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拉丁》插曲:第四十四章 士兵
四十四.士兵
1099.8.4
烈火燎过留下的黑色焦土,炮击留下无可填覆的弹坑。
浓烈的硝烟与铁腥味刺激着亚历山大的鼻腔,肩部传来的剧痛考验着他的意志。
战争给这位初次参加战斗的士兵心中留下了难忘的第一印象。
那晚的“联欢”过后,第二天一早,部队便按照命令出发了。
刚进山谷就遭到了伏击,步战车坚实的装甲这时薄得像一张纸片,坐在战车上的士兵一瞬间便在爆炸的火光中消失。
亚历山大所幸不在那辆车上,阿富汗人占据地利,他们成功地突袭,打得苏军措手不及。
但装备的优势,这些游击民兵与苏军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苏军没命般的回击,激烈的交火过后,清晨的山谷重归寂静。
民兵全军覆没,而苏军,只剩两人。
亚历山大靠在一块岩石上,揭开袖子,那是一个红色的洞,子弹直直地从它的肩上打穿了过去。
血一阵阵的涌出,幸好没打到动脉,否则出血量更大。
医务兵娴熟地为机枪手包扎着,这包扎方法既简单又有效。
“你要记住这个方法,以后会用到得多。”
奥列格和亚历山大,是这支部队中唯二的幸存者。
“奥……奥列格…”亚历山大语气发颤,断断续续地,“那个……总是爱…爱开玩笑……的……哈,我甚至没来得及问他的名字。”
“尤里,他的名字叫尤里。”
那个在前天晚上开奥列格玩笑的人,叫尤里。
他当时正站在那辆在袭击中首当其冲的步战车旁。
亚历山大那时还正看着他,尤里还正笑着和清理障碍的兵说着什么,紧接着就是看到他的断臂,从爆炸中飞出。
“至少他是笑着离开的,那很突然,没有痛苦。”奥列格安慰亚里山大道,“战争就是这样,一切来得毫无征兆。所以叫你一定要学会这包扎的方法,万一我什么时候……”
“别,别说这些话,奥列格……我…我打赌,咱们一定活着回家。”
“是得盼着点好。你说的对,一定活着回家。”
“你的家在哪?奥列格。”
“在……敖德萨州伊兹梅尔区的一个小村子里,那名字你估计都没听过,叫老木马村。我家的房子就在列宁雕像的旁边,很显眼,找到我家很容易。”
亚历山大和奥列格丢掉了一些不必要的辎重,多收来了一些口粮,继续按照原计划,向着与其他部队会合的方向前进。
只要一个人还活着,连队就还在,任务就得继续执行。
他们就这样向那个方向前进,靠徒步走到了计划中的汇合点。
那是一个亚历山大不知道名字的小镇,但小镇的位置有着极高的战略价值,镇子在谁的掌控之中足以影响大部队行进的计划。
在情报中,这个时间此地应该已被苏军占领。亚历山大想径直走进镇中,却被奥列格拦住了。
“有点不对劲……”
火药的味道还未散去,仅是还没有进入镇中的道路上就有片片血迹。
而且,他还没有看到一面红旗。
奥列格让亚历山大谨慎靠近,很可能苏军对它的占领已经是过去式了。
正当两人接近镇子的时,耳边传来一阵呼啸,亚历山大抬头望向空中。
那是两架苏—25攻击机,正在向他们俯冲而来!
而后,数枚导弹伴随着攻击机的拉升,将建筑化为一片废墟。
黄沙、瓦砾、火光、夹杂在黑烟中似有似无的血雾,和那将自己掀倒在地的冲击。
就如现在一样。
……
战车睁开眼,自己还活着,怀中的男孩也安然无恙。
他起身第一件事先是确认季娜和华法琳的安危。
“赫里斯季娜——华法琳——,你们情况怎么样?”
一个米黄色的库兰塔从地上撑起,扯着嗓子喊,“我也没有事,华法琳医生呢!”
“我一个萨卡兹还没那么容易死呢。”
白发沾满了沙尘的血魔从地上弹起,赶忙确认伤者的情况。
之前的三只驼兽作为人群中最大的目标,一枚炸弹就落在驼兽们的正中间。
当爆炸掀起的黄沙散去时,那些板车上的人早就没了命。
机载弩炮的扫射也带走了不少人,那个领头的佩洛贝全自动弩射下的箭打成了两截。
伤亡的人数占到了总人数的四成,侥幸活下来的伤者不少被打断了腿。
“要赶紧转移!”
