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拉丁》第五十章 玻利瓦尔在下雨
第五十章 玻利瓦尔在下雨
1099.7.13
我站在一座海崖上,天空灰蒙蒙的,甚至看起来有点泛着淡紫,我眼下的海洋也是一样,甚至是更深沉的紫罗兰色。
海面上风平浪静,风平得连一点浪花都没有,安静到我只能够听见自己那急促地呼吸声。
我那时以为自己花了眼,我看到远方淡紫色的天际线正在向自己靠近,直到离我很近很近的时候,我才发现,那其实是一堵墙,一堵由海所构建的高墙。
是海啸,一场遮天蔽日的海啸。
来自海洋的天灾一下子吞没了整座海崖,我被卷入了正在生长,正在奔腾,正在不断侵蚀着陆地的汪洋之中。
我奋力地想要游上海面,可却被不知什么东西缠住了腿部。
我向下看,却发现那是一只长了无数触须的巨大海螺。而它也在用那肉瘤所构成的眼,凝望着无助的我。
它触手上的尖刺扎入了我的肌肤中,我感到它利牙上的毒液正在溶解我的血肉。
那只鹦鹉螺的触手拨动着水流,想要将我拖入大海无底的深渊。
我要死了吗?我想,海水呛进肺里的感觉可真不好受呵。可突然我感觉自己轻飘飘的,一束熹微光芒映入了我的眼帘。
我朝着光的方向看去,我看到了……
一头白鲸。
祂仿佛就是这片大海的化身,是那样的美丽,美的扣人心弦。
白鲸发出了一声长鸣,那是来自远古的低语,来自海洋的呢喃。
祂在呼唤我挂在胸口前的那一枚黑色的结晶。
源石被海流托起,如同飘浮在空中一般。发着似幻的,如梦的,琥珀色的荧光。
来自大地的意志正在与生于海洋的巨兽共鸣。
光芒所照亮的范围越来越大,直到囊括了整片海域,那只可怖的鹦鹉螺在光芒中痛苦地扭曲着,直至化为一团白色的肉絮,如一滩水,在阳光之下蒸发。
白鲸向我游来,祂的额头与我擦肩而过,直到那双深邃如万千繁星点缀在其中的星空与我对视。
我向白鲸伸出了手,巨兽却在顷刻间化为了泡沫,待到泡沫散去,一名白发少女模样的“人”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和那白鲸一样,少女美得梦幻,但我却看不清祂的面庞
祂在水中自由地畅游着,环绕着我,仿若一个活泼好奇的小兽
而此时,那枚结晶被水流托举到了我的眼前,若不是被项链拴在了我的脖子上,它一定会漂向大海的深处。
我用刚刚伸向白鲸的手抓住了结晶,在我与结晶相触的那一刻,我感到一股温暖柔和的触觉环绕在我的腰间。我回头,发现是那个美的梦幻的少女的双臂抱住了我。
祂脸上的浓雾终于散去,我终于看到了那白皙的,被雕琢的近乎完美的面庞,还有那如同天空与海洋连在一起时,所散发的紫罗兰色的眼。
就在那两人的灵魂之窗相触接的那一刻,一切却又烟消云散,紫罗兰色的大海与天空,被狂暴的大海所吞没的海崖,还有那神秘梦幻的白鲸少女。
一切都消失了,而我此刻站在了一片黑色的沙滩上,在这沙滩所构筑世界中空无一物,唯有天空中下着淅沥的雨。
“奥萝拉,下雨了。”
我反射般地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却仅仅只是瞥到了一眼那随风飘荡的白色发丝……
而后……
“奥萝拉,醒醒,下雨了。”
“呃……诺瓦?”
奥萝拉睁开眼,看到诺瓦正提着她的尼龙睡袋遮着雨,用力地摇着自己的肩膀。
她正想要起来,却感到大腿撕裂的疼痛。
“啊——嘶……”
那是肌肉被切割的感觉,从内部被切割的感觉。从大腿一直到整个躯干,整个身体都感受着像即将炸裂的气球一样的胀痛。
“奥萝拉,你怎么了!”听见奥萝拉撕心裂肺般的尖叫,诺瓦惊恐地问道。
“我……我的腿……”
腿上的源石在生长,奥萝拉能明显地感受到,加之浑身难忍的疼痛,是急性发作的症状。
为什么是今天?是跟着该死的大雨有关吗?
