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拉丁》第五十三章 兵临城上
第五十三章 兵临城上
1100.8.14
“Talus和安东正在统计战士们的情况。艾佛里,关于我们刚刚讨论的……我真的不行吗,必须要安菲雅?”
佩洛少女坐在天台的楼梯上,背对着光环暗淡的萨科塔。
“它或许能辅助你的思考与计算,甚至还能帮你与哥伦比亚的计算机建立连接。但是作为一台‘以能够解析源石之中所蕴含的信息’为设计初衷,它终究是一台不完整的装置。”
“所以我们没得选。”
“是啊,况且……牺牲掉你的未来,我真的做不到……”
“那安菲雅的呢?凭什么她就要接受不属于她命运?”
喀戎的手扶在天台的铁丝围栏上,忽然感到自己的指尖是那样的无力。
“这世上本就不该有所谓的命运……我知道你是一个愿意牺牲自己的孩子,但我想你会理解我的,对吗?”
“嗯……以大局为重。”
喀戎站起身,走向正站在仓库天台边缘的艾佛里,跟随着他深邃的目光眺望向军政府阵线的正中央,那个军服上挂满可耻勋章的男人。
“乌加特……将军亲自出动,这‘突击检查’的阵仗可真够大的。”艾佛里长叹一声,转过身来似是在向喀戎提问,又似是自言自语。
“如果当时发信机没能成功启动,Talus没能快速反应,我们和底下的那些战士,恐怕都得死在实验室里。更不要说什么突破封锁逃出圣亚各的事了。”
“明明只差三天……”艾佛里不甘心地握紧双拳,捶打在天台的铁丝栅栏上,“三天后计划就能正式开始,我们也能获得那些抵抗组织的支援,这么关键的时间点,简直就像是有人走漏了风声一般。”
艾佛里的计划败露了,在原定行动日期的三天前,军政府包围了实验室,理由是突击检查。艾佛里与闯入实验室中的圣雅各军政府的最高领袖乌加特对峙。
喀戎趁着镇政府士兵搜查的步伐被拖延,启动了特制的发信机,向信使传递了求救信号。收到讯号的塔洛斯提前行动,破坏了实验室的通风管道,整个实验室瞬间弥漫起障眼的烟雾,艾佛里和喀戎趁乱带着安菲亚钻入实验室的地下管道,凭借着塔洛斯对圣雅各地下结构的了解,突破了军政府对实验室的包围圈。
然而,逃避是一时的,军政府不可能不了解圣雅各的地下结构,当部队发现他们的突围路线之后,一行人被重新逼上地面。跑进了一座被工人组织和滑冰士兵控制了的“圣雅各城立源石精炼厂”。
在突围激战之中,一枚弩箭射中了喀戎,却并没有伤到她,胸口口袋中的微型解析装置和装在其中的源石被弩箭击碎,刚好替喀戎挡下了那致命的伤害。
面对工厂外被重新组织起来的封锁,艾佛里只能选择固守据点,但他们的战士只会随着时间,在一次又一次的围剿中被消耗殆尽
死亡不是唯一的难题,但是倘若死亡的代价没能换来胜利,伟大的牺牲将会变得毫无意义。
那颗录满信息的结晶已经化作了一粒粒残缺的碎片——“证据”已经被销毁掉了。
“难道就这么万策尽了?”艾佛里自问。他走下天台,喀戎跟在其后,在这个经过加固的仓库之中,不愿为军政府残害同胞而哗变的士兵,受不了哥伦比亚工厂主的侮辱与剥削揭竿而起的工人,还有来自异乡为了争取可能性的感染者。它们填满了工厂中的每一处角落。
一些受了伤,没能撑下来的牺牲者被整齐地摆作一排。活下来的战士看见艾佛里,双腿健全的纷纷面向他站起身,即使是腿受了伤的,也扶着墙,或是找了个临时的拐杖,支撑起自己的身体站了起来。
许多萨科塔人天生有一种魅力,一种领袖的魅力,他们像是那些经书中走来的使者,带来为人们指引方向的光芒。
伊比利亚深受拉特兰宗教的影响,拉特兰教的影响力随着伊比利亚的殖民扩散到了整个玻利瓦尔,这里的人们几乎都对天使有着一种莫名的崇拜。那些士兵们,工人们,都在等着艾弗里将他们带向胜利,一个自己能够迎来明天的胜利。
那些战士们的领袖,那个鲁珀族却是个例外,她只顾着照顾眼前的沃尔珀女孩。因为她知道盲目地崇敬头顶光环的萨科塔也依然无法改变这些人命运。
打从一开始,武装反抗就是一张万不得已的底牌,是将源石结晶和实验室中的两个孩子送出城的掩护。如果仅靠这些薄弱的力量就能强行突围出城,艾佛里也不至于费尽心思将这么多信息塞到一块源石结晶之中了
自从走上这条路开始,她已做好必死的决心。
“塔洛斯,能扶我起来吗?”安菲雅问。
塔洛斯点头,扶起安菲雅,走向喀戎和艾佛里。自从失去结晶后,她的身体一直很虚弱。
“喀戎,碎掉了吗?那块结晶。”
白发的佩洛少女点头,“是……那个箱子里面的东西落在了实验室,现在想回去也不可能了,就连下水道也堵满了军政府的士兵。”
“我们失……”
安菲雅的喉咙一阵呜咽,将即将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最后压低声音,向喀戎问道:“还有别的办法吗?”
