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sence type=post]
前言
这是因应《沃伦姆德的薄暮》复刻而生的企划。诚如先前说过,这是一部“只适合在这时候读”的小说,只有当读者还对《沃伦姆德》的情节仍记忆犹新,才是最佳的品尝时机;因而趁SS复刻之际发了导演蓝光版。此版本与先前版本的差异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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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部分没改动,新写了篇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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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了三段删减片段,合计长达15796字。且对每个片段都写了篇后语。
三段分别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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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家.煌》(煌与卡达合演)(1462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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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你才允许》(博士与凯尔希合演)(4132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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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与干员》(灰喉与煌合演)(10202字)
小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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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名为“删减片段”,实则字数与篇幅都可视为完整的同人作品来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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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幅有点长,建议用电脑端获取较佳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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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版本独家首发于泰拉通讯枢纽,如果其他地方有人对这篇小说感兴趣,还请他们来这里看,帮忙引个流。预祝泰拉通能越办越好。
“我大致明白了,辛苦妳了。”凯尔希把报告书一放,看着亚叶。“好好休息吧,妳看起来累坏了。” “不,我还可以——” “逞强可不值得称赞。我说过吧?如果医生自己都倒下去了——” “——那还怎么去救人?”亚叶笑了。当她终于归舰,看着理应熟悉的景色,却多了股轻飘飘的陌生感,仿佛都只是虚影,是舞台道具,连走路都无法踏实地面,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等听到老师日常的说教,才瞬间有了种“我真的回来了”的实在感。 “知道就好。”凯尔希的声音也温和了些:“那么……” “但是,求求您,让我还是回到日常的工作,每天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研究也好,诊疗也好。”亚叶鼓起勇气,直视凯尔希的双眼:“这不是逞强,我只是……需要有点事情做。请不要让我就这么对着墙面发呆。那样的话,我……” ……就会想起来。 两人对视片刻,亚叶还是忍不住低头回避了老师的目光,从她有印象以来,还是第一次这么明确地拒绝了老师的要求。因为没试过,根本无从得知后果。 “我知道了。”凯尔希说:“那么,交办妳一个任务。” “是?” “明天中午,我们要举行她的告别式。”凯尔希拿起另一份报告:“可以请妳在仪式上说几句话吗?” 亚叶愣了,她当然听懂了老师的意思。但……为什么? 在仪式上说话通常是凯尔希的任务,有时也会交给阿米娅,或哪个跟那人感情好的教官和领导。亚叶多少参加过,也大概知道这背后运作的原理,像安托属于医疗部的,几乎肯定是由凯尔希出面,换成她这个学徒上场实属意外。 “为什么?” “比起让哪个领导致词,她应该更喜欢看到熟悉的面孔上去。我觉得安托是这样的人,妳不这么认为吗?” 亚叶默然,无法否认。 ※ 亚叶轻轻关上门,背靠墙边,大大叹了口气。 “从她办公室出来立刻叹口大气,我还以为这种事只有我会做呢。”旁边突然有人说,亚叶一惊,转头:“煌……干员?” “报告完啦?亚叶医师。”煌笑了笑:“那妳应该没事了?要不要去喝一杯?” “大白天呢。” “就是大白天才好呀。”煌说:“任务结束就是短暂的休假,干什么都不会有人怪妳,这算是前线干员的小小福利,就连那个凯尔希也是默认的。妳才刚转前线,早点习惯这节奏比较好。” “我不去,还是谢了,但我现在实在没有心情狂欢作乐。” “我有说要狂欢吗?现在是工作时间呢。”煌说,亚叶咦了一声,确实,这时间应该是没人会去酒吧的,甚至酒吧真的有开门吗? “没人有没人的好。”煌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任务结束,找个地方坐下来聊一聊,就像忙完一天回寝室要先冲澡一样重要……有时甚至更重要,毕竟有些东西用水是冲不掉的。比起独自关在寝室苦恼,换个方式可能更有帮助喔?” 亚叶瞪着煌,有点怀疑她偷听了自己和老师的对话,但这种小家子气的举动跟这只大猫怎样都想不到一块。如果只是个轻浮的邀约,她百分之百会拒绝吧。但煌此刻的神情平静而宽广,令她想起晨起远眺时的那片大地,那是她少数可以跟这世界和平共处的时刻。 于是亚叶点点头,毕竟她也有些话想问煌。 ※ 罗德岛其实没有正式运营的酒吧,因为医疗机构不好鼓励患者喝酒,所谓的酒吧其实是干员们的同好社团,在员工餐厅辟开一角,摆个吧台、酒柜、几张桌椅就算数了。自然也没有当班的调酒师,门口挂个班表,几个常去的干员谁有空就填上名字,没人有空那就关门,相当随意。 亚叶都在员工餐厅用餐,可从来没正眼看过这个小社团。一扇贴满了各色贴纸的玻璃门,旁边放了个及腰的立式招牌,写着“CLUB.月”,“CLUB”是印刷体小字放左上,“月”字则用一种飘逸的书法写成大字放中间,听煌说这是东国酒吧的特色。 “……怎么,是妳啊?” 打开门一阵叮铃,吧台后有个毛茸茸的脑袋从漫画书后方伸出来,脸臭得像世界毁灭。 “斑点,怎么是你当班?这时间应该是空爆吧?”煌连班表都没看,亚叶不禁猜想她该不会把班表都背下来了吧? “她没法来。今天训练太过恍神,被杜宾留下来了。”斑点突然露出一丝笑意:“活该。” “你这家伙……”煌说:“但你也答应她来代班,真不知道该说你人好还是坏。” “不否认,不辩解,就是坏。”斑点抬眼,看到煌身后:“喔?这倒是稀客。” 亚叶也不知道说啥,只尴尬地笑笑。 “抱歉,没法好好招待妳,我其实不会调酒。”斑点说:“我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看书。” “没事,我们自己解决。”煌说着,找了个角落位子坐下,又问亚叶要喝什么? “苏打水。” 煌露出一脸仿佛她说了什么噁心玩意的表情。 “怎么了?” “没事。”煌低喃着“怎么连这种地方都这么像”,又说:“妳就不好奇安托她平常都喝什么?” 亚叶愣了下,确实,这方面的安托是她完全不知道的,只听说她跟煌是酒友,却一直没机会跟她一起喝过酒。 ……虽然她确实有邀请自己。但那时总想,来日方长。 “好吧,请给我一杯。” “这才对嘛。”煌从酒柜里拿出一瓶酒,在杯里倒了不到三分之一,递给亚叶。亚叶看着酒杯,和面前的空位,想像她会如何举杯,然后像喝药似地仰头。 “哎别喝那么急——”煌急喊,但来不及了,亚叶狠狠地被呛了一口,咳个不停,泪眼汪汪地看着煌。 “抱歉抱歉,我真不是想捉弄妳,快喝下这杯水,会舒服些。”煌递过水杯,耐心地等亚叶缓过来。 “这是,什么?毒药?” “这叫威士忌,可能对新手来说难了点。”煌说:“我想过要不要兑水,比较好入口,但安托都是直接喝的。即使喝水,也是把酒喝完后再喝。” “相当硬汉的喝法。”斑点的声音从漫画书后冒出来:“我刚开始也吓一跳,原本以为那样的女生肯定是喝那种像甜点一样的酒,没想到上来就要威士忌,还说‘瓶子留着就好’。帅气。” “做好心理准备,一次只喝一小口,是不会那么呛的。”煌说:“如果妳愿意,再给它个机会?” 亚叶如临大敌地看着杯中剩下的黄澄液体,缓缓拿起啜一小口,这次顺利地咽下去了,一股烧灼感一路沿食道往下,到胃里又反弹暖了回来,像点燃了一个小小的火炉在肚子里。 “……我还是不懂,为什么会喜欢喝这种鬼东西。” “这个嘛,就等妳自己慢慢去找答案了。”煌说:“我只能建议,再试试喝口水,妳会发现水的味道变甜了。” 亚叶依言,水缓和了酒味,在口腔里显现出不同的层次,奇妙的是她现在才感到酒里的麦芽香气,像被水晕染开来后才看得清的颜色,丰富又鲜明。安托在喝这杯酒的时候,也有类似的感受吗? 亚叶突然发现,虽然自认跟安托很熟,却还有好大一块空白,是她从未触及到的。 “安托姐她……也会调酒吗?” “好像不会,她都只顾喝。而且会调酒的不多呀,空爆会一些,月见夜也会调几种,意外地风笛也很擅长喔,维多利亚那里的调酒文化还是很可以的……” 煌简直是闲聊鬼扯界的天才。话匣子打开就淹开来,讲到苇草想跟风笛学调酒时,风笛那一脸为难的表情。讲到格拉尼虽然人小只量却很大,反观某深海猎人个头大却是一杯倒。讲到其实调酒界真正的大魔王,是乌萨斯的老爷子。 “你是说那位老爷子?”亚叶惊。 “是啊,他不当班的,也没人敢叫他值班,纯看心情;但他只要一站吧台,就散发一种无敌的气势,宴跟梓兰还特意帮他配了整套专业的调酒师服,虽然他也就穿过……一次?” “我看过两次。”斑点说:“堪称超SSR事件,有生之年至少得见识一次。” “……我实在无法想像。”亚叶以手扶额:“我好歹算在乌萨斯长大,这感觉就像……早晚要出现在历史课本里的人物,竟然在帮你调酒?” “但罗德岛就是这样的地方。”煌说:“只是把自己关在诊间和实验室,也会漏看许多东西。那未免有些可惜了,是吧?” 印象里,安托也说过类似的话,所以她勇往直前。 而这想法最终带走了她。 亚叶默默放下酒杯,气氛突然冷了下来。 “煌,谢谢妳来接我们。”一会,她说。 “哪里,我还嫌去得不够早呢。” ※ 在沃伦姆德的最后一天是个清朗的早晨,亚叶一行在空旷处等罗德岛的支援飞机,每天能起飞的架次有限,所以申请时必须说明必要性。一般干员比较熟悉的用途包含紧急医护、紧急支援与紧急撤离,另外有个较少见且常被忽视的用途,是等碰到才知道。 “送干员最后一程时”,也需要支援飞机。 这么做倒不只是人道情怀,也因感染者的遗体在处置上有诸多需考量的细节,导致任何非罗德岛所属的载具都会拒绝运送。对前线干员而言这回程路会变得格外难走,用飞机载运因而变成唯一的选择。 “啊,终于来啦。”卡达早早就把无人机放到高空,因而比谁都更快察觉。断崖轻轻啧了声。灰喉站着闭目假寐,铃兰在旁边的石头上侧卧,听到这话才惊醒,起来揉揉眼睛。 “真是让我们好等,都已经设想过最坏的一百种剧本,能平安到达实在太好——等等,那是啥?是她?怎么又是她?” 飞机才到头顶,有个影子就从机舱跃下,在卡达“不要啊~”的惨叫声中,于安全距离轰然着地。那是在即将着地前用特殊的源石技艺将热空气瞬间向下喷发以达到超高速煞车的效果,惊人的声响与烟尘瞬间吞没了卡达的惨叫,能做到这种事的,全罗德岛只有一个人。 “我说啊,这又不是紧急支援任务。”灰喉斜眼:“能不能乖乖等飞机降落,再普通地走下来,哪怕一次就好?” “抱歉抱歉,实在是一秒也不想等了。人在哪?我想见她。”煌机关铳似的问候扫过众人:“嗨灰喉,很高兴见到妳,妳高不高兴我就不管啦。嗨断崖,眼神怎么好像有点迷茫?是被电晕了吗?唷!小铃兰,就算头发乱乱的脸脏脏的还是那么可爱呢。卡达呢?怎么没看到人?你说远方那团发着红光的毛球就是她?真是弄不懂……哎呀,亚叶医师。” 断崖悄声问:“怎么只有对亚叶用敬语?” 铃兰悄声答:“我也是听人说,好像健检时被亚叶姐姐狠狠地骂过一顿,从此在她面前就有点畏缩呢。” “不是吧?连这种事也做得到?那是得到凯尔希的真传了吧。” 然而亚叶却只是发着呆。煌歪头看看她,用菲林族特有的轻盈脚步走过去,平静地说:“东西我已经带来了,赶紧装起来吧。” 亚叶这才如梦初醒,嗯一声,煌随即解开背上的包裹,开始组装。 “该做的处理都有做到吗?”煌问。 “嗯,已经把风险降至最低了。” “好。那么,等会可以麻烦妳吗?”煌已经组好一个像箱子的东西,大小刚好装得下一个人。亚叶看着那箱子,有点无从措手。 “第一次用?”煌问。亚叶点头。 “那我教妳使用的方法。等会还是麻烦妳了?”煌问。亚叶点头。 “很好。那么,人在哪?我想见她。” ※ 离他们所在位置不远处,架着一座便携式隔离舱,远看就像颗大气球,球体内部是冷却气体,亚叶走近舱体,按个钮,球体就迅速泄了气,煌协助亚叶把隔离舱收好,终于露出了舱内的物体。 一具焦黑扭曲,不忍直视的,物体。 “终于见到妳了。”煌喃喃自语:“傻孩子,竟然比我先走……” 亚叶倒是进入了工作状态,再次细心地为整个躯体喷上含冷却剂的药品,目的是抑制源石反应,然后轻柔地把她搬进箱子里。封箱门前,亚叶突然停了动作,用一种强行压抑颤抖的声音说:“怎么办呀?形状对不上。这样没法关门……” “没事的,Mechanist早已考量过会有这种问题,我来调整……好,行了。” 亚叶嗯了一声,手搭着箱门,却像暂时断了线似的停住,只是呆呆看着。 等得实在有点久,只敢在远处用无人机窥探的卡达有些急了,低声自语:“那只大菲林怎么搞的,赶快帮她做完不就能上飞机了吗?……是说她又到哪去了?” “那只大菲林怎么了?”身后冷不防传来声音,卡达呜哇一声,吓到腰腿都软了,只能倒在原地。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掉妳。”煌说完,换个略严肃的语气。“不要拍了吧。” “咦?” “我是说关掉机器。我知道妳没恶意,这只是妳看世界的方式,但现在不是时候。” “喔,好。” “给她们一点时间吧。”煌说:“不会太久的。” 卡达又转头,亚叶已经封上了箱子,按个钮,冷却剂瞬间让箱门玻璃白茫一片。 ※ “所以,妳想问什么?”煌晃晃酒杯,亚叶咦了一声。 “妳陪我混这么久,不会只是想尝尝安托爱喝的酒吧?如果没猜错,应该也是有些话想跟我说。” 煌看似粗枝大叶,有时却异常敏锐。不过这样也更好说话了。 “我确实想问妳,算是请教前辈的经验吧。”亚叶说:“妳曾在告别式上讲过话吗?” “讲过呀。但妳为什么要问……”煌眼睛转了转,瞪大:“不会吧?” 亚叶苦笑点头。 “……那女人都没有心吗?还是这是什么特殊疗法,过度刺激就麻木了之类的?” 亚叶也想过,虽然在那当下被老师的气势盖过去了,但自己才刚说过希望能从这事件上分心,老师就开了这个等于硬是把她按在这事件上的任务,至少在仪式开始前都无从逃避,必须仔细地回想那人的音容笑貌,思考该如何向一大群人描述她…… ……这难道是惩罚吗?是因为违背了要她休息的指示而被讨厌了吗?这念头曾掠过亚叶心中,但立即被她抛诸脑后。换成其他人还不敢说,凯尔希基本上不开玩笑,更别说恶劣的玩笑。她做任何事,即使看似再冷酷,背后都有个基本原则,就是她认为这么做是必要且有帮助的。 “……请不要这么说,虽然我也不清楚她的想法,但背后大概有什么是她希望我去思考的吧。” “嗯,妳想法满正向的嘛,我欣赏妳。但说到在告别式上讲话嘛……”煌歪头,随即像想到什么不堪回首的事,笑容整个歪掉了,眼角还有点抽搐。 “怎么了?让妳想起什么悲伤的记忆吗?” “不是,那个,呃……其实就不要想得太复杂吧。”煌自顾自地点头:“这可不是什么适合发挥创意的场合,看看别人怎么做,跟着做就行了。” “是呀,所以我不就在问妳是怎么做的吗?” “那个嘛——” “——请教前辈这思路是对的,但妳可能问错人啰,亚叶。” 门又是一阵叮当,斑点原只是懒懒地说声欢迎,勉强从漫画书页移开眼角,看到是谁顿时反射地把书本盖上,身体坐直。 “凯、凯尔希?”煌的表情仿佛被当场抓获。 “啊,不是,我只是想从安托姐熟悉的场所与喜爱的饮品上补足那些我不知道的印象,绝对不是在大白天饮酒作乐!完全不是!”亚叶也慌乱得活像被老师抓到抽烟的中学生。 “冷静点,我没想怪妳呀。”凯尔希说着就坐在她们同桌的空位,斑点总算移动尊驾,走到桌旁询问:“老板今天想喝什么?” “苏打水就好。谢谢。” 斑点噗哧一声,随即侧头咳几声:“今天喉咙不太舒服,苏打水,马上就到。” “那妳们师徒俩好好聊聊,我就不打扰了,先走啦。”煌起身比个帅气的再会手势,在任何人来得及阻止前就跑掉了。 “刚说到哪?”凯尔希啜了口苏打水。 “说到问错人了?” “嗯,妳问谁答案大概都差不多,但煌比较特别,她的案例……不太值得参考。” “您这么说我好好奇,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应该也是在这间酒吧发生的……煌先前跟某位干员边喝酒边打牌,输得有点急了,喝得也真醉了,估计两边都是,于是吵起来了。煌在骂骂咧咧的时候说了句类似:‘等你告别式那天我肯定要去你台上蹦迪!’,对方也不甘示弱地回应:‘是吗?那就请妳务必要这么做!谁怂谁是佩洛!’……之类的。” “……不会吧。‘谁怂谁是佩洛’算什么啊?” “吐槽点是那里吗?嗯……大概是菲林笑话吧。” “我们也是菲林呀。” “……炎国菲林笑话?” “……就算是好了,但他们不可能当真吧?” “一般这种醉话说完睡醒就忘了,但麻烦的是……那人还记得,不只记得,还写进正式的遗书里,就那张每次出任务前都得写的,然后交了上来,记录在案。” 亚叶的表情有点难以名状。 “嗯,我当时看到也是这表情,可真是名作呢。我想想……大致意思是‘要是我死了,请务必让煌在我告别式上蹦迪,可以的话,请在舰桥顶端的天线上蹦迪,那我真就死而无憾了。’” “这个人……什么神经呀……” “之后妳也猜得到,没想到我们真的得面对这张遗书了。然后,罗德岛向来的态度是尽可能实现干员的遗愿。” “那,该不会……?” 凯尔希喝了口水。“怎么可能嘛。” “我想也是。” “我们是不可能别人没常识就跟着没常识的。尤其这种场合,当然是怎么做符合常识就怎么来。然而……”凯尔希说:“没常识的人也是有的,或者说一般人的常识对她不太管用呢。” “……不会吧。” “那可真是修罗场。‘放开我!这是约定啊!’什么的,惹了好大的麻烦。” “呜哇……” “总之,教训就是:‘酒不要乱喝,遗书也别乱写’呢。” “这是那种富有教育意义的小故事吗?” ※ (根据在场的幸存者斑点后来口述,整段对话是以仿佛学术讨论的冷静口吻进行。两位身着白大褂的女士面不改色地喝着苏打水,场面波澜不惊,宁静和谐。根据斑点的说法,他是第一次体认到什么叫腹筋崩坏,当你憋笑憋得太久,是真有可能痛一个晚上的。) ※ 亚叶笑了,凯尔希似乎对这效果颇为满意,说:“所以说吧?没什么参考价值。” “嗯……虽然对我的任务确实没帮助,但在其他意义上还是有些收获的。” “愿闻其详?” “这么儿戏的赌注,却放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让我深刻地体认到医疗部和前线干员对生命的观点确实有差异。像那种话,即使是最轻浮的医师也说不出口。生命对我们来说无比可贵,所以绝对不会拿这个来开玩笑。但他们不太一样,或许……那个人是真心把死亡当成生命的一部分了吧,而且还是不那么重要的部分,才有玩笑的余裕。” 凯尔希嗯了一声,说:“妳刚说‘我们’、‘他们’,但妳现在已经是‘他们’的一分子了。” “……是。” “能适应吗?这剧烈的价值分歧。” “大概可以吧,努力一下的话……” “别太努力了。” “咦?” “就像妳说,前线干员经常与死亡比邻,所以会用一种与医师迥异的态度来处理。那么这种淡然,是不是也有值得借鉴的地方?” “这是您希望我透过这次任务学到的吗?” “我没有预期妳要从中学到什么,因为正确答案并不存在。但妳说到任务,倒是可以从这个角度说说我的建议。”凯尔希说:“建议就是:别太过努力了。别想得太复杂,用短短几分钟的讲话描绘她完整的人生本来就做不到。告别式是荣耀死者的仪式,也是让生者接受的仪式,所以有其常见的做法。带着完成任务的心情去做吧,在有限时间尽到应有的诚意。只要妳每个字都发自肺腑,无论讲什么,我想安托都会高兴的。” 亚叶沉吟,凯尔希又加一句:“如果妳实在不想做,现在拒绝还来得及。” “请让我做。我已经开始着手了,就会想完成。” “如果要抱怨,现在也来得及。”凯尔希微笑,亚叶也笑了。 “抱怨倒没有,但如果能让我说说丧气话……我只是真的很羡慕老师您,即使面对这种事,依旧能保持冷静专业的态度,让人觉得交给您就放心了。我……还做不到那样。您说的我其实都知道,我也想控制自己,甚至不求完美,不过不失就行。但好困难,真的好难。” 凯尔希默然不语。 “连自己也觉得可笑,明明不是什么未经世事的幼雏,我经历过父母的死,诊间有我经手的患者死去,也不是第一次见到罗德岛干员牺牲,我以为我早已习惯了。但真是碰到才会明白,我就是……怎样也无法习惯。再也没办法听到她的声音了,再也没办法像她那样义无反顾了,再也无法像她那样信任患者了。我没办法习惯……这个会把像她那样的好医师害死的世界。” 亚叶一口气说完,举起杯子,发现没水了,凯尔希把水瓶里剩下的水全倒给她,看见那倒水的手,亚叶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对老师抱怨了一堆,这些平常会自行收好、不摆出来吓人的情绪垃圾,全都被看光了。她顿时狼狈不堪,恨不得立刻就像煌那样光速逃离。 然而凯尔希看来并不介意。 “……妳刚说到习惯,其实妳眼中的冷静或专业也不过就是这种东西,只是习惯而已。我只是比妳更习惯了,这种事情是会发生的。更习惯了不去感受,只去处理。然而这样就是高明吗?我不觉得,因为这不是我选择要成为的状态,而是自然而然就变成这样了。” “人总是会羡慕自己没有的东西。妳会羡慕我,是因为妳只看到优点,比起沉浸在情绪里,我可以更优先考虑待办事项,让一切运行如常。但就只有优点吗?当安托的死也变成待办事项之一时,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悲伤。比起悲伤,我总是更优先思考该做什么。我偶尔也会想,如果不那么习惯,该有多好呀?如果不那么习惯,或许就能更真心地去悼念她了吧。” 凯尔希的声音冷冷地、淡淡地、带点刺痛,像刚入喉的苏打水。 “我有我能做的事,妳也有妳能做的事。有一天妳会变成我,但在那之前,这样就好。妳根本不用逼自己早点习惯呀,亚叶。” ※ 亚叶在通道走着,其轨迹可用“迷航”来形容,时而绕圈,左弯右拐,并非发泄也不是逃离,只是跨出脚步,期待能带动思绪。 然而这么乱走没让她领悟什么,只带来理所当然的结果——发现自己迷路了。罗德岛母舰说大还真有点大,亚叶日常的活动范围又很明确,范围外就全是陌生的地方。她停下脚步静心观察,发觉此处离她寝室并没有想像中远。这一区也是寝室,只是她与医疗部和科研人员住在一起,这块区域住的则多是前线干员,且并非队长级,而是负责组成盾墙或锋线的,棋盘上的步兵。 虽然宿舍区的基本配置都类似,也禁止干员任意改装房间,却禁止不了人们用各种方式表现、抹上标示自我的痕迹。贴的海报、挂的饰品、随意散落的物件都带着某种气味。诸多气味看似杂乱,放在一处相互融混,也会自成风格。比如亚叶那一区,门上挂的可能是星象图、人体解剖图、血液食谱图、博君一笑的迷因图……散落的可能是看一半的书、桌上游戏,写着“别碰!会爆炸!”的实验半成品,偶尔有无聊的人把交谊厅的椅子排成植物大战殭尸的关卡……等。而这里则是:穿得很少的美女画报、像是年会喜欢的那种电影海报、淘来的二手音响上散置着许多人随兴捐赠的音乐碟片、相当破旧的个人健身器材上挂着蒙尘的精神标语,有吵闹的音乐声穿透寝室门板抵达走廊,贴着禁止吸烟的走道仍闻得到淡淡烟味……狂野、张扬,浓重的荷尔蒙气味,亚叶大致得到了这个印象。 有点意思,嘛,看过就走吧。这么想着就转头离去,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要是她没听到那些对话的话。 “……其实也就死了个医师嘛,多大点事啊真是,搞得好像全舰哀悼,算什么呀。” “体谅点吧,毕竟医师不是什么会出生入死的身份,突然死了,就好像世界要毁灭了;然而要本来就是得出生入死的人,那死就死啰,谁在意啊,你说是不是这样?” “只能说上面有人就是好啊,罗德岛嘛,医师跟打手的性命哪个值钱,还用问吗?” “生命本来就不是等价的,死一个人是悲伤,死十个人难道悲伤会变十倍?不会,只是每个人会变成十分之一而已,这才是现实。” “还记得上次那惨案吗?那可真是让我体认到,人是可以说没就没的啊。回来的箱子是空的,想捡也捡不回来,只有照片。那可是整小队的人啊。连台子都不够放。照这说法,能独占一次葬礼已经没什么好抱怨了吧,这不挺体面的?没法体面的人可多了去了,是吧?” 要他们在房间,门关起来,那就算了。 要他们在公厕大放厥词,那也算了。 然而他们在走廊,从她身旁走过,那就不能算了。亚叶的声音像往地上丢了一把刀。 “你们说够了没有?” 那三位干员面面相觑,中间那个眉角有刀疤的男人说:“又不是在跟妳说话。话说没见过妳啊,新来的?” “新来又怎样?资深又怎样?资深就可以嘲弄干员的死亡?她为了拯救人命而牺牲,是这么好笑的事吗?” 刀疤男身旁的同伴其一悄声说:“别跟她争,哥,她是医疗部的,而且来头不小……” 刀疤男冷笑一声,转头想走。 “走就没事了?你给我道歉。”亚叶说。 “用不着这么咄咄逼人吧?小姐姐。”刀疤男侧过脸,说:“妳朋友那……叫谁来着?她的死我很遗憾,但实在跟我没关系。也别以为你认识谁就压得了我,我不是患者,这只是一份工作,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她叫安托,你脑子记不住也没办法。刚说生命不等值,或许确实如此,像你这种死在哪里也没人在意的命,的确是跟她完全比不了。” “是吗?妳说是就是吧。生命不等值,而且价值因人而异,像我们这样的人或许对妳是不值一提的贱命,在我看来可是金贵无比。至于哪个穿白大褂的精英,对我来说,才真是死哪里都没人在意。” 