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双日城之旅
1099.8.1
“就目前的指标来说，你的病情很稳定，芷兰。”
护士手中抱着夹板，记录着面前躺在床上的病人每日的病情。穿着的白褂的她仿佛与病房之中单调的白色将要融为一体。那些献给病人的花束为这方小小天地所增加的色彩在病房压抑的氛围中，显得那样的贫弱，只有被那令人感到绝望的茫然之白所吞噬的份。
仿佛暗示着这病房之中所有病人最终的命运——被无情的病魔所吞噬。
“坚持治疗，你的病一定会有好转的。”
“谢谢医生，最近脖子后面的确不怎么疼了。”
“心理医生会在下午过来找你，要积极配合治疗哦。”
“我会的。”
医生“嗯”了一声，便走出了病房，在出门的那一瞬间，护士口中的低谷恰巧被病床上的少年听了去：
“这到底是什么怪病啊……真是可惜了，这么好一孩子。”
“……”
护士前脚出门，后脚就走进来一个姑娘，她是隔壁病床大婶的女儿。
她进门后第一时间并没有先去慰问自己的母亲，而是先对芷兰说道：
“芷兰！最近身体怎么样？”女孩热情地问道。
“一般……谢谢姐姐关心。”
“嗨，嘴真甜。”
“唉唉，你亲娘还在这呢！”隔壁床的大婶提出了抗议，“怎么第一句话不先跟妈妈说？”
“哎呀，谁能拒绝可爱的男孩子嘛？”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小芷兰也不是咱家的呀……嗯，也不是不可以。”
“阿姨，我高中还没毕业……” “妈！我都有男朋友啦。”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母亲听了后稍稍愣了下，随后领着三人一块笑了起来。
“嘿嘿，你们俩怎么都懂得这么快……不对，你什么时候有的男朋友？不会是那个学法的小子吧？”
“诶诶……妈，我是来陪你活动活动的，咱们出去花园里再说。”
姑娘扶着她的母亲离开了病房，房间里又只剩芷兰和身边周围那白茫茫的一片了。
可在芷兰眼中并非如此。
在他的床边的空椅子上，正坐着一位留着白色长发的少女，祂若隐若现笼罩在一股神秘的氛围之中。五官与脸颊的曲线近乎完美，如同出自人类史上最伟大的雕塑家之手一般。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来说说话吧！”
少女睁开了祂的眼，淡粉与深紫的渐变之中，仿佛藏匿着整片星空。群星在她的虹膜中闪耀，宇宙的深邃黑暗与壮美雄阔被尽数塞进了她的瞳孔。
眼前的少女让直男觉得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但却又没法证明她未曾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下午又有心理医生要来骚扰你了。”
“没办法啊……谁叫我有一个‘幻想朋友’呢。”
“你仍觉得我不过是你的臆想……有点伤心呢。”
“开个玩笑啦，别这么小气。要是没有你，得了这样的病，我的精神可能早就崩溃了。”
芷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锐利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后颈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长结石呢？医生也从没见过。据说上周的会诊上，个个被誉为神医的专家们都快吵起来了。他们没有直接动手把我解剖真是谢天谢地。”
“医生毕竟是医生，真要解剖做研究也得等你……”少女一手抬起捂住自己的嘴，“抱歉，我食言了。”
“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小城市的医院根本治不了这种病。不过看样子，省中心医院的程度和以前的那些小医院也差不多，就到这里了……唉，父母为了治我的病，把我转到省会来上学，原本家里就没攒几个钱，全用来给我治病了。最近这病还加重，现在学也上不成了。”
“反正学校里你也受欺负，除了我，你没朋友。”少女摊开手，满脸无奈地说道。
“啊，不是有个女生站出来替我说话了吗？”
