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消雪融,尚且春寒。苇草正在自己单人间内,半卧在床上,读着一本诗集。
门外传来一阵低语。
半卧着的苇草抬起头,与舷窗外的光一同向门的方向望去。门被轻声推开,一位瓦伊凡走了进来。
是简·薇落,和小说里女主角名字一样的那个人。那天与她相遇后,苇草从苏苏洛小姐的口中得知了她的名字,可她为什么……
“虽然你有许可,但我仍然不建议探病太久,影响苇草小姐休息。”
“没问题,谢谢您。”
琴柳与医疗干员打过招呼后,温柔地关上了房门。她穿着一身轻快的蓝色收腰连衣裙,挎着一个盖着布的餐篮,有些局促地看着苇草,而苇草也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她。当她还没有决定是否该当作第一次与琴柳见面时,琴柳已经迈着工整的步伐来到了床前,向她打了声招呼。
“早,拉芙希妮小姐。”
“……早,薇洛小姐。”
两人迅速达成了默契。
“叫我简就行。我听说你在训练的时候突然矿石病发作了,好像病得厉害,就特意来探望你了……介意我坐下吗?”
苇草向书桌的椅子侧了侧脑袋,示意她可以坐下。看着转过身去的简,她不禁挑起眉梢。
听说的?这个理由倒是让她莫名觉得有趣,毕竟如果不是简自己找上门的,那想必就是罗德岛的保密做得稀烂了。不过她还不至于去怀疑博士与医疗部的口风。
琴柳将椅子置于床边,抱着餐篮坐下。
“所以……我带了些点心与茶叶,要来点吗?”
“好啊,简,我来烧水吧。”苇草点点头,轻声回到。
琴柳将篮子里的一裹烤的金黄的司康饼提了出来,放在苇草摆好的盘子里,但两人都并没有急于去品尝。
“你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挺好的,我想作为瓦伊凡的你肯定也对这么快的康复并不陌生。”
“那可不一定,当初在……哦,抱歉……”
“啊,不必这样”,苇草礼貌性地向琴柳回到:“我并不认为你在训练室打到我的手臂是多严重的伤势。”
看到苇草似乎没有反应过来,琴柳这才拘谨地笑了笑。
“至于矿石病……并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我听说你的病情加剧了……”
苇草将诗集合上,坐直了身子。
“嗯,我并不觉得我身上的矿石病与其他痼疾有什么不同的,不过……谢谢你的关心。”
听到苇草的回答,琴柳有些微不满。
“……矿石病感染会导致体内源石浓度逐渐上升,并侵蚀周边的器官。拉芙希妮小姐……”,琴柳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担忧,但仍然克制地向苇草说到:“我……听说过你那时的伤口,我也和凯尔希医生亲自问过,你现在仍然需要密切观察与跟进治疗,你最好别再……”
桌上的热水壶烧得滚响,琴柳却突然意识到屋内格外寂静。
看着似乎有些失望的苇草,琴柳也没再继续说了下去,只是叹声说道:“抱歉,我只是想关心一下你……我想我们还是聊点别的吧。”
“没事,谢谢关心。“
“我来沏茶吧,要加糖吗?“
“浓茶就好。“
苇草坐在床沿,手里托起洁白如雪的杯托,浅浅地抿了一口。
“要来点司康饼吗?“
“暂时不用,谢谢。“
趁着琴柳喝茶时,苇草也稍稍打量了眼前的女孩,与她在深池的时候见到的其他人不同,这个瓦伊凡女孩会体面地用拇指与食指提起茶杯,而且没有顶着阿赫莫妮那张不怀好意的笑脸。不过她似乎格外地关心我?
两个人各自在沉默中享用了半杯茶。
“简小姐……你今天穿的裙子很好看,我很喜欢这种轻逸的感觉。”
“好看吗?这是柏喙小姐缝制的款式,她不仅是个好裁缝,还是个懂客人品味的好裁缝。”
“嗯,看得出来。不过多谢你的推荐,我并不太适合精心缝制的衣服。”
苇草微微提动了一下毛衣的下摆,上面隐隐约约地能看到一些不自然的灼痕。
“啊,那可真有些遗憾……不过莱塔尼亚的阿黛尔小姐也经常被火所困扰,也许我可以帮你去问问她?”
“嗯……谢谢。”
又是一阵沉默。
琴柳快速地瞟了一眼苇草的房间,目光从空白的墙壁与床头掠过,最终落到了苇草身后的那本书。一本简认得的书。
“你在读的那本,是诗集吗?”
“嗯,不过这是……西莫·威廉姆斯的诗集。一位塔拉诗人,但是却用维多利亚语来写下他的诗歌。不幸的是我与这本诗集邂逅得晚,现在这位诗人已经在去年冬天不幸罹难去世了。”
“我后来听说了,他死在了小丘郡的那个晚上。”
“……那是个可怕的夜晚,那里本不该如此。”
“嗯。”
“……也许我们始终绕不开一些话题。”
琴柳没有接话,只是看着那本诗集,眼中带着哀伤,仿佛那是诗人被春雨新洗的墓碑。苇草用尾巴将诗集扫至身旁,将其熟练地翻开,并略过了她夹着的那页,向后翻了一些。她平复了一下气息,读起其中的一段诗来。
“这是他在罹难的三年前写下的诗,为了记下那时候他目睹的另一次塔拉人的起义。”“All changed, changed utterly”
“A terrible beauty is born.”