安菲雅得到的只是喀戎的沉默,佩洛少女只是闭上眼睛,不点头,也不摇头,更不做回答。
“塔洛斯,我想拜托你在仓库外重整防线。”艾佛里在这个时候用不带一丝动摇的语气向塔洛斯说道,“我们的牺牲不会白费,我保证。”
塔洛斯的目光扫向了仓库内的其他战士。他们的表情已经做出了宣誓,他们紧紧握住武器的双手已经做出了觉悟,他们的眼中闪着黎明的曙光,即使他们没法见到第二天真正的太阳。
“所有还能战斗的人,把外面刚刚被击碎的掩体重新搭起来,守住这个仓库,一步也不许后退。”
战士们一个个走出仓库的大门,那些行动不便的人也自愿请求参加战斗,被其他能动的战友抬到了阻击点,一道几乎是由意志构筑起来的防线重新建成了。
随着那个拿着镰刀的黎博利也离开了仓库,偌大的空间中便只剩下那萨科塔、鲁珀战士和那两个孩子了。
“仓库里只剩下我们四个人了……告诉我,艾佛里,你说牺牲不会白费,该如何兑现你的承诺?”
艾佛里俯下身坐在了楼梯上,他的刚刚攥紧的两只拳头终于舒展开来,露出手心中深深的血痕。随后十指相插双手拱起,拢在额头上。
“你说过一步也不许后退,对吧?是啊,都到这一步了,我们退无可退……”
艾佛里深深地吸气,又将气呼出。他的手遮住了眼睛,没人发现他的目光挪向了塔洛斯身后的安菲雅。
“我们还有一个办法可以修复损坏的结晶和仪器……组织细胞融合……那能可以像胶水一样将源石的碎片重新复原为一体,也就是说,将这些碎片一起嵌入人的身体中……”
“对不起,你能再复述一遍吗?”塔洛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将源石碎片嵌入人的身体中?且不说这会让人感染矿石病,该怎么把那块源石从人的身上取下来?”
“不取下来。”
“啊?”
“我们并不只有那一个解析装置,那个解析装置的原型机如今还在我们的手里……确切地说是安菲雅的脖子里。因此,只要……”
塔洛斯直接将刺剑拔出了刀鞘,质问的语气充满了愤怒与不解。
“我来帮你,是因为你接下来的事业有可能改变一整片土地上人民的命运,而不是因为你是一个脑子充满极端想法的疯子。”
喀戎在塔洛斯拔剑的那一刻,喀戎挡在了艾佛里的身前,狠狠地瞪住了塔洛斯。安菲雅也抓住了塔洛斯的袖子,“塔洛斯,听艾佛里将话说完吧……”
塔洛斯将刺剑插回了剑鞘,“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萨科塔人。”
“你应该知道安菲雅后颈中的那个铁疙瘩是做什么用的吧。”
“是,她告诉过我。”
“只要我们动手术,将源石碎片嵌入她的后颈中,通过体细胞融合就可以修复破碎的源石,而后颈的解析装置就可以直接将安菲雅本身化作一台读取信息的……机器。”
塔洛斯克制自己用手将剑柄紧紧的按在剑鞘中,另一只没被安菲雅拽住的手则是一把将喀戎推开,愤怒地揪艾弗里的领口。“你这该死的东西是把她当成机器了吗?”
