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征服天灾
1099.8.13
“不，不行，喀戎，这次还是不行……”艾佛里的眉头几乎搅在了一起，汗珠自他的额角滚下。这位萨科塔感觉自己的后背被无数发烫的尖针刺着，大脑发胀疼痛，像是组织在头骨中腐烂了一般的不适。
他已经连着三天没有合眼了，现在仍然紧绷着自己的神经一刻不敢松懈。助手的状况并不比这位科学家好多少，不过那点聊胜于无的睡眠还是让喀戎看起来比艾弗里精神许多。
“那到底是哪里出错了！”佩洛少女抓着发丝撕扯着，揪得头皮生疼，她甚至比艾弗里更在乎这个实验的成败。“明明最困难的解析装置轻量化已经完成了，怎么会卡在这个地方！”
很显然，二人遭遇了瓶颈，而这个瓶颈正是源石。
源石，它的存在就像这片大地之于泰拉人一样，人们对它的探索与研究只停留在目光所及之处，文明的边界像是一道天堑横在那广袤的未知中间，人们对边界的条件的从未停止，却寸步难行。
而现在轮到他们了。
抛开作为能源的那部分功能，我们不妨将源石比作一块数据硬盘。每一块源石都是记满了信息的数据盘，那么想再往里头录入其他信息，必然就要清空其中的内存。
但是，如何做到这一点呢？
留给艾佛里和喀戎的时间不多，与其在研究“清空”源石的方法，不如去找到一块没有蕴含信息，或是信息蕴含较少的源石。
因此，他们选择寻找精炼程度更高的源石结晶。圣雅各的矿井二十四个小时不会有一刻停歇，这为他们的猜想提供了可以验证的可能性和基础，也将他们的思路导向了一个错误的方向。
“喀戎……”萨科塔瘫倒在椅子上，卸下镜片滴上了汗水的眼睛，扶住胀痛的额头说道。“这条路根本走不通，纯度再高的源石也不会改变它原本的性质，只会让本来就具备的那些性质变得更加纯粹。”
“那……我们该怎么办？就这样放弃了？”
少女将心中的波澜压制到最低，语气平静地问道。
“你甘心吗？”艾佛里问。
“我不会，想必你也不会。但，我们的出路在哪？”
“我们已经评估过其他方法的风险性，只能在这条路上死磕了。在人为控制下利用源石记录信息就是再过一条独木桥，这项技术的成功本就足够颠覆人们对源石的认知……”
艾佛里的手握紧成拳重重地砸在了一旁的工作台上，那些几乎被画满笔记的文件和铅笔为之一颤。
“除非现在出现过一种性质完全不同的源石，否则这条路也不过是死胡同一条。”
性质完全不同的源石哪里存在呢？他们又该从何找起呢？
或许，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安菲雅……她出去多久了？我有些不放心。”艾佛里抬头看了眼书架上的电子钟，他的脸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却立刻又换上担忧的神情。
“五个小时二十四分钟八秒。”喀戎后颈中的机械装置立刻将计算出了时间输入到她的大脑中，“我算着呢。”
“若不是她还没有引起联合政府的注意，是我们三人中唯一一个没被监视的人，我绝对不会派她去做这么冒险的事。”
“那你就舍得派我？肯定最后又是你自己去了。那样时间根本耽搁不起。相信安菲雅吧，她的心智比他看上去的要成熟得多。”
“那也大不了几岁，即使那副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她也仍然只是个孩子而已。等等……”
艾佛里喃喃自语，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一种可能性。“另一个意识……安菲雅的意识来自……她的那块结晶吗？”
但随即，他却立刻否定了它。
“不，这太冒险了，我不能。”
没错，近在眼前。安菲雅的那块源石结晶不就是特殊的吗？他自称那块源石蕴含着他的意识，泰拉历史上有谁的意识适合一块源石所绑定的呢？虽然那块源石可能已经被芷兰的意识所占满，可谁又能肯定这块充满可能性的小结晶不会成功呢？
可是，进行这个实验不知会对这块结晶造成多大的损害，出现一切状况皆有可能。仅仅是远离那块源石安菲雅就会感到不适，更别说万一结晶受到损害，是否会将安菲雅导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你刚刚的意思是不是想说……”喀戎立刻领会到艾佛里所思所想。“是不能这样，我们宁愿去找其他法子。”
“可我们又有多少时间呢？”
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响起。佩洛与萨科塔回头看向声音的源头，安菲雅抱着一个箱子，站在实验室的门口。
那箱子很大，女孩娇小的身躯抱住她有些吃力，可想而知，将这箱子从实验室外秘密带回对这位沃尔珀女孩来说，有多么困难。
在那箱子之中是一份证据，一份记录了联合政府与哥伦比亚，还有包括莱塔尼亚等等一系列殖民势力在玻利瓦尔的罪行的证据。都是艾弗里在实验室的资料库中找不到的那部分
与安菲雅接头的那位信使不仅给了从战乱前线拍摄的录像带，不能公之于众的录音，记满了联合政府殖民阴谋的数据盘，甚至亲自做了一份笔录，都装在这个箱子之中。这就是艾弗里交给安菲雅的任务。
