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拉丁》第五十七章“Τέρα”
五十七.“Τέρα”
1099.8.14
城市的霓虹染红了夜空,遮掩了漫天的繁星。亦或者他们像是落到了地面上一般,在钢铁与水泥的构造物上闪闪放光。
寒风是那样的冷冽,面庞隐隐刺痛,眼睛也撑不开,在的一片凝聚在一团的浑浊光芒中,仿佛有一轮金乌蛰伏在其中。
塔洛斯踉踉跄跄地向着光芒走去,忽然脚底失去了支撑,失重感随之而来。
“小心啊,赤景。”
在即将跌入深渊的前一刻,塔洛斯感到自己肩膀被人扶住了。
“伊?”
塔洛斯背过光,她此时整个身躯已经被霓虹笼罩在其中,像是太阳上的一粒小小的黑子。
她看到伊北望正望着自己,那并不是那个炎国龙的面庞,而是现实之中,真真切切的,伊北望的脸。
塔洛斯甩了甩头,长发已经不在;摸着自己的头顶,空荡荡的;又抚着自己的脸,有着一些扎人的胡须。
我……回来了?
“伊,这里是哪?”
伊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塔洛斯的身后,那轮刺眼金乌的方向。
赤景将身子转了回去,那些光芒并没有那么刺眼,和真正的太阳比起来甚至有些柔和,仅仅只是街道上和高楼广厦中灯火而已。
在繁华的灯火中,有那么一个白色的身影,与这一切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他伫立在广场前,就站在那里,向远方挥手
狂欢吵吵嚷嚷,鸣笛嗡嗡作响,炙热的夏天冰冷如霜,刺骨的寒冬焦金烁石。
无数个春秋,他就那样看着母亲和孩子们从旁边经过,看着广场行人来往碌碌。
油漆斑驳,石灰剥落,灰白的影子如今只剩下孤独。
但他的肩膀很宽阔,却看起来更加庄严。
洁白的鸽子飞向夜空,染成一片漆黑,飞过领航员的头顶。
他的目光永远柔和地望向前方。
顺着那通明的笔直大道,一直望向太阳消失的天际线,那里与理想中的国度彼端相连。
在这片土地上,信念破碎,理想残存,而誓言……
永远如火一般炽烈!
他仍站在那里,保卫着他所解放的那片净土。
而明天的明天,未来的未来………
他仍站在那里……
仍在那里!
伊,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事吗?
赤景看向那个与自己并排站着的青年,他看向广场大道尽头的跨河大桥,看向和雕像相同的方向,紫罗兰的瞳孔中熠熠生辉,如同一团跳动的火焰,闪烁着炽热的光芒。
要是此时此刻,那紫罗兰色的星海中闪烁的繁星,真是他眼中的光芒就好了。
“初次见面,莫比.迪克。”
“伊”的表情僵住了,片刻过后,他的嘴角微微勾起,面容随之像冰块一样融化而又重新凝结,黑色的碎发逐渐变白,飞速的生长着,状诺鱼鳃的构造在他的脖颈上浮现。
唯一不变的是那盛着茫茫星海的双眼,深邃、神秘、虚无。
“你比那个菲林女孩带给我的惊喜要多一些,我那拙劣的伪装竟然被你识破了。”
赤景感觉头上发痒,面部绞痛,在一阵反胃感袭来后,他跪倒在地上疯狂的干呕着。可在眼前天台之上出现了一道道裂痕,随后建筑崩塌大楼瓦解,化为一片齑粉。而自己却仍然悬在空中,仿佛仍然牢牢地站在地面上。
整座城市都是如此,霓虹灯从远方一排排地熄灭掉,当城市被黑暗吞没之后,钢筋水泥的构造的巨兽如散沙般随风而散,壮美的世界正在被分解,化作虚无的尘埃。
在最后的最后,那尊灰白色的雕像也消失了,整个目光所及之处只剩紫罗兰色的星海,赤景仿佛正在和莫比.迪克在茫茫的宇宙中的一隅相互对视着。
反胃感消失了,目光开始变得清晰,白皙的肌肤重新浮现,赤景再一次成为了——“塔洛斯”。
“塔洛斯,我还是喜欢像这样称呼你。”
“那么,你肯来亲自化成人形来见我,所为何事?”
“你比我想象的要冷静得多,不想先知道一下你为何现在能见到我了吗?”
