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人】发病文学【已至P7完结

　　我和凯尔希是老朋友——至少从我这单方面来看是如此。


　　如果以凯尔希的人生为尺度的话，这世上还活着的，够资格被称作是她“老”朋友的，可能就只剩下博士了。


　　哦，对不起，我无意冒犯，我是说：她没有老朋友。


　　第一次见到凯尔希时，我还是个鲁莽的萨卡兹青年，比所有同龄的人都更加幼稚而且更加胆大包天。


　　那是大概三月多的时候，一群打扮得稀奇古怪的吉卜赛人发现了我们的村子，据他们说，他们是在试图为卡兹戴尔引进科学的时候途经了这里。


　　然后，吉卜赛人把这作为自己的重要一站，在村子边上搭起帐篷。每天演奏着自己带来的不知名乐器，有些像鼓，但是小得多，一只手就能抓住，发出的声音就像是吃坏肚子的巨人在腹泻。她们带来了两种全新的、长得如同魔鬼一样的水果，一项不需要放血就能治疗梦游症的新方案，还有会唱歌的铁鸟儿以及其他的与这群吉卜赛人同等奇形怪状的新奇玩意儿。


　　一天早上，他们当中的一个为我们演示魔铁：她念着咒语，从一座农舍走向另一座农舍，大家惊异地看见，铁锅、铁盆、铁钳、铁炉从原地倒下，木板上的钉子和螺丝嘎吱嘎吱地拼命想挣脱出来，甚至那些早就丢失的东西也从找过多次的地方兀然出现，乱七八糟地跟在她的魔铁后面。我的一个同伴用几乎朝圣般的语调说：“它可以用来找金子。”但这狂热而且才华横溢的构想被毫无想象力的吉卜赛人即刻否定了。她敲击着魔铁，手指比起指头更像是干枯的鸡爪，冷酷地宣布：“铁有生命，但是金子没有。”


　　众人于是不可避免地陷入无聊的低沉中，出于每个青年都有的好胜心以及引人注目的欲望，我觉得是时候该做些什么，就站出来大声道：“你骗人。”


　　吉卜赛人阴沉地怪笑，像是夜晚的猫头鹰，说：“我没有，小家伙。”


　　“那你为什么要躲开那栋帐篷？”我指了指吉卜赛人营地边缘孤零零的一顶，她刚刚带着我们绕了一个大圈，但是从来没有接近过那里。


　　如你所见，吉卜赛人为什么不愿意靠近某一顶帐篷，这和魔铁能不能找金子，两者表面上看来毫无干系，但是内里却存在着某种形而上的共同点。我年轻的时候很擅长发掘这个，现在不行了。


　　这家伙似乎有些被吓住了，窝瓜似的老脸上皱纹猛的一扯，然后紧紧绷在那里不再松开。她凑到我们耳边，用吐露秘密的方式轻声说：“那里住着一个巫婆。”


　　接着这个吉卜赛人马上把头缩回来，朝四周恐惧地瞥了一圈，吁了口气之后，又继续侃侃而谈她的魔铁了。


　　下午，她还在谈她的魔铁。这就是吉卜赛人的节奏，一天只谈一样新东西，那样既可以不离开得太早，又不至于离开得太迟。不过听的人却比上午少了许多——我带着一群不怕死的小伙子去了那顶被巫婆称作是巫婆的人的帐篷。


　　然而，出人意料的，里面坐着一名美丽的女性。她身前摆着一块黑色的巨大物件，看起来像是透明的，光能穿过却走不到底。它的内部浑浊不堪，令人不禁联想起古老神话中的阿撒托斯，无数漆黑色的太阳在其口中旋转，只有抓住身遭不定形的歌手用魔笛演奏的悖乱音色，才能令那位盲目痴愚的古老神明获得短暂安歇。


　　女性似乎早有预料到的朝我们点点头，不过什么话都没说。似乎一切都倒了个个，东方女巫坐着屋子压死了多萝西，巫婆喊美人为巫婆呢！在年轻人的冲动的荷尔蒙影响下，我突然感到出离地愤怒。我们全都遭到了欺骗，这两个家伙本来就是一伙的，她们联手布下了这个谜题，只是为了激起我们的好奇心，然后再报以狠狠的嗤笑。