“是矿石病吗?”
“是……不知是巧合还是跟这雨有关……”
就在奥罗拉忍着疼痛调动大脑去思考的工夫,雨更大了。那个顶部被炮火轰塌了大半仓库已经完全遮不住这样的滂沱大雨了。
这里毕竟是一片沙漠,下如此大的雨,实在是太反常。
仓库之外雷声滚滚,然而,奥萝拉听出那雷声之中还有噼啪作响的燃爆声,铿铿铛铛的碎石崩裂声。一场雷阵雨可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奥萝拉心中不祥的预感直接被提到了顶点,作为一个常在荒野上奔波的信使,她一下就辨认出了这些声音——天灾爆发的前兆。
“该死,快,傻猫,扶我起来!”
奥萝拉在剧烈的疼痛下,强撑起自己的身体,加之诺瓦的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
奥萝拉在诺瓦的帮助下,来到了仓库之外。
此时仍是凌晨,本应是漆黑一片的夜空,却是明亮得如同白昼。外面不只有雨,还有浓厚的大雾。在这大雾的遮蔽之下,根本看不清那迷雾之后的闪耀着光芒的天空究竟是怎样一副景色。
“到底出什么事了?”诺瓦焦急地看着奥萝拉,看着这浓雾与大雨,她也感到十分的不安。
“根本看不清天上到底是什么情况……八成是天灾。”
奥萝拉强行将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回答道。随后将被诺瓦挽着的那个手臂抽出,佛在仓库的墙壁上对她有气无力地说道:
“当务之急是赶紧把必要的物资收起来,逃离天灾的范围。你先别扶着我了,赶紧把包收好,帐篷睡袋什么的就别要了,跑了再说!”
诺瓦扭过身就赶紧跑回来仓库,但在腿迈进仓库里之前,她又担心地看了奥萝拉一眼。
“你真的没问题吗?”诺瓦的语气中带着一种担忧
奥萝拉缓缓地点了点头,等到诺瓦跑进去收拾物资后,她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倚在了仓库的墙壁上,喘着沉重的粗气。
就如同一遇到潮湿的阴雨天气风湿病人就会犯病一样。奥萝拉的矿石病就这么不碰巧地在天灾来临时急性发作。
那个在草地沼泽中那个得了矿石病的女人的警告成真了。矿石病的发作往往毫无征兆,在深陷困境之时的发病可不只是简单的雪上加霜,它会将你彻底的置于死地。
奥萝拉没有药物,原本还能硬撑着熬过发作期,可如今天灾来临,自己如何拖着这伤病之躯安然脱出?自己现在的状况连独自行走都做不到!她如此想着。
如果让诺瓦搀着自己,那必然会拖延诺瓦逃离的速度,很有可能两人会双双丧命在天灾之下。自己现在才是拖累她的那一个。
佩洛姑娘只能无助地祈祷着,祈祷着这只是一场自己能够活着逃出去的小型天灾。
雨越来越大,奥萝拉确实连抬起手遮雨的力气都没有。雷火之光穿透浓雾,震耳欲聋地轰隆声仿若如丧钟的长鸣。
忽然间,狂风大作,卷起这大漠之上的黄沙扑来,也削去了这遮眼的浓雾。
雾在狂风之下散去了。可当奥萝拉抬起头时,她的瞳孔急剧皱缩,两腿发软,双手绝望地抓扯着白金色的头发。整个人都在止不住地颤抖着。
若不是奥萝拉倚着墙,她眼中看到的景象绝对足以吓得她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在那浓雾的背后,是一团正在熊熊燃烧着,如同脱缰的野兽一般旋转着,金黄色电弧狂乱地闪耀着,正在不断膨胀生长的螺旋状云团——那便是天灾的真身。
这团雷暴云几乎就位于奥罗拉头顶的正上方,她们落入了一场突发天灾的中心!
