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燃烧有用吗?若答案是肯定那么两屋子的食物究竟烧给了谁?空中飘荡的亡魂还是随之而来的他们?
除非落入山峰间血盆大口的人是我,不然答案都只有未知。
一年了,薇卡。是啊,一年了,安娜。
真理瞬间捏紧了拳头,又即刻松开,剩下没有发泄出的力气死命让台灯在亮与暗之间转换,最终是关着的,漆黑蔓延。
她叹了口气,尽管在向“薇卡”——那只玩具熊重述每天的日记时一再强调那都是“真理”的故事,但当对话在脑海中被不自觉地建构,句句“安娜”如常。两端在对抗,薇卡想撕开真理的伤口,真理招架着。在之前她总会败下阵来,无力地瘫倒在床上,任由腹部的痉挛将不适感似波浪推向周身(被吞没),再提不起半分力气歇斯底里。近来好些了,顶多是若隐若现的刺痛——是说腹部,还有不少多余的力气供她挥霍。
医疗部建议真理和那只玩具熊……嗯,“离别”,乍看过于委婉,但意外地贴合实际。可谁都知道这不可能,它似乎早已成为真理魂魄的一部分,如被紧紧攥住绳子的气球,和手成为整体——当然,谁也都知道建议只是浮于表面的,玩具熊本身无关乎任何伤痛,本质的东西,没人敢说罢了。
真理也想过把玩具熊一烧了之,可这样的话她还留下什么?玩笑点讲,如果这玩偶有着黎博利的样子,那记忆中的她是否就会成为黎博利,挣出坠落的旋涡?
那倒好了。问题全被解决了。
但翅膀并不存在,或者被她加在真理身上,在最后的逃亡中指引着她一路顺风而行,成就了最后的幸存。
那刻,恐惧离开了,被压制已久的愧疚感在久违的放松中喷涌而出,蔓延到身体的每个角落,玩具熊只是不安的投射,并不成为不安的构成,可这样的外化又成为对愧疚本身的催化,在真理的“看见”与“感受”的交织中不断生长。
薇卡在梦中闪现,将一生打碎,只剩幻影不断地重复交叠。幼时的,少时的,烂漫的或是苦涩的,鲍里斯第四中学时的,彼得海姆中学面对未知时的,站在高崖上坠落边缘时的……无数的薇卡在崖边短暂重合,而后被推下,在风的撕扯中重新裂做碎片,碎片们用相似的声音留下同一句话,克服重力缓缓爬升,轻但清晰:“救救我……妈妈……”——然后惊醒。
真理将这种痛苦当做应有的罪责,以及赎罪。而在混沌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沉淀之后,她开始进入另一种恐惧。薇卡仍在出现,频率逐渐降低,形象渐次模糊,裂隙生长,似乎就要在记忆里随风而逝,仅留下“薇卡”这一符号,而形神俱灭。她害怕这种遗忘。不能总是看向未来,不能总是被远大前程填满脑海。她叫玩具熊“薇卡”。过去总提醒我们如何走到现在。“至少记住一个人。”
她不想加上后面一句话。
“至少让自己被一个人记住。”
门被敲响。“出来坐坐吗?”真理看向时钟。秒针越过分针而又赶上分针,针尖聚拢,又将是新的一年。“就来。”
甲板。五人都在。
罗德岛在夜色中疾行。
酒,月亮,风,浪漫的气息若有若无。相对无言。她们用酒精暖着身子。冷风呼啸,单衣还是有些难以抵挡。但真理没有开口,她只希望自己清醒一点,再清醒一点。冷风呼啸。
钟声响起,焰火爆绽,流光坠满夜空,远去,消逝。又赶来下一捧烟花,它们在不断的淡退中渲染出流动的长卷。它们在燃烧啊,只不过如此美丽。
“和以前一样啊,每年都有烟花。”昏昏沉沉,听不清谁在说。那些所谓禁忌在这时自然也不再是禁忌,平日被过度克制的情感尽悉倾泻,记忆的支流会合入海——包容一切的海。到后来,声音与影像渐次模糊谁也分不清谁在说什么。只记得所有人哭作一团。泪水背后的烟花成为悬在半空的灯光,灯光闪烁成为跃动的焰火,焰火在歌舞里旋转,飞升,散成星光……面前没有灯光没有焰火没有歌舞,只有酒。
真理梦到自己站在悬崖边。
粗俗的言语。薇卡被驱赶着走近。薇卡伸出手——
“对不起。”
试图享受她手掌推来时瞬间的触碰,只有瞬间,失重感随及攫取了身体。
闭眼。粉身碎骨或是迫近地面时突然惊醒,等待着。走马灯清晰无比,尤其是与她的故事。
“我没有忘记啊……我没有忘记……”
等待没有结果,反倒是耳边猎猎风声逐渐归于平静。睁眼,却发现正悬于半空。
洁白有力的翅膀挥动着,薇卡正朝着自己微笑。
缓缓落地。“你……”
“正如你所见。”薇卡的四周是圣洁光芒。
“我将启程,去很远的地方……安娜。我还是只认识安娜,不准忘记我。我知道你不会忘记我。”最后的笑容。然后转身。
我们都将成为焰火。
“发烧了,昨晚也不知道加件衣服。”来者仔细掖好被子,却不小心碰歪了真理的玩具熊。没有一把夺回。这倒是令人意外的。
来者轻轻拿起玩具熊,悬在空中。
气球断线了。真理并没有急着追回,只是口中念念有词:
“飞吧,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