亚叶不再争辩,言语能传递的到此为止,如果还有更多想说,只有行动表明。凡是久经战阵的人都会察觉这种仿佛暴雨将临的气氛。 “唷,想打吗?”三人立刻各退一步,隐然成扇形合围之势。刀疤男笑了笑:“医疗部有这么闲?嫌病人不够,还想制造几个?我劝妳别冲动,怕不要反倒折了妳的小手喔。” “放心,不会麻烦我同事。听你说,好像很羡慕安托有个体面的葬礼?那我就帮你体面一下如何?” 话虽这么说,亚叶的训练却让她瞬间对场面有个整体评估。 战斗装备不可能在此携带,持平,论体型是劣势。 所受训练差不多持平,然而战斗经验相较对方估计是劣势。 人数无疑是劣势,地形熟悉度也是劣势。 结论:大劣,建议立即撤退,确保优势后再重启局面。 然而这评估瞬间被她丢在脑后,她很清楚一旦打下去后果难料,但或许是身体不熟悉的酒精冲上了头脑,此时此刻,似乎再没有比一拳砸在那男人脸上更重要的事情。 “你们,都给我停手。” 一旁突然有人喝斥,声音不响,却隐含一种“再不停手我就开火了”的气势,令双方都暂停动作,亚叶转头,看到的是熟悉的灰色羽毛。 “……灰喉?” 灰喉没理她,只对那三人组说:“你们可能还不认识,这是医疗干员亚叶,刚转到前线担任战地支援。她今早才结束一次任务,镇压了暴乱,并将牺牲的同伴遗体平安带回。未来你们也可能有合作的机会,相互认识一下。” 场面有点尴尬,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无踪。灰喉继续说:“你们也不是菜鸟,应该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战场上谁都能得罪,就是别得罪医疗干员。要不受了伤谁来治?对你们肯定是没好处。而妳。”灰喉终于转向亚叶:“我就不多说了。想想妳的老师,想想她会怎么说,妳应该能判断。” 这话确实比什么都能让亚叶清醒,同时痛切地体认到酒真的别乱喝的道理。 “那就这样。要是停在这,还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再往前一步,不管哪边都肯定要吃亏的。我的建议是今天就到此为止,各走各的,如何?” 那三人二话不说就离去了。亚叶惊讶地看着灰喉,虽然在沃伦姆德就有些感觉,但刚才这事让她更深刻地体认到:这女孩成长了好多,而且也太帅气了吧。今天真的是被她救了,想想打起来的后果,亚叶整个毛骨悚然。 “没事的话就先去休息。我也回去了。”灰喉转身,亚叶看她走了几步,突然开口:“灰喉,慢着。” “……什么事?” 看她转身有些迟钝,全没有日常的灵敏,让亚叶更确信了。光看灰喉的脚步就感觉有些虚浮,虽然只是在一般人难以察觉的程度,她遮掩得很好,却瞒不过亚叶的眼睛,这些征兆让她决定用源石技艺直接观测灰喉的生命能量,这是诊断的第一步。虽然精度比不上仪器,但优秀的医疗干员只要善用自身的源石技艺去凝神观察,就能对患者的状态有个概略的整体评估,之后的问诊也能进行得更加效率。 “我们已经回来大半天,也休息了好一会。为什么妳的状态比早上还要虚弱许多?” 出任务会逐渐耗弱生命能量,因为专注与压力都极为费神。沃伦姆德的环境难言友善,还有干员牺牲,时刻警戒的干员们其实是靠着日常锻炼的底子在硬撑。然而正因为底子好,等状况解除,回母舰好好睡一觉,吃点东西,跟朋友聊聊天,放松地进行些轻度运动,耗损的生命能量就会迅速恢复,越年轻恢复越快,以灰喉的条件只要好好休息,要回到最佳状态的七八成水平,根本用不到几小时。 “我没事。就是……” “别想该怎么敷衍我了,灰喉,妳应该知道那没有用。”亚叶说:“恕我直言,妳现在已经是随时倒下去都不奇怪的状态,就算强制休眠也可能得大病一场。要不妳现在就告诉我发生什么事,要不我把妳带回医疗部慢慢说,妳可以自己选一个喜欢的方式。” 灰喉不语,亚叶继续问:“妳有多久没好好睡一觉了?” “从那之后,一直。” “得知安托死去之后?” “……是。” “为什么会让妳有这么大的压力?是因为没保护到她而感到愧疚吗?” “那也有一点……但,不是主要原因。”灰喉侧过脸:“我只是,又想起来了。” 亚叶沉默不语。 “以为忘记了,可以跟那些记忆共处了,但是,不行。从那之后,恶梦又回来了,我一次又一次回到那些地方,那些事,那些人,不停在我梦里上演。所以我害怕睡眠,即使勉强睡了,醒来也只会觉得更累。” “妳需要帮助。” “对,只有一个人能帮助我。” 阿米娅。 如果说心病还得心药医,她就是罗德岛目前已知最有效的心药。 “她不在?” “有急事,出差去了,最快也得两天后才能回来。”灰喉苦笑:“所以妳懂吧,医疗部帮不了我。很感谢妳关心,但真的不必了。” 亚叶咬咬牙,说:“有些药,可以让这两天过得快一点。” “我知道,但是……妳自己吃过那些药吗?” 亚叶承认自己是没吃过。 “那些药……不适合我,大概对别人是有效的,但对我而言,那比死更糟。吃完会感觉不断沉下去,沉下去,如果真的浮不起来也就算了,但等时间一到又会强迫上浮,回到现实的瞬间,感觉就像……才刚从一间监狱放出来,告诉你自由了,随后又把你抓回去,跟你说先前都是骗你的。那真的会让我丧失所有继续下去的力气。我宁可胸口被捅一刀,也不想再体验一次了。” 亚叶默然,拼命地思考,但直接可见的路径都被封死。看她眉头深锁,灰喉反倒回过头安慰她:“没事啦,真的。比起想法子帮我,其实我更想妳帮我做一件事,可以吗?” “请说?” “帮我保密。我不想麻烦任何人,只想尽量节省力气。请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对我是最轻松的。在阿米娅回来前,我就找个地方靠一下,有些不费力的事情来分心,这点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她笑了笑。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 亚叶迅疾、甚至狂暴地走着,虽然还是不知道目的地在哪,但脚步已不再迷茫,血管里的酒精都像被愤怒蒸发,主要是针对自己的愤怒。 两天? 还得让她被这么折磨两天? 别开玩笑了。什么没事?妳说了我就信?她判断灰喉现在的状态很危险,虽然身体是不会留下太多后遗症,但心理就不敢保证。那就像每一秒都拿把小刀子在刮,伤口不断增加,缓慢出血,累积久了会出大问题。要是看到了却无所作为,算哪门子医师?她没办法帮她,那么谁可以帮她?谁? 首先想到的当然是老师,但……她日常的事务太繁重了,可以的话,希望是万般无奈的前提下才去麻烦她。而且让她介入也未必好,这不是能力问题,而是相性问题。凯尔希动见观瞻的身份,与灰喉想保密与不麻烦人的前提刚好矛盾。要是拉了这么个地动山摇的救兵过来,反倒弄得灰喉封闭内心,就完全得不偿失了。 那么去拜托医疗干员?华法琳?苏苏洛?芙蓉?安塞尔?总觉得都差了点意思。去拜托调香师与波登可的花茶会?似乎可以有,作为辅助疗法大概可行。但要是效果不彰,那就是白费力气之余,还背叛了灰喉的保密意愿。“感觉可能有效”还不够好,必须要更加……! 她眼前突然闪过一个细小的、毛茸茸的身影,是金色的九条尾巴。 “啊,亚叶姐姐,终于找到妳了。”铃兰回过头,笑得开心。 ※ “这是准备跟你一起去沃伦姆德的新干员,代号铃兰。”凯尔希把档案放在亚叶面前。“读完,告诉我感想。” 亚叶花了几分钟读完,想了想,又重看一次。 “读完了?那么心得是?” “……人事部到底在搞什么。” “是啊。我都已经警告过他们,要是再交那种丢脸的报告过来,就扣他们薪水了。” 然而凯尔希的表情暗示这话题并非到此为止,再考虑一下读档案时的违和感…… “‘您已经说了,要是再这么做就扣薪水’,然而他们还是这么做?”亚叶脑中的拼图突然理出一幅新图景:“……难道是,精神干涉系能力?” 凯尔希嘉许地点点头:“还缺乏证据,因为精神干涉是最难验证的一种源石技艺,但依我的直觉,恐怕是的。” “如果是真的,那岂不是跟阿米娅一样,是极为稀有的那种……” “先别忙惊叹,听我说完。”凯尔希说:“从这个假设出发,加上观察,又得到两个推论。推论一:来罗德岛之前,她确实未曾受过系统化的源石技艺训练,这表示该能力并不是她有意为之,而是在无意识中驱动的。” “意思是……她甚至还没有试着去控制这些干员?” “是吧,档案里显示的喜爱都是货真价实的喜爱,并不是扭曲心智的产物,顶多就是被‘增幅’了而已。她的状态就像杯子装得太满,晃一下就会泼出点水,‘被水泼到’的干员内心的喜爱之情会被增幅到有些失控,至少扣薪水是抑制不了的程度。” “只是那样就可以……那不是意味着,她的潜力异常强大吗?”亚叶低语,凯尔希不置可否,继续说:“推论二:即使精神干涉跟阿米娅分在同系统,但那只是学术的分类,细节仍有所不同,甚至可说本质上就是完全不一样的能力。” “阿米娅的精神干涉能力属于强干涉,直接渗入并改变内心。这是一种非常强大,堪称可怕的能力。只要她心怀一点恶意,哪怕只是自认能为对方‘指明道路’的傲慢,都能轻易地毁掉一个人。还不至于走到那一步,只因为她是阿米娅,真是太好了。” “然而这能力也有弱点。如此强硬的干涉,自然会被对手认定为‘攻击’了。既然是攻击,自然也可能会被‘防御’,甚至‘反击’。要是对手心防够高、精神够坚强,不仅可能干涉失败,弄不好,阿米娅甚至会受创。所以我一直不厌其烦地提醒她,用这能力请务必谨慎、再谨慎,虽然她也不太需要我提醒。这部分还算可以放心。” “然而铃兰的能力……如果我的推论没错,应该是属于弱干涉,并不是‘渗入’,而是‘助推’,把人原本就有的倾向更往前增强,或削弱。这看起来好像没那么强,但在另一种意义上却相当可怕。”凯尔希敲了敲档案:“妳想:人总得要被攻击,才会考虑防御。要是一开始就不认为自己遭到了攻击,又谈何防御?” “一边是正面击破,一边则是侧面绕过,这样的差异吗……”亚叶沉思。 “在这层意义上,确保她能开朗、正向地成长,不光是为了她,也是为了我们自己。”凯尔希说:“要是未来的她成为同伴,就是最可靠的帮手。然而要是成为对手,也会是最可怕的敌人。” “现在说敌人什么的还太早吧……现在的她还是用法杖会不小心烧坏衣服的孩子呢。” “不早了,孩子成长得很快,总得预作准备。” “阿米娅知道您总是这么操烦吗?” “我不想让她知道。相信是阿米娅的工作,怀疑则是我的工作。”凯尔希说:“妳愿意帮我吗?” 亚叶笑了:“老师您根本不用问,直接下命令就好啦。” “那好,这次的营救任务之外,多一件事情放在心上:有机会的话,请妳仔细观察铃兰的源石技艺,我想验证刚才的推论。” ※ “妳说,找到我了?”亚叶问。 “嗯,因为有点担心亚叶姐姐,所以一做完体检就想来找妳。不过……”她那湖水绿的眼睛眨了眨:“看来已经没问题了呢,真是太好了。” “没问题了……妳是说……?”亚叶想了想,现在有更重要的事。“铃兰妳来得正好,能不能帮帮我?” 亚叶解释的同时,一股罪恶感逐渐升起,她终于还是没守住对灰喉的守密承诺,而且这提案也不全然是为了灰喉,背后多少还有些肮脏的大人算计。这股罪恶感也是铃兰那无意识驱使的能力助推吗?或者说到底,那能力真的存在吗? “……简单说,现在有些不好的东西缠住灰喉姐姐了,而亚叶姐姐希望我能帮忙改变这个状况,是吗?” 亚叶点点头,突然感到这提议实在太突兀,要是铃兰反问她为什么觉得自己能帮上忙,她甚至不确定该怎么回答,一切都是凯尔希的直觉和推测,根本无从解释起。 “我明白了。”铃兰却只这么说,让亚叶暗自松了口气。“我爸爸本是东国的神官,对付这些不好的东西也算是某种家族传承?虽然没法做得像爸爸那么好,但我愿意试试看。” 亚叶突然有些了解,那些人事部的干员对铃兰的喜爱度爆表,大概是什么样的感觉。 ※ 灰喉坐着,她告诉自己,没问题。 只要坐着,就不会累。只要不睡着,就不会做梦。只要等到阿米娅来了,一切都会好的。所以,等待吧,她早该习惯了,在生命最难受的时刻,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然而坐着始终是会累的,腰背和肩颈都在抗议着说要撑不下去了,但这些可以忍耐。 比起梦境带来的痛苦,可以忍耐。 但睡意就像潮水般不停拍打堤岸,喧嚣着要涌入。她还能抵抗多久? 又或者,早就抗不住了,她现在早已抵达梦境里? 灰喉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了不属于这地方应有的声响。 一串清脆的铃音。 ※ “我就在这里施术。”在灰喉暂息的房外,铃兰如是说。“不要被看到比较好,看到了就会有抵抗,爸爸是这么说的。” 听她心无芥蒂地讲,亚叶又感到一阵罪恶感。 “然而有件事必须请亚叶姐姐帮忙。” “请说?” “等会的手法多少会有点粗暴……应该说,我还没学会温柔的作法。”铃兰双颊泛红:“所以要是灰喉姐姐从椅子上跌下来了,请务必接住她。” “好的。” “那么……” 铃兰竖起法杖,轻轻敲了敲地面,亚叶感到一股无形的力场骤然以铃兰为中心展开,宽广得足以把房内的灰喉也包覆住。然后她轻轻念着,与其说咒语,更像是自我暗示的话语。 “起来吧,起来吧 这是欢快的祭典,儿时的舞乐 不要慌,不要怕 好孩子都会有奖赏 恶鬼则遭惩罚 不要急,不要忙 没有人会被丢一旁 就这么围个圈 大家一起玩吧” 她再一敲法杖,亚叶骤然听见了一串铃声。明明法杖上没有铃铛。 “再明亮点,欢快点吧 笑的孩子有糖 再轻柔点,缓慢点吧 别急着跑过这广场 这是儿时的舞乐,太鼓正敲响 星星都跟着你,月亮看顾你 而我也与你同行……” 她就这么念一段,跳一段,神秘的铃声持续响着,逐渐低沉,几至不可闻,直到某个时刻,她轻轻念了句“祓除”,敲了下法杖,这才像敲下一个句点,也是最后一声铃音。 同时,灰喉缓缓地往旁边侧倒。 早已准备好的亚叶立刻以最快速度冲上前,却发现灰喉连倒的速度都轻柔缓慢,像被这力场包覆着慢慢往下放,亚叶毫不费力地接住了她,手上几乎感不到重量,这是多么温柔的术啊。