“苍天……”源于求生本能的力量在危急时刻迸发了出来,奥萝拉竟能在这一时之间强撑着自己的身体冲着仓库里喊道:
“别管那些见了鬼的物资了!诺瓦,跑啊!”
诺瓦顺着奥萝拉手指地方抬头望去,脸色浮现出来如同奥罗拉一模一样的变化。这一刻,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心中的想法是一样。
诺瓦将包甩到一边,冲出仓库的大门,一把拽住奥萝拉的手臂,便朝天灾中心相反的方向逃去。
两人刚刚离开仓库没多远,一道巨大的闪着金光的闪电劈了下来,如一枚炮弹落下直接将整个仓库炸得粉碎。
这就是他们刚刚大雾还在的时候,她们看到的带着爆炸声的闪光
纷飞的黄沙与冲击波将两人掀倒在地,诺瓦回头看向刚刚的仓库,只觉得一阵后怕。
“傻猫,别发愣!天灾吃人是不嚼的!”
奥萝拉将诺瓦从恐惧中强行扯出,菲林少女赶忙站起身抬起奥萝拉的胳膊接着逃离天灾
而天空中此时的雷云体积正在极速扩大,已经彻底将整个信使站点囊入其中。那电弧有时像抚摸一般撩过远处的沙丘,有时又像是一记重拳将沙地炸出一片深坑。
好像是刚刚自己强撑着大喊透支了自己的体力,在这危难的关头,奥萝拉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不受使唤。身体像是灌了铅,脑袋像是挨了一记重锤,而她的右腿更是已经疼得没有知觉,也不受她所控制了。
这些压力一下子全扛在了诺瓦的身上,她几乎已经是拖着奥罗拉的身体在艰难地走着。
“奥萝拉……你,怎么这么沉啊?”
奥萝拉想说句抱歉,可就连开口的气力她都得用来保留用来维持自己意识的清醒。
沙——,嘭——,咚——
先是异物插入沙子中的声音,随后是石头之间碰撞的声音,再后面是硬物砸中钢铁的声音。
“危险!”
一声惊呼!在诺瓦被扑倒的同时,一枚尖锐的黑色石子,从她的眼前划过,这个下落的速度,刚刚那枚石头会扎中诺瓦脑袋,那是足够让人丧命的。
奥萝拉再次救了她一命,她将最后的力气给到了那条还能控制的左腿,用整个身体的重力将诺瓦扑倒那个被迫击炮弹炸倒的瞭望塔底下,才让她躲过了那枚致命的尖石。
“奥萝拉!你还好吗?”
诺瓦得到的回应却是数声咳嗽,她赶忙爬起查看趴在自己身上的奥罗拉。她右肩正有一个猩红伤口在汩汩出血,那个伤口乍一看似乎是在愈合,可当定睛观察时,发现他伤口上的痂,实际上是一粒粒不规则的黑色小结晶。
诺瓦看向刚刚差点杀死自己的黑色石子,那不是什么普通的石头,而是一块源石。
紧接着,第一声,第二声,第三声……两人抬头,天上密密麻麻数不清的黑色石子映入了她们的眼帘。那些黑色的石子,是源石。
这不是一场普通的雷暴,这场天灾真正的面目是——源石雨。
无数的源石混杂在大雨中,像冰雹一样朝地面砸来。诺瓦从未见过这样可怖的景象。
但是诺瓦心中的求生欲压过了恐惧,她明白在源石雨中绝不可以暴露在遮蔽物外,必须得找到一个足够安全同时也不会被闪电炸掉的安全屋。
“诺瓦……”奥萝拉开口了,但是声音却很微弱,“去那个地下室……”
那个满是腐臭味的地下室!诺瓦看到那个地下室的入口,离自己不过二十多步的距离,她立刻行动起来,想要将奥罗拉等两只胳膊搭在肩上背着。然而,却没想到自己的手被奥罗拉甩开了。
诺瓦震惊的回头看向她,菲林少女这时才看到眼前这位佩洛姑娘的病情发展到了什么地步:
源石结晶已经绕着他的大腿长成了一个环,她肩膀上的伤口已不再出血,因为已经被一整块新长出来的结晶彻底堵住,而且和大腿上的病灶一样,上面的结晶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
“我叫你一个人去……拖着我,咱们谁也活不了……”奥萝拉没有等诺瓦开口就如此说道。
“不行,”诺瓦仍然不愿意放弃,菲林少女又将佩洛的手臂抬在肩上,拖着她那因为矿石病的发作而正在发烫的身躯。
又几颗源石砸在了一旁侧倒的瞭望塔的铁板上,碎片迸溅,差点划伤了诺瓦的皮肤。这些源石已经从最开始的石子变成了鹅卵大小的石块。
要一边拖着奥萝拉,还要一边躲开这些下落的源石,诺瓦这一刻突然感受到这短短的二十几步是如此的漫长。
“把我放下吧。”
“我得带你走!”