塔洛斯转过头来,看向扶着墙才勉强站稳的喀戎,那眼神仿佛像是一把匕首抵在了喀戎的咽喉。
“你呢?你应该是她最好的朋友了吧?别告诉我这种最终会害死安菲雅的决定,你们俩还事先商量过!”
“我……”喀戎将眼睛撇向一边,尽力的避免与塔洛斯直视,那眼神简直像是在拷问这位在这问题上本就不坚定的佩洛少女。“如果我脑中的装置是完整的话,我绝不会让这事轮到安菲雅的……”
塔洛斯还没加到嘴边的脏话骂出口,就又被安菲雅拦住了。她扯着鲁珀族战士的袖口,轻声说道,“喀戎和艾佛里是对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可是你怎么办?”
“如果这是我的命运的话,我愿意接受,我本来就是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
塔洛斯揪着领口的那只手像是一株枯萎的植物一样耷拉了下来,整个人都丧了气,靠在了一旁的楼梯扶手上。
“行,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们一个个,心中就没个自己……”
塔洛斯重新向艾佛里,“所以你刚刚请求你让其他人在仓库外构筑防线其实是为了清场……可是这里也没有手术的条件呀,甚至连一个聚光灯也没有……好,我明白了,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对吧?把你们需要什么都告诉我,我尽量替你们找来,赶在军政府杂碎们下一次进攻之前……”
几分钟后,塔洛斯也离开了仓库,从另一个门,向和前线相反的方向去了。安菲雅知道,等到塔洛斯回来的时候,自己将会变成一个感染者。
艾佛里又走上了天台,站在高处一边等待着塔洛斯的归来,一边观察着乌加特的动向。仓库中又只剩下安菲雅和喀戎两个人独处了。
安菲雅实际上是有些恐惧的,她真的不敢想象自己成为感染者之后的未来,眼前的道路像是铺满了一层迷雾,她不知前方会有什么等待着自己。
可反过来想想,其实她的未来早就应该在焚化炉里被烧成灰烬了,自己又能奢求什么呢?如果自己成为感染者能换来玻利瓦尔乃至这整片大地的未来的话,自己所承受的这点痛苦,真是显得无足轻重。
喀戎一言不发,只是沉默着坐在安菲雅的身边,脸上毫无表情,仅有偶尔的眨眼,才让人感到她不是一个没有生命的人偶。
安菲雅明白,她总是将心中的一切痛苦埋在心底……可,这能算作是成熟吗?
也许有些事情应该趁着这个时候告诉她了。
“喀戎。”
“我在?”
“其实,我已经……”
“已经和芷兰没有关系了,对吧?”
“欸?”
安菲雅很惊讶,她没想到喀戎已经发现了这一点。
“你是什么时候?”
“从你打算继续假扮芷兰的那时候,我就已经发现了,你那时候的眼神不对,感觉怪怪的……好吧,骗你的,我没有发现,只是怀疑而已。”
喀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她将自己最柔软的一面展现给自己唯一的朋友。
“就不难过吗?我不是芷兰,而是另一个人,你也许再也没法见到他了啊。”
“难过吗?这种感情我也说不清,我只是尊重他的想法。那,你呢?安菲雅,芷兰已经自我牺牲过一次了,这次的牺牲是你的选择吗?你不会是为了模仿他吧?”
“不,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哈……你们还真像呢,怪不得芷兰愿意接受安菲雅这个名字,原来这身体原本的主人就是这样一个人啊。”
轰隆声在仓库外响起,仓库那庞大的身躯为之一颤,灰尘自天花板上抖落。远方的喊杀声逐渐逼近,军政府的进攻又开始了。
“塔洛斯就快回来了吧?“安菲雅问。
喀戎点头,安菲雅便也不再出声,将头靠在了她肩膀上。
佩洛少女握住了沃尔珀的右手,回头看向楼梯尽头的窗口,看向那窗口之外的无序星空。
人类历史的长河就如同这群星闪耀的星海一般,失去了这些耀眼的群星,世间只会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世间本没有光,是星辰燃烧了自己,才点亮了这黑暗的星空,照亮了人类未来的前路,让匍匐前行者起身奔跑,让文明的马蹄奔腾向前……
啪——啪——啪——
鼓掌声回荡在这昏暗的房间中,投屏的放映机被关闭,光明跟随着开关触发的声响到来,长着鹿角的中年男性将翘起的腿放下,起身将手搭在了身后被面具遮住面容的佩洛人的肩膀。
“乌加特,你觉得这部电影怎么样?无论看几遍都还是那么地令人落泪。”
说罢,还装模作样地将食指与中指并拢,划过自己的眼睑。
“这是那个……C-09的视角吗?我听说有一个实验品被送到了艾佛里的身边。亨利总督,你是如何?”
