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拉丁》第三十五章 泡影破灭
三十五.泡影破灭
1099.7.31
7月23日,晴,状况良好
补上昨天未记录的部分,昨日发现自己感染了矿(划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通讯终端还是不能使用,电池损坏过于严重,因此我决定先用在坎诺特先生送我的本子来记录日记。
今天,也就是7月23日凌晨,我和诺瓦在接受了坎诺特赠送的补给后重新启程,很可惜,我和诺瓦都不会骑沙地驼兽。因此,我们决定继续徒步前进。
今天的天气很晴朗,比刚下完雨的前两天要热得多,现在这片荒地才算是书里讲的炎热沙漠,所幸我们的水带的很多,按照我们的脚力,再走两天我们还会遇到一片绿洲,还可以在那里补给水源。
晚饭是哥伦比亚产的午餐肉罐头,对我来说算得上一顿美餐,至少比给卡特斯吃的蔬菜罐头要好,诺瓦也不再嫌弃这种对她娇惯的舌头来说“难以下咽”的食物了。
据说哥伦比亚人管那叫淀粉肉、疑似肉、粉红肉,还有管那叫垃圾肉的,要我说他们就是吃太饱了。
7月24日,晴,状况良好
沙子、沙子、还是漫天的沙子!这片大地除了沙子以外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吗?
我们走出了沙丘群,然而迎来的却是一片平整的,宛如一幅黄色画布一般一望无际的沙地平原。
这太折磨人的心智了,不过幸好我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景色。
一路上也没有捕食的野生动物或是袭击人的感染生物,平安地抵达了预计的地点。
晚饭我们奢侈了一把,我们开了一罐午餐肉和一罐番茄汤,把午餐肉切碎混进汤中,一块煮熟,那味道太令人难忘了,可惜不能每一顿都这样吃。
关于晚饭,倒是有两件事值得一提,第一件事就是我的那把小刀还在诺瓦那里,因为我已经有新的打火石了,所以昨晚没注意。
第二点就是,这个红白相间包装的番茄罐头是约翰老妈生产的,他们宣传光靠吃这东西就能在战争中的地下室生存一辈子……宣传册上的一家四口感觉要变成番茄的形状了。
7月25日,晴,状况不佳
离开站点的第三天,我们的确抵达了地图上标注的绿洲。
坐标没有错,我们的确抵达了那里,可在我们的眼前只有一些零星的枯草和一片干涸的湖床。
没有补给水源了,我们的水勉强能够支撑我们抵达下一个站点。
我们决定将番茄汤省着些,毕竟那也是水。
我们原本计划吃压缩饼干的,但是我们不能吃太干的食物,后来我们草草吃一些午餐肉罐头便在河床边睡下了。
我有些好奇,这里的自然环境自古以来更是如此恶劣还是文明夺走了泰拉给予这片土地的养料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文明和自然的对立打从文明诞生以来便开始了,一味的索取只会招来更大的损失。
7月26日,阴,口干舌燥
我仅仅只在早上喝了一点水,诺瓦多喝了些,我把她训了一顿,不过她好像生我的气了,路上一直不说话。
老实说,自从她从昏迷中醒来,就一直表现得怪怪的,心里好像是有什么芥蒂……我不知她在在意什么,她有什么好在意的,明明我才是损失最大的那个。
