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斗兽笼
1099.7.31
“奥萝拉……”
诺瓦眼中闪着泪光，可在如今的奥萝拉眼中，这不过是菲林用来博得同情的伪装罢了。
她将手弩顶上了诺瓦的胸口。
她在逼眼前的菲林少女回答，她的内心太迫切需要这个答案了。她的眼中现在只有对这个害她沦落到如此地步的女孩的悔恨与怨尤，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危险。
天上那点在黄沙下朦胧的光也被遮蔽了，巨大的钳状黑影填充了两人眼中除了对方的瞳孔以外的所有画面。
——一只身躯跟这辆报废的运输车体积几乎一样大的磐蟹自沙海之中钻出，将巨大而锋利的节肢抬起，正要向她们刺去！
“小心！”诺瓦惊喊道，如金属般坚硬的甲壳覆盖着这只感染生物全身所有柔软的部分，它挥动肢体的力量像是拉满弦射出的弩炮箭，深深扎进了它的目标点，掀起一片黄沙。随即，沙尘融进了愈加疯狂的风暴之中。
本来那片黄沙中应该夹杂着血雾的。
磐蟹很快，但快不过菲林的反应力，诺瓦像奥萝拉从铳口下救她那样，以超尘逐电的速度扑向她，二人一同滚进了运输车的装甲车厢之中。
磐蟹没法进入，她们安全了，暂时的。
诺瓦刚想从奥萝拉的身上撑起自己的身躯，而奥萝拉却是下意识地将她推开，连忙退到了车厢角落。
但是诺瓦已经没有时间在意这些小动作了，送到嘴边的食物，突然躲进了一个大铁盒子里，磐蟹愤怒地抬起自己利刃般的节肢，疯狂地冲击着运输车的装甲。很快，伴随着轰鸣声，车厢的装甲也开始变形了。
“那是什么？磐蟹？为什么会这么大？”诺瓦紧贴着车厢的另一边问道。
“呃……欢迎来到荒野，这很少见，但这种体型的存在也不是不可能。我现在知道那个哥伦比亚士兵是怎么死的了。要知道，一般这种情况下，哥伦比亚可是会来一整支清扫小队的……傻猫，我们摊上大事了。”
“等下，他为什么不再冲击车厢了？”
“傻猫，快闪开点！”
诺瓦背后的汗毛忽然乍起，她本能地闪躲到车厢的另一端，紧接着一只巨大的满是风蚀磨痕的钳子捅破了车厢，硬生生将其撕开了一个破洞。
这下，诺瓦终于清楚地看到磐蟹正面长什么样子了。
在那个洞口背后，漆黑的复眼正凝视着她，能够裂成三瓣的巨大口器摩挲着，露出细密的利齿，一张一合，还有两只如同触手一般的长牙这摩拳擦掌，仿佛要将这片沙海中的一切吞噬进其后的无底洞之中。
这便是在书上见识不到的，泰拉生灵最恐虐的一面。
如果被它吃掉，那会是怎样的死法！
“这辆车快顶不住了，快想想办法！”
“别催了傻猫，我这不正想着吗！”
奥萝拉必须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否则她们都逃不过这一劫。
首先，体形这么庞大的磐蟹是怎么做到悄无声息来到她们身边的？这个磐蟹的外壳满是风蚀与沙子的磨痕……
对啊，沙，它难道可以像沙虫那样钻过沙层底下，然后再突然冒出来？这样想来，那异常起伏的沙地是不是就是它在移动？
这不是不可能，泰拉荒地上的生灵为了与自然搏斗，无时无刻不在将自己的身体转化为更能适应环境的形态。
更别说泰拉人也并不熟悉文明之外的蛮荒之地，对于生物的研究已经积累了很长时间，却依然有大量的未解之谜。泰拉荒野艰苦的环境，极大地限制了人类的研究空间。
那就从现在开始，去研究一个全新的磐蟹变体！
人类与未知的碰撞就是这么的突如其来，泰拉的科技成果不知有多少是这些与荒野舍命相搏的先驱牺牲换来的。
第二次冲击！磐蟹将它的两个钳子都插入了车厢。然而，如此激进的做法却将它的双钳卡在了其中。
但车厢已经破损的装甲没法禁锢它太久，必须立刻想出办法来！
因为等到第三次的时候，恐怕两人就已经可以开始考虑在墓志铭上刻些什么了……开玩笑的，在天灾肆虐的荒地上根本没有可以屹立太久的墓碑。
身上究竟还有什么能用的东西？奥萝拉迅速卸下她们仅剩的那个贴身的背包摸索着，手弩的弩箭可能连外头那个哥伦比亚尸体身上的装甲都无法贯穿，更别说眼前的庞然巨物。之前村庄里搜罗出来的微型爆破物绑在一块不知能否炸穿磐蟹坚硬的铠甲，那他们只有一次机会。那个死去的猎人身上的捕猎钩索倒是看上去靠谱些，但是该怎么利用？
等下……这是什么？
