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华漫霜】光明

春天到了，可是我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你们这帮骗子，当初口口声声说只要半年就能让我重见光明，已经快一年了，为什么我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早上护士来送药的时候，我忍不住又发起了脾气。我的手掌划过病床边的小桌，把上面的金属托盘和里面的药片一股脑扫到了地上。
“咣当！”“啪！”“哗啦……嗒……嗒……嗒……”
这一番破坏并没有让我心中的愤怒有任何缓解，还雪上加霜地添了更多的愧疚——我灵敏的耳朵早就告诉了我今天送药的是对我最好的海伦小姐，但我还是没有控制住如火山般喷涌的坏脾气。
“老爷子你看看你，怎么又发脾气了？本来我还打算等您吃完药带您去楼下公园逛逛呢，现在可好，我捡完这些药片可能天都擦黑喽……”海伦叹了口气，蹲下身开始收拾一地的药片。
“海伦，对不起，是我不好，我道歉……那个……我听羽兽已经叫了很久了……想出去看看……”一听说出不去了，我气鼓鼓的肚子当即瘪了下去，就像是小时候因为犯了错误被母亲取消了生日礼物一样无助。
耳边扑哧一声笑。
“老爷子我逗您玩的，这点乱子收拾起来很快的。我多大度啊，肯定不能和您这老顽童一般见识不是？您稍等，我收拾好就推您出去。”
“你这又拐弯抹角骂我是不是，我这就去给院长打报告！”我装摸做样地磕了磕手边的盲人杖，心里乐却开了花。
“那您也得等我把您推出去再告不是，院长室在那头，您难道还想用喊的？上来吧老爷子……”海伦咯咯笑着，把我扶到了轮椅上。

对于像我这样不光眼盲，腿脚还不利落的老年人，下楼简直是和过圣诞一样快乐。我可以闻到雨后的青草味和阵阵花香，耳边也能听到叽叽喳喳的羽兽鸣叫声。虽然看不见，但我能感觉到生命的力量就在我身边，让我有自己还活着、活着还有些意义的实感。我沉醉在温暖的阳光中，渐渐忘记了时间。
“老爷子，今天最后一站，刚开花的东国樱花树，您闻闻这春天的味道。”海伦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
我的手顺着香气传来的方向摸到了一根细细的枝条，和上面还沾着些许露水的娇小花朵。樱花是什么样子来着？我瞎的时间太久了，脑海中对应的形象早已模糊不清了。
“海伦，你说……我这一把老骨头还能重见光明么？”
没有回应。
我以为她没听见，就又问了一遍，还是没有回应。
“海伦？”
“我在。”
“为什么不回答？”
“我……视力对您真的那么重要么？”海伦的声音有些迟疑。
这个问题简直愚蠢至极，我心中的怒火又被点燃了。
“废话！要不我来这儿干嘛？我一个孤老头子找个地方一头撞死不就完了？！海伦你怎么了，咱们两个之中傻的应该是我不是你！我来这不是为了让你们免费当小白鼠的，这是等价交换，我要光明，光明！”
我听到海伦低声啜泣起来，但这次我真的生气了，不打算安慰她，没理的是他们不是我！
“我明白了，老爷子，我们回去吧。”
我可以肯定，送我回去时，海伦的步伐缓慢而沉重，就好像不是要送我回病房，而是墓地。

“狂化实验体31号为什么一直没有进展？”
“院长，您也知道，这种实验中的试剂出现临床个体差异也是常有的事儿……”
“废话，这些还用你教我，但快一年了一点用都没有肯定不正常，检查数据显示他也没有能阻止突变的基因，一定是别的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院长,有没有可能出问题的不是咱们的药，而是送药的人？”
“你以为我没考虑过？所有地方监控全覆盖，护士和病人身上也都有全天候监听设备，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
“可您看……按照排班记录，负责31号的护士里，这个叫海伦的时长最长……而且咱们的设备目前无法捕捉源石技艺的释放，被钻空子也不是不可能。”
“这个好办，新设备已经到位了，明天就安排上，我倒要看看是谁在毁我苦心经营起来的试验场！我定让她生不如死！”

不知道是不是院方知道了我发脾气的事儿，院长第二天特意来到我的病房慰问，似乎还指挥工人叮叮当当地捣鼓了一阵。从那天起，他们更改了我的药方。我之所以这么确定，是因为我的视力真的在逐渐恢复。又过了两个月时间，我已经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些色块了。也许是药物的副作用，我的脾气越来越坏了。当然也不能都归罪于副作用，也可能是海伦最近出现频率大大降低的缘故。海伦自己跟我说是院里的病人增多了，她有些忙不过来。我也问过其他的护士，给出的答案很统一——“不知道。”
用和我毫无亲属关系的海伦换取视力，这本来是绝佳的买卖，但我心里总是觉得堵得慌，无法像预想的一样高兴起来。我用十几年的从军经验发誓，她们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今天不是海伦当班，但我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愤怒且杂乱的脚步声，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向我冲过来。
“老家伙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儿！就是你举报的我对吧？！托你的福我工作丢了，这下你高兴了吧！”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她像个泼妇一样冲我吼叫。
枕头、衣服、床单，她把这些东西毫无章法地扔向我，伴随着阵阵更加恶毒的咒骂。
“你睁开眼睛好好打量打量自己把老头子，蠢成这样你还不如死了算了！”
这是她被保安拖走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从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海伦。

那之后又过了半个月，我的视力彻底恢复了正常。
“院长先生，我得谢谢您，要不是您，我怎么可能再看到窗外这些花花草草啊，更别提一个人推轮椅到您办公室来了。这对我来说无异于是新生啊！”
我坐在窗边，对办公桌前的院长感叹道。
“呵呵，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院长皮笑肉不笑地敷衍道，“没别的事情的话，我让护士送您回房间，我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忙……”
“哦，那我不打扰您了，代我向海伦问好，告诉她我一会儿就到。”
“什……”
还没等院长反应过来，我指向他的盲人杖就在我源石技艺的催动下如离弦的箭矢般射出，刺穿他的右眼，把他钉在了身后的白墙上。
我的光明是院长给的没错，但我的性命是海伦给的。
是她的源石技艺消弭了之前药物的全部药效，才让我住院这么长时间病情没有任何起色。
海伦的命是院长夺走的，但我也是帮凶。
她为了我的眼睛，特意精细化了源石技艺操控，保留了药物恢复视力的药效成分。比以往更长的施术时间也最终让她暴露在了院长的监控之下。
这些信息被她写在我的病历背面，在她伪装成向我寻仇那天伺机塞到我病号服口袋里。

春天到了，我的眼睛不瞎了，可我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刺耳的警铃声中，我踉跄着翻过办公室的窗户，一头扑向我向往已久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