　　我指着那言语所难以形容的物体极大声地朝所有人嘟囔道：“这是一块黑色的冰。”


　　“不。”女性纠正我，“这是一条龙。”


　　我有些莫名其妙又带着愤慨地伸出手，狠狠按在那块冰上，龙发出像是猫的呼噜声，然后舒展四肢。它摸起来凉得仿佛在烧。


　　那女性就是凯尔希。

　　人的皮肤之厚大概不到半公分，鲜红的热血就巡在那后面，在比密密麻麻地爬在墙壁上的槐蚕更密的血管里奔流，散出温热。等温热凉透，一个人就死了。


　　博士并不是痛痛快快走的，在倒下前，他还挣扎了好一阵。


　　他逼近凯尔希，眼睛亮得摄人，贴在她耳边，嘴唇抖动了几下，似乎在说些什么两人间的悄悄话，隐藏在“抱憾终生！”之后。但话音还没出口就被血淹没。


　　　　他像是打喷嚏一样咳出一大口暗红颜色的混合物，里面掺着一些长丝状的东西，还有各种固态小碎片。一半泼在凯尔希脸上，一半泼在她胸脯上。而从他心脏的巨大豁口泵出来的那些，则溅满了凯尔希全身。


　　　如果凯尔希是个爱美的女子，那么至少这算个打击。然而她不是。据小兔子所说，那天，凯尔希医生哪怕在浴室里待的时间都和平常没差别。


　　博士的心尖血就这样被冲进了下水道，整日整日的与臭气为伍。没有人知道它曾经在如何的深夜里如何咆哮、燃烧过，又是如何凉得通透，正如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在那样一个美好的天气里，博士会突然和凯尔希、也和自己的命运过不去。


　　“干活儿太辛苦了？”夜烟说。“可能是喝了过期的理智药吧。”克洛丝慢悠悠地想。“小刻知道了！博士肯定是因为那天没吃好吃的！小刻要代他吃很多很多的蜜饼！”刻俄伯相当认真地大声宣布。


　　博士过去是如此的使人快活，可是没了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诚然，最开始时，大家都有些戚戚然，而且想要立刻习惯没了博士的生活，这毫不轻松。当然，我所说的并非这有多困难，毕竟这艘船上，博士向来是很没用的一个，而是由于自己久已习惯的事物被突然间改变而带来的错位感。


　　比如恩希欧迪斯，最开始的几天里，天天在会客厅里敲棋子，不时看看表，脸上满是不耐烦的表情。等到什么时候突然反应过来了，或者喀兰贸易来了电话需要总裁去处理什么，他就收拾好棋盘离开。他并不为博士感到悲伤，证据是他脸上从来没有流露过哀恸的神色，反而在每次意识到博士不可能再出现在门口，手中端着两杯咖啡为自己的迟到而道歉，银灰的眼里就迸出怒火，似乎是恼恨那家伙哪怕死了都要浪费自己时间似的。


　　比如棘刺，衣衫不整四处乱跑，和各种各样的人打听：“你见到博士了吗？你见到博士了吗？他托我制作的超级酷炫琥珀色星光药水已经完成了，但是我找不到他!”有时候他运气好，遇到的第一个人告诉他“博士死了。”他就“哦”一声，把药水受进口袋里，耸耸肩，转头又回实验室了。而更多时候，他问的人也一时反应不过来这个事实，说：“没见到，但你可以去贸易站找找。”那样的话，棘刺就得忙活上好一阵。


    他们和博士的关系是比较深的。至于那些浅的，受到的影响就会小很多。只是偶然，在某个清闲的下午，闲到无事可做，就只好回忆，趴在栏杆上，晒着暖和和的太阳，隐隐约约地想起来一个叫做博士的、总是带着兜帽的古怪人物。