今天的晚饭是番茄汤,喝点水真的不容易。
黄沙路漫漫,何时是尽头。
7月28日,沙尘暴
一场突发的沙尘暴,规模不大,难以称之为天灾,只是一场普通的大风。
今天不幸的事情发生了,我走的路线明明避开了所有的针蚤栖息地!不知是因为沙尘暴,我们迷失了方向走入
了它们的陷阱,还是它们因为其他原因进行了迁徙。
为了活命,我们的包丢了……对,又一次。
里面有食物和许多装备,除了贴身携带的物品,我们只留下了水。
我现在的精神状况比诺瓦还差,她不担心,因为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
我就是个高的那一个。
今天的晚饭是我藏在兜里的压缩饼干,我把大部分都给了那只傻猫了。
其实我真的很想在日记里写些垃圾话。(一段潦草的字迹)
7月29日,阴,我不大想记录今天的状态,就和昨天一样。
我们路过了一片比较完整的废墟,这里曾是一个村庄,地图上早就把这个小村庄的名字抹除掉了,应该在很久之前就毁在了战火之中。
这地方很多尸体都没有被清理出去,那些白骨就躺在弹坑之中。
村庄只有一角有被炮火袭击的痕迹,其他相对完整的地方里面的尸骸的姿势都很诡异,他们有的看上去想要拼命地捂住自己的喉咙,有的跪倒在了窗户前似乎在求救,还有的紧紧依偎在一起……他们死得并不安详。
其实我感到很悲伤,但这种悲伤在玻利瓦尔没有意义,玻利瓦尔的土地从不相信眼泪。
后来我在村庄外围发现了几个空的铁罐,上面用莱塔尼亚语写着——“氯气”。
我没有多余的力气将这些同胞安葬,我一直不太相信伊比利亚传来的拉特兰宗教,但我希望他们能够存活在一个没有战争的极乐世界。
我们在村庄里发现一口没有干涸的井,里面的水还能喝,虽然是苦涩的。
诺瓦逮住了一只沙虫幼虫,已经长得很大了,沙虫的腿是我们今晚的晚餐。
晚上我们找了一栋看起来很暖和的房子里睡了一晚,愿房子原本的主人能够安息。
7月30日,阴,饥肠辘辘
我们不能在村庄里停留更久,我们在村庄里找了一些能吃的东西,能让我们多支撑两天。另外还找到了一些能用的微型爆破物和起爆器,都是战争的遗物
想要活下去,我们必须捕猎。
离开村庄后我们进入了流沙区,这地方很危险,但并非无人踏足过。只要按照正确的方法就能避开流沙,这些能够让后人活下去的经验是无数拓荒者的生命换来的。
正如我们今天碰到的那位运气不大好的猎人一样,她的尸体几乎完全陷入了流沙之中,只有一只手宣告着她曾挣扎过。她的一些用来狩猎的装备还可以用,她的牺牲为我们换来了更多的生机……同胞,请你安息。
整整一整天,我们都在和这些不太温顺的沙子打交道,希望我们能够尽快平安抵达下一个站点。
诺瓦今天说我的状态不太好,要我说我好着呢!
今天的晚饭是坚硬的干面包,和比面包还要坚硬的肉干,填不饱肚子也吃不死人。
我至今仍不知道诺瓦到底是什么人,她绝对对我撒了谎,我究竟能够拿到我的报酬吗?到最后会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我的结局会像一只病入膏肓的驼兽一样累死在荒地中,等待着自己化作一块源石,随后再被人开采掉,变成他们口中泰拉的恩赐?
