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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盘】长河,雨,越过时空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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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见习博士

      He will wipe away every tear from their eyes, and death shall be no more, neither shall there be mourning nor crying nor pain any more, for the former things have passed away.
      祂要拭去他们眼上一切泪痕,以后再没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号,痛楚,因诸事已成过往。

      《启》21:4


      春雨落了一共有七日。

      卡兹戴尔的晚春总是伴随着大量降雨来预示夏季的到来,但一般也是一阵一阵地弄出长久泥泞,一连下完整个周倒是少见得很。这片恶土的道路一湿就很难过车,人想抽出脚来也是个费力的事,这雨闹得路上基本上见不着商队,个个都得挤到周边的聚集点里去。

      进入卡兹戴尔这无序的混乱之地的路子很多,远在天边的中央军委没给这地方带来几个秩序,只是它不像外界传的那样凶恶,带足粮食,就是十一路也走的开来,过不下活的工人,无路可走的农户,上不了城的通缉犯,人人都往这没有律法的地方窜。

      而其他几种,无非也就是找找有没有更靠近文明的聚集点作个中转,大多是些没人要的基地车贱卖了来,然后各家各户自动自觉开始添砖加瓦,后来大家伙一商量就拍了板作起计划,个个都开始扩建,慢慢的也就成了自给自足的小小国度,鱼龙混杂的秩序不算什么,好赖不会让人饿死在荒地里。

      落天是其中一个,位置在卡兹戴尔的东北,恰恰安在个到大炎朝与乌萨斯帝国的边戌驻地都差不多远的点,时不时有难民流窜进来,它也照单全收。有人想往炎和乌偷渡,那也会在这待一会。偶尔碰上天灾断了后勤,军队也会来买些物资,再带上那折腾了十五六年的扩建计划,算成个独立邦不为过。

      老鸦照例将两把藤椅在巨大的舷窗边排开,给桌上压根没动的零食换上一批,然后招呼了一声正做饭的黎博利,然后便在靠右侧的那把藤椅上坐了下来。天光刚蒙蒙亮,蔽日的雨云给荒原以及荒原上的所有事物都镀上了一层反光的雨水,骨灰色的云中时不时闪过几道电光,雨水在玻璃上拍打的声响与隆隆雷声几乎奏成乐章。透过已汇聚出一道水帘的落地窗,几乎能看清正在增生着的源石晶簇。

      卡兹戴尔的方向正发生一次天灾,这也是不多见的景象,城内不断播报着安抚人心的广播,不停强调着此时安全。他现已作了大约十物流年的暮鸦,对天灾的预判还没出过什么毛病,待得久的老住户也知道这个总蹲在基地车顶上的老暮鸦靠谱,不过新人就不一定信了,七八年前还被几个大嗓门弄得炸锅,跑出去的有不少给卷进天灾里倒了大霉,后来就有人自觉地干起了安抚工作让人老实点,只不过这活做起来也累的够呛,每年都有几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瓜娃子闹事。

      这儿把天灾信使给教作乌鸦不是没由来的。就像连着下的雨会把地烂得教人走不出几里路,天灾往往带走人的生命。不是说有多少人会被直接被这种灾难正中,提卡兹留下的预感能让他们及时的溜号,就是有人睡死了去也有同行的汉子叫醒。天灾的威胁并不在这,或者,不全在它本身的震慑力上。

      农户可能就倒了霉,他们也没钱买个基地车来,辛苦垦出的土地这下留不住了,流离失所便只好当上难民,然而2这片大地的荒原总是冷酷的。队伍临时改个道,然后计划乱掉,漏了哪个补给点或者聚落,有时这就要了命了。可是卡兹戴尔的秩序已经只剩下些许星火,车匪强盗,游击队员,地方上的割据军阀,乃至一个路过的佣兵都可能会为了些微不足道的理由动起武装。这时尽管萨卡兹与萨科塔都是天生的战士,但他们面对的也一样是天生的战士,最后与其他地区的队伍也不显什么差别。

      不过这趟天灾是不会有什么伤亡了。

      想到这时,一股香味飘进他鼻中。
      “吃饭咯。”