安菲雅这个命运多舛的小狐狸已经成为艾佛里同外界沟通的桥梁的其中一部分。圣雅各的地下组织甚至专门派了一位特殊的鲁珀族信使来保护她。
刚刚她已经听到了两人全部的对话，从艾佛里重重敲下桌子的那一刻开始，她就躲在了门口。
“你……你都听到了吗？安菲雅。”
艾佛里心里清楚那结晶对安菲雅的重要性，他觉得自己一开始就不该有这样的想法，愧疚的萨科塔眼神甚至不敢直视逐步走向身前的女孩。
“是的。”安菲雅放下了箱子。
“那不过只是玩笑话……一时的奇想，啊，呃……总之我太累了，好吧我很抱……”
“我认为值得一试。“安菲雅攥紧了拳头，看着眼前光环飘忽闪烁的萨科塔回答。
艾佛里很惊讶，他没来得及将眼神挪回安菲雅的脸上，就接着否决道，“不确定性太大了，还是把我刚刚的话忘掉吧！”
“我……支持安菲雅的想法。”
“喀戎？”
艾佛里侧脸抬头看向自己的助手，她的面容仍然风平浪静。自从那次识破联合政府的实验，或者说害死将近一座镇子的人在那个实验后，艾佛里很少见到喀戎显露自己的情感了。甚至有时，萨科塔常常感觉陪伴在自己身旁越来越成熟的佩洛少女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喀戎，你别陪她闹，明明你们两个关系最好，你现在支持她是会害了她的。”
“抬头看看安菲雅的脸吧，艾佛里。”
艾佛里照做了。他看到沃尔珀女孩的脸上那让人难以形容的表情，那般……决绝的神情不该出现在她这个年纪的孩子脸上。
艾佛里看着安菲雅的眼睛，每一个人的眼睛是一个不见底的深渊啊，包罗无尽万象的情感……萨科塔从沃尔珀的眼神中读出了，那份做好觉悟的肯定。
“艾佛里，也许在你眼里我还只是个孩子罢。可即使是一个孩子，谁又能替她决定她的命运呢，只有她自己吧。艾佛里这是我的决定，这是‘芷兰’的决定。而我也能感受到，即使是真的安菲雅在这里，她也会做出跟我一样的选择。”
安菲雅来到艾佛里的身前，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艾佛里默默感受着手心中那份微弱却不失温暖的触感，那是一个人的温度。
“艾佛里，你可是要征服天灾的人呐，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犹豫不决呢，留给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喀戎在一旁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心有些发悸，她不知自己支持安菲雅的决定是否正确，她害怕自己正在一步步将安菲雅引向灭亡。
喀戎从很早之前就想只用自己的理性来评判周围一切的是非对错，做出一切重要的决定，因为理性往往是不会错的。
可这一次，她还是遵从了自己内心的感情。仅仅只是一个眼神，还不足以影响喀戎的判断，可在这片大地上，又有谁最在乎这位异乡人呢。
她不是觉得安菲亚无所谓，而是选择了，相信她。
喀戎看到了艾佛里缓缓点头，像是一柄锤子，在命运的审判法庭上宣判了安菲雅接下来将去往何方。
阴云霭霭，布满了视线所及的整片天空，那是大雨的前兆。
喀戎呆呆地望着天空，一行人离开圣雅各那座宛如坟场的城市的前几天一直都是这样，让人感到窒息的天气。
按照计划，在前往多索雷斯的路上，会有一个废弃的信使站点，那是曾经用来给天灾信使养精蓄锐的港湾。尽管已经废弃，也应该会有一些留存的物资。
再不济，睡在那些人造建筑中，总比在荒漠中间搭起一个脆弱的帐篷要强得多。
“喀戎……？”
“呃，啊……拉菲艾拉，怎么了？”
喀戎回过头，看向坐在驼峰后的黎博利族少女，也是她正在控制这个载了两人的沙地驼兽。
“看你发呆，有什么心事吗？“
喀戎手捂嘴前，轻轻咳嗽了两声，忘了眼提着驼兽走在前头的安东，随后转过头来，小声地问拉菲艾拉。
“只是在想，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有神吗？”
“神？这，可能有吧……”
拉菲艾拉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提问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倘若她的手并非搭在缰绳上，一定会抬起手挠挠自己的脑袋。可惜黎博利少女空不出手，她还得用两条胳膊护住骑在前头的喀戎呢。
“那你觉得，神会是什么样子的？”
“唔……”
全知全能？强大美丽？贤明睿智？勇敢坚强？许多词汇闪过拉菲艾拉的脑海，最后杂糅成一个大光球，一个极其抽象的大光球。他一会儿凝聚成人形，或是凝聚成一只大章鱼，又或是凝聚成一条细长的长着龙头的怪物，亦或者凝聚成了长着无数手臂的巨人，最后变成了一头巨大的白鲸。
“这我答不上来啊，你觉得神会是什么样子的？”大脑宕机的埃拉菲拉最终选择了将这个问题抛回给了喀戎。