塔洛斯四肢舒展开在虚空中漂浮着,像是正在沉入海底一般,静静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之上,那位身材纤细的白发少女。
“源石,或者说,矿石病。”
喀戎说过,安菲雅“获得第二次生命”之后矿石病奇迹的痊愈,并且手中捏着一块寄宿着芷兰意识与记忆的源石。
她也强调过,塔洛斯生前也是一位感染者,这样看来,成为宿主的基础条件便是患有矿石病,并且已经死亡。
“而且没有死亡时间的限制,真正的诺瓦已经在草原的坟冢之下化为一具白骨,但我仍然能将她‘复活’作为你们行动的载体,获得宝贵的第二次生命。”
“看样子你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当然,塔洛斯,不仅是你的‘梦’,更是我的‘梦’。”
少女钻入“海面”,像一只海豚那样优雅地摆动着身躯来到塔洛斯身边,在她的耳朵旁说道。
“源石是精神的结晶,就像是欲放的花苞,而我将从‘你们’身体上生长绽放出的花朵摘下……”
少女托起手,塔洛斯的结晶便浮现在掌心之中。
“……制成了你们灵魂的标本。”
“但是为什么是我?”
塔洛斯转动眼珠,白发在他的眼前如水母的触须一般游走,声音转向了另一个耳朵,好似在与她嬉戏一般。
“因为你是芷兰的朋友啊——哦,你还不知道他是怎么认识你的吧?你还记得你曾经有一次替一个喜欢画画男孩挺身而出吗?”
塔洛斯面部肌肉的抽动转瞬即逝,这出乎她的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
“你究竟还要告诉我些什么?莫比.迪克,你特地与我见面,不会只是想拿我取乐吧。”
“我特地来与你见面?不不,我说过了,当第二次呼吸再一次感染矿石病的时候,你的每一次梦境,都会与我相连。”
塔洛斯眼中的飘动着的白丝如一缕烟散开,她的身边浮起一片泡沫,忽然,脊椎传来重重的打击感,像是从万丈高楼摔到了水泥地面一样,紧接着而来的是咸水入肺腔的窒息感。
她从繁星之中落入了一片“真正”的一片淡紫色的大海。
不过我确实想和你聊聊,关于我们所经历的这一切……
窒息感持续不断,但迟迟没有杀死她,塔洛斯痛苦地挣扎着。而到最后,她连挣扎也放弃了,只是蜷缩成一团,像人诞生在这个世界之前一样的姿势。
我该从哪里开始讲起呢……从泰拉最初时的混沌?不,那太过久远,且与今天最重要的话题无关。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声音响起,那呼唤并非空灵,并非虚无,并非让人感到癫狂可怖,仅仅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静谧。
若要说重点,还是来讲讲我自己吧。
窒息感消失了,仿佛是有人将两片大海抽走了,肺中的水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塔洛斯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黑色的沙滩上。
荒凉,冷寂,令人窒息。沙滩之上,不时被冲上来一些构造奇特的海洋生物的骨架,上面的利齿和被海水侵蚀的千疮百孔的海崖一般狰狞。
远处本应神圣的教堂残破不堪,显得阴森可怖,不远处的单调花白的城镇满目破败,毫无生机。只有建筑物孤零零地等待着再也不会归来的居住者。
在海岸的彼端,身着墨绿色布衣的阿戈尔少女赤着脚,双眼无神地漫步在沙滩上。脚印蜿蜒曲折,既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走向何方。
塔洛斯下意识地走上前去,想要去触碰那个女孩的肩膀。
“莫比.迪克?”
不,她是阿塔芙妮。
“谁在说话?”塔洛斯还来不及思考声音的源头,指尖却已经触碰到了对方。白发少女猛然转头,她脸颊病态地苍白,有着深深的黑色眼袋,表情惊恐无比。
“不,不,审判官,我和那群穿着绿袍的疯子不是一路人!我和深海教会没有牵连!”
审判官,深海教会?残破的海岸,颓败的城镇……这里是伊比利亚?
“不,不要杀我!”
女孩甩开了塔洛斯的手,步伐踉跄地和塔洛斯拉开距离,眼中闪着祈求的泪光。
“我不会伤害你,但请告诉我,你是谁?这里发生了……”
呯——
炮声响起,女孩的手臂在烈火中断成两半,她尖叫着,呻吟着,抱着自己那血肉模糊的半截的臂膀,飞奔着。
塔洛斯打偏了,他手中正握着一把手炮,炮身通体灰白,上面雕刻着细致的纹路,是伊比利亚的审判官才会拥有的武器。
“等等,我……为什么我会?”
