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FoxaMacTavish
第二十五章 迈向荒原
1099.7.20“轻，轻点啊……咳呃！嘶——！”
奥萝拉咬着牙，极力忍着弹片被拔出时搅动血肉的剧痛，她自己下不去手，可对诺瓦这个普通的女孩子来说，这个任务同样过于艰巨。
生理上的不适，尚且可以忍受，心理上巨大的阴影，该如何克服？
“奥萝拉……”诺瓦的声音是颤抖的，“包里的酒精和绷带，给，给我。”
诺瓦接过奥罗拉递上来的布包，将酒精的盖子扭开，对准伤口，手上却怔了下。“也许会很痛……”
“我只求你能下手果断点！长痛不如短痛，不是？”
说罢，奥罗拉取出一捆短弩箭咬在口中，诺瓦便将酒精倾倒了下去，奥罗拉高估了弩箭的强度，就像她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一样。酒精消毒的同时，火辣的刺痛感也在对她的神经开战。箭矢在口中被咬折了两三只，她的手在地上抓挠出了一个小土坑。
在这个时候仍然保持清醒，算得上一条坏得彻底的消息。
“对，对不起！”诺瓦不知所措，同伴的痛苦对任何人的精神都是极大的考验，那将一步步侵蚀她的理智，加上刚从圣雅各死里逃生刚刚如同屠场一般的景象仍历历在目，少女已在崩溃的边缘。
奥萝拉虚弱地抬起手拭去诺瓦脸上的泪水，她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说道：“别哭啊，小猫，痛的又不是你……别担心，我没事的。”
“谢谢……”
“谢我做什么？”奥罗拉看着帮自己包扎伤口的诺瓦问道，“我倒还得谢谢你帮我处理伤口呢。”
“你救了我两次。”
“啊，那个啊……”佩洛姑娘菲林没系紧的绷带绑紧了些，“那算交易的一部分吧，我也是为了你的报酬，你要是有点闪失，我的钱也就泡汤了，不是吗？所以你放心，我一定把你完完整整地送到多索雷斯。”
奥萝拉拉着诺瓦的手站起来，尝试挪动了两步，伤口胀痛难忍，右腿行动困难，但好歹能够继续走路了。
“你倒是扶着点我啊，大小姐。”
“啊，好。“
“你被震到脑袋了吗？怎么变得呆头呆脑的……欸，欸！我是伤员，你别乱动，我收回我刚刚的话，啊——”
先前的混战中，奥萝拉意识到了那枚升空的黄色信号弹是反抗者发射的，发射的位置大概是他们进城的那个入城关口的方向，她在慌乱的人潮中救下了命悬一线的诺瓦，然而右腿上却挂了伤。带着她强撑着从已然没有活物的北城口逃出了圣雅各的主城区。
她们如今还没有彻底离开圣雅各的地界，这里是移动城市的附属地块。
每座移动城市都有其规避天灾的移动轨迹，艾于圣雅个活动与两座东西走向的丘陵谷地中，整个圣雅各的布局也呈东西延伸的狭长条状。
从中心城区向他的两端瞧过去，中心区还与龙门、汐斯塔、盛骏堡、伦蒂尼姆和多索雷斯这样的国际大都市相媲美。
可一到他的东西两端，就像市中心区抢了他们饭吃似的，发展极其滞后。
然而当城区和七零八落的附属地块一相比，又算好的。至于主城区外的状况……那些地块与荒地的唯一区别就是他们是人造的。可移动？……有待商榷。
差距。
巨大的差距建筑与地块的高低像是层层阶梯，层层不可跨越的鸿沟。
这里原本是一个开采铜矿的作业平台。废弃后，上面严重超过使用年限，摇摇欲坠的工业设备被一扫而空，多半被直接抛弃在了荒原上。起初，圣雅各是准备翻新这个平台的计划，却因为政变而搁置。军政府上台后，这个平台再没等来他的第二次春天，哥伦比亚的矿业公司顶替了他的位置，他作为工业平台的使命也就结束了，化作了圣雅各的附属地块。住不进主城区的难民或是在主城区住不下的贫民，还有在主城区无容身之地的工人，一言蔽之，这里的居民都是些无处可去的可怜人。
让他们住到城中罢？在高高在上的资本家眼中，他们连化作这只钢铁巨兽前行的养料都不配。
把他们赶到荒野中去？那他们的坟头多半要被天灾铲平了去，真的是一点油水也榨不出了。