      空气中弥漫着熟羽兽肉的香气,在椅子上的他扭头看去,她正端着两个腾着白雾、插着勺子的碗走来。香气让他知道这是两碗炒饭,配方也是吃了许多年的熟悉味道。他伸手,然后接过饭碗,静静地看着她坐到身边预备着的空椅子上。

      不知何时开启的收音机真播报着天灾信使的警报,窗外嘀嗒的雨声与响雷盖住了它的底噪,舰上的新风系统让他裸露的手臂感到阵阵凉意。他将手腕和指腹已起了茧子的手拿到面前,端详着那有些畸形的指甲。留长指甲是个留了二十年的习惯,到今天已经到剪短反而碍手的程度。

      和菲亚梅塔认识了二十年,现在他们都有些老去了,人到安稳下来时似乎就会开始忆起往昔。一开始他其实没想过会和她结婚,甚至还经常互相闹起别扭来,不过有言道是缘分不可言之,机缘巧合下还是走到了一起。
      这个在无主权地带的小小国度在建立时麻烦很多,如果没有她一起还真不一定能搞得定。在民风彪悍的地方要没些能令人信服的手法,麻烦事就只会多不会少。

      这基地车停下来的第二年就有那劳什子中央军委想派人来当官,这儿的人当然没人理会,于是就有一队士兵来攻打。那会好死不死打雷烧了个变压器,来人方向的重炮火控死活通不上电,她便直接踢开一个野战炮班组的炮手,全凭手感一连放了三发急速射,三发天雷全是正中红心,硬是给人吓破了胆。事后打扫的时候一确认,发现这队伍领头座车的油箱当场被诱爆,带着全车的人一块坐了趟土飞机。打那以后就再无袭扰,似乎都怕了她这骄傲的不死鸟。

      他总是小鸟小鸟地叫,坚持了几个月之后她也懒得还嘴。一起旅行走了很远很远,从冻土至火山,雨林到沙漠,远到他都忘记自己是怎样开启旅途的了。

      让他始终明白不了的还是感情,细细回想的话,好像也只是两个一同失去重要之人的孤寂者,由于不愿踏上独行长路而互相作个靠山,也算是抱团取暖一般,两块被时间磨平棱角的圆滑石头贴到一块,也自然而然略过了热恋,当然也不剩下什么激情。

      他转头,看向妻子已经褪色不少的红发,两根冲天般的红羽已经发白不少,略显疲惫的面孔多出不少皱纹,似乎提前到来的养老生活只让她老去。

      “对不起……又一次……”

      他似乎又听见了些什么,声音空灵而遥远,不似人间声响。只是老鸦没来得及思考,另一件事便已浮上心头。
      于是他张望了一圈,然后把手中的碗放到地上,起身拉下另一张椅子放到身边,与妻子遥遥对着。然后他才满意地坐回去,象是解开了什么疑惑一般。

      老鸦想起今天天照例该是个纪念日。

      纪念他已离去的信使……

      每一个公转周期里的这个时候,他都会像这样在窗边多放一张椅子,就好象已经离去的人会忽地出现在这里坐下一样。如果他来主厨,桌上也会多出一份在没有人的座位上的饭碗。多少年了?他心里的哀痛从来没有淡去过,时间在表盘的指针上咔嗒咔嗒地一圈又一圈转动,指正拨动了十四万又一百六十次,他们都寄希望于时光能多少冲淡回忆,但遗憾的是,在这方面,事有时是与愿相违的。

      天灾擦过这件大事让老鸦一时忽略了它,但其实不要紧。也许他对她的思念已经化作一种生理性的反射,脑子忘了,身体会提醒,身体也忘了,那末还有情绪。

      他记不起来和信使遇见是什么时候了,就象他记不起来和妻子是什么时候相识的。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当时一定是在一个远离文明的地方,在巧合中遇见的。

      他和妻子相识二十年,结婚也有十六年这样久了。

      在他印象中,她极少猜测,但总是思考。她也神神秘秘,无踪无影。心中的无形厚障使得她从不与人深交,了无牵挂便不受凡尘所困,此事理所应当。

      可是他仍然去追逐。

      相比起已与笑话无异的流亡政府,为一个不见尽头的事业,在不情不愿的处处妥协中付出一生来说,一次浸透心灵的爱情似乎还更要引人入胜些。单相思终究也是起了作用的,从慢慢接受多出的这块牛皮糖,到缔结一些独特如与血先生的合同般的契约,最后,至坦诚相待。