奥萝拉取出一个铁盒，里面装着的正是之前没用完的信号弹。
“我有办法了！”佩洛叫道。“还记得一周前，我们遭遇劫掠者的那次吗？”
实际上，这个所谓的办法，不过是故技重施。但上次她面对的是一群奸诈险恶的劫掠者，现在面对虽然看起来恐怖，可说到底不过只是一个没有思考能力的野兽罢了。
“你想把同样的把戏再玩一遍？”
“磐蟹可没有劫掠者那么聪明！”
诺瓦终于也冷静了下来，谨慎地来到奥萝拉身边，蹲坐下问道：“我该怎么做？”
“长话短说，这次你不用拿信号弹了，但是你要拿好这些机械滑轮和钩索，去布置一个陷阱。荒野上的猎人一般用这种钩索抓捕大型猎物，都要事先挖好陷阱坑。我们没有挖坑的时间，但大地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一切，我们之前走过的流沙地中有一个巨大到一整棵枯死的大树都陷入进去的流沙坑，到那里去。等我将这头牲畜带过来的时候，你就再用这些炸弹让沙子变得狂躁一些。”
“还是老问题，能成功吗？赌的成分有多少？”
“就算这只野兽能在沙底下挖洞，也不一定能经受得住这样的突然袭击。四肢被绊住陷入流沙，至少也能让它失去行动的能力……至于成功的几率，我想大概有百分之三十。”
“没有更好的方法了吗？”
“等死的概率是百分之一百，你自己选吧！”
奥萝拉说罢，将包塞给了诺瓦，抱起那个铁盒，便冲出了车厢。
她将欣好石绑在自己的弩箭上，将其引燃却没有发射，如同手中拿着一把火炬，在漫天的黄沙所构成的长夜之中，信号弹小小的红色微光是那么的显眼。
磐蟹的注意力立刻便被那移动的微光吸引了，它的大脑才不会在意那是一个猎物还是两个猎物，反正都是要吃进嘴中的。
车厢的装甲所构成的“手铐”搞得这只怪物有些恼怒了，眼见猎物越跑越远，它直接将整个车顶横着撕裂开，立刻转向去追逐渐行渐远的火光了
它的眼中只有信号弹的火光，却忽视了真正近在眼前的猎物。
诺瓦抱着对她来说稍显沉重的包，用最快的速度向流沙区跑去。
……
沙尘暴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一直到覆盖这片沙海上的天空的每一处角落。
奥萝拉害怕了，她脑袋里现在倒是装不下什么国仇家恨或是自己被欺骗之类的事情了，脑海中只剩下对死亡的恐惧。
这真是一步险棋，这无疑是将自己的命运捆绑在了那个不靠谱的菲林身上。万一她失败了，那么自己也将葬身兽腹。
她将手中的弩箭随便射向另一个方向，磐蟹立刻就中了这蹩脚的骗术，但这并不能欺骗它太久。奥萝拉接下来将一个又一个信号弹安装在弩箭上发射，磐蟹依然每一次都会中招，但它识破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即使野兽的大脑不能做到像人类那般复杂的思考，但仍然有学习的能力，很快“红色的亮光只是猎物抛出的诱饵”这一知识将会刻在他的本能中。
届时，这个计谋也就不起效了。
太阳的方向在奥萝拉的视线中一点点变动，她计算着自己行动的轨迹，自己已经兜了一个大圈子了，流沙区应该就在前方，而她的体力也差不多快要耗尽了。
在黄沙的遮蔽下，能见度不过百米，她在拼命逃命的同时还必须思考自己踏出的每一步，脚下的沙子究竟是实还是虚，稍有不慎，就会陷入流沙。
虽然比起成为一只野兽的盘中之餐，奥萝拉宁愿回归大地母亲的怀抱。
磐蟹越来越近了，它的节肢不知疲惫，为了今晚的食物，它愿意付出一切代价，也不会介意落入一个陷阱。
佩洛姑娘终于在沙尘暴的干扰下看到那棵半截陷入沙地中的枯死乔木了，树干已经彻底发黑，在茫茫黄沙中就像是一个标记。
到了！就是这里……诺瓦在哪？
奥萝拉环顾着周围。可在沙尘暴之中，什么也看不清。
诺瓦不在这里，也不知道陷阱布置在哪里……那个笨姑娘不会已经陷入流沙之中了吧？
奥萝拉这么想着，体力又已经枯竭，脚步不可控制地慢了下来——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荒原的野兽不会停歇！而它早已来到了少女的身后
当她回头，一道阴影裹挟着沙暴向她中袭来，佩洛下意识的撤步躲避，却已来不及。
磐蟹的钳子仅仅只是挥舞了一下使她击飞近十步远。