满手是血的赫里斯奇娜跑过来向战车说道。她刚为一个被炸断了手臂的人做了应急处理,她正强忍着胃里的不适。
“而且有人告诉我,那两架飞行器执行的可能只是侦查任务,挂弹不满。当时他们的炸弹只剩下了两枚,全丢了下来,应该已经在哪里被消耗过了。”
侦察?如果这只是两架执行侦察任务的攻击机,那接下来会再来些什么?挂弹不满又意味着什么?
战车说不准,但反正不会是好事。
无论来的是更多的轰炸,还是前来清剿的部队。难民们绝对不能再继续留在这片除了沙子外别无他物的荒地中。
掩体,当务之急是找到掩体。
“季娜,这附近有什么坑洞或者可以躲开飞机视线的地方吗?”
“这……我记得地图上有一个固定的信使站点,就离这不远。”赫里斯季娜指向南方,“翻过那边那个沙丘,应该就能看到了。”
“好,我们就往那边转移,把不能自己行动的人背上车,越快越好。
那辆沙地车离人群较远,因此从飞行器手下逃过一劫。
“你听到了吗,华法琳前辈?”从刚刚战车讲话开始,季娜就打开了对讲机。
“再清楚不过。啧,这血怎么止不……”
只剩一阵杂音,华法琳那边的情况不乐观。
时间紧迫,战车叮嘱身旁一个看起来还算淡定的难民照顾好男孩,自己和季娜立刻就去把伤员往车上搬,能带几人就带几人。
正当战车搬来第三个伤员时,他在伤员的呻吟声中听到了无线电台中传来了一个令他安心的声音。
“战车?战车?亚历山大!该死,他们的信号明明还在!”
他迅速将伤员安置好,拿起电台朝另一边喊道。
“艾丽萨!你们现在在哪?”
“感谢上帝!我们现在正往你们这边赶呢,应该还有不到三公里。”
“你能在地图上看到一个信使站点么?向那边去,我们在那边汇合。”
“收到。”
季娜将最后一个断了腿的伤员放到了敞开的后备箱上,战车将刚刚收到的迄今为止唯一的好消息转告了季娜和华法琳。随后库兰塔驱车带着那些不能走的伤员先到信使站点,还有一些伤势更重的人被安置在了原地,她需要再跑一个来回。
而那些能够自己行动的人,战车带着他们翻过沙丘,一口气跑了几百米,直到跑到站点的建筑物中才停下。难民们倚着墙,大口地喘气。
战车完全不敢松懈,这里让他感到有些不对劲。
房间的地砖上,墙上有着多处的血迹。
先到站点的重伤员和华法琳就在对面的那栋平房中,那个血魔正将伤员平放在地上,战车从这能直接看到她。
站点的中心立着一座瞭望塔,塔上的东南西北每一面都架设了望远镜,其中还有专门为天灾信使准备的预测设备。
源于自己的直觉,和戎马多年作为士兵的经验,战车爬上了那座瞭望塔。刚爬上塔,季娜与最后的伤员和塔洛斯一行人恰好同时抵达。
战车用对讲机向灰烬报告了现在的情况。现在这里还有20多名难民,还有其他数支队伍位置不明,靠这几辆车完全没法将这么多人带回多索雷斯。按照原本的计划,难民将由多索雷斯政府派客车护送并安置在城外环的难民区。
“……另外,我认为我们应该先在这个信使站点的出入口搭起掩体和路障,将这里化作一个临时的阵地。”战车在汇报的最后补充道。
“情况我了解了,你的提议有道理,我们立刻行动。亚历山大,你继续在瞭望塔上盯着,有任何情况立刻呼叫。”
“收到。”
战车挂断了对讲机,望向西方。那是那两架侦察机驶离的方向。在战车的印象中,玻利瓦尔的东半部分是处于哥伦比亚影响势力之中。而西边,则在莱塔尼亚的控制之下。
西边,如果莱塔尼亚人要来,那就会从西边。
日落时分,赤红的残阳屹立在西方的地平线上,刺得战车睁不开眼。
他眯着眼,隐约看到了太阳的黑斑,像是一群黑色的乌鸦,在大地的边界上游走。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爆炸的冲击将亚历山大掀飞了好几米,他直接昏了过去。醒来时自己正在营帐中的一张担架床上。
他挣扎着从担架床上爬起,摇摇晃晃地走出营帐,刺眼的光让他赶忙将手遮在眉前。
已是日落时分。
小镇的中心如今是一片平地,曾经可能是一个广场。帐篷就搭在那中心的平地中。
空地的周围只剩一堆一堆的碎石块,废墟的周围摆着残缺不全的尸体。有苏联人的,有阿富汗人的,还有……孩子?
