告指出,距原爆点1.2公里的人罹患癌症的几率比常人高40-50%)。公众一方面没有去了解他们的真实情况,另一方面对他们抱有或明或暗的歧视,例如一些澡堂禁止身体上有明显的烧伤疤痕者入内,很多原爆受害者因自己的这一身份在求职、婚恋中多次受挫。遭受的一切不公与误解使得他们中的部分以谷口稜晔为代表的人不再沉默,而是勇敢地站出来宣讲那一段被尘封的历史,痛斥战争的残酷和带来这场战争的日本军国主义政府,呼吁对核武器的限制和全面销毁,难能可贵的是,他们也为日本在二战所作的暴行道歉。
←谷口稜晔2010年参加《不扩散核武器条约》缔约国2010年审议大会时的情景,此时他向人们展示的照片来自1946年1月美军摄影师拍摄的彩色影片
谷口稜晔在晚年接受采访时如此总结自己在遭受原爆后的经历:“如果用一把尺子来量生命,整个生命若是30厘米长,在原爆那天,我生命的29.9厘米都被摧毁了。最后1毫米……我找到了在这1毫米内活下去的力量,我认识到,我之所以能够生活下来,是由于得到了很多人的帮助。所以我不只是为了自己而活着;我现在还必须为其他人活着。尽管我活得很痛苦,但我有责任活下去,坚持活到生命的最后一刻。”2017年8月30日, 谷口稜晔因十二指肠乳头癌病逝于长崎市,享年88岁。
←城堡行动中氢弹爆炸的场景。图片引自维基百科
1954年3月1日,美国在太平洋埃尼威托克岛(Eniwetok Island)附近的比基尼试验场进行代号为“城堡行动”(Operation Castle)的氢弹试验散发着可与千阳争辉之光芒的炽热火球腾空而起,随后翻腾上涌的蘑菇云则进一步证明这件新式武器的巨大威力并非虚妄。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命运作弄,一艘名叫“第五福龙丸”的日本渔船恰好在试验场145公里(另一说法为160公里,但都与该船当天的航海日志不符,详见下方两图)外的海域撒网捕鱼,船上的渔民们发现西方海面上闪现的一道微弱黄光,七八分钟后又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忙于工作的船员无暇观赏此等奇异景象,辛勤劳作中的他们全然不知一件深刻影响人类历史进程的大事件发生在不远处,更不知自己将成为这一事件最初的受害者,从此枯燥的捕鱼生涯都成了只存在于回忆中的、无比令人期盼的美好生活。
←都立第五福龙丸展示馆中的第五福龙丸号。这艘渔船在回港后经过了消洗,其辐射剂量已不具有危害性。
←第五福龙丸号受灾当天(1954年3月1日)的航海日志。日本都立第五福龙丸展示馆藏。图片源自网络
←上图中的航海日志下方的说明牌,据此可知当时第五福龙丸号距核爆中心75海里(138.9公里),与参考文献所述有所出入,其余内容基本吻合。图片源自网络
由于计算上的失误,这次核试验的爆炸当量被错误地估计为700万吨TNT——远少于实际上的1500万吨TNT,再加上试验设计时就未对氢弹爆炸产生的飘落物施以足够的重视,人类第一次受到来自氢弹的直接伤害的事件就在这些失误的联合作用下促成了。
←日本拍摄的反映第五福龙丸事件的电影。图片源自网络
那一道闪光后过了3小时,正在作业的第五福龙丸号船员们头顶上出现了一片浮云,白灰色的粉末从这片浮云中如雨点般落下,此情此景持续了整整5小时,变得一片灰白的甲板宛若遭遇霜冻,这些灰白色的放射性尘埃后来得到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称谓——“死灰”。由于相关意识的缺乏和淡水的不足,第五福龙丸号的船员并未对船体、自己穿着的衣物和自己的身体进行及时的清洗。至燃料匮乏返航时,大部分人的身体都没有异常,仅仅是少部分船员出现了恶心、呕吐、腹泻和眼部不适的症状。毫无警觉的船员们继续穿着受污染的衣服,住在污染严重的船上,还时不时抓取受污染的鱼食用。3月14日,第五福龙丸号经过两周的航行回到了母港烧津,此时船上的均出现了典型的放射病症状:烧伤、毛发脱落、眼部不适、恶心、腹泻、呕吐,船员大石又七在晚年接受采访时称有船员的脸“烧成了黑色”。烧津市当地医院的医生通过一些检测技术确定了他们各自的烧伤程度和他们体内残留的放射性物质的辐射强度,作出了急性放射病的诊断。当地的医疗条件根本没法阻止他们病症的发展,船员们的白细胞数量日渐降低,日复一日的发烧和腹泻蹂躏着他们本就脆弱的身体,烧津市医院的医生在用尽手段后建议他们去东京就诊。两名情况最严重的船员次日即被送往东京大学附属医院和东京国立第一医院,同月28日,剩余的21位船员也被安排至上述两家医院住院接受治疗。