一般这种情况下，对方问你这种及其抽象的问题，多半是心中已经有了一个自己的答案，你可以大胆地将问题抛回去。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的话，那我觉得祂一定是一个该死的混蛋。要么就是一个可恶的邪神，要么就是一个软弱的懦夫，又或者是一个高高在上，事不关己的看客。”
喀戎用陈述的语气讲完了这些字里行间充满着怒意的话语。艾拉菲拉对这些答案有些惊讶，“这怎么讲啊？”
“既然他是神，全知全能，为何对大地上的苦难视而不见呢？如果他是邪神，那祂的神像就应该被扎的得粉碎。如果他是好神，那么他无动于衷就是懦弱，祂的神像应该被一块破布遮起来。”
喀戎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情绪像是把一块即将出现褶皱的布铺平。
“如果祂是一个看客，那祂就应该被狠狠的从观众席上揪下来，丢到这个残酷的舞台上……凭什么，他们要如此对待安菲雅这样的孩子呢？”
“我就知道你果然还是在想安菲雅。”
拉菲艾拉长吁了一口气，将自己的身子靠喀戎更近了些，两人几乎抱在了一起，因为这样拉菲艾拉才能在确保咔绒安全的情况下腾出一只手，来摸摸她的脑袋。
“唔……”喀戎的反应有些意外，脸上的表情浮现了少见的波澜，“怎么突然……”
“安慰你，让你别那么担心嘛。”
黎博利少女冲着喀戎露出了天真而甜美的笑容，让人难以将其和战场上那位拿着镰刀的绞肉机器联想在一起的笑容。
喀戎也用一个淡淡的微笑回应了拉菲艾拉的一片好心，不过这昙花一现的笑容很快便散去了。
“其实，我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
“我们真的能找到安菲亚吗？”
拉菲艾拉的手揉到了喀戎的耳朵边，“哎呀，又在担心这个，放心，一定能找到她的。”
喀戎的担心不是无缘无故，她一直在犹豫到底是否要将自己担忧的原因告诉自己的伙伴，对安菲亚的担忧只是这一连串的原因所导致的最终结果而已。
“还记得我们一起突袭的那个雷达站吗？”
拉菲艾拉点了点头，“记得，你当时骇入了哥伦比亚的雷达系统，向多索雷斯德罗德岛办事处发送了一条求救信息……我记得你好像还顺着哥伦比亚的网络偷看了他们的数据库来着。”
“是……当时我们发现联合政府最近会在多索雷斯附近有一场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但是其实我还发现了一件事。”
喀戎吞了口口水，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同时要做出最坏的打算。
“艾佛里的全部计划……每一处细节都在哥伦比亚人的档案库里。”
“什么？”不仅拉菲艾拉，就连前面的安东也惊讶的回过头来，这位听力灵敏的鲁珀族青年其实一直听得到两人的谈话
“是的，每一处细节，从利用源石解析装置，到安菲雅联系信使，从我们会在什么时间开始行动以及撤退路线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艾佛里的身边肯定出了个叛徒，但什么样的人才能对行动细节这么了如指掌？”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安东放慢了驼兽的速度，使两只沙地驼兽保持平行，卸下沙地服的面罩，向喀戎问道，“当时在实验室内部，只有你们三个人知道计划吧？”
“是……艾佛里没有背叛自己的理由，安菲雅都做到那个地步了，况且我相信她绝对不会干那样的事……但是那样的话，只有……”
“没必要怀疑自己哦，喀戎。”
拉菲艾拉说道，“如果你真的是奸细的话，完全没必要告诉我们这些呀，就算是为了反向洗脱自己的嫌疑……总之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
“我也相信你，喀戎。”安东重新加快了沙地驼兽的速度，走到了队伍的前方。他这时回过头来，接着说道：
“仅仅只是三个人的队伍都要相互猜忌的话，那么我们不用等敌人来，在多索雷斯的城外我们就已经失败了。”
佩洛少女默默点头，接受了队友的安慰。
拉菲艾拉重新将手搭回了缰绳之上，喀戎重新抬头望向那片风暴凝聚成型天空，关于神的提问只是她的一时兴起，但是那问题的本质已经萦绕在了她心头许久……
这片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天空有些……不大对劲。”
喀戎察觉到了天空的异样，刚刚的天空还只是浓厚的阴云，为何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团飞舞着闪电的漩涡？
后颈中的计算装置不断向喀戎的大脑发出着警戒的信号，空气之中刺鼻的气味愈发浓烈，天空中盘踞的风暴开始向大地倾泻自己愤怒的雷霆……
是一场突发的天灾。
“拉菲艾拉！安东！快掉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