      那日着实的令人无比的印象深刻,他仍然记得记忆中那好听无比的天籁般嗓音如何表示自己的心意。当初她说的是“不用考虑如何打好关系”,缘由则“不是讨厌,但并不需要”,然后,她又说“可以尝试,不会介意”。

      迷人的微笑唯独真正虏获了他一人的心也说不定,用甜食就能多少收买的信使也许又其实十分想着结交一位密友,否则她也只需消失无踪便是。

      “原来如此,当我想到有你这样一个朋友时,那股油然而生的喜悦并不虚假。”,然后,她慢慢的说着,“既然如此,我就收回前言。”  多么动人的言语呵,连表白都是那样的不一般,当双双坠入爱河时也仍犟着说什么“并不是不需要这样的温暖”。

      他当时觉得,就像一个字母Y。
      两个人,两个世界,因一个交点,尔后再不分离。

      只是她也许终究还是怕了,怕真正因情感搭起座不破的桥来,那日之后便消失了去。

      有话说,人是群居性的,除非受过什么特殊训练,否则长久的寂寞会让人失去心智,如同悠久的流水般磨去心中的热情,而这片大地实在太大太大。他找了很久,十分久,久到忘记那是哪一天开始的事情。花费的精力也很多,十分多,多到比打一场艰难的胜仗还多。

      一日又一夜,日升又日落,每至想起她,心脏就开始大力搏动,搏动。血液输送,输送得连耳朵都能感觉到,摸着脖子也能感受到它的力道,甚至双手都被弄得颤抖,随着心率颤抖。多么响,多么有力。那段时光就围绕着这不正常的心跳,仿佛这身体都归属于那离去的人儿,心已追着那卡车去了,余下的,只一具行尸,再无其他。

      他追吗?追的,但总追不上时光,于是时间的轮盘便继续千年如一时的转动。
      由此,浑浑噩噩的鸦只在舰桥眺着,期盼着他的信使某日又归来,载着他的心。

      一〇九七年,作为罗德岛制药的二把手,舰内上下大小事都赖在他身上,他只不过这份工作总让他一肚子火气。老猞猁,一个岁月悠久的长生种,时时闹得他恼火非常。不是因为认知被碾压的挫败,而是对方总是在无关紧要处作一堆无用功,就仿佛那岁月中积攒的阅历丝毫没能让她变得精明,以至于连基本的思想启蒙都做不得了。那时光虽说有许多同志,但遇上一个极其保守,连略略的激进都不愿支持的古老者,只能言为曾想轰轰烈烈者的不幸,他恼火,恼火,怒其不争,却又无力。

      过去他还觉得天上地下的隐秘是最大的变数,可它们与海中那些深邃行将比较起来,却又渺小的如尘土无异。亲眼见证,无可质疑。在对自己事业意义的多重打击下,他干脆的辞职,找上以前合作过的信使机构做起长途信使,想着就这样蹉跎一生也罢,于是时间的轮盘又拨过半年去。

      那日是哥伦比亚联邦韦其庞德州的土地上,好巧不巧的两胎连爆,这实在令人犯难,要是常理他会就近找个修车厂,可这荒郊野岭也无人烟,于是只好在信使们的公用频段里播起求救信号来。

      半天过去,他终于是等到了回声,那声音实在是极好听,好听至于他觉得乃天使降临般才能听见此等天籁,仔细听来还多少有些熟悉,他心里猜了又猜。

      又几小时,那涂着深蓝条纹的车轰鸣着开来,一根增强天线十分显眼,与车头一体的车厢怎么看都显得廉价。车主是一堕天使,深蓝色的头发,黑色的热裤,也许是因为大几码而显得宽松的白色长袖上衣,一根小萨卡兹三角尖尾晃着,深邃的黑角略略前倾,身材算不上前凸后翘,但脸蛋却是绝色。

      他一下有点痴了,他见过她,又何止是见过,他怎么会忘记呢?


      “好了,吃饭,再不吃就凉了,吃完赶紧去忙。今天事可多了……又在想莫斯提马了?”

