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拉丁》第五十一章 义胆凡躯
第五十一章 义胆凡躯
1100.8.14
为什么砸开的铁镣又带上?
为什么奴隶又成了新国王?
难道人心本来就是自私的?
只想到个人好处轮流坐庄?
为什么邪恶反而成为动力?
善良倒几乎成为前进的阻挡?
人的欲壑什么时候才能填满?
新思想的旗帜为何不能高高飘扬?
这就是我要的革命吗?这就是革命的命运吗?
几千年的黑暗,何时才能光明?
我孤独地走,孤独地想……
这一切并非天灾,而是人祸。切莫斯明白,他早就知道这场战争迟早会到来。
整座城市的地面正在颤抖,地块与地块之间的相对位置改变着,这条街的尽头直到人工海岸,那里的整片人工海仿佛蒸发了一般,游船通通搁浅在了港口。
为了躲避天灾,人工海的水已经被排空,幸好现在正是凌晨,海岸上没有受到惊吓的行人和游客需要疏散。
高楼上红色的信号灯闪烁,好像在与那警报声呼应。多索雷斯的所有人都被这刺耳的警报揪出梦乡,但这并不是天灾的警报,而是城市正在受到军事进攻的警报。
“伊莉娜,来不及收拾东西了,立刻带安菲雅离开这里!”切莫斯喊道。
很快,金发的菲林怀中抱着沃尔珀女孩走下了楼梯,她的心中既有对天灾的恐惧,也有对切莫斯的不解。
而那个沃尔珀女孩面色阴沉,后颈的病灶带来的痛苦,让她连眼睛都睁不开。天灾让她的矿石病急性发作了。
“安菲雅的病好像又出问题了!让我抱着她走倒是没问题,但是我们为什么不老实待在建筑物内,等待城市规避天灾?这时候走到外面不更危险吗?”
“哥伦比亚人来了!你没听见外面的警报?”
“警报?天灾的警报跟哥伦比亚人有什么关系?”
伊莉娜从没听过这种警报声,因为这座城市拥有一位极具手腕的市长,能将这颗动荡国家的黑色心脏在三方势力之中维持微妙的平衡。战争还从没光顾过这座繁华的不夜城
而伊莉娜在来到多索雷斯之前,算是个乡下姑娘,玻利瓦尔几乎没有一个地方能免除战争的侵扰,但乡下从不会拉警报,一般是靠原始的号角搭配人的呼喊才能收到警告,或者干脆是直接听到炮火声。
“我来不及解释!你带着她走就好……你可以去找罗德岛的那些人,反正不能在这里,这不安全。”
切莫斯的语气严肃得就像命令。
“好吧好吧,我听你的,但是你怎么办?”
“我很快就会跟上来……”
伊莉娜带着安菲雅离开了,在临走前,安菲雅在伊莉娜的怀中回头看向切莫斯。命运的轨迹都在这一刻明了,两人心知肚明,这次分别就永远不会再见面了。
太阳即将升起,多索雷斯的双日即将到来,曙光划破黑暗的天际,却跃不过天灾的阴云和战争的雷霆。
整个多索雷斯响彻着刺耳的警报。整个城市在颤抖着,远方的城市街道升起了路障,城市的地面之间出现巨大的裂隙,人工海的海平面正在极速下降,地块与地块之间正在改变他们原本的位置。
黑色的阴云像一位优雅的芭蕾舞演员一样旋转着,不时下落在地上的天雷则像是观众的喝彩。
风暴在膨胀,在扩张。那芭蕾舞者很快就其变成了一头畸形的怪兽,观众投来的喝彩变成了他的触须,闪光化为了震耳的咆哮。
“拜托……就这一次,发出去吧!不然再没机会了……”
在佩洛人的身前,眼前的铁盒控制面板上闪烁着光点,不断地发出沙沙的噪音,那根活动的天线不断地被一只手调整着。
他再一次尝试性地发信机的另一面呼喊道:
“Tequila!Tequila!如果你能收到这条信息,务必找到一位留着白发的沃尔珀少女,她叫安菲雅,可能会在多索雷斯的罗德岛办事处。时间已经不允许我解释更多,等你们找到她之后,你们一定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发信机的红灯闪烁两下之后变为了绿色,信息已经发出,然而得到的回应还是一阵一阵的噪音。
就在切莫斯准备放弃希望的时候,几个连不成词汇的字母拨开了噪音的迷雾。紧接着,字母连成词汇,词汇连城语句,发信机的另一边终于突破了哥伦比亚人的信号封锁,回应道:
“切莫斯!是我,埃内斯托!天灾破坏了哥伦比亚的信号阻断系统,告诉我你现在的位置!”
