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期限延后过,但还是没时间写新的,只能暂且先投一篇一年前的旧文吧。不知道合不合规,不合规请无视我,谢谢_(:з」∠)_
【泰拉的一天】死路
格里芬要持之以恒
★注册博士
红云把狼困进了峡谷里。
猎人间有一个说法,狼的眼白越多,凶险程度越高。她在追的这一匹眼珠几乎都泛白了;不仅如此,大片斑驳的灰白色毛发越过颧骨与耳廓间的界限,扩散到整个头部,从远处看显得更加惊人。左侧的嘴边呲开一道疤,露出里面的牙床和牙根。另一道白色斑纹在后背上蔓延。它的体型较寻常要大,顾名思义是匹头狼。何况,这还是匹吃过人的狼。
红云已经追踪它两个月了,自从她翻过农舍的围栏,步入荒野。她把杀死的狼拖到向风的林子里,切下肩颈部的肉用来风干,这些肉嚼起来就像树皮一样干瘪。头狼本身也有好几次被她套入准星里,却都在最后一刻堪堪躲开,就像风从呼啸的箭矢旁边溜走。尽管如此,红云还是紧紧咬在后面,不断驱赶着,迫使它逃进眼前的峡谷。大概它终于丧失了判断力。
因为里面没有别的出口。
红云在谷口边等待。过去的两个月里她经常在等待一些东西,等待夜幕,等待风向的变化,等待路过的麋鹿被狼攻击,但她依然觉得现在这个时刻是过去都未曾有过的。她把箭搭上弓,背靠着最前边的一棵枯树的树干盘腿而坐,狼要走出峡谷,就会在她面前无所遁形。她陷入了一种介乎警醒与昏迷之间的状态。她耷拉着肩膀,睫毛低垂,枯叶落到耳窝里也一动不动;但鼓噪的风从谷底源源不断,将气味送进她脑海。
在她出身的聚落里,猎人们要学习如何看到气味,听到足迹,嗅到恐惧;最后,如果足够幸运,他们将能够读懂星空的秘密。红云不再有机会接触最后一项了,但她对气味已经足够熟悉。在她脑中,那个多毛的、散发浓烈气味的源头就在距谷口不远的地方逡巡着,惧怕着她。她的想象如此清晰,和用眼睛看到的没有分别。
但从某一刻开始,气味突然就减弱了。
太阳病恹恹地,一根一根地攀越枯枝,现在已经上到很高了。浓烈的野兽气味变得寡淡,变成了在岩壁上蹭蹭痒就会留下的味道。狼去哪里了?红云内心逐渐不安起来。谷里都是裸露的岩石峭壁,只有山羊能踏出路来,狼是做不到的;但她又莫名觉得,如果是这匹狼,那就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不,不对,这样的话她会察觉到气味远去的。随着太阳继续上升,风向也开始变了。过去两个多月里她始终躲藏在不被探知的下风向,在那里她是猎人,而现在自己却端坐在上风口。不安裹紧了她的心脏,裹紧到一种即使颈边擦过的狼牙也很难能达到的程度。她痛恨这种状态。她丧失了她的视觉。
又或者,它一头钻进了某个通往地下的奇异洞穴,此后再也不会在阳光底下出现……
不,不。她会杀死它。
她定了定神,抽出小刀咬在嘴里,箭也扣上弦。风呼啸着从耳畔越过。在谷口处,风变得紊乱。她再次捕捉到狼的气息,断续的、飘忽的,无法提供清晰的视野。她踩在破碎的石子上。耳朵被风灌满了。不论如何,自己正在主动出击这件事多少让她安下心来。
她压低身子,谨慎地、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在峡谷或是洞穴等狭窄的地形中,气流往往快速通过,而这时在某些凹陷或是突出岩石的后面却会形成某种避风的空洞,空洞内气流较少受外界扰动。这些是在她看到灰白色的岩壁之后才回想起来的。
岩壁毛发直立,伴随着被风刮碎的低吼朝她扑来。