少年少女相视一笑。
“噗，那也算啊？”
“当然算了，就像泰拉的感染者那样。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替全班同学都不待见的人说话，那可不算稀奇？”芷兰眯着眼，摆出一副得意的表情回答。当他再次睁开眼看向少女时，伴随着的是一声长叹。
“感染者……你说我这病是不是像矿石病？”
“少玩点游戏吧！我还说我是个阿戈尔人呢！”
“我的病会不会跟你有关？”
“当然不……会。”少女眼中的星空出现了一丝紊乱。
“我遇见你的那天，可恰好是我病倒的那天。哦，我是在病床上遇见的你，就像现在这样。我亲爱的朋友，来自泰拉的莫比.迪克。”
“莫比迪克！？”
沃尔珀女孩在床上猛然惊醒，“梦？”
凌晨快要日出的时分，沃尔珀坐在床边，金发的菲林正在沃尔珀的身边酣眠。
后颈在作痛，不断消耗着她的精神力。
源石病灶在后颈脊椎上，影响着女孩的神经系统和大脑。
这究竟是谁的梦？芷兰是谁？莫比迪克又是谁？
这场梦并不属于安菲雅，可她却觉得自己正是梦中那位躺在病床上的主角。像是一种精神暗示，可又有一种真切感。一种，独属于自己脑海中的回忆才会拥有的真切感
回想起来，安菲雅……回想起来。
“唔……”沃尔珀女孩在一瞬间感受到了思维的膨胀，又是那刺激脊髓的压迫感，后颈有一个冰冷的造物在生长，与她的血肉抢占生存的空间。
精神控制着她的生理，她踉跄两步扑倒卫生间中。酸液从她的胃囊中翻出，伴随着咽喉的灼烧感，她倚着墙壁滑到了地上。
自己忘了什么，自己一定忘了什么。不只是自己在实验室苏醒，遇见艾佛里和喀戎之前的记忆变得十分模糊。还有一大段应该属于“他”，却又不该属于“她”的记忆，在大脑中逐渐变得混沌不堪。
她时常会做梦，梦见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梦见自己在一个男孩的身体中，四周是单调苍白的墙壁，就和研究所里一样，枯燥压抑。
这样的环境是柔和的，柔和得像一把利刃，能够轻易划开神经的大堤，让人的理智如喷泻而出的洪水一般流逝。
安菲雅现在所做的不能称之为在回忆，他现在像是在一片充满迷雾的森林中，黑暗而不可知，她在其中摸索。那雾是毒雾，每走一步都是沉重的，负荷极大的。
她是要在这黑暗的森林中找寻一段不知道究竟是谁的记忆。
况且还有后颈的源石病灶这群林中野狼。
她看向了窗外，她的确忘掉了很多事。
但记得，曾经自己的确很喜欢抬头仰望天空，爱那日出与夕阳，爱那繁星与双月。
而现在，窗外的天际中，没有双月，没有繁星，也不再会有什么日出与夕阳。只剩一头白鲸，和白鲸祂那无时无刻不再凝望着自己的，如深渊般的瞳孔。任何的追寻没有意义，在林中的苦苦探寻没有意义。
她扶着墙站起身，打开卫生间的门时，金发菲林也已苏醒了，她睡得很晚，不过向来起得很早。
“安菲雅？这么早就……”见沃尔珀女孩早已醒来，伊莉娜的脸上浮现出了惊讶的表情，但随即转为了一种哀伤，“你是又做噩梦了吧？”
那是一种同情，一种怜悯……菲林姑娘并没有任何恶意，但她时常也不知自己该如何与这位看起来天真可爱，心中却不知藏着些什么的小狐狸相处。
“再睡一会儿吧……算了，我给你煮杯咖啡喝，免得你又做噩梦。”
伊莉娜领着安菲雅下了楼，为她冲煮了一杯玛奇朵，双人份的糖。
“最近这一周总看见你和塔洛斯去天台上。”正在为上班做准备的伊莉娜向安菲雅说。
“你都看见了么？”
“我有些好奇，你们在天台上玩烟花了吗？整面墙都是黑的。”
“啊哈哈……这个保密。”
“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伊莉娜说完后，安菲雅双手握住咖啡杯，忍着还很烫的温度，一口气将咖啡灌下去。“今天的咖啡比昨天好喝。”
“别以为这样我就帮你瞒着切莫斯。”伊莉娜拿起勺子弹了下小狐狸的耳朵，“不过，我发现啊，打从你见到塔洛斯开始，你们俩好像就提前认识似的。没过几天，你跟她混得比我还亲了！”
“啊，这样吗……”
安菲雅若有所思，可见伊莉娜上手就去搓安菲雅的两只耳朵，“让我多揉一会儿你毛茸茸的耳朵我就原谅你。”
“欸，欸，你轻点啊！”
“不过说真的，”伊莉娜的动作慢了下来，“你们俩之前就的认识吗？“