“我现在的位置就在……”
佩洛人没有将话说下去,而是将发信机立刻关闭,顺手抄起一个灭火器锤在了控制面板上,发信机被破坏,整个倒在了吧台的背后。
因为在玻璃之外,印刷着“真正的玻利瓦尔人”标志的装甲车已经驶来,穿戴着漆黑盔甲的士兵从中涌出,领头的队长端起霰弹铳的枪托,一铳破开了咖啡馆脆弱的玻璃门,玻璃碎片散落在了地上,士兵的皮靴跑步时踩在上面发出嘎吱的声响。
几乎没有抵抗,切莫斯被立刻被佩洛族士兵控制。
他的心中不断地祈祷着,不是祈祷接下来自己能够安然无恙,而是祈祷发信机被破坏的完全,他们没法回溯信号寻找到埃内斯托的踪迹。
左右两个士兵粗暴地将切莫斯的身体架起,丢出咖啡馆内,当他抬头的那一刻,却看到一副有些久违的面庞。
那人的脸上先是惊讶,而后变成了窘迫与尴尬。
“切莫斯?怎么是你?”
“哦……我还从没想到能在这样一个处境和战友团聚,乌加特”
……
那大约是七年前罢,具体日子我记不清了。接连不断的战争消耗着玻利瓦尔的人力与财力,联合政府需要更多的兵员来应付他们那不间断的战争。
我生活的镇子一直处在联合政府的势力范围内,联合政府的征兵队时常光顾这里,镇里的青壮年越来越少,终于也轮到我了。
镇子里与我一起被征入军中的人,还有一个医生,他来到这个镇子,并且帮这里的居民免费看病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据说他是大城市来的,只是在我们的小镇中稍作停留,他的运气实在不好。
好巧不巧,就在我随着联合政府的部队前去报到的路上,被“真正的玻利瓦尔人”反抗军拦截了下来。
那支队伍的领袖知道,队伍中刚刚被强征入伍的大多数人甚至算不上联合政府的士兵,因此在把那些征兵的哥伦比亚士兵处死之后,他选择放了我们一命,可以自行回家,也可以选择加入他们的队伍。让我们自行决定自己的去留。
实际上,离家这么远,一路凶险。而且就算回去,多半也会再次被哥伦比亚的征兵队征召,甚至会被他们抓走审问。
摆在我眼前的选择,看来只有一个。
与其被哥伦比亚人带走,将武器对向同胞,不如为玻利瓦尔的独立贡献一份力量。
那个大城市来的医生也选择了留下来,我认出了他。我从没有问过他的名字,也没想他的名字未来将会永远地刻在史书之中。
他的名字叫戈森斯.格拉纳多。
我打小就比较胖,体质也一般,没什么特长,就会烧火做饭。这支队伍中什么人都缺,我自然就填补上了炊事员的位置。而戈森斯成为了一名军医。
那时候队伍里的士兵们都很团结,上下一心。长官与列兵打成一片,我也结识了当时那位让我们选择去留的反抗军队长,他的名字叫乌加特.埃斯科巴。
戈森斯是一个多愁善感的麻风病医生,他来自拉普拉塔城。出身优渥,原本可以凭借着父母的关系与优异的成绩,谋一份好差事,在大城市舒舒服服地待着。
但在实习中见识到许多贫穷百姓在接受治疗时的犹豫难决,许多可以挽救的生命被金钱与利益所践踏之后。作为医者,他无法接受良心的诘问,“我害怕坐在办公桌前,变得大腹便便,变得麻木而冷漠,看着这些吃不饱穿不暖还得了病的穷人对我苦苦哀求,还要榨干他们最后一分买面包的钱……我怎么敢这样视他们的痛苦于无物呢!”
