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种
1、
照夜能感觉到有液体顺着脸颊向下流淌。
左边的腿和胳膊被源石矿压得死死的，动弹不得。所幸也感觉不到疼痛，或者是疼麻了。不过脑袋的剧痛倒是感知了个彻底。
刚才应该是被矿石砸昏过去了。
不知道自己的法术维持了几秒，矿队有没有跑出去？小艾丽的哥哥有没有跑出去？
照夜不后悔独自一人下井。小艾丽的哥哥已经三天没回去了，在这采矿的又都是感染者，如果矿井出了什么事故，她毫不怀疑那群人会让矿队自生自灭。
或许，也是有那么一点后悔的。她不该准许麦娜和艾丽在矿队作业区的外面等她。矿井如果发生了事故，上面也会变得不安全。刚才塌陷发出的巨响，会吓到两个孩子。
照夜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麦娜，她一个大人，却处处被麦娜照顾着。
麦娜是因为一次意外感染了矿石病，为了不拖累父母，她选择了离开，正巧被到处行医救治的照夜捡到。照夜顺手把她丢到了罗德岛，打算继续自己的游医行途，但麦娜缠着要跟她一起。当时照夜不愿意，游医一路上风餐露宿，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再照顾一个孩子。更何况，在罗德岛本舰上生活不好么？住的舒服，有与她同龄的玩伴，还能学到不少东西。
后来是凯尔西医生出面，强制要求照夜带上麦娜。
这一路下来，她发现这孩子极其早慧。她能体察自己不曾说出口的心思。
比如这次，麦娜知道自己很担心艾丽和她哥哥的情况。但自己又是个很变扭的人。于是麦娜主动提出想让她帮帮艾丽。
如麦娜所料，自己立刻应了下来。
照夜回忆及这里不由为自己的幼稚感到好笑。
她刚略微震动了胸腔，腹部便传来尖锐的痛感。笑声卡在喉咙里还没出得来就变成了倒吸凉气。
额头开始冒冷汗。
什么嘛，原来肚子也被戳通了。
2、
起初，在麦娜眼里，照夜是个好人，好医生，只是稍微有那么一丢丢冷淡。
她几乎没见到照夜笑。明明帮助了那么多人，或是普通人，或是感染者；明明她走过的地方大家都那么敬重她，甚至因为她转变自己曾经固守的观念，她似乎也从未因这些感到过开心。她永远淡淡地看着这片大地。
只有极少数那么几次，麦娜从那双眼睛里看出过一些情绪。
第一次是因为她缠着照夜，想要和她一同去游医。照夜被她弄烦了，冷声问她为什么。
她回答道：“因为照夜姐姐是好人。”
话音落，她看到照夜浑身开始止不住地颤抖，那双常年冷漠的眼中有了龟裂，弥漫出巨大的悲伤。
夜晚的走道静悄悄的。麦娜能清晰地听出照夜发抖的呼吸声。
自己是说错什么了吗？
麦娜有些不知所措。她想给照夜拍拍背，可是麦娜比照夜矮上不少，她够不着照夜的后背。
“我……”照夜的声音发颤，带着浓重的哭腔。
“我是个……自私、无能的人，麦娜。”
麦娜不理解照夜为什么这么说，但麦娜想要弄明白。
她听说照夜喜欢去调香师小姐的花房，她便去找了调香师小姐。调香师小姐知道些什么，但调香师小姐不愿意告诉她。
后来，凯尔西医生来了。她没有同麦娜讲述照夜的过去，只是提了句照夜有自毁倾向，并且如果麦娜执意要跟着照夜，她可以下强制命令让照夜带上她。
她不太清楚有自毁倾向是什么意思，但有恩必报，她想照顾照夜。
当麦娜向凯尔西医生提出自己的想法后，脸一下子红了。
凯尔西医生并没有如麦娜所想的那样轻视她这句话。相反，医生蹲了下来，看着麦娜，用认真严肃的语气对她说：“麦娜，你有这个能力。”
3、
自此，麦娜开始了和照夜的游医生活。
她渐渐明白了一些事。比如，照夜想要做什么；为什么非感染者的照夜不去找份安稳的工作却选择当游医。不明白的事也有，为什么照夜姐姐说自己是自私无能的人。
不过现在看来，麦娜永远无法从照夜那里得到答案了。
4、
艾丽和从矿井逃出的三人被带到了离小镇最近的罗德岛办事处进行紧急措施，麦娜则是被送回了罗德岛本舰。
麦娜想起来许多事。她和照夜每次到一个新村子的时候，非感染者不愿意接近她们，因为麦娜是感染者；感染者也不愿意接近她们，因为不相信会有非感染者的医生愿意无偿帮助他们。麦娜知道因为自己给照夜添了不少麻烦，她后悔了，想回罗德岛。但照夜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她挨家挨户地问，需要看病吗？她可以免费帮忙看病；麦娜想起有一次面包店的师傅给了她不少说是卖不掉的点心，让她带回去和照夜医生当干粮，那次，照夜眼中难得有了些暖色；还有一个非感染者的小男孩，把自己的书偷偷带给了因为感染被迫辍学的玩伴，她记得那时照夜看起来有些欣慰，也有些悲伤。
她知道，照夜姐姐想要为所有需要帮助的人做更多更多……
她知道，照夜姐姐痛恨自己能力有限，不能帮到所有需要帮助的人……
她还知道，照夜姐姐最想做到的，是减小普通人和感染者之间的隔阂……
“麦娜……”调香师小姐担忧的声音把麦娜拉回现实。
“如果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吧。”
麦娜眼眶一下子红了，小小的身躯不住地颤抖着。
照夜姐姐也对她说过这句话，她当时是怎么做的来着？哦，对，她冲照夜笑了，说就是不哭给她看。
可这次，麦娜发现不管自己怎么努力，都提不动嘴角了。
她在莱娜小姐的怀里低泣。
“调香师……姐姐……”麦娜抽噎着。
“我在，麦娜我在。”
“我要……要当游医！”
“我……想继续……照夜姐姐做的……事。”
“我明白……她在……做什么。”
“我从她那……得到了……许多。”
“不仅为她的理想……也为……我自己！为其他的……普通人和感染者！”
“我……知道要面对什么……我不怕！”
“呜呜呜呜呜呜……”
……
麦娜哭了很久，她哭累了睡了过去。调香师替她掖好被角。起身准备去医疗部门商量这事。
在关闭舱门的那一瞬，调香师看到舱窗边自己从温室里带出的一个盆栽。
冒出了幼小的嫩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