塔洛斯看着扣动扳机的那根满是茧子和皱纹的枯细手指。她恍悟,她现在是另一个人,一个伊比利亚审判官。
塔洛斯的手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不行,不能再开火了!”她精神同她所扮演的角色斗争着,硬生生地将手炮的准心压低了下去,而那个女孩已经要跑到海崖上的一个洞窟中去了。
然而又一声炮响响起,炮弹的轨迹不带一丝偏离地直直射向无辜的阿戈尔,这一次它在她的腰间炸开了。
一片血雾扬起,塔洛斯看到女孩趴在血泊中,连接上半身和下半身的“轴”要被撕裂开了一半,五颜六色的内脏从中流出。
一种反胃和厌恶感,从塔洛斯的心中升起,她看向炮声响起的方向,一个戴着凛冽的礼帽,身材健壮的老人。他穿着黑色大衣,其间有一些紫色点缀。
他的络腮胡须花白,眼神好像一把永不会锈蚀的锐利刺剑,又像一盏永不熄灭的提灯,那道目光看向塔洛斯的时候,她的心为之一颤。
“达里奥,多余的仁慈只会葬送伊比利亚的荣光。”
“……明白了,卡门师傅。”
该死,我必须去找那个女孩,我很确定,她就是莫比.迪克。塔洛斯心想到。这家伙到底在跟我演一出什么戏?
塔洛斯咬牙转动身子,开始违背这副躯体,或者说这个角色的意愿,朝着那个洞窟的方向奔去。
起初还像是有人用铁砧拖住了她的脚一样,后来是像有人拿着绳子拴住了她的脖颈,再到最后,她感觉健步如飞,仿佛一朵云彩飘在空中,朝着洞窟的方向飞去。
她向洞窟的深处走去,那里有一丝幽光,最浓烈的血腥味就是从那光中传来的。
塔洛斯愣住了。
她终于看到了光芒的真身,那是一艘船,塔洛斯确定那是一艘船,不过是在星海之上航行的船。并且这艘船,似乎还是活着的。
船身是白色的,像是朝光芒顽强爬着的女孩的肌肤,船头是正方的,就像那单调的伊比利亚城镇一样,而那正在散发着紫色光芒的信号灯,多么像一只深邃的眼睛。
从远处看来,多么像一头美丽的白鲸。
然而,在光芒所无法触及的阴影中,一些仿佛苔藓一般的痕迹正在蠕动,正在蔓延,那些破碎的船舱被湛蓝的血肉填充了起来,一些空洞中还伸出了触手和附肢,像是一棵大树上新生的枝芽。
海嗣?不,不止那么简单……
“救救我……”她哀求着,用手伸向前,狠狠地扣住地面,将身子再往前挪动了几厘米。
忽然,白鲸像是回应了他的请求,那紫色的信号灯转动了,紫罗兰色的光束直接聚集在了阿戈尔少女的身上。
“啊啊,主啊……”
女孩向前伸出双手,像是迎接救世主为她降下的圣光。
“等等!”
塔洛斯想阻止,却已来不及,刹那之间,她眼中的画面便只有那紫罗兰色的幽光。
再一次睁眼时,自己又回到了那一片壮阔的星海之中。
不,你并没有回到原点,俯瞰你的身下,塔洛斯。或者说,阿塔芙妮。
塔洛斯低头,眼前是一颗蓝色的星球,在蓝色的海面之上,漂泊着的是黄色的大陆,其间点缀着零星的绿色。白色的气旋在大地与海洋之上,凝聚又消散。红色的光点钻出地壳,随后燃起滚滚黑烟。
“这是?”
这是泰拉,阿塔芙妮,你所熟知,所生活的土地。现在,再抬起头来看看吧!
塔洛斯抬起头,紫罗兰色的美丽星海已然不见,只有漆黑的虚空,和零星几颗点缀着的恒星。
“这是宇宙?”
不,这是虚假的薄雾!
一道白光划破了漆黑的宇宙,从宇宙的缺口中,显露出了混沌、迷离、抽象、让人无法理解,让人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色彩。
如果这还能被称之为色彩的话。
它们像一团泡泡一样无序地涌动着,像滴落水中的墨水肆意地蔓延着。真空之中一片静谧,却仿佛有什么生物在尖啸着。
那是这片宙宇中的一切灵智,所万万不可用理性去理解的景象。
但是塔洛斯却能理解,那一团涌动的色块背后,是自己的脸。
看看这背后吧!阿塔芙尼,你所生活,你所熟知的一切,不过是一个笑话。
我们泰拉人这千百年来构建着自己可笑的文明,相互争斗和屠戮,坚信着自己是世间万物的中心。
可他们甚至没有见过大海的广阔,不知星辰的虚假,他们口中所说的整片大地,不过是这颗星球上的一块大陆而已,而这颗星球也仅仅是一个星系中的可有可无的一份子而已,就连我们围绕着为之旋转的太阳,也不过是宇宙中千万亿颗恒星之中毫无光彩的一粒尘埃。
此刻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一切伟大的发现,只不过是让人类更认识到自己的愚蠢与渺小
更更可笑的是,就连我们所能理解的无限的空间与无限的时间,不过是比我们更高一维度一个所想象构建出来的……
……空虚拙劣的游戏而已。
这也是我要给你的警告,塔洛斯,你以为这世界究竟是怎么样的?它是真实的吗?你怎么证明它不过也是一场无聊的戏剧,供以更高位的存在欣赏取乐的,一文不值的产物
或许他们此时正看着这句话呢。
塔洛斯,你经历过信仰崩塌的痛苦吗?