“天灾不等人。”
“可你怎么办……”
诺瓦哽住了,因为一把手弩的箭头,此时正抵在她的下颚。
“天灾不等人!”奥萝拉又将刚刚的话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手指搭在了扳机上。而就在奥萝拉刚刚说话的功夫,又有一枚结晶落在了她们身旁,溅起一片黄沙。
天灾不等人……
诺瓦听话了,天灾不会给人们犹豫的功夫,她抛下奥萝拉,向那个地下室的方向跑去。
她一路闪躲着路上的源石,终于跑到了地下室的入口前
我安全了,我是安全了,但是奥萝拉呢?
诺瓦在冲进地下室之前,却把脚步放慢了,她犹豫了。
从自己初入泰拉,然后是雨巷遇险,再到圣亚各士兵铳下,甚至就连遭遇磐蟹的那次,如果不是奥萝拉将自己当做诱饵,自己又怎么可能有战胜那只怪物的机会?
难道她就不想活下去吗?她大可以抓着我这根稻草不放,即使最后我们双双殒命。为什么她就……
我不能就这么抛下她,我不应该就这么抛下她,我不想就这么抛下她。
该死的天灾!
诺瓦的左脚后撤,想要扭过身子,她回头看见奥萝拉爬到了那个侧倒的瞭望塔底下……仍然拿着弩对着自己。
菲林少女的身子甚至还没来得及转过来,一支弩箭从那把手弩之上划了出去,正中了诺瓦的后背,钻心的疼痛使她一个踉跄,携着一身的黄沙直接滚进了地下室的入口。
她还想爬起,上方的入口处却有一道耀眼的光芒闪过,伴随着震耳的爆炸声,诺瓦被那猛烈的冲击力直直撞到墙角,眼中霎时之间一片白茫……
那是名为“天灾”的交响曲中,最强烈的一个音符。
我醒来了,在一片空无一物的黑色沙滩上。天空中下着淅沥的小雨,就跟那场天灾的前奏一样。
我感到有点不习惯,我摸了摸我的头顶,那对耳朵不见了,我看向身后,尾巴也一样。
我赶紧摸着自己的脸,感受到了熟悉的触觉与轮廓,原来这是现实的我的身体。
那我这算是回到现实了吗?
我望向四周,空荡荡的,只能看到那紫罗兰色的天际线。
“有人吗——”
我把手拢在嘴边呼喊道,除了自己的回音,什么都听不见。
不知多久过后“我在。”一个空灵的女声才在我的耳畔响起,如同这声音的主人,就在我的耳边说悄悄话一般。
我迷茫地摇着头,将每一个方向的紫罗兰天际线都望了一个遍。等待着我的却是只有我仍然身处梦境中的失望。
可是当我将头重新扭回身前的时候,我的面前却站着一个留着洁白如同白鸽羽毛长发的少女。
她的样貌是我想象能触及到的极限,如果有人问我希腊神话中的美神究竟是什么样的,那我想答案就在我的眼前。
她向我走近,我又发现了祂的眼睛与那苍穹相同的紫罗兰色,却有所不同。因为不同这白昼,祂的眼睛更像是装满了星辰的夜空。
祂是谁?我的脑海中冒出了这样一个疑问。
祂身上有着一股莫名让我熟悉的气息。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却又像是早早就知晓了祂的存在。
“你是?”