地块上的建筑，松松垮垮低矮且破烂。在别处被当作临时的棚屋，在这儿能算得上一座豪宅。
诺瓦搀着奥萝拉穿过附属地块的道路，与其说道路，也就是一条大约四米宽的长条状凹槽，那到底是否真的是条路？没人清楚，因为道路的油漆早就与在这片土地上建起这座城市的殖民者一同，化作了历史的尘埃。
死寂，与屠杀过后的城区一样的死寂。即使在这儿，也有一排戴着头套的死尸，他们的后脑勺都插着半截箭矢，很明显，这里是一个刑场。
奥萝拉一手被诺瓦搀扶着，另一空着的手想要伸过去遮住她的眼睛。却见诺瓦已经眯起眼，方向由自己来引导，便同菲林少女靠紧了些。
佩洛人侧着头看向身后刺眼的光夕阳，染红天际，远方城市的阴影同地平线浑然一体，只剩下犬牙交错的黑色轮廓，那是城市的高楼与大厦。城市与荒原，文明与自然，在那一刻已然达成了和解。
坐落在大地最西隅的玻利瓦尔拥有泰拉最为壮美的夕阳！可惜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总是无福欣赏，当熟悉的家化作苦难的摇篮时，谁还有心思去留意她的美呢？
至少奥萝拉是没有的，她在计算现在他们出城过了多少时间，那些处刑这些人的刽子手是否还在附近；她在计算今晚该在哪里过夜；她在计算他们在慌乱中那些被弄丢了物资。没了那些物资，别说走到多索雷斯了，走到最近的信使站点都是问题。而更为严重的是，两人的口袋合起来凑不出一张完整的现金。
虽是同城区一样令人感到窒息的气氛，但这终归是有活人的，而且也该到了晚饭的时间点。这里贫困的条件哪里有源石灶台？生火做饭就得冒烟，冒烟就是有活人。
奥萝拉带着几乎依在她身上的诺瓦朝着炊烟密集的中心走去，也不知现在是谁搀着谁了。“喂喂，”奥萝拉拍拍诺瓦的肩膀，“好啦，别眯着眼啦，这里的人都还是带喘气的。”
诺瓦睁开眼，环顾四周。附属地块的中心地带住着不少人，两排低矮的建筑被改造成了条简单的商业街。
跟现在的市区比起来，还是这里来得更繁华。
可当诺瓦看向当地人的眼睛时，目光里透露出的是和圣雅阁地下感染者聚集地，那里的人们一样的麻木不仁，对外来者的到来，胆小的人脸上显露出惊恐，更多的人则眼神涣散，低着脑袋继续顾着自己，手上的事，如一群被拴在栅栏上的肉兽。
“我们来这儿做什么？”诺瓦问，“难道我们又在这过夜吗？”
奥萝拉忍着笑，语气微妙地回答：“在这儿？算了，我都受不了，你挨得住吗。而且这地方乌烟瘴气，鱼龙混杂，你这么白净的女孩……啧，高危人群啊！”
“那是要？”
“想办法给重新弄些物资回来啊，咱们大包小包全丢了……不然咱们梦里去多索雷斯吗？”
“可是，你身上还有钱吗？”
“你只管当吉祥物，钱的事由姐姐来想就好。”
“……”
奥萝拉步子向前挪动，诺瓦继续搀着佩洛姑娘朝她想走的方向走去。佩洛姑娘带着菲林来到一个食摊前，一旁边是一个杂货铺，店面破烂得平平无奇，在上面摆着各种奇形怪状的货物，许多诺瓦都认不出来是做什么用的。
源石爆破物？长得像餐桌上的午餐肉罐头！滑轮发射装置？那绝对是一盘磁带！老式相机？那是安了个伞上去吗？源石虫止血剂？绝对会把他和胡椒粉搞混！
奥萝拉先让诺瓦在食摊坐下，向老板娘要了碗玉米浓汤。诺瓦盯着一瘸一拐的佩洛走到杂物摊前，还有另外三个人站在那里，奥罗拉从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老板的沃尔珀族人谈了几句。她听不懂的伊比利亚语。
沃尔珀人大拇指朝后一指。紧接着，诺瓦见奥萝拉竟将手上的腕表卸下，交给了对方。
“喂，奥萝拉！”诺瓦又惊又急地从纸箱拼凑而成的凳子上站起，“那个表不是你父亲留给你的吗？怎么……”
“我是先把它押在这儿，这么重要的东西，我可舍不得卖，虽然事后可能得花两倍的钱赎回来……不过反正你父母会报销的。”
说罢，扶着破碎的篱墙，走进天花板都缺大半块的店铺里去挑选路上需要的物资了。
食摊的卡普里尼老板娘端上一碗略显寒酸的玉米浓汤，附带了一块“木头”——哦,那其实是面包。