　　他就这样死了，仿佛未曾活过。

　　在见识过龙的第五年，我去参了军，只带着两条胳膊两条腿，还有一颗装着不知道是水还是屎的白痴脑袋。


　　萨卡兹很强大，我们供奉的神明是一尊拥有能够遮天蔽日翅膀的大蛇，祂掌管群星，发明了书籍与玉米，司死亡和新生和风。据古老的传说中记载，祂的一滴血就能淹没正片泰拉大地。诸王庭就是祂的瞳孔，是祂的尖牙，是祂胃袋里沸腾的酸液。


　　萨卡兹很强大，可我并没有那么强大。所以在第一场战役中，我丢掉了一只眼睛。


　　我去申请退役，却被队长大骂了一通。他说：拉特兰在入侵我们的疆土，杀死我们的同胞时，可不会管他是不是只有一只眼睛。我告诉他，我家里还有个年迈的母亲。队长说滚你的蛋，除了他之外大家都有母亲。


　　队长是个孤儿。


　　事情的结果是，我没有退役，队长将我的事与上级禀明之后，特殊申请下来了一只眼罩。据说是维多利亚王家的高级货。队长说，特事特办，但是最好瞒着其他兄弟，因为维多利亚的眼罩毕竟不是任何时候都有的。我心怀感恩的接受了他的建议。


　　在第二场战役中，我丢掉了一条胳膊。


　　我去申请退役，又被队长大骂了一通。他说：拉特兰在入侵我们的疆土，杀死我们的同胞时，可不会管他是不是个残废。我告诉他，我的家乡还有个姑娘在等我。队长说滚你的蛋，除了他之外大家都有姑娘。


　　他毕竟是个又胖又挫的丑八怪。


　　事情的结果是，我没有退役，队长将我的事与上级禀明之后，特殊申请下来了一条义肢。据说是上一任的魔王曾经用过的古董。队长说，特事特办，但是最好瞒着其他兄弟，因为毕竟能被称作古董的义肢不是任何时候都有的。我心怀感恩的接受了他的建议。


　　第三次见到队长时，我还什么都没说，他就大骂了我一通。这不能怪他，毕竟这次我什么都没丢。我最好的兄弟却被落在了那座战场上。


　　队长说：拉特兰在入侵我们的疆土，蹂躏我们的同胞时，可不会管他是不是刚死了兄弟。我告诉他，我的兄弟也有家乡。他说，滚蛋，他也有的。队长说，这次没办法从上面申请来什么了，他去和炊事员说说，让吃点好的吧。


　　事情的结果是，我还是没有退役。我兄弟的命换来了全队的一顿鸡汤。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那是我三十年来喝过最香的汤。


　　再后来，喝过鸡汤之后，我就再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天使们在战场上启用了脏弹——我过两年才知道，其实我们也在用，说不清楚谁先谁后，大体上应该是同时的——而我中了招。


　　我想，算了，这次不退役了，还是死在战场上好了。队长是对的，拉特兰在入侵我们的疆土，蹂躏我们的同胞时，可不会管他是不是个感染者。然而这时队长却来拜访我，温文尔雅，说，组织上已经了解了我的情况，办好了一切所需要的工作，这是我回家的车票。他告诉我，他现在还在尽力争取，或许半年，最短两个月之后，我在家里还能收到他们发来的荣誉勋章哩。


　　我说：不，队长，我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自己先前的浅薄与自私，这一次，我愿意为国捐躯。


　　他忽而冷下了脸，说：你还有母亲，你还有等你的妞，你还有兄弟的家没有去过。


　　我说：同时，我有我的祖国，我有千千万万个随时可能被蹂躏的同胞。


　　队长抬起手（在萨卡兹的军队里抽耳光是件稀松平常的事），然而他狠狠瞪了一眼我的面颊，猛地一巴掌砸在桌子上。


　　他说，滚。


　　我的矿石病其实并不重，就和只流鼻涕不咳嗽的感冒一样——不过如此罢了。但至少看起来颇为骇人，因为源石结晶生在体表，又黑又大块，像是猛兽的利爪。队长的动作提醒了我，蹂躏同胞和感染者，这两者其实的确存在关系的。有经验的人都知道，感染者不是适合被蹂躏被屠杀的对象，就像是我老家那边流传的粗俗笑话——因为我们死后会自爆的。