      催促和敲碗发出的清脆声响传入耳中,这让老鸦猛地惊醒。他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空碗,然后又看了看自己端了半天,但仍然满满当当没动几下的饭碗,一时之间尴尬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他承认了,菲亚梅塔也没说什么,只是又催促一次。

      是的,菲亚说的没错,今天的事情会很多。他的心跳得厉害,当他的思想归于时光,循河回溯时,心脏就会跳得厉害,好像这是什么极耗氧气的事情。他猜着妻子是不是生了气,只是那张仍有英气的面孔没有变化,只好想些别的,并且赶紧用勺子舀起来。

      老鸦的经历让他做了很多计划,很多。其中有一大部分不依人的意志转移,而是由自研的自动化系统来处理,一次天灾委实算不得什么。他甚至还做过突发到这种大型基地车都无法开拨时的天灾预案。这种时候,他们最需要的东西,是一针精神慰藉。

      饭菜十分美味,只是浸入回忆之潮的片刻让热量有些流失,最上面的一些羽兽肉片已经凉了,不过底下饱满的稻米仍然散发着热气,总体口感并没有丢失多少。他很快地吃完,只余几粒有些湿润而粘在碗底的米。

      她学会做炎式菜后十分迅速地抛弃了大陆中心国家的饮食,不如说除去甜点的口味之外,她现在和一个炎人没什么区别。这让他也改掉了吃面包和干粮的习惯。菲亚的手艺非常好——好得他很难提出意见。

      窗外的雨仍然是天主正在倾倒祂那巨大无比的水盆一般,密接不断的雨珠在窗上化作一道水帘扭曲了外界的风景,天地线模糊无踪,只剩对比度并不高的两片灰暗进入视线。

      不知缘由的,他印象中,发生事情总会伴着雨天;再北边一些,譬如乌萨斯的远东则会下雪;炎呢,偶尔会换成冰雹;西南角的萨尔贡就会换成炽热的焚风或者干脆的沙暴。说是幸存者偏差也好,他记忆中实在是很多事情都是伴随着雨雪风霜的。

      “菲亚,我出去了,今天晚饭不用留,崽的通讯你记得接。”

      将碗递到妻子手中,老鸦换上了过去的那身兜帽大衣。这衣服防水且透气,也能营造一种神秘感。尽管他一直嫌弃这大帽子看上去多少有些蠢笨,但几十年的行头,多人经手的缝缝补补也出了感情。老鸦是准备将它穿到坏再挂到墙上做纪念品的。当然,它也有可能会跟着他一起入棺去,毕竟它的坚韧实是无与伦比。

      他们的儿子前段时间从维多利亚帝国打了个电报说要回来,昨天又收到一份断断续续的电讯。老鸦和菲亚梅塔最早是没打算要个孩子,后来当他们以为没这个机会的时候却又让生命降临。也许是体质原因,十多年前专门为此出去旅行了几次,在车上翻云覆雨的次数也数不过来,但菲亚的肚皮硬是没半点动静,倒是让他怕了老婆的精力,每次回来都得有几周交不上公粮,身体着实是撑不太住。

      要说旅行时没有其他娱乐的法子那纯是放屁,几个硬盘能装的东西就够他俩用到隔年去,其中还有一大部分是信使留下的。但她就是钟意于两人之间的缠绵,好像这样能忘掉些啥。

      这个小孩则是在他们一起选择放弃之后一次取乐时意外降临的,当时他们还在萨尔贡看鳄鱼呲牙,然后在回程时忽然就中了,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一个意外之喜——毕竟,已经那么多次了。

      最后看了一眼将碗和餐具往厨房带去的妻子,暮鸦转身开门离开这温馨小窝。

      在离开中枢塔时,他和两位自发站岗的守卫打了个招呼,一位是自由萨科塔战士“暴风”,另一位是年迈的老术师“百松”。天使将自己的身子挺得笔直,像标枪一般站立在舱门的右侧,手中的守护铳端的十分稳定;老萨卡兹则有些虚弱地倚着舱门另一侧舱壁,几乎有他整个人那样长的术杖支撑着身体不向下滑去。