呵,我真不想再想下去了。
也许圣雅各政府发布的委托我可以争取一下,那才是我原本上路的目的。我好歹得把钱攒到足够离开玻利瓦尔,再找一份不用四处奔波的工作,算了吧?哪里有地方愿意收留一个感染者呢
有没有哪个地方没有矿石病和天灾,以及这样无边无际的荒地呢……哈哈,那样的世界有点难以想象。
……
无边无际的沙海犹如一幅单调的黄色画卷,湛蓝的长空和微微起伏的沙丘构成了画面中唯一的景象。不过,若是鉴赏者仔细观察,沙海的正中央有两个生物在艰难地前进着,是两位姑娘,一位佩洛,一位菲林。她们用石青色的头巾裹住面庞,来抵挡沙尘暴对她们皮肤的伤害,这个古老简单而有效的方法是萨尔贡人常用的。
打从信使站点离开,在望不到头的荒地上前进已经快要一周了。
走在后面的诺瓦一路上不断纠正着裤腿,这身沙地服很不合身,诺瓦原本的那身衣服如今只剩外套还披在身上了。那条维多利亚风格的裙子虽然漂亮且便于行动,但终究是没法在残酷的荒野下保护自己的。
而奥萝拉,她的新衣服很合身。可是她迈出的每一步沉重而疲惫,她的病情很稳定,但病灶仍然不断地隐隐作痛。身后的诺瓦毫不知情,只觉得奥萝拉的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差。
“要休息一下吗?你看上去状态不太好。”
菲林少女问道。
“不了,如果你其实是想说是你累了的话,就直说,我倒是可以停下来。”
佩洛回绝了她。
诺瓦低下头,继续沉默地跟在信使的身后。离开站点……确切地说在自己醒来后,奥萝拉就像变了一个人。之前的她总是脸上不时还能挂着些微笑,生活在玻璃瓦尔这样的土地上,你也仍能在这位姑娘的眼中看到希望的光,像是初升的黎明一般。可现在,她表情和目光都是呆滞的,如那些行尸走肉般活着的感染者和附属地块里的贫民一样,她手里明明有着地图和罗盘,却仿佛不知道自己正在走向何方。
今天的风很大,狂风不断卷走附着在地表的沙砾,笼罩在天空之中,为世界附上一层黄色的滤镜,玻利瓦尔的纬度和海陆位置本不应该形成一片如此大的沙漠。
泰拉的生态群系和气候环境以及在荒野之中无数前人留下的遗迹,像是一片充满了无知的汪洋,泰拉人居住在一座座由城市的钢铁构成的名为文明的岛屿,他们不断地扩充着这片岛屿的沙滩所谓文明的边界,向黑暗无知而冰冷的海洋发起挑战。
向最深海冲锋的人们九死一生,但人类无数年来却从未停下脚步,这是他们的伟大性,也是他们病态的表现。
“唔啊!”诺瓦惊叫道,她感到她的脚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
“怎么了?”
奥萝拉走到诺瓦的身边,菲林姑娘双手捂着嘴躲到一旁,她踢到的是一个腐烂了一半的人类手臂。他只有手臂,没有躯体。
奥萝拉的胆子要大一些,这样的残缺的尸体她见多了。“应该是风带走了沙子,又把这条手臂挖出来了。”奥萝拉捡起手臂,查看断口,那里腐烂的程度相比手指来说更严重一点,但至少可以看出断口不是很平滑,不像是被切下来的,她猜是爆炸或是撕扯所为。
奥萝拉问:“附近还能找到这个人的其他部分吗?”
“我倒希望你能别去再找了,找到了意义也不大,不是吗?”诺瓦有些害怕。
“我还是希望能知道这个人是怎么死的,我可不想之后还得去另一个世界陪他吃顿饭。”奥萝拉开了个玩笑,但两人都没笑出来。
“等下,先别管他了!奥萝拉,你看那边是什么?”
诺瓦手指向远方,奥萝拉将眼睛眯成一条缝,朝她所指的方向望去。那里有一辆被沙子掩埋了一半的分前后两节车厢的大卡车,奥罗拉还能看出那辆卡车的车头像是被炮弹击穿了一样,呈现出一种不规则的扭曲状。
这难道就是军政府要找的那样失踪运输车?奥萝拉心想到,扔掉胳膊,不顾一切地朝那辆报废的运输车跑去。
“你等等我啊!”
奥萝拉忘记了右腿的疼痛,无视了周围插着的蓝色旗帜,也无视了附近窸窸窣窣上下起伏的沙地。她用最快的速度来到了那辆卡车前,诺瓦也拼全力地跟了上去。
“诺瓦,快来帮我把这个堵在车厢门前的沙子挖开,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原本的计划吗?这辆卡车就是军政府委托的目标!”