“我不知道……也许吧。”安菲雅回答伊莉娜道，可接下来的这句话，她是对自己说的：“可是总感觉在更早之前我就认识她了，不过在哪里呢……”
又是这种如丢失了拼图一般的遗忘感，安菲雅决定在大脑又陷入那种疼痛欲裂的状态之前，赶紧收回这个想法。
“感觉你和塔洛斯自来熟啊，而且你第一次见到人家的反应也不对劲……你不会其实是哪个叙拉古黑帮重要成员的私生子，然后塔洛斯是你的姐姐……”伊利娜一副看到了红酒报标题党新闻的震惊表情。
小狐狸连忙摊手，“伊莉娜姐姐，打住打住。”
“切，真无趣，还不允许我拓展一下想象力了。算了，快说早饭吃什么。”
“我想吃你买的苏打饼干，就那个炭烤沙虫腿风味。”
安菲雅说完后，伊莉娜就开始在台下的柜子翻找着。“能吃饱吗你……唉，怎么不见了？”
“想起来……好像前两天被我偷吃光了……”
“什么时候的事？啊啊啊，我的饼干啊！”
“那就吃炸鳞薯条吧……别用维多利亚做法的。”
“还吃！就应该饿你一顿！”
金发菲林伸出手弹了一下小狐狸的额头，转过身就动手从冰箱中取出了鳞肉，可嘴里面却说道，“大早上我少放点油，别把你腻着了。”
小狐狸点了点头，乖巧地坐在椅子上等待着。
无聊的等待时间就这样坐着也太煎熬了，她顺手用遥控器打开了摆着店铺角落的电视机——那是为部分客人准备的，毕竟很少会有人来咖啡馆看电视——泰拉的电视机碍于城际网络的限制，能播放的电台并不多，除了公立的城市频道，就看有没有其他城市刚好能够接上线或者有企业愿意办私立频道了。泰拉的电视机都配有一个录像带插槽，这才是在这个略显闭塞的世界中最常见也是最实用的消遣方式。
安菲雅打开电视，弹出的多索雷斯城市第一频道，正转播着今天的多索雷斯极限铁人大奖赛直播。
“今天是极限铁人大奖赛嗯？”
“嗯哼～”伊莉娜翻了翻炸筐中的薯条，将鳞肉也放了进去。“今天是八月第一天，按理往年的惯例来说，今天都应该是决赛进行换水的日子，可现在比赛才进行到的第一轮。反正不知什么原因，大奖赛往后推迟了几天，好像是一直在查安全隐患……真不像市长的作风啊。”
“伊和塔洛斯一大早就出门了……”安菲雅盯着电视屏幕，这句话不自觉地从口中流出。
伊莉娜筛炸筐中的油，将做好的炸鳞薯条装盘，摆到小狐狸面前。
“欸，话说伊和塔洛斯好像也参加了大奖赛来着……那俩人来了多索雷斯也没怎么出去玩，看来他们来多索雷斯果然不是度假，明显是冲着大奖赛有备而来呀。”
小狐狸抓起盘中的鳞肉排，却迟迟没有下口，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伊莉娜见状开口道：“话说安菲雅，都这么久了，你还没有真正看过这座城市吧。”
“毕竟切莫斯叔叔不让我出去嘛……”小狐狸换了个更低的声音嘀咕道，“不过我随便出去的话，确实也挺危险的。”
“危险？能有什么危险，他就是怕你乱跑。话说今天刚好是周一诶……上次休假是在两周前了吧……嘿，今天刚好放假！”伊莉娜一拍手，美滋滋地抓起一把薯条放入嘴中。“安菲雅要不今天我带你出去转转？”
“可以吗？”
安菲雅在犹豫，多索雷斯为了维护旅游城市的经济效益，肯定是会在保护游客安全上下大功夫的。治安相比其他玻利瓦尔城市，好得不要太多。
可自己这特殊的身份，谁能保证这里没有圣亚各或者联合政府安插的间谍特务？切莫斯至今还没有联系上能够将自己送出玻利瓦尔的外援，在“证据”真的被传达出去之前，无论如何，必须得保护好自己的安危。
“放心吧！有我这个靠谱的大人在这，还能把你弄丢了不成？而且切莫斯昨天晚上就告诉我，今天他要出一趟远门，现在他可管不着咱们俩，不过也只是现在而已。所以你可要想好，只此一天，过时不候。”
“可是……”
小孩子爱好玩乐的本性和本不应属于这个年龄段的“成熟”在安菲雅的心中展开了激烈的斗争。
“哎呀，来嘛来嘛。我长这么大，还没有人陪我一起出去逛过街呢。”
在伊莉娜强烈的请求下，小孩子旺盛的好奇心还是压过了理智。毕竟这么多天以来，安菲雅在Cheems café一直相安无事，她的警戒心确实稍稍松懈了一些。
小狐狸点点头，“好吧……”
“好耶！快把早饭吃完，我去换件衣服！”
说罢，伊莉娜顺手抽出一张纸擦擦手，撒开腿跑上了楼，留下小狐狸一个人叹气。
忧愁与期待，此时正共同交织在她的心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