(一切都变了,彻底变了)
(一种可怖的美已然诞生)
“我……我觉得这样的美丽还是……过于残忍了。”
“……我同意。”
苇草拿了一块小一些的司康饼,浅浅地咬了一口,然后放到了自己的盘子里。她用手帕擦了擦手,才不紧不慢地继续说到:
“前天。我倒在训练室的时候,我的腹与右腰像被炙烤一样,与我本来的源石技艺不同,这种疼痛来得更加粗砺,更加杂乱。”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矿石病发作了,但那种疼痛给我带来的感受仍然如同一位卡西米尔的感染诗人说的一样。“
“也许死于矿石病与死于我自己的源石技艺也并无多少区别,但至少这种不时的疼痛能提醒我,我还活着……”“Processing paralysis, paralyzing process.“
(于无止息的痉挛中,震颤着迭进)
“简小姐,我做了很多无可挽回的事情,现在我需要带着这一切继续活下去。然后在最后的最后,或许我会以受到审判一般的方式,在剧烈的疼痛中消陨而去。也许是燃烧殆尽,也许是散如粉尘,或许我正合适这样的归宿。”
“消陨……可苇草小姐……”
琴柳仔细想了想,她该说出口吗?会不会冒犯她?但言语已经先于大脑一步,借着唇齿飘逸而出。
“也许我明白苇草小姐的意思,但……请原谅我用我读过的为数不多的诗歌作为对您粗浅的回应。”
琴柳不安地等待着苇草的回应,但苇草却似乎盯着茶杯出了神。“She mentioned, and forgot”
“Then lightly as a reed ”
“Bent to the water, struggle scarce”
“Consented, and was dead”
(她启齿,又忘记)
(然后轻如苇草)
(伏入水中,平静地)
(满意地,已然离去)
我是不是做错了?简一下子慌了起来。
“我很抱歉,我并不是有意想冒犯您的!我……”
“不,并没有……谢谢你。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的,我只是听这首诗入了神……”
拉芙希妮抿了抿嘴唇,然后对着简说到:
“我会把它作为一种祝福的,谢谢你,简小姐。”
“而且……您愿意和我讲一讲这位诗人的经历吗?”
尽管正对着窗户,但简似乎能看到拉芙希妮的脸上一扫此前的灰霾,眼神里难得闪烁着喜悦的光。
……
“拉芙希妮小姐,很愉快与你度过这段时间……看看窗外,春天已经来了。也许下次我们可以申请去舰外散散步?”
“……当然可以,不过……”
“嗯?”
“你刚才说春天来了……不,还是算了。”拉芙希妮摇了摇头,似乎对于自己想问的东西有些郁闷。
“没事的,你想说什么?”
“我从博士那听说你……带了一些柳枝?”
“啊!博士怎么……”
“啊,不行就算了!我只是在办公室看到了你赠送的柳枝,博士说是你从维多利亚带来的。我只是想问问你还有没有多的……如果有的话,请问我能向您要一节吗?足够落地生根的大小就行。”
“你想种下它吗?”
“嗯,种给一位小丘郡的女士的。”
“……好,什么时候给你?”
“等你与凯尔希医生申请好后吧。”
在简离开后,拉芙希妮侧过头去,看向窗外。新绿的野原,仍旧雪白的高山,以及成群嬉戏的游羽。小丘郡的冬日似乎还历历在目,而春天却已经无声地向她走来。如果她能够出去的话,是否也能碰到迎面而来的春风?
拉芙希妮取出床头柜里的记事本,顿笔许久,然后写下了一首小诗。
Once In frigid Winter
I Staggered, Immersed
Thought I were imperishable
raging blaze as’twere
By now, no longer do I need
to burn everlasting flame
For the spring breeze, adequately,
So mild, so tame.
(我曾趔趄于凛冽的寒冬之中,无可自拔)
(以为我当如熛炽的怒火般不朽)
(现在我不必再燃烧那不息的烈焰)
(只因春风足够温柔而和煦)
谨以此文献给我敬爱,热爱的
人不能全知全能,而很多时候,因为全知所以全能。本次征文的另一位评委长安姐安慰过我(如果她那种言语算安慰的话),说人的痛苦无非两种:欲知而不能所知,欲得而不能所得,我现在无非就是站在这种“不”的边缘。文人说话有时候是很玄乎的,但我还是理解了她说的话:你在害怕“不能”。
我在害怕不能,我将不能再学习我渴望的知识,我将不能再关注我在意的人;我将不能在看见黑夜,失败,孤独,亦或者月亮和一朵黄花的记忆;我将不能见证历史,即使如今我已经站在了伟大叙事诗的边陲;我将不能超脱,游离在时间,空间长河的上游或者下游。我将不能。
而本文让我坚定了另一个信念:因为即将不能,所以我会尽全力的能。
谢谢风导。
上海
未知总是让人恐惧的。拓展有限的已知,运用已知去到达未知,人类像这样度过了千难万险,最终得以走到今天。
而“承认自己能力有限”往往也是很多人生命旅途中的一大解脱,只是有的人发生在成长的关键节点,有的人发生在辞世之前。不管怎么说,能认识到这一点总归是好的(笑)祝老师往后每天都过得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