因此,他踏上了游历整个玻利瓦尔的旅行,他要用眼睛去考察,用耳朵去倾听,用双手去帮助,用经历去思考。
他虽然多愁善感,但绝不怀疑自己所坚信的东西,一旦他认为什么是正确的,那便会用生命去捍卫。
有一次,我说他其实应该在大城市里好好待着,何必出来受这种不必要的苦。他生了气,臭骂了我一顿,甚至还要跟我打一架,虽然我已经够笨拙的了,但医生那双用来救人的手实在不适合用来伤人。
后来我向他道了歉,他也同我解释道,他正看在与我认识许久,又觉得我是一个纯朴的人,还受了这么久的剥削,才同我讲那些话,他以为我会理解他。
好在医生原谅了我,他也不是那么记仇。
戈森斯自称自己是一个幽默的人,有一次他在为反抗军战士动手术的时候,不小心造成了感染,他趁着自己还有力气的时候,为自己立了一座墓碑,在上头刻下了“断气后才能够改变玻利瓦尔的人长眠于此”……这笑话真是一点也不好笑。
戈森斯还展露了他的其他天赋,他善于分析玻利瓦尔的局势,找出其中的问题,同样也思考过许多解决这些问题的方案。老实说,如果他没有成为一个医生,那么一定会成为某个城市市长的秘书。
而乌加特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见谁都叫兄弟。喜欢什么都用拳头解决,最讨厌像政治家一样磨嘴皮子,在一堆自己看不惯的人中周旋。
每次战斗的时候第一个冲锋,从不珍惜自己的身体,受伤从不喊疼。还总是不管有没有女性在场就脱下衣服开始展示自己的伤疤。
有一次我们的营地被幸嘉斯的部队袭击,炮弹来袭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挡在了戈森斯的面前,才救了医生一命。戈森斯想尽了一切办法,在那丛林中这极端的环境保住了他的性命。
也就是那次,戈森斯不小心感染,差点死掉,为自己立了一座墓碑。那时候我们都以为我们要失去这位好战友,好医生了,许多人在偷偷地抹眼泪,只有乌加特一个人,不顾自己虚弱的身体,指着那个墓碑笑。
乌加特的出身用不好听的话来讲,是不干净的。
他的父亲种植过毒品,卖给哥伦比亚人和玻利瓦尔同胞。年轻的乌加特实在难以忍受父亲的行径,在一个晴朗干燥的夜晚,一把火烧掉了自己的庄园,逃离了自己的家。
他本人从不掩饰自己不堪的过去,“我一把火烧掉了过去,也能一把火烧掉联合政府的大楼,还有幸嘉斯的皇宫。”
至于我,如果说我有什么值得一提的话,那就是我的名字的读音因为听起来太像起司,他们总喜欢拿Cheems这个名字叫我,久而久之,这便成了我的绰号。
军旅生活没有让我发生什么变化,仍然是一个无名小卒,只不过是做饭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而已。
我仍然懦弱,仍然麻木,仍然只想着看到明天的太阳,只想着回到自己的故乡。
一切的转折点应该都是在四年前的袭击吧。
幸嘉斯的部队发现了我们的踪迹,为了将我们彻底绞杀,甚至不惜动用了莱塔尼亚本土调遣的术士部队。
在黑色的能量法术轰击之下,队伍瞬间被击溃,营地燃起大火,脑海中只剩混乱。
我说过了,我是一个怯懦麻木的人,我只想活下去,因此我逃了,选择了苟且偷生。面对这样的敌人,即使战斗也只会造成无意义的牺牲吧。
我不顾身后的爆炸声和哭喊,逃向荒野无边的黑暗。
再后来,我辗转来到了多索雷斯。我花了不少办法,甚至不惜冒充身份,谎报财产,才进入这座城市不可见的高墙。凭借自己仅有的技能,租下了新建成的西南城区的一家店铺,才在这座不夜城勉强生存了下来。
在多索雷斯安顿下来后不久,我听到了乌加特和戈森斯的消息。两人在那次袭击之中幸存,乌加特重新组织起那支失去领袖的反抗军,一路收编残余的部队,与其他“真正的玻利瓦尔人”攻下了玻利瓦尔最古老的城市之一——圣雅各,还多次打退了联合政府和幸嘉斯的围剿。
而戈森斯,他成为了圣雅各的市长。我不了解独立后的圣雅各具体的情况是怎样,但听说新市长不愿意走哥伦比亚和莱塔尼亚人的老路……以戈森斯的为人,我都能猜到他接下来要去做些什么。
回家,我当然想过回家,哪怕只是看一眼也好,可我怎么敢回家呢?我该怎么回答家人我这几年的经历?如果遇到乌加特戈森斯怎么办,我该怎么告诉他们我其实背叛了自己的战友当了逃兵?