奥萝拉忍着浑身的疼痛，想要支撑起自己的身子，却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双腿在这个时候莫名的不争气，奥萝拉只能眼睁睁看着可怖的捕食者离自己越来越近。
如果再不逃，那个磐蟹可以轻易的将大胆的佩洛用钳子捅个对穿，然后再塞入自己的口中！
漆黑的身躯在沙暴之中若隐若现，那只怪物这此时却反而没那么着急了，那十步之遥被它化作一场拷问，它似乎是想要一点一点折磨掉猎物的心智。
它还在接近，还在接近。无助的佩洛只能够祈祷它停下来，但如果祈祷能奏效的话，人类早就不必活得如此痛苦了。
身躯庞大的怪物，终究还是来到了她的面前。
它穿过黄沙，那甲壳上有无数被沙暴化的刀刃划过的伤痕。
它踏过沙土，那节肢孕育自沙海，也将与沙海融为一体。
它张开口器，利齿与长牙是物竞天择考验的结晶，黑洞的腹腔是将大地的馈赠消化殆尽的熔炉。
直到它举起巨钳，荒野将会为自诩拥有智慧与自我的人类降下最为恐怖的惩罚，自然的化身将会蹂躏她的心智，粉碎她的身躯！
这是她作为人类，因自己不自量力，无畏无知而付出的代价！
“……”
到此为止了？
我要死了？
就这样？
我还……有好多事没有做来着，染上病之后，本来就没什么时间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好想回一次我的家。
在我的床躺下，啊，旁边还有窗户，早晨八点钟的晨曦能从那里照进来。对了，有妈妈在身边就更好了。
但就算我能活下来，这些事情也是不可能的了。
果然还是没法得救的吧，自己终究还是为了帮那只傻猫而要送命了。真是的，究竟为什么啊……就因为她长得像母亲？或许诺瓦不是陷入流沙之中，而是自己带着物资跑了也说不定，我果然还是不该相信她的吧。
啊……母亲当时要是没教我这些就好了，活成一个只为自己着想的人或许才是对的。
不过，如果诺瓦能活下去的话，我好歹能被另一个人记住呢，不至于死得无名无姓……哈哈，那样的家伙才不会浪费自己的大脑去铭记一个容易上当的傻姑娘呢。
奥萝拉.普罗梅萨.塞拉诺，你现在后悔了吗？
后悔在那个草原上帮助那个菲林，答应她的请求了吗？你后悔在霰弹铳的铳口下豁出性命救下她了吗？后悔用自己的命引开磐蟹，为她换取一线生机了吗？
“哈哈……呵，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呯——！一声清脆的爆鸣声，在磐蟹后腿节肢旁仿佛入水的石子一般在沙海上扬起一片尘埃。
是埋藏在沙底的小型爆破物。
“欸？”
呯呯——呯呯呯！沙子像被一串机关铳的子弹扫射，又仿佛是有一只能够在沙子里游泳的鱼用鳍划过！爆破物的嘶吼打乱了磐蟹的阵脚，它向四周疯狂的挥舞着自己的巨钳，攻击着完全不存在的敌人。
而紧接着，几个滑轮掀开覆盖在上面薄薄一层黄沙弹立而起，伴随着齿轮传动绳索摩擦的嗦嗦声，陷阱组成的阵地将受惊的怪物团团包围，绊索将磐蟹的节肢全数束缚，死死地缠在了它甲壳的缝隙之中。
原本凝固的流沙受到了爆破物的刺激，迅速开始活跃了起来，仿佛洪水冲破了堤坝，以那棵树为中心，由黄沙组成的漩涡开始吞并周围能够吞并的一切。
磐蟹也终于意识到流沙开始扩大，它尝试像以往那样与沙子合作，迅速逃离这片死亡的漩涡。然而他的节肢被全部缠住，根本无法施展自己的动作，这头怪物现在更像是一块能够呼吸的石头。
曾经与沙海共存的它被沙海吞没的速度反而更快，就像正在崩溃的大山一样向奥萝拉压去了。
这样下去，即使不被吃，奥萝拉也会一同陷入流沙之中！
“奥萝拉！接住！”
熟悉的呼喊声！黑发的菲林忽然出现在磐蟹的甲壳上，沙暴卷起她淡棕的衣摆，狂风撕扯着她石青的头巾。少女屹立在巨兽之上，眼神是那样的锐利，眉宇间透露着坚定，如萨尔贡狂沙之中的不死骑军。
她奋力将绑着重物的最后的绳索抛向困于沙海的同伴，两只脚仅仅蹬在如峭岩一般凸起的角质物体上。
是诺瓦！她成功了。
奥萝拉拼双手牢牢抓住绳索上的铁棍，一股力量将她顽强地维持在沙海的“水面”上。
佩洛抬起头，自诺瓦相遇开始，她就觉得她在神貌上有着母亲的影子，但从未有一刻觉得二人是如此的相像。
仿佛那已经去往另一个世界的母亲，真的自战火的废墟中归来，前来拯救自己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