这位佩洛姑娘仿佛恢复了昔日的活力,仿佛之前的种种不快,只是因为生理上感到的不适而已。
“奥萝拉……你看这。”诺瓦的声音缓慢而带着颤抖,似乎又发现了什么。
佩洛有些不满,探出头说道:“唉,没听到吗?先来帮我……”
她的声音停住了,她看到诺瓦座倒在地上,瞳孔紧缩,菲林面前有一具尸体,哥伦比亚士兵的尸体,半截埋在沙子中。露出的满是伤口,都是发黑而血肉模糊的空洞,就像是有一排巨大的牙齿将他的上半身撕扯了一番,而且只有一条手臂,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个士兵就是刚刚被捡到的那条手臂的主人。
这里为什么会有哥伦比亚士兵?难道说……
奥萝拉这才注意到周围插着哥伦比亚的旗帜,只有一个仍屹立在沙地中,其他的都被风吹倒了,还有一个倒插在地上。
奥萝拉看到后并没有立刻去扶诺瓦起来,而是赶紧回过头,更卖力地去清理车厢,车门口堆积的沙子。很快,佩洛姑娘挖出一个刚好够他进去的小洞,她赶忙钻进其中,而车厢里空无一物。
“怎么……什么都没有了?”
车厢里的灯已经彻底停止运转了,唯一的照明就是那个小洞射进来的光,在黄沙的笼罩下,这种光显得更为阴暗。她不相信这里什么都没有,奥萝拉又回去将洞口挖得更大些,直到射进来的光能勉强照亮车厢的每一处。然而,她越挖,越绝望,心里的期盼一点一点地落空,最后的答案仍然是——这里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
“咳咳……奥萝拉,你看到了吗?刚刚那里有个死掉的哥伦比亚士兵”
诺瓦这时扶着车厢来到洞口朝奥萝拉说道。
“啊,我看到了。这里已经被那群哥伦比亚人扫荡得一干二净了。这个委托已经被人抢先了。”
奥萝拉只是侧着头,诺瓦只能勉强看到她眼睛涣散的一角。但那足够了,诺瓦从没见过一个人如此失落,仿佛一个溺入水中的人最后被一切求生的希望抛弃了一般。
“奥萝拉……你怎么……那个委托很重要么?”
“诺瓦,你真的是哥伦比亚的商人的孩子吗?”
“呃,”诺瓦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她不知奥萝拉为什么会突然问到这个问题。“当然是啊!”她最后还是选择了撒谎。她还没来得及从刚刚的恐惧中脱出,就又要面对奥萝拉的逼问
“是吗?那委托的报酬究竟是不是一张空头支票?”
“说,说什么傻话呢?当然不是啊!”
“你在撒谎!”
奥萝拉支起身,她的眼眸像锐利的刀剑,指指诺瓦的胸膛。之前的种种失落与失望在他的心中堆积,终被酝酿成愤怒,而愤怒发泄的对象正是眼前看上去楚楚可怜人畜无害的菲林少女。
“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憎恶的就是欺骗我的人!你竟敢问我那个委托重要么?当然重要啊,它能带给我很多钱,我能不能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就靠它了!”
“不是还有我答应你的报酬吗……”
诺瓦能猜到奥萝拉已经识破自己的一部分谎言了,那蹩脚的把戏本来就隐瞒不了太久,老实说谎言能生效到现在她已经有些意外了。但是她没得选,否则她会一开始就死在那片草原之中。
“你答应我的?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哥伦比亚商人的女儿,对吧。你甚至不愿意把你的姓告诉我,你敢告诉我吗?你身价要是真值几块金条,那有关你家庭的这种程度的情报在信使站点就能买到。你没有!”她的愤怒几乎已经转变成了一种憎恨,她一步步地向诺瓦走去,仿佛一只狼扑向无路可逃的羔羊。
她笑着,那是一种嘲笑,她在嘲笑自己。“哈哈…哈哈,我怎么当时没问?真不知道我当时脑子怎么就坏掉了!我甚至怀疑你是不是向我施加了什么精神暗示类的法术,小猫咪,你和你脖子上那串该死的源石结晶到底从哪里来的,事到如今,你还不愿意坦白吗?”