她并没有回答,仅仅是会心的一笑,我便知道了答案
一头巨大的白鲸在天空闪过,曾经只是一瞬,在她的嘴角上扬的那一瞬间。
“你是!你是莫比.迪克!”
我的心中有一股委屈和怒火凝聚在心头,而后就像我的手握紧了起来,淤积在了我的拳头上。
我想要一拳打在祂的身上,然而,即将触碰到祂的那一刻,祂的身形却消失了,仿佛从没存在过我的面前一般。
“为什么要伤害我呢?我的朋友。”祂的身影出现在了诺瓦的右手边,语气中竟然带着一丝不解。
“朋友。你莫名其妙地把我送到这个该死的地方来,我不知几次差一点点就要死掉,你居然问我为什么要打你?”
我再次提起拳头来,却和刚刚那样一模一样,扑了个空。
这一次,莫比迪克来到了我的身后。
“怎么能说莫名其妙呢?你那时答应我了啊!”
我想起自己确实说过,“不妨直接把我送到泰拉得了”这样一句话,但那根本就是个玩笑啊!
我更愤怒了,又向莫比迪克冲去,可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祂消失,然后再出现,消失,然后再出现。就这样,不知过了多少个回合,我终于因为体力不支停下了。
“你累了吗?”话语中带着关切,但这关切却让我感到作呕。
白发少女长叹了一口气,“这样下去,对话是没法进行的,不如我来让你安分一点吧!”
我忽然感觉到有一双无形的大手,紧紧钳住了自己的四肢,自己动弹不得,被束缚在了原地。
看来必须得和这个可恶的家伙谈一谈了,“为什么是我?”
“什么为什么?”
“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人,为什么你偏偏要选我来到泰拉?”
莫比迪克忽然如同幽灵一般出现到了我的面前,祂和我的鼻尖几乎都要挨在了一块,但我却感觉不到祂的呼吸。
“用你能够理解的说法,我想应该是缘分吧。”
“缘分?你我之间究竟有什么缘分!”
莫比迪克的眼睛瞥向一旁,随后又与我相对。“你还记得你曾经帮过一个叫做芷兰的少年吗?”
“芷兰……”我在脑海中回忆着,自己对这个名字实在没什么印象,但好像在梦中出现过这个名字。“我记不大清了……”
“因为你并不在意,你甚至还没听他说完自己的名字便离开了,更不用说他提出想要和你交朋友这句话。但是他却记在心里了。”
“这和你我之间有什么关系?”
莫比迪克笑了笑,身形忽然化作泡沫消失了,紧接着从天际线的尽头飞出一头巨大的白鲸。
一段似乎毫无依凭的声音在我的脑海中响起:
“因为芷兰是我用来关联泰拉和你的世界的桥梁。说白了,我是凭借芷兰才能出现在你们所谓的现实。
但我并不必须跟着他移动,我可以在一定的范围内做我想做的事,比如——和你交个朋友。”
“我到底有什么吸引你的特质?我普普通通,性格也差,说白了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
“不,你是个好人,我不知你为何会这样认知你自己。然而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在一开始便说过了,相信缘分吧。”
这就是答案?诺瓦只觉得可笑,却无可奈何。如果当初不是自己善心泛滥帮助了芷兰,是不是就不用遭受这些痛苦了
这时,头上异样的知觉恢复了,灰色的尾巴也在无意识地摇摆间来到了自己的眼前。在不知觉间,她的身体又恢复成了在泰拉时的样子。
但这副身体并不属于自己,至少她有原本的主人。
但这个人是谁?奥罗拉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人长得像自己的母亲?
“她……诺瓦……到底是谁?”我将这句话说了出来,莫比迪克似乎就是在有意引导我问出这个问题。
白鲸消失了,而是化作一面镜子,立在了我的面前。
我看着镜子中菲灵少女的样貌,还是那灰色的中长发夹杂着几根白丝,白皙的脸上点着精致的五官,凛冽的金色瞳孔看起来英气勃勃。但此刻,我却感受到了我初入泰拉时没有感受到的陌生。
镜子中的这个人不是我,而是,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
“你很快就会知道问题的答案,不过在此之前,请让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是谁?”