任何和反抗军牵扯上关系的人都会被逮捕,我又怎样才能不引起哥伦比亚人的怀疑?我的到来只会带来灾难。
而那时候我最害怕的是我回去后将彻底失去再次进入多索雷斯的资格,我将重新回到那战火纷飞的泥潭中去。
我终究还是因为各种各样的顾虑,一直没有离开多索雷斯。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这座城市承载着玻利瓦尔人太多不切实际的梦想,这座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双日之城甚至比那硝烟四起的荒野还要恐怖。
它将人们盛在和平的白瓷盘上,裹着资本的糖衣,随后由泵动不息的发动机嚼烂撕碎,化作养料,供给这颗流动着黑色血液的“玻利瓦尔的心脏”。
城市里的生活一直很艰难,我真不知那时候是怎么一个人撑过最初的两年的。一切直到我遇到一位怀着不切实际梦想,来到多索雷斯闯荡的金发菲林姑娘才有好转。
一切都已走上正轨之后,多索雷斯的生活也没有那么不堪,我想着也许可以将家人接到这远离战火的地方。
想到这里,我的一切顾忌都消失了,我不会再失去进入这座城市的资格,戈森斯和乌加特还有我的家人们也一定会理解我……
可就在这时,我就听到了噩耗。
圣雅各发生了一场政变,是“真正的玻利瓦尔人”反抗军中一次内乱,乌加特背叛了戈森斯……
至于我的家乡,那个镇子,早在政变之前,就化为了一片废墟,我的孩子们和我的妻子,杳无音信。
或许像我这样懦弱的家伙注定要在多索雷斯度过自己庸庸无为的一生……
不过,大地母亲铁心要能不肯放过我这么一个小角色,她给了我一次机会,一次重新勇敢的机会。
那天,伊莉娜已经睡了,而我失眠了。那天晚上我又梦见了戈森斯,他似乎对我说了些什么,具体内容我记不得了,我只记得他眼神。
那种像是老师一般的眼神,责备中带着期待。
我听到楼下传来响动,一位不速之客从后巷闯入了店中,他踉踉跄跄地推开后门后,就倒在了地上。
我下楼时实实在在被吓到了,因为他的背后全是血,我正准备打电话呼叫警局,那个年轻人却叫住了我。
“先生……别叫警察,拜托了。”他当时那么说。
“你叫什么名字?你背后的伤怎么回事………别不说话,想让我不报警就说实话。”
“埃内斯托.萨拉斯,至于背后的伤,我在被哥伦比亚人追杀。”
看来是个大麻烦。
“哥伦比亚人追杀你干什么?”我放下了电话,涉及携带武器的哥伦比亚人的问题,即使叫警察来也解决不了。
“有些东西先生你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但我还是想请求你的帮助……”
“至少给我一个帮你的理由,好歹告诉我你的身份吧!”
