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空很蓝,高高的悬在头上,看不见云彩。
铃兰起的比平时要早一点,凯尔希老师说这一周都会是晴天,她要早早地把这个消息带过去。
奶奶会开心的,前些日子她总抱怨着敲在窗边的雨,一下一下,快把她的骨头敲酥哩。
奶奶是铃兰正在看护的病人,她只让别人叫她女士,也只让铃兰叫她奶奶。
取来了门卡后,铃兰走到门前,深吸一口气后,踮起脚摁响了门铃。
“又是谁?”
“奶奶,是我。”
吧嗒一声,门开了。安静地把门带上后,铃兰走向窗边。
“奶奶,早上好。”
“说了让你晚点来,奶奶的话都不听了?那么冷的天,路上冻着了怎么办,那些家伙净不让人省心。”
“是我自己想来的,奶奶。”
拽起窗帘左右拉开,刺眼的光亮照进了整个房间。
“天气好起来了,春天来了,您的腿就不会再疼了。”
朝着外面挥了挥手,铃兰笑着说道。
“那最好”奶奶哼了哼鼻子,又伸出手示意铃兰过来。
在她啪嗒啪嗒靠过来后,被奶奶一把揽进怀里。
“还早,陪奶奶再睡会儿。”
铃兰知道,就算来一百个人,都坳不过奶奶,于是伸出小指。
“那奶奶拉勾勾,答应铃兰,今天要配合老师们的检查。”
“我都一把骨头就这点命了,还这么折腾……”
每当奶奶这么说时,铃兰总是会鼓起腮帮,发出呼呼的声音,一但这样奶奶也坳不过她了。
“好好,拉勾,奶奶答应你。”
奶奶只得苦笑着摸起铃兰的头,两人互相依偎着,直到光亮折过门缝,爬进走廊,医疗部再次活跃起来。
奶奶是在刚刚入冬时,被从很远的地方送过来的。究竟有多远呢?老师们和奶奶都没有告诉铃兰。
奶奶的个子很高,总是说自己是一把快要散架的老骨头,但和嘉维尔老师拗起来都不落下风。
奶奶不喜欢让人检查她的身体,凯尔希就把铃兰叫了过来,所以说是看护,其实并没有什么工作。
“自己的事情怎么能麻烦别人,尤其是让小孩子帮忙!”
这么说着,奶奶总是会把自己的房间收拾的很好,也教铃兰把被子叠的四四方方的。
所以,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奶奶提一把椅子,抱着铃兰一起看窗外的风景。
“那棵树活不到春天了。”
她的手指越过铃兰的头顶,一直指向院子里最大的一棵树,那可是五个铃兰才能抱一圈的大树。
“为什么呢?”
铃兰想不明白。
“老到断了根,身子就空了。冻到骨子里,一吹就倒了。”
奶奶指着余下的树,从左到右,其他的树种的要比这棵晚了很多,也小了很多。
“可怜哩”
她叹了口气,啪嗒啪嗒地拍着自己腿,结实的像铁一样的声音。
“春天啊,春天到了,就会好起来了。”
奶奶总是这样说,一天一天,说的铃兰的耳朵都生了茧。
在铃兰走出病房的时候,走廊上满满地站着医疗部的老师们。
“奶奶她身体很好。”
她昂起头说,又注意到凯尔希老师站在人群中。
“嗯”凯尔希老师蹲下身子,同样摸了摸她的头“等我叫你的时候,你再来吧。”
回去的时候,院子里刮起了风,那棵大树光秃秃的枝杈摇晃着,发出咔吱咔吱的声音,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很快,一场雪落到了罗德岛上,最后的寒潮带着凛冽的风暴吹彻着,砸在窗户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凄厉哀嚎。
第二天早上,铃兰再次路过那棵大树时,被落雪埋没的树根处,裂开的树皮间张着凄惨的空洞。
等铃兰再次被叫去看护的时候,奶奶已经不在原来的房间了。
随着凯尔希老师穿过走廊,走上三楼,来到一道厚重的白门前,她把一个传呼器交给了铃兰,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奶奶正躺在床上,身边围着一圈白色的机器,从今天起,铃兰要帮奶奶叠四四方方的被子了。
但铃兰要做的工作并没有那么多,早上叫奶奶起来,收好被子,拿到天台去晒,坐到长椅上读会儿书,等到老师们从病房里出来再把杯子抱回去,再坐上一会儿,就又到老师们的时间了。
等呀,等到被子晒透;等呀,等到冰雪消融,就等到了春天。
春天了,就等到了头。又是什么到头了呢?