亚叶感叹,即使看了也不太明白原理,只有一件事是确定的:铃兰这孩子,大概,所包含的神秘是超过了凯尔希的猜想。 “呃……亚叶姐姐,要注意喔。”铃兰怯生生地说。 “嗯?” “那个,是施术的效果,但是术慢慢收回来了,这表示……” 灰喉突然变回了正常重量,猝不及防的亚叶死命撑住,感觉腰背的肌肉都在哀嚎。 “重~~死了!” ※ 她们考虑了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现在还是上班时间,灰喉的室友多半还没回来,乱翻灰喉的包包找寝室钥匙也不太妥当。医疗部是个可能的去处,但考虑灰喉对某些药品的感想,一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医疗部的病床上恐怕不会太开心。想来想去,还是先把灰喉搬回亚叶的房间,至少有张床可以给她躺。 “睡得可真熟呀,这女人。”亚叶揉捏着酸痛的肩背。“像我们那样搬,竟然还没醒。” “睡得熟才好。”铃兰笑:“要是她听到妳说‘重死了’,可能会有点伤心呢。” “这,我也不是体力系的,即使黎博利的体重对我还是有点吃力啊。” “我也试着帮忙,但好像没什么用。”铃兰叹口气:“要是安洁莉娜姐姐在这里,那就简单多了。我也好羡慕反重力呀。” “相信我,妳不太需要去羡慕别人。”亚叶说:“总之真的帮大忙了,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妳才好。让我至少请妳喝点什么吧。” “茶就好了,谢谢。” 亚叶打点好,看铃兰坐在室友的椅子上双手捧杯,杯子在她手中显得好大,坐在椅子上像团毛球,脚甚至没着地,光这么看实在难以想像她刚才施术时展现的,压倒性的存在感。 “铃兰呀,我有点好奇:妳先前说因为担心我所以来找我,看我一眼又说不用担心了,那是什么意思?” “嗯,亚叶姐姐妳也会吧,看一眼就知道大概的健康状况什么的,我也有类似的感知。在沃伦姆德,妳像团全然外放的火球,谁敢挡着就烧谁;之后那力量不知该往何处安放,又回头烧到自己身上,真的很担心呢。” “妳难道想对我用……刚刚那招?” “不能随便用啦。”铃兰笑:“只有紧急情况才可以,不然会惹人厌的。爸爸这么告诫过我。刚刚一听妳说,我就知道这是紧急情况,也不能保留了。但是亚叶姐姐能靠自己走出来,真的太好了。” “我,走出来了……吗?” “虽然亚叶姐姐在急着复仇与战斗时看起来都很强大,但果然,还是在努力想帮助灰喉姐姐的时候,最是精神奕奕呢。”铃兰啜了口茶。“这样的亚叶姐姐,我非常喜欢喔。” 糟糕,怎么回事,这孩子太不妙了吧。真的是无意识吗?那有意识的话到底会怎样啊?亚叶想起乌萨斯自古流传的一句话:“要小心沃尔珀”,或许真有些道理。亚叶咳了几声:“不管怎样,我真的要好好感谢妳,妳喜欢吃什么?有缺什么或想要什么吗?” “啊,那个就不用啦。如果真要说什么……我想想……首先就是请帮我跟灰喉姐姐保密吧。” “咦?” “因为问都不问就对人施术是很没礼貌的,虽然是情势所逼,但要是一说破,术可能也跟着破了,只会带来讨厌的结局而已。”铃兰说:“有完成就好,有帮助就好,再求更多都是贪心,太贪心就会遭报应,爸爸是这么说的。” “妳这孩子,怎么说起话来比大人还成熟。”亚叶说:“但妳如果真想成熟处事,也该学着偶尔提一点要求,如果提要求会让对方比较好受,那就不是贪心,反而是一种贴心的表现喔。” “是这样吗?”铃兰眼睛直眨,好像从来没考虑过这种可能性,随后露出苦思的表情。 “……那,能请亚叶姐姐说说妳和安托姐姐的事吗?” “欸?妳怎么会想知道这个?” “因为妳从来没跟我提过呀。”铃兰说:“我只知道她人很好,尽心尽力付出,大家都喜欢她,但这些形容都不能让我了解她。这就像一直说什么地方很好玩,却不告诉我好玩在哪,连想像都无从想像,会让我很难受呀。” 亚叶忍不住笑了:“看来没有大人样的反倒是我了,我那时真是气昏头,没有顾及妳的感受,真的很抱歉。但安托呀……嗯……该从哪说起呢?” “会造成妳的困扰吗?” “完全不会,反倒算是帮我整理材料呢,刚好得写一篇怀念她的讲稿。”亚叶说:“如果妳不嫌无聊的话……” ※ 想起了不少事情。 一起去看黑曜石节,买了同一件大帝的纪念衫。 一起去荒野探勘,安托说她也考虑过成为天灾信使,但后来还是更想当个医师。 一起训练到脱力,倒在床上动弹不得,嘴巴却还在说某教官跟某教官看来并不单纯,肯定私底下有什么。 一起度过最艰难的时刻,最欢快的时刻,一起哭,一起笑,永远的遗憾是无法一起喝酒,但没关系,因为她已经带给她太多,而喝酒大概是最后一样教会她的事情,她不会因此变得喜欢喝,但会永远珍惜。 直到铃兰被她的信徒们强制迎回寝室就寝前,那些过往就像河水潺潺流出,或许铃兰真是个超棒的听众,也或许那些琐事真有那么值得一听。 然而等亚叶试图把这些材料统整起来,才发现…… “能用在告别式上的……一个都没有啊!” 全都太私人了。私下讲讲还行,在正式场合聊这些实在很怪。 凯尔希说:别太过努力了。带着完成任务的心情,在有限时间尽到应有的诚意,就好。 她痛切地体认到这点,为了表现专业,必须把情绪适当地切离,人们反而会更满意。但她不想,不想要纪念安托的讲话尽是些官样文章,结果就是陷入删改地狱,写了删,写了删,不知不觉,天已大亮。 等好不容易弄出个版本,伸个懒腰转头,发现灰喉不知何时已睡醒,坐在床边盯着她。 ※ “占了妳的床……很抱歉。”灰喉小小声地说。 “别在意,我早就知道昨晚是别想睡了,所以妳没有造成任何困扰。” 灰喉嗯一声,两人沉默一阵,亚叶率先低着头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没有遵守约定。” “没关系。”灰喉想了想:“不对,应该说谢谢妳。” 她起身动了动,伸个懒腰。“……身体变得好轻松,简直不可思议,妳到底做了什么?” “呃,那个,我不能说。”亚叶再次低下头:“抱歉,但这次真的不能说。” “别再抱歉了,妳又没做什么坏事……”灰喉说着,突然转头:“妳没做吧?坏事。” “能说的只有我没有用任何妳讨厌的药,医疗部提供的帮助仅仅是妳睡的那张床,此外没有任何我插手的余地。” “这么说来,是源石技艺?” 亚叶没有回答。 “是吗?有这种技艺的人,也是存在的呀……”灰喉说:“我明白了,要是那人想对自己的能力保密,我当然也不会继续追问下去。” “那就再好不过了。” 灰喉转头看向书桌:“所以妳是为了那篇讲稿,熬夜到现在?” “是啊。” “介意让我看看吗?” ※ “‘值得尊敬的同事’……‘干员的典范’……‘启示了我们’……‘今后也必将继承她的信念’……” 灰喉轻声念过,亚叶感觉好像在进行什么羞耻play,等她念完,才怯怯地问:“妳……感觉怎么样?” “感觉吗?”灰喉歪头想了想:“我感觉这简直像凯尔希上身了呀。” “这算称赞吗?” “就当作是吧。”灰喉把讲稿递还给她:“没问题,只要照着念,一切都会很顺利的。” 亚叶松了口气,突然感觉疲累涌上来。 “要躺一下吗?”灰喉把身子一让:“放心,我会叫妳起来。” 那床铺看起来实在很诱人,亚叶想了想:“……还是不了,要是现在就松了那根弦,我担心正式上场时就回不来了。” “这样啊,那要一起去吃早餐吗?” “好啊。等我洗把脸,一起去吧。” ※ 终于,到了正午。 能出席的重要人物几乎都出席了,此外曾受过安托帮助的、或仅仅来看热闹的,舰桥上人满为患,座椅坐完,后面又站了几排。 亚叶本来是容易紧张的个性,但不知是过度疲累还是怎的,看这么多人反倒感到开心。安托姐,她想,有这么多人为妳来了呢。在这短短的时间全舰将近停摆,就为了妳一个人。妳知道了,会高兴吧? 妳知道了,会高兴吗? 时刻已到,场面一时静肃,凯尔希点头示意,亚叶走到台前。 “感谢各位,在百忙之中抽空前来……” 语速流畅适中,那当然,吃完早饭就一直练到现在,每个句子乃自每个字都熟极而流。没问题,安托姐,我会为了妳好好表现。这份稿子就是我的诚意。或许写得不好,但真的是尽全力了。妳会高兴吧? 妳会高兴吗? 她看向台下,那个从沃伦姆德搬回来的箱子前,有一张大大的相片。 天气很晴,阳光甚好,相片上的安托笑靥如花。 她像在说,好久不见。 她像在说,辛苦妳了。 她像在说,这是妳想对我说的话吗? 在那一刻,亚叶突然发现自己身陷在一个绝大的讽刺:费尽心力写的稿子,却没有任何一句是对安托说的。 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因为“这么写,感觉大家会比较满意”。 场面话已经交代完毕,接下来进入正式悼词,她看着安托的双眼,一时沉默。 或许有点久,台下还不至于议论纷纷,但已开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她深吸口气,开始念出第一句:“她是安托。” 接着是第二句:“是我最好的朋友。” 然后,连她自己也不会相信的。 她竟然痛哭到难以自抑。 ※ “啊啊,完蛋啦。”亚叶仪式结束就回寝室自闭了,一直维持双手抱头的状态。 “丢脸死了,老师肯定想把我这学生给开除了……” 仪式到底是怎么结束,她印象已经很模糊,好像是凯尔希走上台,抱抱她的肩膀,说声不用介意,然后帮她把场面交代过去。台下依稀有响起掌声,那是当然了,凯尔希老师肯定处理得很好吧。有些人好像想对她说什么,但她根本不敢看他们的脸,就这么一路冲回寝室,然后双手抱头结成茧。 不只是懊悔到没法做其他事情,也是因为发现哭得太用力真的会头疼。 总之是没法见人了,她已经在考虑立刻递交辞呈,然后随便跑到哪个没人认识她的天涯海角去。 她多希望在那之前最好都不要碰到任何人,但该来的根本躲不掉。 “亚叶?亚叶!”寝室外传来敲门声。但她完全动弹不得,陷入强烈恐惧,仿佛来敲门的是殭尸。 “……她不开门呢。”这声音模糊到听不清是谁。 “可以想像。”这声音即使再模糊,她也不会认错。 “像这种时候,要是安托会怎么做?” “想必是这样吧,嘿~呀!” “果然吗?也罢,准许了,修理门的钱就从妳的薪水扣。” “那我就不客气啦,嘿~呀!” 门整个被踹开,亚叶模糊的泪眼勉强能认出,踹门的是煌,她背后是灰喉,铃兰也在,连卡达都尽职地隔一段距离进行侧录。 然后这群人的背后,是她的老师,就这么排开人群走来。 “发什么呆呢,笨蛋弟子。”她轻声说:“主持人要是不见了,仪式要怎么结束啊?” “仪式?不是早就……” “还剩最后一步呀。”煌说:“妳该不会忘了吧?” ※ 在烧化后,会剩一个小盒子。那盒子会被纳入可露希尔精心研发的装置里,整座装置约有一个展览室那么大,完成收纳后,缩小的相片就会被投影到半圆形的墙面,有人为这装置取了个浪漫的名字。 “星空”。 任何人都可以进去,呼唤想见的名字,那相片就会暂时被放大移到面前。想待多久都行,当然是在不造成他人困扰的程度内。 还未完成的,就是这个“收纳”程序。 “好咧,放进去吧。”可露希尔说。亚叶依言把盒子放入装置,正准备推进去,凯尔希突然说:“我看那格子好像还有些空间,多放点东西会有问题吗?” “只要不是什么活的、会腐烂的,都没问题吧。” “那么……”凯尔希取出一张纸,是已经被泪水浸得有点模糊的,那张讲稿。 “不介意吧?亚叶。” “但,但是那讲词根本……” “是虚假的、浮夸的?我同意。然而妳为了她彻夜不眠的心意,与泪水,肯定不会是假的。” 亚叶接过来,想了想,终究折叠起来,放进格子,推进去。安托的相片顿时亮起,成为星空的一个小点。 “妳还需要再待一会吗?” “不,不用了。”亚叶说:“感觉已经跟她说过很多很多话了,嗯。” “那就走吧?” “好的。”亚叶最后一回头,遥望。“再见了,安托姐。” ※ 葬礼已过了几天,亚叶的诊间迎来了意外的访客。 是刀疤男,看来局促不安,然而亚叶也不遑多让,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 “你有哪里不舒服吗?”亚叶冷淡地问。 “没有,我只是……想跟妳道歉。”刀疤男说:“我那时太意气用事了,也没有弄清楚状况。我讨厌的仅仅是那种会缩在远方实验室里,只命令前线去送死的白大褂,但安托和妳都不是这种人。当我了解后,感觉实在过意不去,真的很对不起。我说完了。” 他转头就想走,亚叶说:“慢着。我也有错,我不认为自己或安托姐的命比你们更贵重。要是你和她都重伤送到我面前,我会抢救先来的,或是能救的。而安托姐也会这么做,这是真心话。” “很高兴听妳这么说。”虽然这么说,他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那我们……没事了?” “没事了。”亚叶突然笑了:“说实话,我还以为你是来嘲笑我的。” “嘲笑?妳?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我丢了那么大的脸。” “我完全不觉得妳丢脸,相反,我觉得妳说得很好。” “我明明才说了一句就说不下去了。” “那就够了,妳以为死者会在意那些没用的虚文?”刀疤男说:“换成我,只要葬礼时有一个人能真心地为我哭泣,那就够了。妳愿意为她这么做,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大概只有你会这么想。” “才不只我,妳没听到那些掌声吗?”刀疤男说:“先是那个戴兜帽的开始鼓掌,然后其他人陆续跟进,我还听到有不少人在喊‘加油’、‘别难过’之类。那像在嘲笑妳吗?” 亚叶愣了,原来换个视角看起来会像那样吗? “有点羡慕安托呢,这次是真心话。”刀疤男叹口气:“愿意为我做到这样的人,世界上真的找得到吗?” “要是你嘴不要那么贱,大概还有点希望吧。胡渣刮干净,发型有精神点,穿着稍微打理一下,你型还可以的,不要自暴自弃。” “妳……是我妈吗?明明比我还年轻,这么老气横秋的说话方式是跟谁学的呀?” 亚叶想想,这种说话风格莫名地有点像安托姐,好像部分的她活在了自己的身体里。 她笑了,终于有点能习惯了,这个没有她的世界。 (全文完)【正文】《安托的葬礼》(治愈向,群像)