最开始,他们有五个人。布朗家的大儿子和两个堂兄弟,一个镇子上过来的帮工,还有她,踩着最初的薄薄一层落叶走进荒野。几乎是刚一出发,携带的食物量就显现出不足来。他们脚程很慢,不能翻越山崖危涧,也不懂得隐藏气息。
他们不是猎人,红云知道。但他们是好人。给她食物,水还有温暖的憩处。都是好人。
帮工在一天夜里悄悄溜走。红云听到了动静;他的牙齿打战,被狼嚎、黑夜和几个树枝划出的伤口吓破了胆,而且总的来说,他的动机不那么强烈。她听到了,但没有阻止。第二天,他被发现在几里地之外。他的脖子多了两个洞,血几乎都流干了。
剩下的人开始互相指责,发狂,歇斯底里。他们不相信红云指的路,还让她把刀交出来,免得她趁他们睡觉的时候割开哪个的喉咙。最后,在一片随风摇曳着狗尾草的湖畔,他们追上了狼群,也追上了自己的命运。威廉·布朗被扑倒在地;另一个人,她分不清是哪一个,在被拖走的时候不停尖叫,不知道叫了多久。
红云自己飞快地射了两箭后朝湖边跑,路上被一头狼撞倒了。她几乎是擦着狼的肚皮从下边躲过去,落地前已经搭好了箭,当狼再一次扑上来时,在最合适的距离稳稳射出,知道这箭会穿透它的心脏。
可狼依然站着。在那一瞬间,她真的感到了恐惧——箭确确实实地插在心脏里,但没有血流出来。收缩的心肌把箭杆给吸住了,它还能再跳动,哪怕是在剧痛中,哪怕只有五到六下,这时间足够让这头野兽进行最后的复仇。可它还太年轻。它因疼痛和恐惧而一时僵立,没有抓住机会;红云猛地向前扑,握住箭杆将它拔出。血流喷涌,她的眼睛,鼻孔,喉咙,一切都是滑溜而腥甜。
那匹狼身上也有着白色的条纹。在她反射性地射出一箭、而狼偏转头颅用牙咬住之后,她在极近距离看到了它的后背,那些糅杂的浅灰白色毛丛,和记忆中完全重叠了。这暗示了某种亲缘关系,或许是父子。
头狼噗地一下落地。它吐掉箭杆,硕大的身躯旋即再度跃起;红云没有时间拿箭,只能向一侧翻滚。但这一匹狼的身展长度超出了她的估算。她刚要起身,突然觉得什么冷冰冰的东西从左臂上擦过,随后便是火辣辣的痛。
弓掉在了地上。她想往后撤步,结果脚底的石子一滑,带着她整个人向后跌倒,左臂也下意识地支在地上,痛的她几乎忘记呼吸。她现在无暇思考伤口有多深,有没有骨折,只能握住刀把尽可能地摆出防御姿势。第三次扑击就像某人在聚落里敲响了一面兽皮大鼓。“嘭!”一大坨毛乎乎的气味浓烈的东西径直撞到脸上。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许对方也没有预见到她会跌倒,总之在她可以刺到这些蓬乱的毛发下面的实体之前,它就突然挪开了。新鲜的空气涌入口鼻。
红云很恼火。狼在五六步之外的地方踱着,舔着下巴上的疤;她把对方驱赶到这里,现在却被它摆出一副猎食者的姿态。她本已十分习惯与猛兽面对面地搏斗,以至于几乎忘记了,每一次胜利和幸存并不是因为掌握了某种诀窍,而仅仅是运气还没用尽。她又想起来第一次伏击头狼的时候。箭射出的角度完美,但另一匹狼却突然出现在那个位置。那是一匹有着尖尖的长吻的母狼,箭从它的颈项射入;它倒在地上,在头狼的注视下被自己的血沫慢慢淹死。
……黑影三度跃起。她把左臂挡在前面。这一下不用再考虑伤口有多深了;她自己的血飚在脸上,也许还有些残损的碎肉。同时,她也用右手刺入了狼的前肢。
扑面而来一股酸臭气息。她觉得狼牙已经顶在脸上,只是暂时还咬不下去;前臂的骨头几乎要被扯下来,却还没有完全被扯下来。这也就够了。小刀大致扎在狼腿的关节处,在对方来得及抽开之前已经向下钉到了地面。她用全身的体重往上压。
“……该死的!”