已经不赖了，菲林少女娇贵的胃已经习惯了这些颇具特色的食物。毕竟，人在没得选的时候反而吃什么都香。
女孩将无味的“硬木头”泡在稀汤里，搅拌了后，下边舀一大勺往嘴里塞。她一边吃着，注意力却在杂物铺前的那三人组上。
那三个人分别是沃尔珀，也就是店老板，另外两位分别是一位脸比头发黑的黎博利，一脸谄媚却骨瘦如柴的佩洛，三个人不控制音量地谈笑着，他们用着维多利亚语而非伊比利亚语，这不可避免地引起了诺瓦的注意。
“咱们继续聊吧，兄弟。”那个老狐狸说道，“原来那个大姑娘会说维多利亚语。”
黑乌鸦说：“伊比利亚语用起来总是习惯的，但不用维多利亚语，怎么和哥伦比……国际接轨？
黑乌鸦的维多利亚语很流利，说得比老狐狸好。
“大姑娘，哪儿大？这里大吗？”瘦削的哈巴狗手在胸前摇了两下，眼里满是下流的视线。
老狐狸笑道：“哦老哥，你想女人想疯了吗？”
“先生们，咱们说回维多利亚语的问题吧。这个语言啊，就是一门工具，什么是好的工具呢？能赚钱的就是好工具，对吧，咱们要赚的，可是哥伦比亚刀。”
“就是！”哈巴狗的维多利亚语并不流利，“要能做哥伦比亚，维多利亚，莱塔尼亚……哪怕是叙拉古或者乌萨斯人呢！谁有病愿意当玻利瓦尔人呐？”
“犬兄说得好哇。”黑乌鸦又开口了。“还记得那个说要改变玻璃瓦尔的戈森斯吗？那可真够傻的，说什么‘为自己玻利瓦尔人的身份昂首，为自己贫穷的身份而挺胸’？开什么国际玩笑！我啊，我们家从伊比利亚时代就是赤贫安安分分过自己小农民作牛作马的日子，招谁了吗？突然来个戈森斯说，要让我们翻身，让我们学这个，学那个，什么莱塔尼亚，还是乌萨斯来的，什么思想叫啥？忘了你没见里面的内容多吓人啊。‘消灭剥削’？拜托，政变的时候，他连自己都救不了。”
“说的就是啊！”老狐狸又发言了，“要我们学？他们所有人先学好了再说！我看他们也学得不怎么的，我们光为建设新的圣雅各而奉献了，汗水滴谁家地里去了？戈森斯和他的小党派管得了他自己，管得了手底下的贪官吗？”
哈巴狗吱吱地笑着，“结果啊，动了有钱人的蛋糕，没过多久就被军政府炸成灰了！你猜军政府现在的老大是谁？是和他一个战壕里爬出来的战友！哈哈哈……”
老狐狸说：“现在好时代来临哩。军政府听着是难听了点，可毕竟是哥伦比亚人扶持的，多少带着些哥伦比亚那‘先进和自由’的影子。现在圣雅各可是放开啦，戈森斯时期建的学校和医院，现在只要有钱就可以收入自己的囊中。想想，公车变私车，岂不美哉？”
黑乌鸦问：“那你怎么还在这种地方坐着？没赶上趟还是囊中羞涩？”
“鸦兄可莫要笑话我，我现在替哥伦比亚的大老板跑货，就拉到这儿卖。三七分成，我取三，要不了多久我就也能在城区买个小医院，专开急救科，要先交钱再救人，公平合理！要不了多久，我就能步入资产啦！”
哈巴狗听了，连忙凑到老狐狸面前。“狐兄，苟富贵勿相忘啊！”
老狐狸一脸得意地点头，黑乌鸦却问：“狐狸，什么生意，这么赚？”
老狐狸的手在黑乌鸦的面前做了个撒盐的动作。
“是粉，白色的粉。能让人醉生梦死，飘忽如仙，欲罢不能的，粉！”
老狐狸和哈巴狗的嘴巴嚼成了个O型，相对视，哈巴狗还打了个寒战，而后意味深长地缓缓点头。
“倒是你俩怎么有和我要一同跨越贫富门槛的苗头？你们也找到生财门路了？”
黑乌鸦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摇头道：“没有没有，只是之前存了些钱，最近懂得了享受生活而已……还是让忠诚且善良的犬兄讲吧！”
老狐狸和哈巴狗互相瞟了对方一眼，随后老狐狸将手对着哈巴狗摊开，摆了个请的姿势。哈巴狗顿了下，便开口道：“我这个来钱不稳定，但方法简单。”
“什么方法？”老狐狸和黑乌鸦不约而同地问道。
“看见那边路上死的那一排人了吧？就里面有个公园，我认识上午城区出了大事，你们应该有所耳闻。反正半个月前我就发现那个工人不对劲，就跟踪了他，结果发现一窝要搞什么罢工的。我眼珠子一转，反手就把他们供给了哥伦比亚人。”