“你就当我是一名玻利瓦尔反抗军就好……跟圣雅各那个已经腐烂了的队伍无关。”
新的反抗军?这个叫埃内斯托的年轻人所说的话让我十分惊讶,不过我还是将信将疑。
“可你为什么跑进我的店里呢?我也打不过哥伦比亚人啊……”
“只需要让我在这里躲一晚上就好……我刚甩掉他们,现在熄灯他们还不至于发现我。”
我想了想,还是先照做了。很幸运,那天晚上无事发生,只是有几道黑影在店门口闪过。
但是第二天便有警察来我的店里,问我是否看见有一个莱塔尼亚间谍昨晚在街上游荡。
莱塔尼亚间谍?我心中一惊,难道那个年轻人骗了我?“有”这个单词已经滑到了我的嘴边,那些警察荷弩实弹,我的回答稍有偏差,便有可能万劫不复。
可最后我还是选择了将那个词咽了下去。
那个年轻人让我感到很熟悉,他的眼中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光芒,那种和戈森斯中一模一样的光芒。
那种只有将自己化作薪柴燃烧的才会迸发而出的光芒,如同星空中耀眼的明星,划破黑暗的夜空,指引人前进的方向,指引人迎接黎明的曙光。
我似乎有些理解戈森斯口中所说的话了。
“没有,大晚上的,外面什么都看不清。”
当我作出决定的那一刻,我心中涌现出了莫名其妙的勇气,那种不顾一切的飘忽感,将我高高抛起,又摔向地面。直到那些警察走后,我的心跳速度依然飞快。
“谢谢你先生,刚刚真的好险……”
“告诉我,会有结果吗?”
年轻人被我的问题问住了,在我们二人之间,许久的沉默过后,他开口回答道:
“等待我们的只有两个结局,胜利和死亡。而我们只有一条出路,那就是胜利。”
“死亡呢?”
“死亡不属于玻利瓦尔人民。”
我当时应该斥责他的不成熟,和这个答案的暧昧不明。可又有什么新事物是以成熟的姿态来到世上的呢?在这看不到前路的战争迷雾后又有什么是清晰的呢?他和戈森斯太像了,只要还有人愿意斗争,玻利瓦尔就有希望。
“给我讲讲你们的新反抗军是什么样子的吧,我很想听。”
……
“我就送到这了。”
“感谢你送我出城,塞拉诺先生。”
十天过后,年轻人的伤已经养好,他的假身份做得天衣无缝,我们顺利离开了城关,来到了城外的一片草原上。
看着年轻人远去的背影,我的心中有一团小小的火焰在燃烧。
“埃内斯托。”年轻人转过身,我向他问道,“我能为你们做些别的什么吗?什么都行,我不想再当逃兵了。”
“先生,你已经做得够多了,我很感谢……”
“这是我欠戈森斯的,我还做得不够。”我一咬牙一跺脚,鼓起气将一直憋在心中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该死的,我当了一辈子懦夫,你就让我再勇敢一次吧!”
年轻人走回了我的身边,手扶着下巴,一脸凝重,犯了难。
“是觉得我不够格吗?还是害怕我会背叛你们?总不能是真的没什么我能做的事吧。”
“如果你真要背叛,在面对那些警察的弩口的时候,就应该把我出卖了……不过先生,还真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帮助。”
“什么事?”
“我们需要在多索雷斯建立一个站点,站点中需要一个联络人。多索雷斯是玻利瓦尔的黑色心脏,如果能在这里扎根,将会对我们新生的组织大有帮助。塞拉诺先生,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也可以拒绝。”
“那么正常情况下,只要假装自己还是一个普通的厨师或者咖啡店长就好了对吧?我愿意。”
“那我们现在是同志了,切莫斯。可惜时间不等人,等到下次回到多索雷斯的时候,我会正式向你交接工作。为了玻利瓦尔的明天。”
“嗯,为了玻利瓦尔的明天……”
……
或许高傲地仰起头,用蔑视的眼光看着眼前腐化的背叛者,会更好一些。切莫斯心想。
不过他的双腿不停地打颤,心跳因恐惧变得急促,脑海中不存在的声音在嗡鸣,现在的他连说一句完整的话都很艰难。
“确定我们的线人没查错吗?那个该死的狐狸就是在他这里?”乌加特一把揪来自己身边的士兵吼道。
士兵紧张地回答,“是这里没错。”
“那只狐狸呢?”
“无人机传回来的画面是她和一个金发的菲林从后门跑了,白爵士长官正在带队围捕她。”
“报告!”被乌加特揪住的士兵话音刚落,另一个声音便响起:“在吧台背后发现一个被砸坏的发信机。”
乌加特将手中的士兵推到一边,两步走到切莫斯的面前,拔出刀,将刀锋抵在他的鼻尖上。
“告诉我,那个发信机是用来跟谁联系的?”