铃兰不知道,只是坐在长椅上,等到太阳西斜,趁着老师们的空隙溜进房间里。
奶奶就躺在雪白的床上,融雪一样,在晚霞中缩成了一团。
“走墙边要走九十九圈,象征着天长地久”
雪雉姐说今天是元宵节,是立春后走梅园讨彩头的最后一天。
在墙壁走上整整九十九圈,就能为心想的人送去平安。
用心愿来治病,这是凯尔希老师从未教过的。
像是被什么驱赶着一样。
“一圈,两圈,三圈……九十九圈。”
对着梅花树双手合十,悄声祝愿着。
春天,来了。
借着晾杯子的空闲,铃兰偷偷将奶奶推到了阳台上。
微风摇曳着冬日的清寒,身边的融雪冒出了窸窸窣窣的轻响。
“然后,下个晴天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奶奶在说过去的事情,笑着,在那双目中闪烁着辉煌。
“哎呀,等天缓和起来,就推着奶奶走走吧。”
奶奶坐在轮椅上,啪嗒啪嗒拍着腿,沉闷的像铁一样的声音。
“眼瞅着融冰冲过河堤,铁山冒出青色,还有……”
她坐在春日的暖阳里哭成了泪人。
迷茫,无助,像是祭奠里走失的孩子,在鼓锤中没去了哭声。
铃兰不知道该怎么做,她想到了传呼器——它正放在右手边裙子的口袋里。
凯尔希老师知道该怎么做。
“孩子?”
但,像是本能一般的任性,铃兰扑进了奶奶的怀里。
拥抱着,双臂环过奶奶的脊背,凸起的脊骨像是扎入皮肤的蜈蚣可怖地向外撕扯着皮肤,层层皱纹浮现在那曾骄傲的面颊上。
很快,泪水染满了胸襟。
先是吓了一跳,她支起凹下去的手掌抚摸着铃兰的头,低俯下身子将她揽入怀里。
“孩子。”
她柔声唤着铃兰,她支吾着抬起头。
“笑一笑好么?”
“奶奶?”
铃兰不明白,更不明白内心的那种情感是什么。
“孩子……”
早春的风吹过,阳光从她的背后落在身上,面庞立刻黯淡下来。
“你笑起来啊,甜甜的,年轻啊。”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春天啊,春天到了,马上好起来了。”
曾经,铃兰以为冰雪消融,青枝抽芽,冬日就一去不回,春天将缓缓走进。
被踩实的融雪发出咔吱咔吱的声音,她一如既往的早早出发,从院子里穿过。
视线却突然被枯叶占据了—那四向穿过的旋风,卷过树梢,吹落一阵金黄的雨,像是群鸟般跃升,织起一道穹顶。
同老树一样的光秃秃的树丛,反射着光泽,似乎直到春天,枯叶才真的落尽。
奶奶,走了。
凯尔希将一枚勋章转交给了铃兰,那是奶奶留给她的。
凯尔希老师已经答应了,明天,她就要去看护新的病人了。
路过院子时,那棵老树依旧伫立在那里,点点新绿从枯黄的根须中抽出。
远处横着的那片阴郁中泛着点点生气,那是姗姗来迟却从未缺席的春意。
阳光洒在她的身上,也洒在那棵枯树上,带着永不褪色的希望。
那天,阳光正好。
这样的故事,我已经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了,却没有一次不让我感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