亨利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后颈,乌加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个狡猾的商人,阴险的野心家,打从一开始就在艾佛里的身边安插了一枚不知真相的棋子。
喀戎后颈的装置无时无刻不在向哥伦比亚的网络中发送着信号,艾佛里的一切计划,行动的时间,队伍的人数,甚至就连运输车何时会被截下,都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哪怕之后是安东一行人的行踪,他们究竟距离多索雷斯还有多少公里,都显示在哥伦比亚的数据屏上。
“因为我那亲爱的朋友那时候还未完成他那前途无量的研究,我就只能默许一些会给我带来风险的小动作了。”
“原来您那时是这样知道他们的行动时间的……”
“正是如此。唉,只不过没想到让那只小狐狸溜掉了。”
亨利那只还没有从白爵士肩膀上挪开的手开始用力,他将心中的怒火发泄在手中,而语气保持着往常的那种虚伪的和善:
“结果那个小狐狸还受到了你的‘老朋友’的帮助,你一定会补救这一切,将这变数的野火彻底扑灭,对吗?”
“是的,拉杜诺夫总督。”
“哈哈哈哈……”亨利将手松开,拍了拍乌加特的肩膀,“都说了,叫总督多见外,叫我亨利就好。”
“报告!”
这时,一位传令兵冲进了放映室,在对总督和白爵士同时行完军礼之后,汇报道:
“巨人已经在幸嘉斯舰队的航线投放,幸嘉斯舰队的信号已经从地图上消失了,诱发的天灾的范围刚好能够覆盖到多索雷斯的西南城区,并且C-09的发信器仍然在正常向网络传递讯息,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着。以及,白爵士长官带着那个沃尔珀回来了。”
“看看,乌加特!”亨利听到这一消息,激动地走出放映室,大步流星穿过走廊,在两列士兵的敬礼下,来到了高速陆行战舰的甲板上。
埃拉菲亚头顶的天空中,人类亲手造就的灾厄正在向大地肆意地怒号着,那战争的雷霆砸向大地,轻易掩埋了和平的霓虹所散发出的,那如同泡影般虚幻的光芒。
这艘联合政府的旗舰好似一头沉睡的雄狮,蛰伏在多索雷斯的港口中,码头周围站满了臂章上印着哥伦比亚标志的士兵,制作港口已经彻底被联合政府所控制。而在远方,数十艘飘扬着联合政府和“真正的玻利瓦尔人”旗帜的高速陆行战舰正在待命,每一个炮手都处于就位状态。
码头上的士兵开始整队列成两排,白爵士怀中抱着一个失去生息的女孩,走过士兵所构成的夹道。一直来到已经被那膨胀的野心所扭曲的埃拉菲亚的面前。
“我已经按照您的命令,将解析装置和源石结晶一起破坏掉了。”
亨利看了眼白爵士怀中的安菲雅,“你为何将她带回来了?嗯……说得直白一些,一具尸体能有什么用呢?”
白爵士在一阵犹豫之后,还是说道:“我想将她埋在考托城的墓地中,毕竟她就像艾佛里的女儿一样,至少……”
“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啊,当然,作为艾佛里的友人,我也是这么想的。毕竟是个可怜的孩子,我会将他安葬在考托成的公共墓地中,她应当获得如此体面的待遇,而不是被抛洒在荒野中……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飞行器已经准备好了,剩下的就交给我们的舰队吧!”
亨利转头对乌加特说道:“那接下来我和莫莱斯就先走一步,幸嘉斯王朝背后的莱塔尼亚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舰队撤离的时候要小心。但是现在……”
亨利.拉杜诺夫又回头瞥了一眼身后这座泵动着黑色血液的城市。
这座城市的市长所苦行维持的平衡是那么的微妙,手段是那么的让人惊叹。可惜,在真正一个决定孤注一掷,玉石俱焚的赌徒面前,这平衡又是那么地脆弱,一触即碎。
“……还是让我们的炮兵给这座城市的市长送上一些小小的教训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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