【正文】《安托的葬礼》
【正文篇后语】
【正文篇后语】
一年就这么过去了……!!希望各位喜爱方舟与这篇小说的读者们一切都好。《沃伦姆德的薄暮》在复刻一年后也逐渐取得它应有的评价。在先前看到烤肉man的翻译中,国外玩家群体对于《沃伦姆德》的剧情评价是最高的(虽然不知有多少代表性),而国内玩家在这次复刻较常听见的声音也是:“现在回头看,没想到是这么有诚意的SS呀。”,想当年黑泥铺天盖地,从六星到机制到解谜到剧情无一不被吐得凄惨,简直难以想像现在这光景。
但不管黑不黑泥,我喜欢就是喜欢。《沃伦姆德》是我最喜欢的一个SS,这评价一年之后依旧没变。它其实没有多完美,强项跟缺点都很明显(或可说几乎所有YJ的剧情都是这样),但它特别吸引我的点在于:它借由“亚叶与安托、灰喉与她的过去”这组对应,直指向罗德岛作为一个乱世的医疗组织,难以逃避的矛盾处境:医生救人,却难自救。
要想救人,医生是必须选择打开门,而非关上门。是得张开双手,而非握紧拳头。因而在暴乱中他们显得格外脆弱,很容易死得莫名其妙。毕竟在一个相互伤害的环境下,谈救人、谈信任实在太难了。若要与现实做个对比,就像去战乱区里行医的无国界医生,他们或许代表人性里最高贵的面向,但高贵并不能帮他们躲过子弹。
“想救人的医生,死于他想救的人”,没有比这更令人伤痛的背叛了。当这样的牺牲出现时,怎能让他的亲友释怀?你能正气凛然地对亚叶或灰喉说什么放下仇恨的大道理吗?很难,只希望她们能自己走出来。
这篇小说就是关于走出来的故事。
(前接亚叶封上了装安托遗体的箱子,一群人搭上罗德岛的回程飞机) ※ 飞机里,那形状怪异的箱子有着难以忽视的存在感,真就房间里的一头大象。 然而大象也压不过积累的疲累,才到稳定飞行的高度,亚叶、铃兰和断崖就像切掉电源一样睡着了。只有卡达睡不着,因为煌也没睡。 “喂。”煌说。 “干、干什么?” “现在妳倒是可以拍了。”煌说:“很好奇吗?看妳直盯着这箱子看。” 因为除了看箱子就只能看妳呀!卡达虽然在内心吐槽,但身为Vlogger的专业确实不容她放过眼前的素材,她熟练地开机,顺势切换访问模式:“这装置真是奇特又精巧,我好像没有在其他地方看过。” “很有眼光嘛。这可是那位Mechenist的杰作。” “经常听到这位的大名呢。” “是,因为实在太好用了,忍不住一直压榨他。”煌搔搔头:“其实这装置也是我凹他做出来的。虽然对他很抱歉,但这是必要的。” “必要的?” “这感觉只有前线干员最明白。把同伴的遗体丢弃荒野,实在太打击士气了。”煌说:“妳知道掩埋在荒野意味着什么?这片大地上几乎所有标点都是以城市的航线为参照,只要航线一变动,那标点就会变得异常难找。即使立了碑石,一个沙尘暴过去就无影无踪。掩埋立碑只是自我安慰,事实上就等于丢弃,这是明摆的结论。” “但是,除了罗德岛外,其他地方都是这么做吧……” “是,几乎大家都这么做。妳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感染者的遗体会爆散,成为新的感染源?” “嗯,标准答案。但也不完全对。”煌说:“像安托,妳眼前这位,感染在可控范围,细心护理自身健康,却死于意外;这样的遗体即使不作处理,发生爆散的机率也极低。” “咦?” “而且只要适当处理,爆散的机率就是零。像这箱子上的冷却瓶,持续控好温度、释放药剂,机率就是零。而且我能断言:即使把这瓶子拔掉,也就是把风险提高一点点,你还是有超过百分之九十五的机率可以安然归舰。” “……这跟我听到的实在太不一样了。” “是啊,大部分人根本不想了解,只听到‘会爆炸’,就急忙举起众人利益的大旗,把感染者的遗体丢到荒野。然后城市继续前进,像他们不曾存在过。简直短视到可笑。感染者不是什么先天决定的身份。只要运气不好,人人都可能成为感染者,善待感染者也等于善待未来可能会变成那样的自己,可人们就是不明白。” “既然如此,罗德岛就该做得更好一点。”煌说:“城市不只是乘载着生者,也乘载死者,因为只有我们能记得他们,而且我们终将变成他们,再由下一代去记忆。这是人存于世最基本的尊严。要我们这些干员卖命前,至少这点小事必须确保吧。妳说是不是?” “对待死亡,与对待生命同等重要……吗?” “大概就这个意思啰。” 煌说完,侧脸看着窗外的风景,卡达看着她,突然有一种感觉:如果有同伴沦陷在危地甚至死地,哪怕是天涯海角,她也会用尽一切可能的方法把对方带回来吧。 “妳在看什么?”煌突然问。 “……只是觉得妳去当Vlogger应该会红,有没有考虑过?” “完全没有呢,难道说……”煌突然眼神闪亮亮地凑近卡达:“妳要帮我吗?” 太!太近了——! “……还是饶了我吧。”卡达苦笑。 “说到这个,灰喉呢?” “啊?”卡达不太懂煌思考的跳跃程度。“呃……上飞机前她好像说过,要去协助警戒什么的,我猜大概在瞭望塔吧。” “这家伙,又在勉强自己。”煌沉着脸站起身:“总觉得少了什么,原来是没她在旁边吐槽,明明自己也爱乱来,还敢对我说教。我去喊她下来。啊,妳也睡一下吧,虽然眼睛看起来没那么红了,还是多睡点好。” 眼睛……不红了? 大概已经没力气变红了,卡达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疲倦,感觉才刚闭上眼,再睁开眼,就回到了罗德岛。【片段1】《革命家.煌》(煌与卡达合演)
【片段1】《革命家.煌》
【片段一:解说】
【片段一:解说】
最初撰写这段主要是为了帮卡达加点戏,展现她除了“大菲林啊啊啊(惊恐)”之外,身为Vlogger的专业面。只要一进入工作状态就完全忘了恐惧,这样的个性我觉得很帅呢。
但会拿掉的原因也很明显:其一是煌实在太抢戏,其二是多了个关于矿石病的自设,我觉得可能会被原设打脸。所以参赛时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先拿掉的好。
会把这段取名为“革命家.煌”也是缘于煌的抢戏程度。虽然煌的定位是在前线莽、又扛伤又卖血,感觉很难长命;却也存在另一种可能:愈习惯在生死的境界线上跳舞,愈擅长躲避死神,反倒意外地得享天年。要是煌真的够长命,其人格魅力是有可能掀起波澜的。
煌只是想法直接,却不笨。个性爱恨分明,话语简洁有力,要是给她一个对群众宣讲的机会,说不定会干得相当不错吧?毕竟能有效煽动群众的并非高深的理论,而是简单易懂的表述、令人信任的真心、撼动现况的力量、以及难以熄灭的热情。这些煌都不缺。
要是卡达真的去帮煌一把,把她推到台前,说不定会发生什么很有趣的事情吧。
至于矿石病的自设,我是从一个问题出发:像安托这种病况维持得很好,却死于谋杀的感染者,死后还会爆散吗?
我倾向的答案是不会,这猜测是基于罗德岛现况。目前在岛上不分是否感染者,都一起作息、用餐、训练、出任务。虽然罗德岛致力于打破那条界线,但这并不是靠着爱与理想就能克服,而必须有医学根据才能服人。档案里持续观测源石融合率与源石结晶密度,给人一种印象:矿石病其实比想像中更可控。虽然目前无法治愈,但只要控好感染状况、善用抑制药剂,基本不用担心眼前的感染者队友突然死掉之后爆给你看。这在罗德岛应该是某种程度的常识,要不实在很难想像要怎么把感染者与非感染者整合成队伍。
换言之,爆散的成因或可描述为“感染状况失控”——过度暴露于感染源造成急速恶化猝死(如米亚罗医生),或长期放任病况恶化结果重症死去,体内过高的源石密度超过临界值,才导致爆散。要是都像罗德岛那样好好治疗、让感染程度不要恶化,即使一起出危险的任务,也不用担心在任务中牺牲的队友会突然变成炸弹。
(沃伦姆德的剧情也算部分支持了这推论:TW-3行动前,塞弗林拒绝丢弃遗体的理由是“感染程度较轻,且高温迅速摧毁了身体组织,所以不存在太大风险”。而且亚叶的回应也算支持了他的判断。“感染程度轻”加上“适当的处理”是有可能显著降低风险的。)
如果上述推论成立,对照岛外盲目地把感染者视为洪水猛兽才更显讽刺。表面看似为了多数人的安全才把感染者隔离,实际上把感染者关起来却不施医药,或隐藏的感染者畏惧被迫害而隐匿病情,最终都会让原本或许能救的人病重死去,而后爆散成为新感染源。隔离只让感染源越来越多,频发的爆散案例又带来更强烈的恐惧与更严峻的隔离迫害,恶性循环。还会额外造成如整合运动的暴乱反噬,结果所谓“多数人的安全”反倒更无法确保。
格外讽刺的是:即使罗德岛知道真相也无法大肆宣扬。就像在中世纪宣扬日心说可能让你被架上火架烧。在社会普遍对感染者仇恨恐惧的氛围里,高声疾呼只要大家携手就能共度难关,有谁会听?怕是被说妖言惑众,直接开艘军舰来把你击沉在荒野。连乌萨斯小皇帝想取消把感染者送去挖矿的政策,都会被维特议长警告目前实力还不够。仇恨跟恐惧是比什么都强大的动员,要克服则需要凌驾其上的力量。帮老魏处理“家务事”、介入喀兰的雪山事变、协助维娜夺权、在各地广设安全屋,都是这过程的一部分。量变积累后将转为质变:真正需要广撒火苗,掀起变革的大火。届时煌将会在其中扮演怎样的角色呢?我很期待。
【片段2】《因为是你才允许》(博士与凯尔希合演)
【片段2】《因为是你才允许》
(前接凯尔希在酒吧里与亚叶交谈)
※
凯尔希打开办公室门,看到给来客的椅子上坐了个戴兜帽的身影。她神色如常,像那人不存在似的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打开桌上的终端处理公务。
“连声招呼也不打?”博士说:“或者你早就知道我来了?”
“是谁先不打招呼?”凯尔希说:“能未经允许就进门的只有两个人,而阿米娅还是会先说一声的。你不该滥用这份信赖。”
“没办法,我原本也是想先说,但你跟亚叶谈话的气氛太好,总觉得走进去打扰你们会很不识趣。”
“你那时在外面偷看?”凯尔希抬起头:“很糟糕的习惯呀,博士。”
“就看了一眼,再待久一点就会被你发现,那还不如直接推门进去。”博士说:“但可真是看到稀奇的画面呢,你竟然会对人露出那么温和的表情。”
“没什么稀奇,对什么人说什么话,场合不同就该切换正确的应对,很基本的道理。”
“对我的这份冷淡与轻蔑,也是你所谓的正确应对?”
“我还有很多事情。”凯尔希又低头看终端:“如果你只是想说些废话——”
“——报告我看完了。”博士拿起手上的档案夹晃了晃:“沃伦姆德的。”
“……喔。”喀喀作响的键盘停了片刻,随即又恢复正常频率。“感想如何?”
“首先想问的是‘这份报告怎么会交给我看’吧。”博士笑:“就我所知,医疗派遣任务并不属于作战指挥官的责任范畴?”
“但要是有发生战斗,就算是你的责任范畴。”
“……就当作是吧。那你想知道什么?报告里的事件描述有没有问题?干员们的处理有没有毛病?又或者……”博士倾身向前:“最初选择把安托派去那里,是否就是个错误?”
键盘声终于完全停了下来。
“……有任何想法都可以发言,博士。”
两人对望片刻。
“……很辛苦啊,你。”博士说。
凯尔希别过眼睛。
“坐到这个位子,想听几句真话竟是如此困难,还得特地把我这个讨厌的家伙叫来,才可能听到几句直白的批评——”
“——别再说废话了,好吗?”
“‘天真!’”博士突然厉声说:“‘以为一切都会像预想的那么顺利吗?太过愚蠢!干员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楣才会在这么垃圾的任务里丧命!而且这全都是你的问题!’”
“——要是以为我会这么说,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我完全没那个想法。”博士笑。
“没想法,但你这不是说得挺溜的嘛?”
“经常在梦里练习,效果十分显著……哎,别说废话了好吗?我很忙的。”
看博士一脸无赖样,连凯尔希也暂时无语。
“总之嘛……虽然我是不介意直言批评你,但就这件事情上,你的确没做错什么。”
“从安托第一次没有定期联络,我就该派人去把她撤走的?”
“这不是常规做法。无法联系时,‘撤离与否’的权限是交托给现场干员。安托没有撤是她自己的决定。即使你派人过去,她也未必会回来。”
“如果我没有把灰喉调离,安托或许不至于孤立无援?”
“或许,但没有证据显示多一个灰喉就能躲过那场杀人的恶火。安托做事情算谨慎了,如果连她也没能防到,多一个灰喉可能就只是多一具尸体。”
“从一开始,派人去沃伦姆德就是个错误?”
“结果不好,不等于当初的决策不合理。沃伦姆德曾是我们打进莱塔尼亚的布局之一,虽然它现在什么都不是了,但当初评估时确实认为可行性很高,也因此你派了优秀的手下过去,想确保拿下应得的成果。”博士苦笑:“虽然医疗派遣任务不归我管,背后的战略规划却算是我的权责范围。要是认为你的派遣有战略疏失,我当时就会提反对意见。但我那时也是认可的,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但是——”
“好了,好了啦,凯。”博士缓缓地说:“别再责怪自己了。”
凯尔希只是微皱眉头,闭起双眼。这表情或许在外人看来相当平静,但博士心里明白,这几乎就跟普通人悔恨得连牙齿都咬得格格作响是一个意思。
“这种事情谁也没办法的,就像被疯狗咬了一口,没什么道理好讲。”博士说:“顺带一提,我稍稍探过几位医疗干员的口风,她们普遍因为悲伤而士气有点低落,但没有一个人怪罪你。”
“那可真是……谢谢你的多管闲事。”
“好说,我长期经营自己‘反凯尔希大本营’的形象,主张‘对她有什么不满都欢迎跟我说’,现在你才看出我的良苦用心了。”
“你到底是生来就这么无赖,还是谁教你的?”
“天份加上后天努力吧,缺一不可。”
凯尔希长舒口气,真的,活生生被气到笑了。博士似乎对这反应相当满意。
“那要是话说完了——”
“等等。”凯尔希说:“你刚说‘就像被疯狗咬一口,谁也没办法’,听起来,你对于这次事件的真相也已经有想法了?”
“……多少吧,虽然是猜测,但……”博士难得犹豫许久:“不要问比较好。”
“事到如今,你还以为有什么能伤到我吗?”