“我…我……”
诺瓦说不出话来,她已经没法再将这个谎言维持下去了。而奥罗拉已经走出了车厢来到了她的面前,她死死钳住菲林的手臂,几乎是一把将她摔在了卡车车体的铁皮上。
“那些人说得对,十个哥伦比亚人有九个人骨子里是个商人,十个商人有九个骨子里是个骗子!”
诺瓦被奥萝拉这个样子吓到了,她大脑一片混乱,脑袋里想到的第一句竟然是以自己作为哥伦比亚人的身份辩解。
“不,不是所有哥伦比亚人都是这样,奥萝拉你听我说……”
“听你说!还有什么好说的?哈……哥伦比亚人,哥伦比亚人!你们究竟还要将我们害到什么地步?你们将我们赖以生存的田地化作你们的果物种植园,将我们遮蔽寒风的房屋化作你们的加工厂!你们将自己的大企业的魔爪垄断我们生活的每一处角落还美其名曰公平竞争,将我们的领土霸占还在课本上写到是你们购买了玻利瓦尔的土地!你们在幕后操纵毒枭,却在国际上大肆指责这里毒品泛滥,来这里建起你们不屑的初级加工厂却反过来指责我们污染了你们的蓝天!”
奥萝拉说到这里已经化作了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她将另一只手抬起掐住诺瓦的咽喉佩洛只恨自己没有真正锋利到了像猎犬那样的利齿,否则她一定会选择咬断眼前这个仍在装无辜的女孩的动脉。因为她是一个哥伦比亚人。
“你们真是要打着为我们好的旗号,然后将这片土地上的人民的每一滴血汗通通榨得一干二净!哥伦比亚人,你们真是太好笑了!”
奥萝拉的举动触及了诺瓦心底里最脆弱的那根弦,她掐住诺瓦脖子的举动让她回想起了与瓦伊凡死斗的那次,像是被戳到了伤口的猫,她疯狂挣扎着打开了奥萝拉的掐着自己脖子的手。她快速拉开与奥罗拉的距离,眼光里,昔日的信任已经彻底化作了恐惧与警戒,诺瓦一直以来积蓄在心中的情绪也爆发了。
“为什么?”
“为什么?你是哥伦比亚人,你最清楚!玻利瓦尔不是你们这群该死的每一个毛孔里都滴着肮脏鲜血的蝙蝠口中的后花园!”
“你凭什么像那个瓦伊凡人那样将一切都怪在我身上?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吗?好,我告诉你!我是商人的女儿是假的!我给你的许诺给你的报酬也是假的!我是个哥伦比亚人也是假的!我根本就他妈的不是哥伦比亚人!我甚至他妈的连泰拉人都不是!你知道吗?甚至就连只要抵达多索雷斯就能回家这件事也是假的,我的家天杀的在另一个世界!好,你说我是个骗子,那你那天偷走我的源石又是怎么回事,不需要解释一下吗?”
诺瓦从没感到如此的怨愤,她终于将一直以来憋在心里的话骂了出来。
“什…什么?”这次轮到奥萝拉不知所措了。
“你没得解释了吗?”
但奥萝拉并不是因为诺瓦知道了自己那天偷偷带走他原石的事而感到不知所措,而是因为——“喀戎说的……是真的?你甚至不是泰拉人?呵,果然你就是一个由谎言构筑的魔鬼。”
奥萝拉一步步地后退,直到她拔出手弩,对准那个自己曾经三次几乎舍下性命帮助的菲林。佩洛不知自己为何这么做,仿佛是刻在自己基因中的本能,保护自己的本能,但眼前的菲林明明对自己没有任何威胁。
“你不是想问我为什么偷走你的源石吗?这就是原因!”