      “司令员。”萨科塔向暮鸦做了个似乎是祷告的手势,“暴风”曾经在拉特兰戍卫队供职,现在则已经是个满头银发的老萨科塔了。岁月的铁笔勾画出那些在脸上交错的沟壑,上主的恩怜抵不过岁月的消磨,这让暮鸦想起另一位故人来。
      老术师只是摇了摇手中的怪异法杖,这位失去了血亲的秘术师在这片了无希望的恶土中徘徊了多久已经是个很难解开的谜团了,那根曲折的古旧精钢法杖是上个世纪的产物。而瘦骨嶙峋,简直像个幽魂般的老萨卡兹看上去比它还要古老得多。

      暮鸦曾经三番五次地拒绝这座基地车庇护着的人们做这种没有意义的行为,尽管一颗流弹、一次爆炸就能让他归西,可是谁又会这样做呢?即使真有那么一天,自发的站岗也没有什么意义,甚至可以说谁也拦不住吧。但热情实在难却,连布告都不能拦着有人在这里当个小卫兵,他也就随他们高兴了。只不过他以为一段时间后就不会有人想起这茬,而这轮班站岗站了十来年也就成了习惯。

      仿佛这是什么十分光荣的事......

      这个入口附近向来是清净的,并非出于恐惧,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尊重。最初只是因为暮鸦和菲亚梅塔的威望,后来便成了自发的共识,对门的小铺也搬去了其他地方,现在全部被改造成公共开放的休息室了,它们也被养护的很。当然,要除开常有的烟草味。这些提振精神的东西像是浸透了一些战士的皮肤,让他们总是散发着这种气味。

      在基地车被设计得十分规范的长廊走过,暮鸦径直穿过了几个现在用作集市的舱段,然后和一堆衣服共用了一座货运电梯,路途中一些雇佣战士高兴地和他打了招呼,他也一一回应。大约二十分钟以后,他来到了这趟出门的目的地,落天基地车的最下层部分。这里连接这一个外挂在基地车上的拓展区,这个区域是前些年扩建的,用来收容一些天灾造成的难民,他们不会久居,因此没有什么其他服务设施,只个临时的容身之所。接着他又走了一阵,直到记忆中那个编号出现。

      叩叩。

      直到暮鸦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把名单看岔了的时候,一个满脸疲惫的女性萨卡兹才打开门来。她看见暮鸦时,眼睛亮了一下,接着便是那令人印象深刻的优美大嗓门:“鸦哥。”

      不算宽敞的临时住所显得很干净,地上有三个巨大的蛇皮袋,房间的正中有一张金属材质的小桌,两柄重弩与两柄短矛倚着它,小收音机正在那上面沙沙地放着古代提卡兹传下来的一首民谣。两张床上各有一张棉布做垫背,还有两个鼓鼓囊囊的面粉袋放在床头,除此之外就看不到什么东西了。

      “你丈夫呢?”暮鸦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萨卡兹,她穿着一身很旧的运动衫,褐色的头发也看上去有些时日没洗了,显得油油的。脚上只有几根绷带绑着,没有穿鞋,一对长角也黯淡无光。

      “在里面。老公,鸦哥上咱这来了,赶紧出来哟……”

      一阵抽水声传来,然后另一个蓬头垢面的萨卡兹从也许是卫生间的简陋隔间中走出,弯曲的黑角同样黯淡,衣服则是棉质的睡衣,从样式上看应该是脊瓦工坊前段时间缝制发放的免费衣物。暮鸦感觉自己可能来的有些赶巧。

      “司令员,”萨卡兹说着,“没想到是您亲自来。”

      这对夫妇都曾经是卡兹戴尔的雇佣战士,并且共用一个呼号“岸蚊”,过去的战果丰硕,这个名字也在一段时间里远近闻名。几年前因为实在拼不过那些身强体健的年轻战士,最后在几个老友介绍下跑来落天这个拿基地车改造的小移动镇,拿以前攒下的资产在附近开了一个工坊为落天镇供应五金件糊口。

      “接客就省了,我也不久待。你们夫妻俩的工坊这事挺倒霉,不过好歹人没事。”暮鸦说着,然后听见两声叹息。

      这个工坊委实是没什么技术含量,有图纸他们就拿机床加工,一般也只接受以物易物,出来的产品也都是些论斤买卖的小零件,也就靠便宜和特殊照顾才勉强过活。不过卡兹戴尔的工业七零八落,几乎就只有些小工坊能正常运转,基地车上大部分都拿去造武器和生活必需品了,也实在拨不出舱室能给像他们夫妇这种小零件工坊。