　　那天夜里，我踏上了回家的火车。而加入罗德岛，则是再过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大约是博士死后的第五年，各方势力的暗流汹涌之下，王维娜小姐在维多利亚加冕。她的身后道路上已然铺满尸骨。


　　再六个月后，阿米娅解放了第八枚戒指，以力挟持萨卡兹王庭数千年以来第一次承认异族的王。


　　与此同时，东方巨兽叛乱，大炎真龙举国倾力而战。极北冻原新的年轻人接过爱国者的名字，与邪魔转战数千里。


　　所谓历史，就是激荡的山峦、裂岸的惊涛，将身处其中的人摔得七荤八素四脚朝天，一如世界末日。然后再经由老人们一遍遍的讲述逐渐褪去颜色，成为史书上黑白的文字，偶尔在后代学生的心里激起一粒粒无关紧要的灰尘。


　　我已经见过了等着我的妞，她粉色头发，眼神明亮，早已死去，连尸体都被亵渎。我已经见过了我的家乡，在战火中燃尽，成为荒土，甚至不再被地图记载。我已经看腻了生离死别，罗德岛被大浪抛起，又落下，边失去，边变得强韧。


　　而当那个动荡的十年过完，世界平静到仿佛从来不曾沸腾过。我们竟然已经提前步入了退休生活。


　　我最近一个月在甲板上看到凯尔希的次数可能比从年一年加起来都多。她常常捧着一份报纸——多半不是时下最新的，坐在一张她特意搬出来的躺椅上，暖融融地晒太阳，手边还摆着咖啡。小兔子倒是越来越忙了，她担起前任魔王未竟的职责，在各个国家各个团体之间焦头烂额，她不止一次地请求凯尔希出面帮助，然而却总被她漫不经心地摆摆手拒绝。


　　银灰将总裁职务过继给妹妹，退出了谢拉格的权力中心，反而注册了罗德岛的全勤干员，直接常年住在了这里。每天下午两点，他都会准时去霸占掉基建会客厅的棋盘，和棘刺——鬼知道这两个人怎么混到的一起——鏖战到深夜。棘刺棋品不算太好，常常思考半天然后悔了上一步棋，但银灰不以为意，始终乐呵呵的，这两个怪人莫名其妙成了挚友。


　　泰拉的故事大抵是靠了尾声，该实现的理想实现了，该行的道路也行尽了，该报的仇有些已报，有些和解。有的人长大，有点人反而愈来愈年轻。


　　我原本以为世界到我死前都不会再有什么新闻，直到某一天，凯尔希突然大叫一声，咖啡洒到衣服上，险些从躺椅摔下来。


　　我瞥见她在读的那份报纸题目——“莱茵生命宣称矿石病不再无药可医”，配图是一个黄色头发的萨卡兹女郎，笑容恬淡克制，但眼睛里藏着满满的得意。


　　世界缺了谁都是永远是往前进的。

    我在2、4节中援引自己的过去和凯尔希的经历是为了证明，我们都曾遭遇过许多恶作剧，我们也都相当了解恶作剧。博士的死不是恶作剧。纯属他脑子有问题。就我个人看来，他这件事做得很漂亮，但无损其本质——这是个脑子有问题的人做的很漂亮的事。


    恶作剧是什么？恶作剧是爱我的人躺在病床上等死，她脸色苍白奄奄一息，身体散发出无论多重的消毒水都掩盖不掉的腐烂味道，最后的愿望是见我一面，而我一边奔跑一边引爆早就预设在医院的C4炸药。恶作剧是我帮助挚友走出房间，与人交往，学习画画，进入大学，最后挚友却被卷入大学中的无差别杀人案，而如果没有我，这一切本不会发生。恶作剧是把对方伤害得鲜血淋漓，而施恶作剧者哈哈大笑。博士的死不是恶作剧，因为他被忘记了，因为没有人出于他的死而去讨厌他。