她粗暴地将自己腿上的绑带扯开,骇人的漆黑源石结晶显露了出来,它已深深地在奥罗拉的腿上扎根,好像血管的丝线像在生长的花儿一样,源石正在她的体内扩散。
这不是你拿我的“意识”开玩笑的理由!诺瓦本想这么说,可话到咽喉时却哽住了,就仿佛奥萝拉的手仍掐在那里一样。
“我大概知道这病是在哪里染上的了,就是我从那个哥伦比亚士兵的铳口底下救你命的那一次……呵。”
在长久的沉默后,少女最后无奈地说出了一句:“我……对不起……”
矿石病,她染上了矿石病,这是一张没有处刑日期的死亡证明,这不能作为奥萝拉将自己的怒火发泄在诺瓦身上辩解的理由……但,在死神面前,任何的争论都显得这么的苍白无力。
“一个抱歉?这就结束了?我已经染上这该死的病了,我现在想要的不过是能得到妥善的治疗,多见到几次明天的太阳。而我原本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安定的生活,不必在战乱中四处奔波。现在你不能给我了,这个委托也落空了,我付出这么多,到底为了什么?你倒是说啊!
你这个该死的满口谎言的哥伦比亚人!”
......
“哥,你要去哪?”
女孩刚刚从村镇里唯一的学校回来,就看见两个穿着军装的人围在了自己的家门口,和自己的弟弟的谈话。
佩洛正背着鼓鼓囊囊的包,见到自己的姐姐,那个少年用手臂拨开了那两个士兵。看到是他的亲人,士兵也没有多阻拦他
“我要出趟远门,过段时间就回来,照顾好妈妈。”
“撒谎能不能有点新意,当时爸爸走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现在这一套骗婴儿都不一定信……你要入伍?”
站在左边的那个士兵说不出话,拉低了帽檐将脸扭了过去,而右边那个则笑出了声。
少年点了点头。
女孩看向兄长身后那两个士兵,扭过头去的那个是佩洛人,而在那里,笑的则是一个菲林。
女孩这时还不会认臂章上的军徽,但那个笑出声的菲林已经让这两个士兵的身份昭然若揭。
“哥伦比亚食人魔”,这只是我们私底下的通称。这些人在玻利瓦尔有一个更光鲜亮丽的身份——联合政府的征兵队。
联合政府是哥伦比亚在玻利瓦尔建立的伪政府,与莱塔尼亚建立的幸嘉斯王朝在玻利瓦尔形成对峙。
女孩有些恍惚,被强征入伍士兵的命运在玻利瓦尔人的中间是一个被公开的秘密。换作平常的孩子,估计此时已经声泪俱下了,坚强一点的也得抹泪。
但女孩哭不出来,眼睛甚至有些干,因为她知道自己拦不住那两个士兵带走兄长,而且这一天她和母亲早就料到了
她为兄长腾开了路,女孩的哥哥和那两名士兵也知道她这举动的含义,少年向身后那个佩洛人点了点头,三人便一齐离开了女孩家的门口。
“你**死了就别回来了!”
那是女孩的兄长第一次听到她讲粗口,换作平时少年一定会教训他一顿,但现在,他反而笑了出来。
“那我死了就不回来了。”
有很多那些亲人好友被征入伍的故事一样,他们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直到挂念他们的人看到他们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消失在地平线上。
泰拉的国际局势来越发紧张,国与国之间的摩擦越发频繁。
伊比利亚被大海的恩赐反噬,高卢在国家的碰撞中消失,乌萨斯在发难东国的战争中失利。这些是结果不太好的
哥伦比亚在高卢的帮助下独立,莱塔尼亚在巫王的遗产之中崛起,四皇会战造就了当今最强盛的维多利亚,这些是比较幸运的。
而运气自始至终都不太好的,就是玻利瓦尔这种殖民地。
离天堂太远,离大国太近,成为大国博弈的棋盘,成为大国工业生产的后花园。
伊比利亚的黄金时代消逝之后,哥伦比亚和莱塔尼亚在玻利瓦尔的土地上掣肘已久,两方之间必有一场大战,而这场大战,如今快要来了。