      这次天灾他们正好给卷进去,运营了几年的工坊一夜之间消失无踪,就开着一辆车载着方便收拾的个人物品逃了回来,设备则大概是没法回收了。

      “接下来有没有打算?能帮的我会帮。”

      “还没有……”女萨卡兹说着,不过被她丈夫打断了。
      “还是重操旧业,倒不是不想待着,只是当米虫实在令人难受。”萨卡兹叹了口气,“司令员,咱这脾气您知道的。帮就不必了,我们多少还是有些渠道的,一些小活……大抵还是没有问题的。”

      “东北这片,如果找一些老地头蛇做事,可以直接报我的名字……当年瞎转的时候留了不少人情,多少还会给到几分薄面。”

      面前的一对萨卡兹沉默了一会,暮鸦看见几滴泪珠滚下。也许只有天晓得这对夫妻究竟费了多少心思才让那个工坊转起来吧。萨卡兹是个很怪的群体,铁石心肠,却又多愁善感。

      “谢谢你,司令员……谢谢。”

      之后,暮鸦又和岸蚊夫妇寒暄了一会,再聊了聊落天镇的近况,最后悄悄地留下一个小小的金块便离开了。

      毕竟,今天还有的忙。

      ……你忘记我了吗?他听见他的信使这样低低地在耳边说着。她突兀地出现,身形扭曲,不似在这个时间里的生灵。

      ,他说,不,我怎么会忘,我怎么可能忘?我早上还在想你……

      你只是今天没忘,她拉了个长音,转身面向黑暗,迟早会的,别骗自己。

      ,他说,但接着就沉默了。他已经有了家庭,有了事业,现在他还年轻,但到老了之后,他真的还能记住这段恋情吗?

      我走了,她又说,这是你选的……

      他想看清楚她,但始终无法聚焦,直到她又转身看向他。

      她凄然地笑着,遁入无尽的夜。
      他伸手想抓她,但只碰到虚无。

      他低低地哭起来,他意识到她说的是对的,他没能拉住她……

      老鸦从梦境中惊醒,浑身都是冷汗,这时他意识到那是个梦。嘈杂的声音入耳,他看过去,雨还在下,而且愈发的大,好像不会再停一样。窗边的三把椅子仍然摆放着,但视线到信使的那一把时,蓝色的发丝和月光下扎眼的修长双腿使他恍惚了一下。但定睛看时,却又什么也没有。

      咚——咚——咚——咚——

      心脏在跳,跳的厉害,拼命地搏动着,就像他刚刚用了大量的氧,自责和愧疚其实已捏紧了他的心脏无数次。时不时他也会梦见他的信使,但今天的梦境格外的真实。荒芜的土地稀稀拉拉地长着青草,悬挂头顶的双月清清冷冷,古代的遗迹此时黑黝黝地隐藏在夜色中,暗夜为世界披上一层帷幕。悠扬的六弦琴声远远地传来,那是他……信使说喜欢在做事的时候听他弹奏,说是远一些能让它听起来更干净更悠远。

      年轻的鸦很放心信使,因为看上去这里只有没什么危险的旧世遗物,黯淡的光环与翅翼浸泡在淡漠的月光中,头上的萨卡兹角像是汲取了黑夜的精华一般深邃,深蓝色的长发飘着,热裤下露着的大腿白嫩嫩的在发着亮。然后她的周围开始破碎了,好像有无数个世界开始叠加,时空的碎片漂浮起来,她想回头,但时间停了,只余一个圆形的护符滞在半空……

      老鸦知道今天大概是睡不着了,菲亚在他怀中睡得正香,打着小小的呼噜。他轻巧地推开妻子,起身,披上外套,打开有点锈了的柜子,找出那把吉他,再走回窗边坐到属于自己的椅子上,他愣愣地盯着属于信使的椅子,好像这样她就会再出现一般。

      菲亚在他下床时就醒了,像是某种感应,他一走远她就醒。当然,他也一样,他们都怕,怕对方忽然消失,就像信使。

      “……鸦。”菲亚在床上叫了一声,他没回应。她也没坚持,知道他脾性的她已经习惯了每年的这个时候,于是倒头继续睡去。

      雨仍然下,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打在钢铁上,打在他心上。雨像浇在心上,反复告诉他信使回不来了,也不会回来……