“会让一个已经很难过的下午变得更恶劣喔。”
“你看报告也知道,每个现场干员都还是有些难解的疑虑,我得给他们一个交代,还是得继续派遣调查队去。如果你能建议一些调查方向,或许能减少他们试错的时间。”
“说得冠冕堂皇,但其实最想知道的是你吧?凯尔希。”
“……我不否认。”
两人对望许久,博士放弃了似的垮坐在椅背上,把兜帽拉低,声音因而显得更加黯淡。
“凯尔希,你拯救这片大地几次了?”
“我不会去记这种事。”
“这样啊,那你有把自己当成‘救世主’吗?”
“从来没有。”
“对,你是会这么说。”博士笑了笑:“实在讽刺,真正在做这种事的人只当自己是个修修补补的裱糊匠,也因此,反倒最没有办法理解这次阴谋的动机。”
“动机是?”
“‘救世主情节’。”博士说:“看着故乡面临危难,却选择引发一场谋杀与暴乱,这是最合理的猜测了。”
“不,这一点也不合理。谋杀与暴乱怎么会跟拯救故乡有关系?”
“正常人都会这么想,但自认是‘救世主’的不会。”博士晃了晃档案夹:“沃伦姆德事件的结局是:颟顸的贵族终究派兵来救援,避免了最坏的发展……真是可喜可贺呢?”
“……那如果有某个人认为:能争取到这个结局,都是他引发暴乱的功劳呢?”
“这……不可能。那不是……”
“当然不是。这就是你的盲点与弱点了,凯尔希。你所知所想的一切,都在阻碍你理解这种人:一种脆弱、无力又短命,却又急着想扮演救世主的可悲生物。”
一时静默。
“不应死去的人们,却死于无聊的理由。你尝试讲理,但有些人并不想跟你讲道理。你应该很熟悉这种感觉吧?凯尔希。”
“……说这次事情就好。”
“沃伦姆德要度过危机,关键是请求贵族支援,所以最合理的想法是多方求助。全镇约一万人口,即使一百人里只有一人去求援,那也是上百个人。”博士说:“原本甚至可能会包含你,对吧?如果安托有机会求援,你肯定会帮她。你会在暗中做些安排,去点醒那些贵族履行保护领民的义务……除了你,应该还有很多人会循各自门路做出类似的举动。”
“所以最后贵族的救兵能如期赶上,真正的原因到底是发生暴乱?还是其他人另循管道求援成功了?要是后者才是关键,那可就尴尬了:如果暴乱并非必要的,安托不就白死了?后续在暴动里伤亡的所有人也都是无谓牺牲?”博士冷笑:“所以‘救世主’不会这么想,城镇能得救当然是他的功劳,而且一切牺牲都是必要。他想要的其实是‘城镇被自己救了’这个事实,此外的一切都可以抛弃。”
“说到底,就是这么幼稚的恶意。”博士双手一摊:“就算退一万步说,贵族派救兵的唯一原因就是他引发了暴乱,这也还是个愚蠢的策略……”
“……因为他惹怒了罗德岛。”
博士的脸依旧深藏在兜帽后,一袭黑袍的身影却仿佛开始扩张、浸染整个空间。
“那些家伙可真是运气好,我是说:安托的好友是亚叶,而不是我。如果换我在那里,变成不顾一切的复仇鬼,事情还能像他计划的那么顺利?”
“你……”
“别担心,即使我想复仇,也不会妨碍罗德岛的利益。但除了隐忍压抑,还有很多其他的可能性。”博士说:“要玩救世主游戏?可以呀,那我们就来玩。把火头煽得更大点,就能让沃伦姆德死伤过半;再稍微操弄情报,就能让幸存的人对罗德岛感激涕零、奉为救星。单论利益,这样的发展更有利于罗德岛后续跟当地贵族谈条件吧?要是我说:这种像变魔术一样的事情是有可能做到的,你信不信?”
博士的语气,让凯尔希感到一阵熟悉的颤栗。
“你……该不会……”
——想起来了?
随即她看到博士脱下兜帽,满脸恶作剧的笑容。
“骗到你了?”博士满足地大笑:“哎,别怪我啊,是你要我去调查过去的自己,我就稍微调阅了一下相关的权限记录,询问几个巴别塔时期加入的干员,综合起来大概就是这个形象。看你的表情,感觉满成功的嘛,真不愧是我……啊疼疼疼!”
“Mon3tr,别把人全啃了,至少留着脑袋。剩下我会治好。”
“欸~~!!??”
(*请稍待片刻*)
“差、差点以为要死了。这种小打小闹动用Mon3tr?至于吗?”
“我没命令他,是他忍不住想吐槽一下你。”
“吐槽的方式是用嘴巴咬?”
“那你觉得动爪子会更好?”
“……别,那我头直接没了。”
“好啦。”凯尔希姑且检视了一下Mon3tr动嘴的地方:“疼归疼,但连皮都没擦破,别再哼哼唧唧了。”
“唉,真是所为何来,明明只是想来关心一下你……”
“像这种关心的方式我这辈子没见过。”
“但你不是笑了吗?”
欸?凯尔希才发现,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但感觉确实放松了点。
“……再次谢谢你的多管闲事。”
“这就好了。”博士说:“至于调查,要是活着的人全都没有嫌疑,那就得连死人一起怀疑。罗德岛明面上已经从沃伦姆德撤退,正适合暗中调查。派少数人回去探探,搞不好会看到有趣的事情呢,死人复活了之类的。”
“是啊,突发大火,焦黑难辨的尸体。不变的老把戏。”
“另一个不变的是:有救世主情节的小鬼不可能耐得住寂寞。”博士说:“躲久了总会忍不住出来蹦哒一下,希望大家注意到他做了什么。像这种家伙就是欠人敲打,是不是?”
“但,博士……”
博士明白凯尔希的欲言又止意味着什么。
“放心,我只是说那有可能做到,不等于我就会那么做。”博士说:“你跟阿米娅有个共同的问题,就是你们只会做正确的事。而身为作战指挥官,我的职责就是提醒你们还有其他可能。那些卑鄙肮脏的作法,即使你们不用,别人也会用。要是看漏了,随后到来的就是可悲的失败与理想的灭亡。当初不惜牺牲把我从石棺里找回来,为的就是这个,不是吗?”
“……对,但我也想提醒你,这是一次全新的开始。”凯尔希说:“要是你回复记忆,却只是回到过去那个你,那么这一切,一切的牺牲都将毫无意义。”
“放心吧,凯。”博士重新把兜帽戴起:“这次我不会失败的。”
直到博士离去,凯尔希都不确定刚才跟自己对话的究竟是个人,还是来自过去的亡灵。
只有仍微微转动的椅子,标示着这段对话曾经存在过。
【片段二:解说】
【片段二:解说】
撰写这段的初衷有两个:一是想让博士有些发挥,二是想更丰富凯尔希的形象。效果我感觉还可以吧,会拿掉的原因也很简单:就是实在太长,看完这一整段会完全忘记正文在演什么,字数也放不下,所以只能忍痛删掉。
回想去年七月刚写完这篇小说时,那时别说《遗尘漫步》,连第八章也还没实装,玩家普遍对凯尔希的印象还停留在“脾气不好的老女人”,也因而本篇正文的凯尔希还曾被吐槽“太温柔了”,仿佛那是个bug;但那时我就觉得凯尔希还有更丰富的面貌,从档案到对白都给人这种猜想。当然现在这都不是问题了。回头看当时的创作,也会想:“什么嘛,我猜得还满准的嘛。”她的生命厚度当然允许她有好多种不同面貌,对不同人就会切换不同的模样去应对。而那个冷淡又轻蔑的态度则是专门保留给博士的,因为博士跟她实在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过去。
但在这里,更想着重的是“其他可能性”。在正篇里凯尔希为了安慰伤心的亚叶,必须摆出一副可靠的师长模样,温柔地乘载住学生的情绪。但回到办公室就是另一件事。她也会伤心自责,也会懊恼是不是自己做错了决策才害死安托,也会忍不住猜想其他同事尽管表面都不讲,会不会暗地里也认为是她的责任。“领导人”是高处不胜寒的位置,能见到的永远是恭顺的态度,不会有人胆敢当面反对她,正因此才格外可怕,像行走于明亮的黑暗,什么都看得见,却不确定什么能相信。
所以像博士这种能直率地吐槽的存在,对她才特别珍贵。这就回应了标题:“因为是你才允许”。其他人要不个性不适合,要不没这胆量,要不能力不足以与其对峙,被各方条件允许这么做的人极为稀少,而博士是这极少数中的一个。
博士也清楚这点,而且打算好好善用。在这片段会感到博士很皮,这感觉是刻意选择的必要演技。因为仅仅是温柔摸头对凯尔希是没用的,在她心情如此差劲的时候想逗她笑更是极其困难;但博士做到了,两次。只能说不愧是巴别塔的恶灵,轻易就做到了其他人做不到的事……好吧,或许没那么轻易,博士也是很拼命的。被Mon3tr咬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顺便借着两人私下开检讨会的形式,梳理了一下沃伦姆德事件的终局。以前有烤肉man翻译过日本的考据大佬对沃伦姆德的整理,那篇写得很好(尽管因为忽略了泥岩档案而有些分析错误),我只稍做补充:那位大佬把沃伦姆德比喻为电车难题:“牺牲多数”或“杀少数救多数”的二选一。但我想说: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像电车难题,但也可能是伪电车难题。或者这么说吧:要是接受了它是电车难题、只存在“牺牲多数”或“杀少数救多数”两种选项,那就落入了托尔的逻辑陷阱。
为什么?因为说穿了,托尔也不确定引发这场暴动能不能引来贵族的救兵。要是不能,那安托岂不白死了?他其实就只是不在乎安托跟感染者的性命,不在乎的东西无论拿去换到什么都是赚,哪怕是一个虚无飘渺的机会也无妨。此外,全镇难道就他一个人看得清局势?就他努力想拯救沃伦姆德、其他人都是只会等死的废物?这也很奇怪吧。我们看到的只是亚叶她们能见的视野,却不知道视野外还有多少人暗中做了多少努力,才撼动了贵族心中“救援/不救援”的天秤。
而且,就像博士说:就算退一万步讲:一万个镇民里真的只有托尔在努力,而且其作为就是最后贵族会派兵的唯一理由,他的行动也难称明智。因为罗德岛的态度未明、泥岩小队的态度也未明,而且这两者都不在托尔的掌握中。只要有一方怀抱真正的恶意,仇恨就可能膨胀,暴动也会失控。但凡任何人稍微认真点添柴加火,等最后救兵来到时,沃伦姆德大概也只剩尸体跟废墟了。不至于走到这步,是因为罗德岛与泥岩小队都意外地善良且克制(这在泰拉绝对不是什么常见的事)。要是任何计谋是必须依赖对手的善良与克制才能成立,那这计谋肯定有很大的问题。
托尔虽然表现得像个幕后黑手,仿佛各方势力都在他的算计中,最终顺利地引来援军;但其实他谁也控制不了(好吧,毕德曼可能算一个)。事情能顺利,是因为冲突中最有战力的几位都成熟懂事理,努力克制仇恨、尝试在对抗同时找寻和解的契机,才争取到好结果。
真正救人的并不是自我满足的阴谋家,不是“一切都是为了更多的生命”的虚假口号,而是即使痛苦也在勉强做着正确事情的人们。他们看起来不是很帅,总是犹豫、茫然、哭泣、像在烂泥里挣扎打滚,但真正的高贵就在其中了。
【片段3】《少女与干员》(灰喉与煌合演)
【片段3】《少女与干员》
(这片段的前提:灰喉早了五分钟找到亚叶。)
※
亚叶在通道走着,其轨迹可用“迷航”来形容,时而绕圈,左弯右拐,并非发泄也不是逃离,只是跨出脚步,期待能带动思绪。
“亚叶……干员!”
亚叶停下脚步,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个完全陌生的区域。她转头看向喊她的人。
“灰喉干员?”
有点意外。虽然才一起出过任务,亚叶却没感觉跟灰喉变得更熟悉。当然主要的问题是自己:在沃伦姆德,光是压抑住复仇的冲动已经很辛苦,没什么余力搞好人际关系;但灰喉的确也很少听说跟谁比较熟。她自带一种冷淡的距离感,除了训练或开会之类的必要出席,其余时间几乎不会在公共区域看到她。她空闲时喜欢做什么、假日会去哪里也都无从想像。
所以,这次与她合作的感觉让亚叶有点意外。本来以为性格如此孤僻的人,出任务也会很任性;没想到竟是如此……沉着、可靠,尽显资深干员的风范。战斗时只要知道背后有她的弓弩掩护就很安心。无论内部讨论或对外交涉都要言不繁,像她射击的风格:准确、节制,没什么花巧,但只要那里应该有箭射去,就会有一箭在恰如其分的时机命中目标。
但现在的灰喉看起来怎么……有点怪?她嘴巴微微张合,像要说话,却没有发出声音。亚叶只得先开口:“有什么事?是老师请你来叫我吗?”
“没什么,特别的事情。”灰喉说:“要不要一起去喝几杯,聊一聊呢?”
感觉语气有点僵硬?说的话还很不像她,更像在学谁说话?但比起这些违和感,亚叶更优先考虑的是该如何回应。毕竟由灰喉主动提邀约简直是超稀有事件,感觉实在不容错过。但……
“哎……要是你早点说,我肯定会去。”亚叶苦笑:“但我刚刚才被煌抓去喝了几杯,到现在头还晕晕的。我怕再喝下去今天就不用做事了。下次好吗?”
“好的。”灰喉好像有点丧气,亚叶依稀还听到她喃喃自语:“那家伙……怎么老是……”
“你是住这附近吗?我好像不太认得这里的路。”亚叶问。
“我不是住附近,但这里是D13区。”
“这么远?我住D4区。”
“往这个方向走到底,上两层楼梯,你应该就认得了。”
“太好了,谢谢你,灰喉干员。那就之后再约……”亚叶点头为礼,正准备离开,背后却又喊了声:“亚叶干员。”
“是?”
“你……可能认为这一切都很没道理,也确实如此……”灰喉说:“但我觉得,你可以的。你能克服这一切,你有这个力量。救人的力量。”
“但我这次没有救到任何人啊……”
“你救了安托想救的人。之后也是,只要你一直这么做,就像她一直都在。”
“所以,以后要出两人份的力了吗……”亚叶笑,莫名想到凯尔希老师,当她执刀时,到底背负了多少重量?
“谢谢你,灰喉,这对我真的很重要。”亚叶说:“说之后再约不是客气话。你喜欢打猎吗?下次一起去吧,不是任务或训练,就是去玩。”
“好,我应该不讨厌打猎……虽然没试过。”
“你的射击技巧这么精湛,平常都不会想试试看?”