“我……”
我有些惊讶,我居然会对这个问题犹豫不决。
“我是空鸽。”
“再想想。”
我又看了一眼镜子,镜子中的少女此刻却是一副合上了眼的模样,肌肤毫无血色,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我是诺瓦。”
“真的吗?看着镜子中的诺瓦再说一遍。”
我的耳朵和尾巴又消失了,镜子此时像是变成了一个橱窗,里面展示品是一个失去了生命的少女。我将脸凑近,玻璃上的倒影折射出了我自己,我真正自己的脸庞。而此刻,面庞的虚影与少女的脸重合在了一起。”
“我是空鸽……也是诺瓦?”
当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玻璃棺材化作泡沫消失了,连同着这整个世界一起,在像是海浪拍打沙滩时形成的泡沫之中崩碎,湮灭。
……
诺瓦被刺眼的晨光所唤醒,太阳在天灾席卷过后仍然照常升起,来到了这片大地之上。
她感觉自己的大脑昏昏沉沉的,她想起自己做了一个离奇的梦……不,那真的是梦吗?
菲林少女想要撑起自己的身体,手在挪动时却不小心碰到了一根被折去箭头的弩箭。
这是一支来自手弩的短箭。
“这支箭是……奥萝拉的……奥萝拉?奥萝拉!”
那场突如其来的天灾可不是一场梦,诺瓦扶着墙站起,直接向地下室之外冲去。
除了这个地下室,这座信使站点的一切建筑都化为了零星的瓦砾,连一段残垣断壁都没有剩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簇簇如同盛开的黑色曼陀罗花的源石丛。
在那站点中心倒塌的瞭望塔倒还能勉强的看出一些铁质的结构,因为在瞭望塔的位置底下,一座原石构成的高山拔地而起。
奥萝拉!奥萝拉在哪里?
菲林寻找着,终于在那源石山旁的数簇源石从中发现了一个佩洛人的身影。
诺瓦无视了空气中飘散着的,闪着荧光的粉尘,只是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跑到奥萝拉的身边。
“奥萝拉!”
在菲林的呼唤下,佩洛缓缓地睁右开眼,因为左眼已经彻底被一块源石结晶吞噬掉了
“啊……你来了。”她的声音沙哑而断续,源石从肩膀蔓延上了脖颈,侵蚀了她的一部分发声器官。
奥萝拉的呼吸也是粗重的,同样的不规律,还有许多发着金色荧光的小粉尘从她的鼻孔里呼出。
因为她的胸口此时也有一丛新生的晶簇,深深扎根在了她的肺部。
“太好了,你还活着。”诺瓦的心一阵发悸,感觉到眼眶中似乎有咸湿的泪水涌的出来,跪下来紧紧抱住了奥萝拉的残躯。
“诺瓦……我的腿不疼了。可以继续赶路了。”
“腿……”
诺瓦看向奥罗拉的腿,一根源石所构成的尖刺贯穿了她的右“腿”……诺瓦是根据奥萝拉的位置判断那曾经是一条腿的。
因为那根尖刺几乎将她整个腿截断,但生长的结晶又将断肢连在了一起,这一过程的最后结果是整个腿部的所有肌肉组织都与源石融合了,连同她的左腿也一起粘连在了如今长满了源石晶簇的沙地之上。
这副样子,腿当然不疼了。
“腿不疼了,它好着呢。”诺瓦将奥萝拉低下的头扶正,“别去看那里……”
“我感觉我的病好了,诺瓦……我感觉源石,从我的身上消失了。你看,我现在说话,一点力气都不耗了,我有好多话想说呢……”
“你说吧……”
“诶……我们是不是已经到多索雷斯了?我看到山顶上一尊好大的雕像。”
“对,我们已经到了。”
“不对啊,那不是佩洛的雕像,是人的。这里还有海,望不到尽头的海,城市就直接与海岸相接……”
奥萝拉忽然将他的右眼瞪得很大,眼睛里闪烁着一个生命最后的光芒。
“这座城市不是移动城市,这里不是多索雷斯,这里不是泰拉。这里是,这里是你的那个世界,诺瓦,这是你的……”
诺瓦哽住了,她怔怔地跪在那里。奥萝拉的眼睛中究竟是怎样一幅画面?