切莫斯没有回答,他张开那牙齿上下打架的嘴,没有回答这个不能给出答案的问题,而是反问乌加特道:
“为什么……”切莫斯深吸了一口气,否则声音会发颤“……背叛戈森斯。”
“我叫你回答我的问题,没叫你反问我!”
“我问你为什么背叛戈森斯。”
乌加特周边的士兵有些动摇,他们面面相觑。在这些士兵中,有不少是在圣雅各独立前就跟着他和戈森斯一路奋战。
那场名不正言不顺的政变本就已经在那些士兵心中埋下了迷茫的种子。
乌加特的处境开始变得难堪,他的表情开始变得窘迫。是啊,谁知道那时的他是怎么想的,作为戈森斯的战友,作为反抗军的领袖。
三年的战斗铸就一位领袖,两年的领导成就一位将军,一年的腐败毁掉一名战士。
“你根本就不明白,”乌加特那只紧绷着的拿刀的手松弛了,“我这样做是为了保全圣雅各。戈森斯的道路太过理想,又不愿意向哥伦比亚人妥协,嚷嚷着要把属于玻利瓦尔人的东西收回手中。明明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完全能像多索雷斯这样在哥伦比亚与莱塔尼亚之间维持独立。”
切莫斯说不出话,只是盯着他,那眼神似乎在说:不要告诉我,这就是你背叛他的理由。
“只有我才能救圣亚各,救玻利瓦尔!”
这一刻,愤怒压过了畏缩,不甘压过了恐惧。
切莫斯知道这个地方就会是自己的终点,这场早该在那个丛林营地中结束的长跑已经被苟且偷生延续至今,再逃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人生自古谁无死?
他站起身,乌加特惊慌地将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切莫斯质问道:
“请告诉我……请翻译一下……什么叫做独立的玻利瓦尔?”
“如果不妥协,我们一定会在哥伦比亚与莱塔尼亚的联合绞杀下灭亡。”
“妥协和逃避解决不了一切,”曾经懦弱的切莫斯再清楚不过,“你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慢性自杀。”
“好哇,好!你厉害,可你又是怎么活过那天晚上跑到多索雷斯来的?你不过也是个逃兵而已,有什么能够指责我的?”
“可我现在就在你的面前,你的刀就架在我的脖子上,我还想问问,为什么亲手砸开的铁镣却又带上?为什么我们这些奴隶翻身却做了新国王?”
乌加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这些话像是将他禁锢在了一个众目睽睽的法庭中央,曾经的自己站在原告的席位上,牺牲的战友正在宣读自己的罪行。
他抬头看向前方,眼前的不是切莫斯,而是那个将自己从死神手中夺下来的医生,将手中的法槌重重敲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难道人心就是自私的?只想到个人好处轮流坐庄?”
“别说了……”
“为什么自私反而成为动力?奉献倒成为前进的阻挡?”
“我喊你别说了!”
乌加特左手握紧成拳,重重打断了切莫斯的鼻梁,他摔倒在地,乌加特紧接着又将脚踩在他刚刚想要抬起的头颅上。
“你以前是厨子,现在是厨子,未来也只能做一个厨子!你这一辈子做牛做马的命!我告诉你,明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照样是这个该死的样子,不会有任何改变。我只要动动刀就了结你这像蝼蚁一样的贱命!不过一个无名小卒又能成什么事?真以为自己能改变这操蛋的大地哪怕一分一毫吗?”
“是,正因为我是一个连名字都不会被后人记住的蝼蚁……”
切莫斯抬起手,抓住了乌加特的裤腿,命运已将他逼到悬崖的边缘,他已无所畏惧,不会再退缩。
“你杀了我,那然后呢,很快就会又有另一个你口中的‘蝼蚁’顶替上我的位置,还有下一个,再下一个,直到所有人都认清你们真正的面目。正因为我们是‘蝼蚁’,所以我们不可战胜!”
切莫斯忍着粗糙地面划破皮肤的剧痛,生生地在乌加特的脚下转过头,看向他脸上的表情。那是将要被无数人狠狠摔得粉碎的恐惧,就连他的刀也在颤抖。
“乌加特,你陷入了一片汪洋之中……”
鲜红的体液染上刀尖,从苦痛的皮囊中喷涌而出,染红了街道,也染红了刽子手的裤腿。
脑海中的法庭在此刻崩塌,那些战友的幻象在眼前散去,审判席开始燃烧,坐在审判席上的戈森斯一动不动,直到被大火化为灰烬。自己心头的梦魇似乎消失掉了。
然而历史的审判早在他背叛人民的那一刻就已经降下了。
“将军,我们在一辆沙地车里找到了之前丢失的‘源石核心’!”