切开筋膜的手感。狼在哀嚎;随后,胸口再一次从重压下解放了。红云费劲地睁开眼,看到眼前还有一团湿漉漉的东西。之后她才想起来那是自己的左手。
血继续从头上淌下来。
头狼的脑袋出现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坐在地上捧着自己的半截前腿,另外半截还在她手边。红云又试了试,发现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左臂,大概确实是断了吧;但是意外的并不痛,只是凉飕飕的。她知道自己站不起来,于是尽可能地驱动双腿向后挪。没两下背就靠到了石壁上。
她想起来,这里是个峡谷。
也许过了一秒,或者两秒。
也许根本没有经过;红云觉得自己短暂丧失了时间的概念。她举起右手挡在胸前,刀尖朝外反握。她完全无法保护自己胸口以下的部位,但那没有关系,不如说这样更好。如果狼扑上来——她很确定它一定会扑上来的——狼牙和长爪瞬间就能撕开她的整个腹部;但同时,她的刀子也能轻松割开喉咙或是插进脑袋。
就这样吧。
不久之前她还考虑着这档子事结束之后要怎么办。她要多割些肉干,然后找个水塘去好好洗洗。她要向有人烟的地方移动。在替他人报仇之后,她还要接着寻找自己的仇人。现在所有这些念头都已被清除出去。她不能软弱,软弱只会让她死的毫无意义。杀死这头狼就是她现在全部的意义。
胸膛剧烈地起伏。对,对,就是这样。她强迫自己去回想那个农舍里友善的一家,他们的笑脸,婴儿牙牙低语着在她身上爬。她让自己心中燃起恨意,右手紧紧攥着刀柄。透过血糊住的双眼,狼同样瞪视着她。突然间,她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天威廉给他们看的,那两只皱巴巴死狼崽的模样。
也许那时就注定了,事情会像现在这样结束。
你也明白,对吗?她几乎要对着狼开口说道。它仍旧待在原地。它已不能再四处踱步,灵活地跳起来发动攻击了。它已不能再在荒野上驰骋,它的狼群也已经毁灭。你没有选择。身体的一侧开始变得越来越冷。喷涌的血液。被撕碎的婴儿床。母狼垂死的呜咽。
她艰难地活动着喉头,却像是忘记了怎么说话,只能呲着牙、从喉咙深处挤出一连串低沉的,宛如野兽的嘶吼。
扑上来,让我们结束这一切。
头狼看着她。它的眼里布满浑浊,晶状体内部闪动着某种微光。
它又在那里瞪了一会,然后,瘸着腿,一点一点地转过身去。
红云呆住了。断肢的末端不小心蹭到地上;它一个激灵,霎时间全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可它咬紧了牙继续挪动。等会,等会,你在干什么。她挣扎着想要发出声音,挥舞着刀子,漫无目的。回来,回过来,你不能逃走。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它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前半身一蹦、一蹦地,向着那个唯一的出口走去。
过了一段时间,她才意识到它真的已经离开了,自己也尝试站起来,但是体力不支又重新跌落下去。在昏迷前,她似乎听到碎石咔嗒咔嗒的声音。
“这样就可以了吗?”
老人问。
在他身后的木屋里,几个小孩把脸挤在窗户上,不安地注视着这边。他回头朝他们挥了挥手,微笑着,然后继续面对她。“只要左手?”
他的语气看似平静,却隐藏着一丝颤抖。插在靴子里的短刀的轮廓从裤腿上凸显出来。“过去的事一笔勾销,我和我的家人再也不会受害。你承诺吗?”
红云注视着他。他的眼里是一片浑浊的白色,其中闪烁着悲哀。
“我承诺。”她翻动左手,给他看自己亮银色的掌心。“这是我也曾付出过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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