菲林少女抬起手腕,将眼角的泪水拭去,强忍着的颤抖的声线:
“是,这里是我的世界,没有天灾和矿石病了……我……我带你回家。”
“算了罢,诺瓦。”那个空灵的声音再一次在她的脑海中回响起,“那不过是弥留之际的残灯复明,一个人在死前所出现的幻觉而已。”
“你他妈能闭嘴么?莫比迪克?”
诺瓦心中的不甘与愤怒,在一瞬间被激化了,她猛地抄起撂被在奥罗拉手边的手弩,然而对着的却是一团空气。
“当然可以,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你正处在刚刚天灾过后的高危区域内,并且大口大口地吸入散逸的活性粉尘。”
“用不着你管!”
脑海中空灵的声音终于消散了。
“诺瓦,你在,跟谁说话?”奥萝拉眼中的光正在逐渐黯淡下去。“怎么有些莫名其妙地困了……”
“你振作一些,我带你走,你身上的伤一定有医生能治好的……咳咳”
诺瓦咳嗽了两声,嗓子中也发出一声呜咽。她感到呼吸有点不通畅。不过现在那些都不重要,当务之急是带奥萝拉走。
菲林从身后抱起奥萝拉,想要将她拖离这个地方。然而,奥萝拉的身体像是被粘住了,因为她的腿上的结晶已经和沙地上的结晶融为一体了。
“哈哈……你在干什么啊,好痒,别捉弄我啊……”
那不是痒,而是肌肉被撕裂的疼痛。
“该死……”诺瓦心中叫骂道,崔后抽出了奥罗拉佩在腰间的萨尔贡弯刀,用力冲着奥萝拉大腿挥砍了下去。
铿铿——
钢铁与源石的碰撞声回荡着,锋利的弯刀不过几下便卷了刃,迸溅的源石碎片划破了诺瓦的手臂,但她仍然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
当刀刃崩断的那一刻,奥罗拉的身躯终于与她的大腿分离开了,那被切开的横断面已经全部结晶化,就连左腿也只是仅仅溅出了一点点血。
“我……带你去我的家。”
诺瓦将刀柄扔掉,环抱住奥萝拉的肩膀,将奥罗拉拖拽出了源石丛中,直到离开站点,奥罗拉的断腿在沙地上滑出一深一浅两道长长的尾迹。
诺瓦的小腿被地上新生的源石划破,右臂被奥罗拉肩膀的源石刺入,活性的粉尘在她喘气间涌入她的口中。
诺瓦感到自己的肺像是被刀划出来千万道伤痕,自己的气管正在发出哀求的悲鸣,铁腥的气息从喉咙中翻涌而出。
不仅是肺,四肢的力量也在一点点消散着,她感到奥萝拉的身体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诺瓦,你要救她,你必须得救她,你一定要救她!
少女的意志在自己的脑海中嘶吼着。
“怎么回事……”奥萝拉涣散的眼神中几乎要无光了,“我的腿……怎么又开始疼了?”