女孩就没想过自己的哥哥活着回来,她的母亲也是。
父亲下落不明,哥哥应征入伍。
母女二人就当家里的这个顶梁柱已破碎在了战场上,毕竟这也是迟早的事,在大多数情况下。
之后的生活是艰苦的,母亲坚持要让奥萝拉把书念完。母亲也去不了大城市打工,村镇里也没有什么可以让她做的工作,除了缝纫的手艺,她母亲再别的技能可以在这个贫瘠的村镇发扬光大。因此,她总是会去给村里的裁缝帮工,有时钱实在不够用了也会去帮村里的其他人去干农活。
但其实母亲没有什么力气,村里的裁缝也没有什么好让她办的事,不过村里人了解女孩家的情况,都选择尽量帮她们一把。
因为每家每户的情况都差不多,互相帮衬着点抱团取暖,是最好也是最后的选择。
几年之后,那个女孩快要从学校毕业了,要长大了,要成人了。
在她生日的那一天,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个与世无争的小村镇,来到最近的城市——圣雅各。她要去做一次考察,村镇里的农产品主要就是向圣雅各供应的。
那时的圣雅各像是一座灯塔,一个玻利瓦尔的希望。“真正的玻利瓦尔人”反抗军第一次完全取得了一座城市的控制权,让它在军政上独立于联合政府和幸嘉斯王朝。他们又模仿哥伦比亚那样,用投票选出了他们真正的领导人。
圣雅各生机勃勃,曾经那些受尽压迫的工人眼中带着光,那些受尽欺辱的农民脸上挂着笑。这里的市民们充满了对美好明天的希望。
这样的城市也许很快就会有第二座,第三座,直到整片玻利瓦尔的土地上都是这样的城市吧!
女孩那时这样想。
考察结束了,她感到很满意,谁说玻利瓦尔人只能一辈子看那些大国家的脸色,谁说玻利瓦尔人永远不会真正拥有自己的家园。
是现实。
……
漫天星光闪烁的星空下,肆意展示着大自然最曼妙美艳的一面,下方跳动的火光仿佛是它的舞伴,疯狂地宣示着自己的存在,向群星献出自己的爱意。
星空就这样牵着硝烟的手,跳起一支热情奔放的拉丁舞曲。
而女孩跪倒城市边缘的平台上,望着自己家的方向,她是那绝望舞蹈的观众。
她看到哥伦比亚人的高速军舰,她看到哥伦比亚人绵延漫长的炮兵阵列。
她看到玻利瓦尔人的阵线溃散,她看到仿制的莱塔尼亚法术护盾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她眼中看到烈焰,爆炸,夹杂着鲜血的泥土,崩裂四散的建筑碎片。
她仿佛听到呼救,哭喊,失去理智的嘶吼,杀戮无辜的狞笑。
她的喉咙仿佛也有一把刺刀顶在那里。
战火离她是那样的远,又是那样的近。
女孩待在安全的城市里,看着远处绵延的战火,那头野兽迟早有一天也会赶来,将自己一并吞没吧。
苦涩的液体滑过她的苍白无血色脸颊,粘在她的白金色的发丝末端。那是她的家啊!悲伤的洪水轻易撕裂了女孩故作坚强的虚伪大堤,她痛哭,她抱着自己,多希望此时自己的母亲能够抱一抱她。
泪水组成的河扑灭不了屋头的大火,泪水组成的泉没法拯救自己的家人,泪水组成的湖没法托起一个装载着梦想的船
简单又缥缈的梦,随着战火被粉碎得一干二净。
玻利瓦尔的土地不相信眼泪
贪婪的殖民者不相信
麻木的同胞不相信
冷血的士兵不相信
自私的政客不相信
黑心的奸商不相信
苟且的走狗不相信
可憎的密探不相信
在这片大地,相信眼泪的善良人儿终究被眼泪汇聚而成的海洋溺死。
女孩把眼泪抹干,撑起身子,她觉得眼睛很干涩,明明刚刚还大哭了一场,眼睛现在却干涩地难过。
她不会再哭了,心中的那片柔软的汪洋就在刚刚已经干涸。
生长在玻利瓦尔的土地上的每一个人,总有将眼泪流干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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