亚历山大回过头,这回这个镇子的中心有红旗了,只是……
士兵揉了揉眼,似乎是自己眼花了。
也许是因为掉在过火灰之中吧,那面旗帜像是蒙了一层灰。
在旗杆下,奥列格就坐在那里。他双眼无神,旁边站着一个士兵正拿着本子记录着什么。
亚历山大已经找回了平衡,他向奥列格快步走去。
“奥列格,我记得我当时被掀飞了起来,后来发生什么事了?”
医生沉默不语,站在旁边的“记录员”开口说道:
“哦,你就是被误伤震晕的那位吧!听说你们连队只活了你们两个人。”记录员说到这指了指奥列格,“别太难过,你们战斗英勇,你们回国后肯定能得个勋章。”
新兵有些反应不过来,愣在了那里。他不敢相信在这鬼地方,自己还能听到好消息。
“还有,关于你刚问的。这个镇子本来昨晚就应该在我们的手中,谁料他们乘着夜色绕到了后方,我们腹背受敌被迫撤退。待到白天空军那边派人来帮忙,我们才夺回……准确的说……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镇子夺了回来,但你就刚好倒了霉。”
“这么说,那些尸体……”
“唉,我们的人多半是昨天晚上的,我们的伤亡也很惨重,这帮阿富汗人就跟猫头鹰成精了一样,要知道他们可没什么夜视设备。”
“我看到里面好像还有孩子?”
“哦,孩子,是,还有孩子,你绝不会想看到那些不该出现在战场上的东西端着枪拿着炸药出现在你的面前。”
亚历山大说不出话来,那个“记录员”拍了拍他的肩,亚历山大这才看出他肩章上的军衔,又说道:
“别想太多,这……没办法,打仗嘛,唉……对了,给你临时分配个任务吧,现在正缺人手,看到那边三层的楼了么?那是镇里目前最高的建筑,不知道你的眼神怎么样,反正去把枪架在那里,我们打进来的时候有不少阿富汗人溜掉了,我们可不敢让他们再偷袭一次。”
说罢,连长便走开了。亚历山大看到刚刚一言不发的奥列格,半蹲下来,在他的面前挥了挥手。
“奥列格,你怎么了?”
“我没事。”
“你在撒谎。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
“亚历山大……”机枪手的话被打断了,“……我曾以为我加入红军是一件伟大的事,会像我的祖父那样保卫祖国和人民……现在,什么正义,什么解放,我看不到,我真看不到……这么长时间,每晚都在害怕,我没你想那么坚强,真的,我们就不该来这里,不该来这里。”
奥列格的手捂着自己的脸,却哭不出来,他不知该先为何而落泪。
一个士兵的精神往往没有那些宣传画上看起来那么坚韧,战场上扣动扳机的不过都是活生生的人。
奥列格不该来,亚历山大不该来,那个连长不该来。尤里也不应该死,那些躺在那里的孩子,那些躺在那里的人,也不该死。
可这个刚入伍的新兵又能做什么呢?假如早知自己参与的是这样一场战争,他宁愿当初和自己的妹妹去学医。
机枪手无奈地从医生的身前站起,去执行自己的命令。
亚历山大站在楼顶,看着正慢慢陷入大地的太阳,有些怅然若失。
他正在思考,自己多年所信仰的,所坚信的,所爱的,究竟是什么?
是当初那个为人类解放抛洒热血的联盟,
还是如今空剩旗号的红色帝国?
他真一时想不出答案,只得凝望远方的残阳。
……
残阳之上,似有黑色的乌鸦在游走,他们打着黑白相间的旗帜,上面画着盘羊骨头的图案。
不对,这不对。
阿富汗人没有这样的旗帜。
战车抬起固定在瞭望塔支架上的望远镜,一对身着深黑色制服,戴着防毒面罩和尖顶盔的士兵正在向这里行进。
是莱塔尼亚人!