乌加特深深地吸了口气,恐惧让他刚刚忘却了呼吸,他不去擦了去那军刀上的血,立刻将刀收回了刀鞘。
“把它打开来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值得我们这么拼命。”
两个士兵将一个电脑主机那么大的合金箱子抱了过来,那个箱子就被埋一堆原石锭之中。运输车运载着那些价值连城的货币,对外宣称运钞来遮人耳目,实际上这一批源石锭,已经隐藏过许多批这样的货物了。
乌加特输入密码,他仅仅只是知道这个密码而已,他作为圣亚哥的名义最高掌权人还从没有见过这些从圣雅各的军工厂里生产出来的科技结晶。
在盖子被打开的那一刻,箱子中散射出了紫罗兰色的光芒,那一束光芒是那么的柔和而美丽,震颤人的心弦。夺目的光芒使在场的所有人一同愣住了。
而乌加特看得清清楚楚,箱子中是一个罐状物,透明的外壳中装着波光粼粼的液体,没有一点气泡,像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渊。
他感到罐子中的液体在翻涌,在嘶吼,它便是能够掌握这片大地最恐怖力量的文明结晶。
它便是,巨人的核心……
他身后的那些士兵不再面面相觑,而是重新列队向乌加特敬礼。
那些士兵也明白,选择了追随戈森斯的人所迎接的结局是在屠刀下长眠,选择与哥伦比亚荷莱塔尼亚抵抗的人在炮火和法术下化为灰烬。
而自己选择走上这条道路,也早已无法回头了。
……
“哈——喝——哈——”伊莉娜弯下腰,手扶膝盖喘着粗气,倚靠在画满杂乱涂鸦的墙上,“老天,那些人到底为什么要追我们啊?”
空中传来一阵嗡鸣,黑色的无人机越过两旁的建筑物,钻进了两人逃进的小巷中。
“……他们来了,哈——呵——安菲雅,咱们继续跑!”
伊莉娜牵着安菲雅转向一个岔路口,这条岔路的尽头是一栋开着门的公共建筑物,只要关上隔断门,在天花板的掩护之下,无人机想要继续寻找两人就得另寻出路了。
可就在伊莉娜跨过隔断门槛的时候,安菲雅的手松开了。伊莉娜回过头,看见安菲雅整个人倒在地上,勉强地抬起手,蓝色的电弧在她的五指尖跳跃,随后凝聚成小小的一团光球。
是源石技艺。
一道闪光过后,隔断门开关闪过数道电弧之后喷出火花,在大门,随着轰隆巨响关闭的前一刻,她看到一个由钢铁组成的怪物站在安菲雅的身后,他戴着沉重的防毒面具,铆钉构筑起他的关节,发动机的轰鸣是他的呼吸,乳白色的结晶随着他的步伐向着巷道的深处蔓延。
轰——
大门关闭了,将安菲亚和那个恐怖的怪物一冂挡在了隔断门的另一侧。
伊莉娜捶打着大门,呼号着安菲雅的名字,机器转轴的声音越来越近。
隔断门的开关被毁得完全,伊琳娜想要拉开大门,却无济于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天灾、战争、安菲雅,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恐惧与急迫,委屈与困惑混杂在一起,交织在心中。
没人能够解答伊莉娜的问题,她从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
但是她清楚一件事:安菲雅保护了她,并希望她能活下去。
伊莉娜最后重重地锤向隔断门。可就算自己打开大门又能够怎样呢?手无寸铁的自己如何打败一名穿着动力装甲的哥伦比亚精锐。
是她不想放弃安菲雅,她不甘心,她要想办法救下那个善良的孩子。但是该怎么办?
“罗德岛……对啊,罗德岛,塔洛斯也在那里,她们一定会有办法。”
伊莉娜转身,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冲出这栋建筑,向着巷道的尽头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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