“不会,我……没什么特别想做的事。”灰喉好像有些困窘。亚叶虽然想跟她多聊聊,但也担心再聊下去可能是反效果。
“那么,我还有些事,先走了。记得收信息。”
“好,那我也……走了。”
两人朝相反方向离去,亚叶走一段距离后侧眼偷看,灰喉的脚步还是一样轻悄无声,但相较先前出任务时的印象,好像欠了点冷静,更像是伪装成行走的逃跑。亚叶不敢多看,走到一个拐角才停下来,吁了口气。
“原来她平常是那种感觉?”
跟出任务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她想起铃兰是叫她“亚叶姐姐”,喊灰喉则是叫“灰喉前辈”,这称呼的差异确实说明了什么。就连亚叶自己,偶尔也差点跟着喊“灰喉前辈”,在沃伦姆德的灰喉就是那么可靠。
但也因此,她发现自己都忘了,灰喉的年龄其实跟阿米娅差不多,比自己还小一点。
“……她刚才是想要安慰我吗?”
虽然表达笨拙,意思还是传达到了。但这前后印象的反差让亚叶忍不住多了些揣想。
“她大概是,在勉强自己做不擅长的事情吧?”
那种憋扭感其实有点可爱。比起先前令人忘记她岁数的灰喉干员,刚才有些破绽的表现反倒符合她的年龄,让人感到安心。
……好啦,也该振作了。亚叶对自己说。
这么多人都在担心自己,再不振作点,可就太不像话了。
她伸个懒腰,拍拍脸颊,今晚无论如何都要写好那份讲稿。
※
灰喉走过拐角,一离开亚叶可能看到的区域,就深深叹口气,整个人无力地蹲坐抱膝,缩成一团。
搞砸了。
怎么办,好丢脸,好想死。
果然还是太得意忘形了,我以为我是谁啊,我这种人,我这种……没有人喜欢,没有优点也没才能的人,到底哪来的自信,觉得可以给别人一点建议了?
灰喉难受得连眼泪都掉不出来,她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都被打回原形了。
人类的成长、经验的积累,是为了应对更复杂的处境。视情况切换合适的面具、以合宜的姿态优雅而效率地解决问题,那就是成熟。
然而摘去面具,底下那真实的自己,真的有过哪怕一点点成长吗?
灰喉曾觉得“干员灰喉”这身份是她跟外界和解的连接点。能回应别人期待,提供他们要的东西,她就能以此挣得立足之地。
因为“干员”是个规则明确的角色扮演游戏。
能以文字说明的准则都记载在训练手册里。手册查不到的可以去问教官,还有许多高大的身影可以参照——那些精英干员,几乎就是“干员应该怎么做”的体现。
严格训练,配合大量的实战磨合。
干员的资历与年龄没有直接关系,主要是看上战场的“时数”与“功绩”。当灰喉超前领到资深干员头衔时也曾质疑:这样对吗?为什么不是那个谁谁谁?颁给我真的好吗?煌只简单地说:你活过了浮士德的弩箭和霜星的冰雪,要是这都没资格,那就没人有资格了。
“你也笑一下嘛。”煌说,那时她笑得比自己被晋升了还开心。刚开始还在说“你不要太得意啊”什么的,结果看灰喉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好像对此毫无感慨,又开始唠叨“你也开心点吧,要不今天去哪里好好庆祝一下?”顺带提出十几个选项,被灰喉一一拒绝。
因为真的没觉得有什么好庆祝。灰喉审视了一下自己的状况:因为受到更多期待而感到紧张,却又因为努力被认可而松了口气。这种矛盾的心情让她觉得有点意思,但也就这样。
直到那天晚上,她把工牌挂在一如往常的位置,坐到一如往常的椅子进行一如往常的睡前仪式——对着窗外发呆;却无法顺利进行,目光总忍不住被工牌吸引,落在新刻上去的“资深干员”字样,两次、三次……她才终于有点明白,原来这个感觉叫开心。
战场不需要开心。任何让自己松懈的情绪都可能导致悲剧,所以干员灰喉不需要开心。干员灰喉只需要谨慎地对当下情境做出最合适的应对。任务目标向来明确,做好所有该做的事就能保护队友,做不好就可能有人受伤死亡。既然没有质疑的空间,把全身心都投进去就可以了。她很清楚自己没有什么特别的才能,所以必须比别人更专注。
也正因为专注,“杂音”才显得格外刺耳。她明白那杂音的本质是什么:过去的自己,软弱又无能,只会缩在墙角流泪的自己。就像无用的赘肉或发炎的盲肠,她只想全力摆脱这个杂音,更不想为其命名。但为了表述方便,姑且称之为“少女灰喉”吧。
会盯着工牌开心的,是少女灰喉。觉得这无所谓的,是干员灰喉。
在出任务前夜会紧张到辗转难眠的,是少女灰喉。在任务中尽责守夜,让队友安眠的,是干员灰喉。
接触受伤的感染者队友会忍不住手指颤抖的,是少女灰喉。能照着训练完成应急处理,还顺带安抚伤者情绪的,是干员灰喉。
当干员灰喉逐渐变成资深干员灰喉,少女灰喉的杂音也愈来愈微弱了,她视其为成长,对此感到满意。
“你这么想,可能不太好。”阿米娅曾这么说。
灰喉无法理解。
“那不是……杂音。那也是你,是你重要的构成部分。”
“即使这部分没有用,甚至危害到我?”
“并非都是危害,你只是拒绝正视她的正面意义。”阿米娅说:“就像……梦吧。你觉得做梦是没用的吗?”
“确实没用。可以的话我希望睡就是睡,永远都不要做梦。可惜做不到。”
“果然像你会说的。但也有另一种理论是这么说:做梦是让大脑休息的重要机制,如果用额外手段迫使人不能做梦,大脑无法好好休息,长久下来其实会损害创造力与专注力。”
“……这理论是对谁都管用吗?”
“理论就只是理论啦,当然不可能无限适用。但我只是想说……有些以为没用的东西,也会在你想不到的时候帮上忙。”
灰喉不置可否,人跟人本来就差很多,对阿米娅有效的理论未必对自己也有效。她其实也注意过阿米娅日常就有着两种面貌:“罗德岛负责人阿米娅”和“少女阿米娅”,而且她能在这两者间随意切换。上一句话还是以负责人的身份说出庄重得体的发言,转头下一句话就轻声对博士撒娇。灰喉觉得如此灵活的切换简直是惊人的才能,她大概这辈子都做不到。不只是个性不同,记忆的性质也不同。
“你会这么想,或许是因为那对你始终算是一份珍贵的回忆吧。”灰喉说。
就像一个温暖敞亮的房间,待着就能稍微恢复点精神。对阿米娅而言,“少女阿米娅”是这样的存在。
“但对我来说,这回忆就只有痛苦而已。”
阴暗又狭窄,还有恐惧。什么都做不到,连话也说不好,一开口就想伤人,只为了证明自己还有能力伤人,那正是脆弱的证明。
要割舍这样的自己,灰喉完全不会犹豫。
不过阿米娅确实说对了一件事:她拿做梦来比喻“那个没用的自己”。虽然非其本意,但这两者确实有着幽微的联系,至少对灰喉是这样的。
因为当“她”回来时,总会跟着恶梦一起回来。
※
在沃伦姆德的最后几天,灰喉已不太记得是怎么过的。安托的死讯像一记响钟,震醒了许多理应沉睡的东西;而灰喉也再无法安眠。外表沉稳坚毅,高效率的应对、恰如其分的支援,是严格训练刻在肌肉里的反应。
对灰喉而言,除了外界的任务,另一场深藏内心的战斗已然打响。
她只觉得烦躁,但不至于慌张。毕竟这也算老毛病了:被恶梦抓住,陷入难解的忧郁,厌恶世界更厌恶自己什么的,她早就经历过不知多少次。但先前只能缩在墙角,等最糟糕的时刻过去,或有人来救她;毕竟那时候她没有对抗的力量,甚至连干员都不是。
但这次不一样了。她告诉自己。
她已经很久没陷入这样的黑洞里,她把这归功于浮士德与霜星。她曾经跟煌聊过霜星战给了他们什么,是能活用于未来战斗的经验?或是能开阔视野的感受?
煌说,那些都是次要。用这些可见的价值去理解,只会得出这些战斗都很无谓的结论。那不是用言语能表述的东西。
她逼煌解释清楚点,煌搔了很久的头,只说:大概是觉悟吧。
灰喉那时听不懂,在之后的战斗里逐渐明白了煌在说什么。当她面对再严酷的逆境、生死一线的危机,只要想起霜星炽烈的怒吼,浮士德看透死生的眼神,便会觉得眼前这些逆境还没到真正的致命。这些曾撼动她的时刻像两只隐形的手,总能在她即将倒下时稍微支撑,让她能再往前走一步、又一步,直到跨越死地。
现在我已经有这些了,所以没问题的。她告诉自己。
她确实做到了,顶着夜里的恶梦,与现实的恶梦作战。其中有运气成分——泥岩实在远比预期中善良太多。但凡她更“像整合运动”或“像萨卡兹”一点,事情都会朝着不可挽回的方向急剧恶化。事情没有那么演变不是哪个神明护佑,而是每个有动机掀翻盘面的人——痛失挚友的亚叶、已对人生毫无眷恋的塞弗林、明知己方无论怎么做都会背黑锅的泥岩——都选择了克制仇恨。虽然是件从头到尾都很烂的事,但身在风暴中心的这几位都尽力了。
灰喉也做了她力所能及的事,做得不差。当她和亚叶在安托的诊所废墟前与泥岩告别,看泥岩踏着她特有的沉重步伐蹒跚地离开,那是本次事件告一段落的标记。即使向来对自己评价不高的灰喉,在那一刻也忍不住想稍微称赞一下自己。
不只是任务,她战胜了自己。
怀着这样的心情回到罗德岛,或许是有点飘了,她竟然产生一个未曾有过的念头:开始担心亚叶的情况,想跟她多聊一聊,把还没能说清楚的话说完。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让亚叶好过点——期待说几句话就能改变什么本是妄想,没人比灰喉更清楚了。但……
即使自我满足也好,她只是觉得或许值得试试。一直以来她都是那个被人担心的人,她想试试这次有没有可能扮演另一边的角色。
结果,完全失败了。
想好要说的话,十成里说不到一成,应有的铺陈全都不知丢去哪,狼狈地直接跳结论。这种生硬的话语不可能达到任何目的。灰喉如此评估。
罗德岛干员的训练内容不只是战斗。动用武力是最后的无奈之举,更优先的作法还是靠交涉解决问题。打听情报、确保资源、载具与据点、乃至化解非必要冲突都需要与人交涉。而灰喉的交涉能力虽不算杰出,却也堪用。只要是任务所需,基本没弄砸过。
所以为什么只是想安慰一下亚叶,却弄砸成这样,最意外的或许是她自己。
明明只要当成任务就可以顺利完成的。
不,或许这正是原因吧。会失败,不就是因为“没办法把这当成任务”吗?
完全超乎灰喉预期的是,当她与亚叶面对面的那瞬间,先感到无助的竟然是自己。亚叶那迷茫又空洞的表情,微微充血的眼角,不知该把力往哪里发的紧绷姿态,就如照镜子般,映射出灰喉最不想看见的那个自我。
她突然发现对这样的自己无话可说,甚至无可抵御。手上没武器,身上没装备,所有能支撑着“干员灰喉”的物品此刻均不在身边。
于是那些训练出来的反射动作也渐渐溃缩,溃缩成“少女灰喉”那般,连话也说不好的姿态。
她曾以为“少女灰喉”只是个蔽旧的破烂面具,只要能努力找到新的面对世界的方式,就能被舍弃;却在此刻才发现,那些她新建起来的部分才更像面具,而这个无能为力的自己则更像是面具后的真相,依旧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摘去面具,底下那真实的自己,真的有过哪怕一点点成长吗?
※
“啊,你在这里!”
还缩在墙角的灰喉把脸整个埋在膝盖间,但即使不抬头也知道,这声音想认错都很难。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几乎把全舰都翻过一遍了好吧。”煌说:“虽然觉得不可能,但你该不会是在躲我吧?”
其实还真的是。跟煌相处实在太费劲了,就连状态万全的灰喉也会很快就心累,更何况被恶梦与失眠困扰了好几天、已经摇摇欲坠的她,此刻最不想见到的就是煌。
但现在想逃走也没力气了。
“哼嗯……”煌打量了她一下:“这模样还真是久违了,发生什么事了?我听说你这次干得不错啊。”
灰喉沉默。
“懂了,又在钻牛角尖。”煌自顾自地说:“我不知道你怎么了,但我知道你现在需要什么。”
“你又知道……”灰喉的声音几乎只是在喉咙里咕噜,但煌还是听见了。
“当然,你们这群不让人省心的小鬼每个人需要的都不一样。但煌姐姐我呢,看得可是一清二楚。”煌说:“亚叶需要的是足够的安静,而你呢……则需要一点点吵闹。”
“吵……咦?放……放开。”
“听不见~”
煌一边哼歌一边把灰喉整个人扛在肩上,像背起包包一样轻松地带走了。
※
煌推开酒吧门,锵啷啷地一阵响,此时已是下班时间,吧里比先前热闹许多,侍酒师也已换成空爆。
“欢迎回来。”煌说。
“唉,真是遭罪了啊,那个杜宾……我有天一定要让她知道厉害。”空爆说。
“在训练场大概很难了,期待在员工聚餐把她喝倒可能还有点机会。”煌说:“但杜宾的酒量也很好,你的胜算不高。”
“那女人难道一点破绽都没有吗……”空爆说:“不提伤心的事了。你这是,吼唷唷,诱拐小妹妹来喝酒可不好喔。”
“都把她们推上战场去杀人了,说什么呢?”煌说:“来一杯啤酒。”
“今天这么克制?”
“又不是给我喝的。我要龙舌兰。”
“这才对嘛。”
煌把灰喉安置在角落的位置,去食堂拿了一大钵覆盖着大块烤肉的沙拉、又拿了浓汤与脆薯,往灰喉面前一放:“先吃点,别空腹喝酒。”
灰喉毫无反应,满脸写着没有食欲,端来的啤酒也没碰一口。
“就算逼自己,也最好慢慢吃一点。”煌说:“不吃东西提不起劲,没有劲就对抗不了缠绕在身上的乌云。你是资深干员了吧?想清楚什么是必要的行为。”
灰喉勉强把手按在叉子上,像拿笔似的把玩几下,终究没伸进钵里。
“你这是期待我喂你吗?”
“别再……开玩笑了。”灰喉说:“现在是我的休假时间,我应该有权利决定休假时要怎么过吧?只要能在收假时出现在岗位上,你就没资格管我做什么或吃不吃饭,煌干员。”
“喔唷?还有耍小聪明的力气?这时倒是能端出干员的架子了?挺好挺好。”煌说:“既是这样,我也不用对你留手了?”