由于美国方面拒绝提供相关信息,日本的医务人员在治疗上遇到了不小的困难。好在靠着不断地输血输液,多数船员的健康状况逐渐好转,虽然出现了黄疸等肝功能受损的症状,但白细胞计数渐渐趋向正常,身体机能也逐渐恢复——除了一个人,第五福龙丸号的无线电长久保山爱吉。因急性放射病患上肝功能障碍的久保山爱吉于当年的9月23日不治身亡,死因是肝炎。临终前他留下了“愿我是最后一名核爆受害者”的遗言。
←第五福龙丸号受灾位置示意图。图片源自网络
←都立第五福龙丸展示馆外的久保山爱吉纪念碑。纪念碑主体所刻日文大意如下:愿我是最后一名核爆受害者——久保山爱吉。图片源自网络
其余船员幸运地活了下来并于1955年5月出院,但很多人的余生都将在病痛中度过,甚至还要面临早早离世的悲惨下场——存活的22名船员中,12人感染丙肝病毒,这12人中又有4人患上肝硬化,9人患上肝癌(其中1人还同时患上了肺癌和结肠癌);包括久保山爱吉在内,有6人于60岁前因病去世;前文提到的船员大石又七幸运地活到了高寿,然而58岁时他即被查出患有肝癌,此后又饱受味觉丧失、肺错构瘤、支气管炎和心律失常的折磨。资料表明,第五福龙丸号和其他受到那次核试验伤害的船员出现的健康问题还包括:有的人35岁左右左耳聋,40岁左右牙齿一颗颗脱落; 有的人从二十多岁开始,白细胞计数增加,还有一些人会时不时大量流鼻血、严重头晕、突然失去知觉;日本高知县接受调查的241位受害渔民中,有61人死于白血病、癌症或肝硬化。
第五福龙丸号船员的遭遇在当时掀起了席卷日本全国的反核运动浪潮。日本国会通过了原子能国际控制和废除核武器的决议,日本几乎每一个城市和农村的管理机构都通过了地方性的反核决议;东京的一些家庭主妇在社区开展反对核武器的签名运动,在学生、青年团体、医学协会、工会和商业组织的联合推动下很快扩展到全国各地,最终征集了3200万人的签名——约占当时日本总人口的1/3。迫于这来自日本民间巨大的压力,美日两国政府就此问题进行了交涉,此事以美国政府向受害者一次性赔付200万美元的赔偿金告终。考虑到当时的国际政治背景和日本与美国之间并不平等的关系,这样的结果对于日本来说完全是称得上一场胜利。
←第五福龙丸号船员大石又七(1934-2021)晚年致力于反核运动,写有一些这方面的著作,也积极参加相关活动。图片源自网络
毫无疑问,走出冷战后的人类社会仍承受着核武器的威胁。眼下让各个有核国家放弃核武器自然是天方夜谭,但我们也不必对人类社会的前景感到悲观。教员有言:“美国的原子弹是美国反动派用来吓人的一只纸老虎,看样子可怕,实际上并不可怕。当然,原子弹是一种大规模屠杀的武器,但是决定战争胜败的是人民,而不是一两件新式武器。”相信终有一天,这些破坏力巨大的武器终将被爱好和平的世界人民彻底埋葬,最后成为历史的尘埃。
《世纪回眸:世界原子弹风云录》(殷雄、黄雪梅编著,新华出版社1999年1月第1版)
《原子弹秘史:图文版》([美]理查德·罗兹著,江向东、廖湘彧译,金城出版社2018年1月第1版)
《核化生恐怖医学应对处置》(邹飞、万成松主编,人民卫生出版社2010年4月第1版)
美国核管理委员会网站:Backgrounder on Dirty Bombs https://www.nrc.gov/reading-rm/doc-collections/fact-sheets/fs-dirty-bombs.html
都立 第五福竜丸展示館 Official Site:https://d5f.org
日本辩护士(律师)联合会网站:公开资料 太平洋・ビキニ環礁における水爆実験で被ばくした元漁船員らの健康被害に対する救済措置を求める意見書 https://www.nichibenren.or.jp/library/pdf/document/opinion/2020/opinion_200716_2.pdf
内部被ばくを考える市民研究会 网站:放射線医学総合研究所の実態は、ヒバクシャの調査・研究。放射線防護や治療ではない ,其中内容多出自《比基尼事件真相》(原书名『ビキニ事件の真実』 [日]大石又七著,みすず書房2003年7月24日出版) https://www.radiationexposuresociety.com/archives/9884
广岛和平媒体中心网站:世界のヒバクシャ https://www.hiroshimapeacemedia.jp/blog/?post_type=exposure&lang=en
即使这种大规模武器的使用是出于完全正义,其带来的痛苦与后患无穷无尽,甚至反而在右翼思想的扭曲下使正义蒙尘,不得不说某超疾大国太喜欢干这种为了解决问题,搞个大动作,顺便捅个大娄子的事了,在中东投那么多重金属污染的贫铀弹,也可以称为广义上的脏弹了
愿人类,能够以更有效与更人道的方式解决争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