“为什么是哥伦比亚人？”老狐狸瞪了黑乌鸦一眼，黑乌鸦也瞪了回去，回答道：“笨蛋，哥伦比亚人比军政府自己还要在乎军政府能不能把圣雅各的江山坐稳，所以他们给的钱多。”
“为什么这样做？”大家都没注意到，此时提问的是一个带着些微怒气的女声。
“为什么？”哈巴狗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拍一下肋骨说：“Because I'm Colombias！哥伦比亚给我黄金和女人，给我名誉和财富，我亲爱的玻利瓦尔同胞能给我什么？”
“唉——”一声长叹，“请把表还给我吧，东西我别处去弄。”
四个人，包括诺瓦，这才注意到说话的那人正是奥萝拉。
和方才的语气相反。她的表情很平静，很淡定，看不到丝毫愤怒。“我觉得把表交给你们这样的人，多半是有去无回了。”
“你是不是故意找茬？”哈巴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东西都交出手了，还有收回去的道理？”
他看似是要帮老狐狸撑腰，可他盯着奥萝拉胸部那猥琐的视线早就暴露了他心中的图谋，他上手想要抓住奥萝拉的手腕，却被一把手弩顶住了脑门，那哈巴狗吓得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哆嗦得说不出话来。
黑乌鸦指着奥萝拉大喊：“真是没王法了，快来人制服这个疯了的外地人！”
然而，街上围了一圈围观的群众，没一个人愿意出来帮助他们，群众们都清楚杂货摊前的三人组究竟是哪路货色。谁愿意帮助一只老狐狸、黑乌鸦、哈巴狗呢？
奥罗拉一脚将佩洛人踹开，冲着黑乌鸦来了，这次佩洛族姑娘还什么都没做，黑乌鸦就把手举起来说：“我投降。”
真是比纸老虎还要纸老虎。
而老狐狸呢，他早就把那块表丢在摊上，脚底抹油溜了。
奥萝拉抄起表，路过黑乌鸦的身边，瘸着来到食摊前。将玉米浓汤的钱压在碗底，然后牵起了诺瓦的手转身就走，围观的人们自动为他们让开道路，二人就这样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等一下。”黑乌鸦后知后觉，“她们不是没有现金吗？”
……
诺瓦与奥萝拉终于离开了圣雅各，离开了移动城市的附属地块，跨过文明与蛮荒的交界线，迈向荒原。
“奥萝拉，你太冲动！”诺瓦间扛着奥罗拉的右臂，语气中夹着不满，“那咱们今晚咋办？”
“小猫咪，你总是这么慌张，看看这儿。”
奥罗拉左手掀开他那件衣摆半透明的大衣，那里藏着个布包，她停下来将布包放在地上打开。那会不其实是张标记了圣雅各附近信使站点的地图，里面包着一些药粉和几块压缩饼干，还有两大瓶瓶装水。
“还有这个呢，”奥罗拉又从口袋中掏出一个钱包，“这是那个黑乌鸦的，里面真装了不少钱。他在这附属地块，应该算是首富。”
“这是……你偷的？”
“这怎么能叫偷呢？”
奥萝拉说着，眼珠子却在往别处瞟。
“那狐狸的货要么是破烂，要么来得就不干净。有一盒信号弹倒还是能使，我也带上了。我寻思他都干那样的勾当了，我还跟他客气什么？至于这个钱包，你自己看吧，看看他是谁。”
诺瓦结果钱包里面放的除了钱以外，全是一串串像是电话号或者密码的号码，还有记满了人们活动动向的纸条。这下，黑乌鸦的身份也终于明了了。
走狗、奸商与密探。
在高高的大厦上，坐着喋血的企业家与官员。而在城市最边缘的地块上，还有这些流氓剐尽他们同胞剩下的血肉。
诺瓦不知该开口向奥罗萝拉说些什么，回想着那三个人的言行，她只觉得在历史的长河中，这些人似曾相识。
她沉默着将钱包还给了奥萝拉。
奥萝拉看着诺瓦眼神中流露出复杂的光，便只是接过包，将接着要说的话咽回了肚里，二人无言向荒野的更深处迈去，重新踏上了去多索雷斯的路。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