      他轻轻地摸着手中的琴,反复回忆着那时的场景,然后像是某种心有所感,他忽然想起那枚护符被放在了哪里。

      于是他放下琴,又打开一个暗格,又拧开保险柜。里面有一个盒子,盒子是信使的,信使留下的东西也都在这个有蓝色花纹的小盒子里……他疑惑起自己怎么忘记了这么多年,否则他也至少会拿出来看看。

      我真的会忘记她吗? 他想起先前的梦。手上的轻飘飘的盒子仿佛有千钧沉重,而当他打开它——

      记忆中的那个护符静静的躺在盒中的丝绸上,伴随着……一种很难说的破裂感。破的不是什么其他东西,而是时间,几道裂痕正散发着离奇的,玄之又玄的气息。理智告诉他别碰,但感性仍然让他伸出那只空着的手,穿过裂隙,摸上那枚玉石。

      他还相信爱情,她念叨着甜品…她应该安安稳稳地在车上旅行,而不是为那些毫无意义的世俗琐事所叨扰,在意外中跳出三界,在这花一样的年纪里离开……

      他想着,期待这护符能让他在回忆中短暂回到当年。玉石入手的第一感觉是廉价,像炎的固玩市场上几个银元就能买到的便宜货。而第二感觉——但没有什么第二感觉了。一系列诡异变化在他身边发生着。钢铁打造的舱壁撕裂又修好,时而生锈又马上变得崭新……

      时间在错乱。他和信使见过这种问题。但他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没想到是信使的……

      恐慌攥住了老鸦的心,周遭的诡诞画面反复着,无力感占据了整个身体,过往不停浮上心头,如走马灯一般。

      菲亚……

      他想转头,但身体僵住了,他想喊,但转不出嘴,空气好像成了固体,张不开嘴,声带也振不起来。

      意识运转地越来越慢,慢到似乎时间已不再有意义。意识开始离身,在时间的长河中被水流裹挟着流向不属于他的时代。

      这场漂流要持续多久?他清楚的是,自己的灵魂已经不在应属的时空之中了。

      在时光的长河中谈论时间没有任何意义,被抛至时间之外的游魂只能感受着那似乎不会停下的光怪陆离,并随着它的波涛上下起伏。

      ……

      哦,是你。
      离我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很久。
      这段时间里......你一直徘徊在悬崖的边缘。
      你可能已经忘记了你的身份,但你还记得那个名字,这就够了。
       ——好了,别在这里逗留太久。
      毕竟,你既不是我的客人,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需要

      “什么?”

      不要沉沦下去……
      Welcome home,Doctor.

      黑暗渐退,一些带着噪点的声音映入耳中,像是旧日的回音,但又显得无比真实。

      “博士......”
      “.......手!”
      “抓......紧!”
      “抓紧我的手!!”

      视线仍是一片黑暗,但他感觉自己的手被抓住了。
      他很熟悉。
      再熟悉不过了。

      尾声


      漆面严重剥落的卡车在驶过刚刚经历了天灾的土地,已经停止继续增生的源石晶簇在也许不那么厚重的车轮倾轧下破碎,发出相当密集的清脆声响,并透过传声系统传入在驾驶室里正并肩而坐的三人耳中。

      “也许我只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很长的梦,”鸦像是在梦呓着,“很长,很长……”

      但他知道的,那不是梦。梦不会那样真实,不会那样刻骨铭心。

      远处来救援的一座正星穹下的城市在发出指示性的微亮光点,远处的工业区在移动中仍然喷吐着浓厚的烟雾,隐约能看见巨大的履带在航线上留下粗重的辙痕,秩序仍在它漏洞百出的机制下运行。没有涨潮,没有天灾,仿佛一切都没什么变化。

      鸦知道的,只是还没开始。

      有重头来过的机会也许是好事,但当能够重来的人只有改变一些小小的事,这小小的事却又只会造出数不胜数且的生硬接茬时,这件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好事便成折磨。