恰如彼时彼刻,战车立刻做出了和当年亚历山大一样的行动。
他向天鸣枪,用自己能发出的最大音量向下吼道。
“正西方向,敌袭!”
……
塔洛斯踩下了刹车,他驾驶的车在队伍的末尾,这辆车的大小简直算得上一辆卡车,车厢上还有企鹅物流的标志,车顶上安装了一个形似雷达的信号发射器。
据能天使说,这辆车是企鹅物流的老板——也就是那个哥伦比亚著名说唱艺人大帝的财产。
说到“哥伦比亚著名说唱艺人”的时候,能天使还故意使出炫耀的语气加重,读到还冲着后视镜挑了挑眉。
塔洛斯为了不暴露自己其实早知道这些事,也故作惊讶了一番。
然后,能天使就被德克萨斯用手刀打了后颈,让她不要打扰司机开车。
至于车顶上的信号发射器。能天使解释道,那是后来才安上去的,是大帝几年前在哥伦比亚从一个快要吃不起饭的炎国研究者手中买下来的半成实验品。名字叫做“超大功率防干扰通信讯号发射器。”十分钟前,灰烬对战车的呼叫就是通过他来中转的。
“好长的名字……不能精简些吗?”
但由于这是半成品,只有摸索了一段时间的德克萨斯和能天使才会使用,所以才由德克萨斯来担任驾驶员。
塔洛斯跟着德克萨斯下了车,一出门,一股铁锈味就钻进了她的鼻腔。鲁珀人的身体对这些细微的气味特别敏感,塔洛斯感觉到身体上的每一个神经细胞都在向大脑输送兴奋的信号。
她对这些味道很熟悉,这让她感到很反常,这不应该。
塔洛斯站在正中央瞭望塔的旁边,她不知自己现在能帮到些什么,便无目的地寻着血腥味走去。
她走到一栋建筑门前,上用维多利亚和莱塔尼亚以及伊比利亚三国语言标注着这是为信使准备的旅店。
塔洛斯推开门,这些血腥味的源头,正是华法琳安置重伤员的那幢建筑。
血魔的皮肤原本和她的发丝一般雪白,但如今她的手臂上满是暗红色的血液,如沁染在红墨中的宣纸。
这位像是从恐怖传说走出的血魔面前,躺着四个断了腿的难民,还有一个是丢了胳膊的。
看到这幅景象,塔洛斯的神经瞬间绷紧,放在现实中,她的胃酸肯定早已翻倒而出,但如今的身体却将这股冲动轻易地压制了下来。
又是这种精神和肉体不一致的排斥感。
“塔洛斯?你怎么也……罢了,来都来了。”
华法琳说到这儿,经常用手腕拭去额角的汗,但见这满手的血,又将手缩了回去,塔罗斯见状,上前用制服的袖子帮华法琳擦去了汗。
“嗯,还挺有眼色。”
“还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吗?”
“这我一个人就够了……对了,去哪都不要去瞭望塔旁边的地下室。”
“为什么?”
“我一个医生见到那里都会感到不适的……那里全是半腐烂的尸体,简直就是一场屠杀,受害者的身份都是天灾信使。”
“天啊……为什么是天灾信使?”
“我不清楚,只是在房间里找到了哥伦比亚制式的弩箭……
华法琳的话音未落,却听得一声震耳的枪响,紧随着的是战车的叫喊,警报正西方向的敌袭。
“该死!”华法琳拨开塔洛斯,跑出门外,大声向瞭望塔上的战车问道,“那帮家伙又回来了?”
“是,”战车正用着望远镜,一直盯着正西方向,“是莱塔尼亚的部队,人数少说一个排。”
塔洛斯跟着华法琳走出了信使旅店,刚刚战车说的,她都听见了。
“塔洛斯!”德克萨斯也赶过来,“上车。趁莱塔尼亚人来之前,出发去找其他难民队伍。”
“不止一队难民?”
“是,你也看到刚刚的两件飞行器了,从东边来的,其他队伍很可能就在那个方向。”
情况已交代清楚,塔罗斯立即跟着德克萨斯回到了车上,能天使正在重新校准信号发射器,确保与信使站点的联络正常。
看来塔尼亚的部队抵达之前,涂有企鹅物流标志的卡车向东,背着落日的残阳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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