“你的腿看起来很好奥萝拉,它很好……”
“啊啊……”
夹杂着黑色颗粒的血从奥萝拉的嘴角渗出,她胸口上的结晶又开始了蔓延。
“疼……好疼啊……佩特拉,我好难受。我,我还不想死。”
奥萝拉仅剩的那只眼眶里涌出了淡红色的液体,那是鲜血与泪水混杂在一起的颜色。
她此刻是那么的恐惧,当真的要拥抱死亡的时候。
没想到从发现自己患上矿石病那一刻起就预料到了结局,竟然这么早就发生了。
自己的身躯,自己的意识,自己的思想,自己的灵魂,都将会化作一尊源石所塑成的雕像,并随着从那雕像上一点点飘散活性粉尘归这片大地。
在自己死后,很可能没人会记住奥萝拉这个名字,就像这个名为奥萝拉的佩洛,从没存在过一般。
此刻,她的意识终于从那美好的幻象中回归了这片苦难的摇篮。
“诺瓦,对不起,我忘记把这个还给你了。”
奥萝拉摊开手,手心中是那个用装载着诺瓦灵魂的源石制作而成的项链,它已深深地嵌入了奥萝拉已经高度结晶化的左手。
“以及,我没法陪你到回家了啊……就把我放在这里吧。”
诺瓦停住了,她听从了奥萝拉的请求,多么无奈的选择。
随着眼球的转动,血泪也一同滑出,奥萝拉的视线看向手上的源石结晶,示意诺瓦取走它。
“你会疼的。”
“早就不疼了。”
见诺瓦仍然迟迟不忍下手,奥萝拉自己抬起右手,将那一枚没结晶硬生生的掰了下来,然而,代价是整个结晶化左手也随之崩裂。随后用右手将串绳被扯断的项链递到诺瓦的面前。
诺瓦伸手接过项链,然而,就在指尖与源石结晶触碰的那一瞬间。眼前这位名叫奥萝拉的佩洛姑娘的一切过往与曾经的所思所想都一同涌入菲林少女的脑海。她神经绷到了最紧,理智差一点彻底崩溃,但诺瓦却承受住了。
而此刻,她也终于意识到了莫比迪克口中所说的那个答案究竟是什么。
诺瓦就是佩特拉与那个拓荒者的女儿,也就是,奥萝拉的义姐……
多么的戏谑,亲人刚刚相认就要永远地离别。
“诺瓦……”
“我在听。”
“我有个问题。”
“嗯——”
“你说玻利瓦尔在你们的世界是一个人,对吧?”
“是,他是拉丁美洲的解放者。”
“解放了的拉丁美洲人过的幸福吗?你那时没有告诉我……”
良久的沉默过后,诺瓦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玻利瓦尔的解放者在哪?”
“我不知道……”
奥萝拉轻叹了一声,似乎是明白这个问题自己永远不会知道答案了。
然而,最后他却她释然地笑了起来,因为那个自己一直高悬在心中的疑问已经得到了解答,至少在另一个世界的玻利瓦尔人能够过得幸福,远离战火与苦痛。
在自己回归这片大地之前,知道这一点,似乎就已经足够了。
“诺瓦……”
“我在……”诺瓦紧紧攥住了奥萝拉悬在空中的右手,她手心的温度如同她的生命一般正在逐渐消散。
“诺瓦……不要忘记我,也请,别为我哭泣。”
奥萝拉眼中那最后一缕光芒最终还是消逝了。诺瓦握着的手在一瞬间耷拉了下去,像断了线的木偶假肢。
奥萝拉死了。
诺瓦茫然地看着奥萝拉的已经失去了温度的手,缓缓地将源石结晶系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她将奥萝拉右手上那个表盘被源石刺破,已经停转的腕表卸下攥在手中,拿起那把手弩,离开了她的身边。
菲林少女麻木地迈着自己的步伐,朝着多索雷斯的方向前进着。
“莫比迪克……”诺瓦喃喃道,“你究竟为什么,将我带入泰拉之中呢?”
然而,很久很久,少女也没有得到那个白鲸的回答,却仅仅只是听到一声:
“回头看看吧,诺瓦。”
菲林少女回过头,奥萝拉的身体像是在燃烧,又像是一团正在破裂的泡沫,散发着光芒的粉尘正在分解着她的身体,而后,在空中消散。
如同自己胸口的,那么原始结晶在阳光下所折射出的琥珀色幻影一般,如梦似幻,像是一团壮美灿烂的生命烟火。
诺瓦的双腿终究还是支撑不住了,她由着重力瘫倒在地上,手臂上一朵小小的黑色曼陀罗正在绽放。
菲林少女在自己的意识归于沉寂之前,用眼睛望向那团灿烂火焰的方向,笑了……
她为什么笑?因为她看到即使是死亡,也要用这壮丽的方式回归这片大地,或许,这便是泰拉母亲对祂怀抱之中的孩子那最后的温柔吧。
塞拉诺,请别为我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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