      鸦累了,很累。

      “我都知道……这不怪你的。”信使说。然后,菲亚也这样重复一次。

      不怪我,鸦自嘲地笑着,也许是不怪我,责任应该推给天主,那制造了这魔物,却又不将它好好保管的天主。

      鸦试了很多次,但就像信使曾经透露的那样,时间之河的干流坚毅而不舍昼夜,不可违逆且冷酷无情……毕竟,只有第一次的人生才是人生。

      曾经年迈的鸦轻轻抚摸着身边挚爱那柔顺的深蓝发丝,生命的触感无比真实,尽管已相处了许久许久,但他仍有时会觉得自己在梦中。这种感觉越来越少了,只是鸦仍然要胡思乱想。

      到最后,鸦还是违了本心,他收着自己良心的谴责,然后按到心底,努力给这两个无比出众的漂亮女孩平等的爱。尽管他知道,这已经不可能了。

      可是,鸦已试了太多次……

      他砸碎了那枚护符,然后将它包好。他为自己的另几个人生做了日记,然后将它们一起送给菲亚梅塔。

      他想放弃,不介入她们的生活,可是他做不到。他试着忘掉那些已永远消失在其他时间中的孩子,永远无法再触碰的其他经历,因为他意识到,她们已经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

      遮天蔽日的雨云给荒原,以及荒原上的所有事物都镀上了一层反光的雨水,随天灾增生的源石晶簇正通过车头的氙气大灯反射着光线,透过玻璃上已满是雨点的窗,这景色几乎令人有一种穿梭于源石世界的错觉。鸦在这时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两声呼唤传来。

      “鸦……”

      他没说话,只是将两人搂得更紧。

      Die Welt ist nur ein Leierkasten,
      den unser Herrgott selber dreht.
      Jeder muß nach dem Liede tanzen,
      das gerade auf der Walze steht.
      这个世界只是一只手摇风琴,
      只能由天主亲自弹奏。
      而我们所有人都只能跟着风箱拉出的音符翩翩起舞。


      ★★见习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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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累了,太累了……
      这是一篇没有完成的作品,也许以后也不会完成。

      太累了。
      该收个尾了,对吗?
      我是说……

      结束了,该结束了。

      幻想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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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版主
      ★★见习博士
      Terra Prime
      开辟者
      打赏了500人工源石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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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版主
      ★★见习博士
      Terra Prime
      开辟者
      又是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喻体——时钟。
      说实话我并没有完全读懂整个文章(大概是因为自己已经很久不看这种篇幅比较长的文章的缘故吧),而且文章开头的一些打字错误也减慢了我代入故事的速度,但并不妨碍我会给这个作品很高的评价。
      这是一个很“精彩”的故事吗?我觉得并不能这么说,故事讲的只是解甲归田的“博士”和菲亚梅塔的点滴生活,以及追忆旧爱罢了。
      但这是一场奇妙的想象之旅,“时间”串起了这一切,串起了两个女孩,串起了“博士”的两个人生。
      而时钟,又何尝不是一个转盘呢?但与转盘不一样的是,所有的选择都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但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抓住了的,我们珍惜一生;没有抓住的,我们追忆一生。
      “指针落下的地方就是幸福”,指针指向当下,而当下她给我的陪伴,就是这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即使她一去不回,但回忆也是甜蜜的——虽然偶尔会带着后悔与失落。
      而文章最后的这场穿越,并非是简单的时光倒流从头再来,正像文中说的那样,能改变的事并不多,而伴随着这微小的改变的,是舍弃改变前的时空,与时空中的她。
      这个故事让我思考着现在的自己,但思考着,自己却哽噎得说不出什么来了。
      我就不追究什么一夫二妻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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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习博士
      “恕我直言,博士,您才时空回溯一次”
      “现在是第二次了”
      我也常想,若是让现实中的我回到初褪蒙昧的时候,如今的生命轨迹是否能有所变化。
      可羁绊究竟是羁绊,我也只敢战战兢兢地顺着原路前进,不舍得丢掉以往所拥有的任何一朵花儿。
      也许我粗浅直白的读后感会让作者稍许叹息,还请谅解,大概不同的人做了同一个梦,就连看到的东西都不一样。

      最后发病一下,红蓝老婆一次满足也太棒了!我真是嗨到不行了啊! [s-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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