“随便你想做什么,反正……”
煌突然整个人跳起来,故作惊讶地说:“今天是你生日?怎么现在才说?”
“……什?”
“也太见外了吧。这样我不是没办法好好帮你庆祝了吗?哎~~”
“你在说什么?今天才不是——”但灰喉的声音快速被淹没在煌的大嗓门里。
“大家,今天是灰喉生日喔!能不能帮我个忙,一起跟她说一声——”
“生日快乐!”所有在酒吧里的人同时举杯欢声说。
“不是……我没有……别这样……”在一片笑闹与歌声里完全听不见灰喉的解释。
“队长?”另一端突然有人高呼。
太好了。灰喉想:不管是谁,赶快把这大猫带走,我要溜了,再下去会死掉的……
“灰喉队长!你在这里啊?”那个干员排开人群跑过来。
竟然是来找我的?灰喉震惊。不对,我又没有自己的小队,肯定是弄错了……
“队长已经忘了我吗?也太快了吧。”
“你是,朵儿?”灰喉认出对方的脸:“你已经回来了?”
“托你的福,平安归舰了。”朵儿说:“看到你真是太好了。先前你才刚完成我们这里的任务,接到信息又匆忙赶去沃伦姆德支援,有点担心会不会太劳累。看来还是很顺利呀,真不愧是队长。”
“……嗯,但别再叫我队长了,那只是临时编制,任务结束就该恢复正常了。”
“但我是不会忘记的,你救了我的命。”
“份内之事而已,不用特别挂心。”
“我们那队的人都被你救过,不只一次。”朵儿说:“哎,在支援到来前都觉得这次要完蛋了呢。老实说……当我远远看到你抵达据点时还觉得博士也太抠了,竟然只派了一个人支援,结果真的你一个就够了。”
灰喉词穷了。
“等你有一天变成精英干员,要组建自己的小队时,请务必把我们考虑进去喔!我是一定帮得上忙的。”
“精英干员?不可能吧……”灰喉苦笑。
“哪里不可能了。”朵儿转眼看到煌在一旁:“煌干员,你也觉得不可能吗?”
“嘛,只看现在的话,确实还有很多不足之处。”煌从刚才就斜倚在旁边看戏:“但未来的事情谁知道呢?只能说可能性不是零吧。”
“你看你看,连煌干员都说了你可以啊。”
“不是,冷静点,朵儿。那说法不就是对谁都可以这么说吗?”
“我可不会对谁都这么说呀。”煌悠哉地啜了口龙舌兰酒:“剩下就请你自己想吧。”
※
好不容易送走了有点过度兴奋的朵儿,灰喉感觉自己已经燃烧殆尽了。
“喝点?”煌把杯子往灰喉推一下。
灰喉才发现自己口干舌燥,归舰以来一直没好好吃东西的副作用显现了,首先是轻微脱水。她一口下去,三分之一杯就没了。
“空腹喝酒很容易醉的。要是不想在崇拜你的小干员面前发酒疯,你就最好吃点。”
灰喉顺从地把煌依序推到面前的食物小口吃下,汤,沙拉,然后是烤肉。也是吃了几口才发现,自己其实非常饥饿。
“慢点,慢点。”煌悠哉地看着她吃:“让肠胃突然加班,肠胃会抗议的。吃太快结果吐得满桌可一点也不优雅。慢慢吃没关系。”
“……为什么你笑得好像在喂什么宠物似的。”
“没有啊,哪可能啊,你想太多了吧。”
灰喉气鼓鼓地看着坏笑着的煌,又深深吁了口气:“……谢谢你。”
“终于回到听得进人话的状态了吗?好事呀。”煌说:“那么能告诉我了吗?什么事情困扰你了?”
“那个……”灰喉突然发现这种内心的纠结真的很难化为语言。
“还是不想说?那也不用勉强。”
“不是,是不知道怎么说。”灰喉最后只说:“我还是太弱了。”
“喔……就这?这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灰喉怒瞪煌,她的“就这”总是会让原本就很难开口的事情变得更难。
“总之我大概懂了。”煌说。
“喔你又懂了?”
“你大概搞砸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虽然看似想帮助对方,但这件事其实对你自己更重要,所以做不好的后果也直接伤害到你对自己的评价。我猜得对不?”
灰喉瞪着煌:“……你是偷看了监控还是在跟踪我?”
“这点小事还需要跟踪你?”煌摇头笑了笑:“想知道我是怎么猜到的?”
“……不想。”
“因为我也经常搞砸啊,类似的事情。”
煌只是悠然地说,却像在灰喉的思绪里点亮了一盏微光,拨开些许迷雾。
“嗨。”突然有人走到桌边,灰喉抬头,发现是莱恩哈特跟断崖。
“生日快乐?”莱恩哈特笑着对她举杯。
“今天不是我生日……是煌一时兴起乱说的。”
“喔,这样啊。”莱恩哈特好像一点都不意外:“不也挺好的?生日也好,节日也好,值得庆祝的日子多几个,也不会有谁觉得困扰吧?”
“有什么值得庆祝的吗?”
“有啊。”莱恩哈特再次举杯,神情比刚才认真了点:“我要谢谢你,把他平安带了回来。”
“那不是我的功劳。”
“‘不只是’你的功劳,但肯定有你一份。”
“照这么说,我能平安回来不也是断崖干员的功劳?”
“是呀,所以不值得庆祝吗?”
灰喉不置可否,但还是与莱恩哈特碰了下杯。
“我说,你该不会要这么感恩巡回吧?”煌笑。
“倒也不至于,但遇到就顺便谢一下啰。”莱恩哈特笑。
“别这样,莱特。真的很尴尬。”断崖冷语。
“哎,你们也是为这家伙操碎了心吧?”莱恩哈特笑:“艾尔斯什么都好,就是有些自毁倾向,老是让人担心他会出什么事,真没办法。”
“你就这么当着我的面造谣?”
“哪里说得不对吗?”
“哪里都不对吧。先不说我,你这个看到天灾云就一头撞上去的人,竟然说别人有自毁倾向?”
煌跟灰喉对望一眼,决定默默喝酒,不介入两个卡特斯的争吵。
“说再多也没用,还是正面对决吧?”
“好啊,用什么?来打球,你当球?”
“用这个。”莱恩哈特用华丽的手势展示一叠卡牌:“铛铛铛,《鲁珀杀》。”
“那是什么玩意?”煌说。
“是莱塔尼亚最近出的卡牌游戏。一个人扮演感染怪病的鲁珀,白天假装普通人,只在黑夜里咬人,其他人被咬到就会死,所以要在死光前把感染的鲁珀抓出来。”
“这设计者到底对鲁珀有什么意见啊……”煌说。
“不清楚为什么要对鲁珀这么纠结,我猜设计者应该是卡普里尼吧。”莱恩哈特说:“但游戏倒是好玩的。两个人没法玩,越多人越好,你们要一起来吗?”
“我就算了……”灰喉说。
煌噗哧一笑:“是担心被打爆吗?灰喉小妹妹。”
“……去你的,来就来啊。”
“好啊,但光玩游戏也没什么乐趣,我建议被咬死的就喝一杯,感染鲁珀被抓出来就罚三杯,你们觉得怎样?”
“这什么肮脏大人的玩法?但我觉得很棒。”莱恩哈特说。
“就不要你先倒啊,在游戏里是没有仁义也没慈悲的。”断崖说。
“放马过来。”煌还没发现,这样的挑衅会让她接下来每一场都第一个被咬死。即使没被咬死,也会优先怀疑是感染鲁珀而被投票票死。
“这什么烂游戏!?”玩了五把之后煌终于抓狂了。
“虽然有策略性,但也有策略以外的因素,比如人气啰……”莱恩哈特说:“像你这么受欢迎,就只有一种角色适合你了。”
“……主持人是吧?没问题。”煌接过主持棒:“你们完蛋了。”
灰喉看着煌,想起刚刚领悟的微光: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要去安慰亚叶呢?即使有相似的遭遇,她也从来不是这么主动的人。
或许是因为,她一直就是看着煌这么做的。
尤其是对自己,类似的事情,做过数不清多少次。
所以她想试着回应看看,想把煌曾带给她的感受带给其他人。
虽然失败令她丧气,但听煌说自己也是经常搞砸的,尽管知道这只是安慰人的话……
也让灰喉稍微地,感觉松了口气。
※
又是恶梦。
燃烧的城市、暴乱的人群,听不清喊着什么话的父亲,几乎像挣脱了她的手,被冲入黑色的人潮里。
她站在原地,害怕得不敢动弹……害怕的不只是眼前的人群可能对她和母亲做什么,或者母亲已经变成了什么。
她一直不太敢确信的是,自己是否亲眼目睹了父亲的死。
那个感染者将钝器砸向父亲脑袋的画面,究竟是她被评定为“优异”的动态视觉里捕捉到的真实,又或者只是出于恨意的想像,她连这也无法确定,而一切也无法追溯了。
其实又有什么差别?父亲的死亡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无力也是。但那不确知有没有发生的一幕就成了某种梦魇。她会一次又一次回到那场景,想要往前踏一步,却又被绑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
“……好热。”
当然热,燃烧的城市是很热。
“……又热,又挤。”
那不也很正常?涌过来的人群会让人觉得又热又挤——
——不,不对!
灰喉突然察觉这个理应熟悉的恶梦与往常不同。以往的体感是冰冷的,冷得甚至颤抖到不能自抑,整个人卷在棉被里也无法让颤抖稍停。
所以这么热一点也不正常。这巨大的违和感让所有梦里的场景变得虚假。当她在梦中取回清晰的知觉,也获得了些许对抗的能力。
我现在要清醒。她命令自己。
灰喉睁开眼,明白了那发热的源头是什么。
煌正把自己抱在怀里,睡得不省人事。
“……放开。”
煌唔了一声,却没有动弹。灰喉好不容易把她手从身上拨开,坐起身,发现自己还在酒吧里。
对了,她逐渐想起,昨天的《鲁珀杀》玩到后来所有人都有点意气用事,又喝太多了,最后就是一群人连房间也走不回去,在酒吧就地睡成乱七八糟的一团。
“……这画面要是被凯尔希看到,真不知道要被怎么说呀……”
现在倒是溜回房间的好时机。但灰喉想了想,算了,就今天,骂就骂吧。她放弃思考,没事一样地又躺回去。
然后煌的手又理所当然地抱回来。
“……你不要太过分!”灰喉转头,意外地看见煌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醒了就放开。”
煌唔嗯了几声,完全不像是听得懂人话。灰喉又叫了几声,她的视线才逐渐集中。
“啊,回来啦?吃过了吗?睡得好吗?”
……好吧,看来完全没醒。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煌又抱紧了点。
“别这样,好热……”
“灰喉。”煌的声音突然正经:“你明白的吧?”
“我明白什么?”
“我是真的,真的很高兴你能平安回来。”
灰喉感觉发热的地方好像变成脸颊了。热到都快烧起来了。
“……知道了。”
“我虽然为了安托的事情悲伤,但也因为你还活着而欣喜。”
“知道了啦,不要一直说。”
“所以呀,所以,不要再说自己这样的人,怎样都无所谓了……”
从这之后,煌那里传来的就只剩轻微的鼾声,幸亏如此。要是被她看见灰喉此刻的脸,灰喉绝对会夺门而出。
但现在,她觉得再待一下也无妨。
那是她睡着前最后的念头,她睡得不是很好,却也不是很坏。
就像一个平静无事的夜晚。
【片段三:解说】
【片段三:解说】
严格说来这不是删减片段,而是基于“灰喉如果早了五分钟找到亚叶”的if线。虽然只差了五分钟,却造成了可观的蝴蝶效应。
因为灰喉早到了,亚叶就不会碰上刀疤男。少了与刀疤男的冲突,亚叶无从发现灰喉的健康状况有异,就不会切入后续的铃兰线。甚至因为亚叶提前回去写讲稿,当晚得以充足睡眠,隔天告别式上也不会念一念稿就情绪失控。在这个世界线,亚叶那边是相当平淡地结束了:顺利主持完告别式,虽然还有些未尽的遗憾,但也因为感受到众人的关心而重获力量。剩下就靠时间解决了。
与原本那个充满戏剧性的发展真是完全不同呢。而两者差异的契机,就只是灰喉早到了五分钟而已。
为何在原本的世界线里灰喉表现得那么可靠,在“早到五分钟”的世界线却连话也说不好?这是另一个有趣的点,是我自设的灰喉性格:灰喉是越给她压力越能表现出色的个性,其抗压与抗痛能力都点满,甚至可说一定的痛苦与压力对她是buff。这自设是基于灰喉明明超害怕感染者,却又强抑着恐惧而持续担任罗德岛干员。这矛盾隐含着人性的高贵:比起不懂害怕,更强大的是明明害怕却选择面对。在拉扯之间就蕴含着耀眼的光芒。
所以原本世界线的灰喉,面对亚叶和刀疤男的冲突能站出来以稳重的姿态调停,是因为她在突发的压力下就是有绝佳的表现,等冲突结束后才被亚叶看出破绽。而在这条“早到五分钟”的世界线则更极端:让灰喉毫无压力地发言,反倒实力大减,结果自我感觉极差。虽然对亚叶而言还是收到了灰喉关怀的心意,目的有达到,并不像灰喉想得那么糟;但对灰喉来讲,这也不完全是亚叶的事,主要还是输给了自己这件事,让她无法原谅自己。
所以需要各方来援,其中最强力的当然是煌。先前说过我可是死忠的煌喉党,要是亚叶跟铃兰没能发现灰喉的困境,煌就是会出现解决问题,很高兴能把这个if写出来。此外也很高兴能写一点莱恩哈特和断崖的戏份,虽然不多,也算稍稍弥补他们在本篇出不了场的遗憾了。
本来想把内容切成好几楼放评论里的,结果看来评论貌似有字数限制呀,我正篇完全贴不进评论区。只得全都丢在主楼了。
结果看起来长度超级恐怖……本篇约30000字,新增约20000字,总共50000字放在主楼里,真的有可读性可言吗?
总之先贴了,有什么建议都很欢迎,感谢各位。
终于学会折叠功能了,这样应该更容易阅读许多。
可以把不想看的部分折叠起来(比如解说其实都可以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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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展示文章的效果真不错。期待之后越来越好用。
心理描写尤为细腻,感觉楼主应该是女的吧,反正很多女生的小心思我一个糙汉子是摸不出来,甜到了,也是辛苦了,这么多字
鲸了 血糖浓度升高 ,码字辛苦了ww
前排搬小板凳学习真大佬怎么写刀,手动斯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