　　我第一次见到博士的时候，他远比现在要苍白瘦削得多，仿佛一具披着兜帽的骷髅，以至于我常常疑心，在那座塔倒下后的几年，他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将自己的血养多些，好在某一天需要用到的时候能够狠狠地泼凯尔希。


　　这是一场有关国家的会议。粉色头发君主坐在长方形桌的尽头，她一侧是爱好谜语的老猞猁，一侧是代号恶灵的兜帽人。所有与会者都板着脸不苟言笑，身体的每个动作都有其无比明确的目的性，眼睛只往前看，走路也都是直线，到桌子的边缘就拐上一个漂亮的直角。我作为佣兵代表入席，嘴里嚼口香糖，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止住吐泡泡的欲望。


　　我不太懂他们在讨论什么，只大概听出来是场恶作剧。让一百个萨卡兹作为诱饵送死，引出来对面一千个萨卡兹，再让埋伏的一万个萨卡兹把他们吃掉。我们就能赚上九百条萨卡兹的命。


　　可问题在于，他们的一千个萨卡兹会不会也是诱饵，然后从不知道哪里跳出来十万个萨卡兹？我笑笑说：不可能的，这个世界上没有十万个萨卡兹。除非你把焚化炉里的那些和地里的那些全都算上。


　　王女似乎有些意动。恶灵却淡淡地开口：如果让五百个萨卡兹送死，我们就能收获五千个萨卡兹，而如果我们能选出一千个情愿自杀的家伙，再加上后续必要也必然的牺牲，我们就能赢得最终战争的胜利。


　　五千五百个萨卡兹，保守估计其中五千个有父母，三千个有配偶和子女。那样的话，就一下子多出了至少一万六千个失去亲人的老人、寡妇、孤儿，真是好狠的恶作剧。


　　猞猁嘴唇干涩，她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能开口。王女则沉默得像块铁一样——这是做戏，她已倾心于这个计划，现在唯一的问题只在于如何牺牲、让谁牺牲——不管怎么说，我当时确实是这么想的。


　　然而真相竟不是如此。我在未来的几年里时常回想，到底一切是如何逐渐走到了这一步，而追溯的结果往往能够将我带回白棋的第一手落子。我跟随同伴接触到名为巴别塔的组织，粉色发丝的萨卡兹女孩儿朝我微笑，我不认识她，但是说真的，很少有人朝我微笑。灯火辉
煌，一切向好，然而那居然已经是这个王朝无可挽回的迟暮。


　　王女最终独自死在高塔顶，孤零零，陪伴着她的只有几万或者几十万只蟑螂——该死的派对动物。


　　那本与她同路走的五千五百如今生活幸福美满。


　　至少在那场会议上无人知晓。与会者们涩着嘴唇铁着脸，如同争吵般详细商谈推敲着那个漂亮又残酷无比的恶作剧。

　　今天是迷迭香小姐的二十岁生日。她从一只迷迷糊糊又可可爱爱的小猫猫长成了一只优雅美丽的大猫猫。我们这些年轻的老人（凯尔希不算）都来为她庆生。


　　我们非常大声地叫喊，唱歌，明明好好地切了蛋糕却又把它砸在寿星脸上。


　　迷迭香站起来，酒窝酡红，眼中带着些迷离的色彩，端起杯子——里面原本倒的是酸奶，却被凯尔希不由分说地夺走，换上了整整一大杯金色冒气泡的香槟——说：“我很开心……”


　　罗德岛为了今天特意订购了好几张大的圆桌，据阿米娅说，因为圆圆的很像迷迭香的脸颊。


　　不知道怎么回事，借着酒劲，大家玩起真心话大冒险来。开始还算温和，后面却逐渐变得凶狠粗糙，像是二十厘米粗的实心钢管，狠狠砸在每个人脆弱的隐私墙壁上。而这又在银老板郑重牵起棘刺的手，站起来，放到唇边吻了一吻，以实际行动代替回答时，到达巅峰。


　　我们谈到在大约十年前，有个被称作博士的人自顾自地决定去死。


　　“我记得，安心院姐姐当时不是很喜欢他吗？”迷迭香问。


　　“只是哄哄他而已啦。”安洁莉娜小姐豪迈地饮了一口酒，在杯上印下艳丽的口红颜色。


　　“为什么这种又宅又阴湿的中年老男人总觉得会有年轻貌美的JK看上自己啊？”她怒道。在治好矿石病之后，安洁莉娜就不再做信使，转而去一家大企业当了白领，不过她偶尔会回来，像今天一样，和我们这些老友吐槽卡西米尔过于干燥的气候，她秃顶又色迷迷的上司，悲惨的加班与酒吧烦人的DJ——那些她新的生活。


　　大家一起哄笑起来。


　　“这家伙总是随便进实验室，而且不做消毒。说了几次都不理，智障一样。”


　　“是啊，他还不知道为什么把我当兄弟呢！”


　　“对对对，他还有一次问我有没有那方面的药！我当时给了他一拳！”


　　……


　　“请对逝者保持一些最基本的尊重。”凯尔希淡淡地说。


　　当然没有人听她的，况且凯尔希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惯于用这种语气说话而已。证据是她一直等到我们差不多讲完笑完了，才作总结似的说出这话。


　　最后一轮，到我做国王，凯尔希选择真心话。


　　我想起那次盛大的背叛，那场恶作剧，那座在烈火中燃尽的高塔，那具冷硬乃至挂满冰凌的尸体。


　　我想起大家都很沉默的会议，四四方方带着无数条呆板直线的桌子，王女愤慨地起身，粉色头发炸起来，像是吵闹的蝴蝶，然后又落回她的背后，像是蝴蝶收翅。


　　我本该问这个。


　　但是现在的桌子是圆形，现在的主角是腼腆而捂着嘴偷偷笑的迷迭香小猫猫。


　　所以我一口干了剩下半杯的伏特加，抬手擦嘴：“博士死的那天，和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我将大家带回那天的那个下午。


　　博士逼近凯尔希，眼睛亮得摄人，贴在她耳边，嘴唇抖动了几下，似乎在说些什么两人间的悄悄话，隐藏在“抱憾终生！”之后。但话音还没出口就被血淹没。


　　他像是打喷嚏一样咳出一大口暗红颜色的混合物，里面掺着一些长丝状的东西，还有各种固态小碎片。一半泼在凯尔希脸上，一半泼在她胸脯上。而从他心脏的巨大豁口泵出来的那些，则溅满了凯尔希全身。


　　“他当时说了什么？”我问。


　　这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代价是一些微不足道的死者的面皮，以乐生者微不足道的几秒钟。


　　然而凯尔希伸手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大到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神色冷漠，但是浑身颤抖。


　　生日派对的气氛陡然一滞。哪怕再微小的动作仿佛都能在空气中划出水纹。迷迭香手足无措，煌很带着些责备地看了我一眼。


　　我突然意识到，博士似乎终究是留下了什么。在我们都不知道的时候，深深埋于凯尔希心底。如同一克中子星的物质落在地球，它会以完全等同于自由落体的速度，穿过泥土、矿石与岩浆，就像铁穿过水般干净自然。它安静地下沉、下沉，最终停留在地核最深处，成为新的地核。博士的热血、他的爱、他的死亡都远远不够这么重的分量。


　　我们难以理解，只好静静地看着凯尔希医生发癫，谁都不敢去劝。等过了好一会儿，她整理好心情，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竭力止住身体的战栗，然后从牙龈中蹦出几个字来，带有冷冽的冰霜气。


　　“他说：


　　‘菈妮。’


　　”

　　对了，纠正一下我先前的错误。中子星的物质不会进入地核，事实上，在地球的环境下，它立刻会因为自身的密度坍缩然后发生大爆炸——这是凯尔希告诉我们的，她还谈起过些别的什么，例如反物质、宏宇宙、阿西莫夫三大定律、量子论、观测者、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第四面墙、墙外的观测者、交界地、小木头、星与月。


　　以及，博士是个天才的恶作剧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