我经历过。
阿塔芙妮,从伊比利亚的审判官向她的族人举起提灯开始,她就应该明白,那些天使口中所说的上帝并不存在。
只有这些坐在高台之上,用着戏谑的眼光,凝望着泰拉的神明。
你所熟知的,你所感触的,你所思考的,都是一场虚假的游戏。
阿塔芙妮是一个倒霉的幸运儿,我凝视着这片神明脑海中古往今来的一切智慧,感受着漫长的时间之河在我的眼前化作一个点。全知全能,超脱时空。
白鲸取得了我的灵智,我取得了白鲸权能,二者合而为一,升变为苍老而古远的——莫比.迪克。
我知道这一切“恩赐”,也不过是那些宛若神明的存在,在冥冥之中的旨意罢了。
在成为莫比.迪克之后,我仍然有着身为人的情感,可在这茫茫之中,我所能够感受到的只有虚无,无穷无尽的虚无。
我俯瞰着这片大地和广袤海洋,我为阿戈尔的傲慢伊比利亚的偏执而感到悲哀。为乌萨斯和卡西米尔之间的争斗感到愤怒,为哥伦比亚的和高卢扭曲的崛起感到危机,为维多利亚和莱塔尼亚之间的猜忌而感到迷茫,为又一座卡兹戴尔在内战中的覆灭而感到悲哀。
可这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呢?那些神明为什么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了,我们之间的相互屠戮,尸横遍野的模样当真如此有趣?
那一双双眼睛仍然动于衷地凝望着,仿佛我们都是舞台上的棋子,他们是看台上欣赏的观众。
可就在那一瞬间,我明白了。
傲慢、偏执、争斗、扭曲、猜忌、毁灭。这些都是他们的世界中也存在的产物,如果我们只是那些神明所编导的一场悲剧,那即使是他们也无法想象出自己没有见识过的事物。
泰拉是一片波光粼粼的大海,倒映着那些神明口中现实世界的模样。
那么既然是他们世界的折射而出的倒影,那么为什么他们凝望着我们的眼神,仿佛诉说着一个冷冰冰的词汇。
「与我无关」
我不能理解。
既然你们如此高高在上,以为在这名为泰拉的舞台上所演绎的一切,不过是个一笑而过的虚构故事的话……
那如果我将你们重重地摔在舞台之上,你们又会如何演绎这个故事呢?
我昂起头颅,这与我的家乡完全相反的方向,向着星海的海面游动,只要让我找到一个机会,我便能依附在一个“神明”的意识上,并且在泰拉找到一个有着与我相同执念的宿主,将他抛入舞台之中。
而一个研究对象是不够的,我需要更多,因此,我顺着他的交际网又找到了你们,随后再用一个拙劣的玩笑骗你们同意我的请求……对,就是那个“桌上角色扮演”。
你当真以为你在按照自己的意愿填写角色吗?哪有那么巧的有完全贴合你们要求的角色曾经在泰拉活过。
你们在看到我所输入的字符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落入我的圈套了。
如果你们不在乎无情的天灾,不在乎残酷的战争,不在乎肆虐的瘟疫,不在乎绝望的饥荒。
那么我来帮你们体会,帮助你们知觉。
塔洛斯……赤景,来自异乡的游子,来自“现实”的“神明”。
这,便是你降临到泰拉之中的原因。
“但是你说错了一点,莫比.迪克。我怎么不在乎?”
“我从不觉得泰拉比现实残酷,只是我活得安逸罢了。”
“你问我泰拉在我眼中是什么样子的,我现在告诉你答案。”
“你说的不错,泰拉解构现实,而又将其组装拼接,世界真实的模样我们眼中的‘作品’中扭曲,最后又重新浮现。”
“你们的世界源自于我的世界,那么我就应该以审视我的世界的眼光来审视泰拉。”
“我知道在玻利瓦尔这片土地上所见到的,仅仅只是冰山一角,但这足以让我去反思。”
“反思我生活的,熟悉的那个世界。”
“我曾让自己沉沦于幻想,用割裂现实来麻痹自我。”
“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莫比.迪克。”
“因为我的心是破碎的,活在我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心都是破碎的。我们出生,学习着自己不擅长的事情,进行着重复的工作,最后垂暮老矣,慢慢腐化。”
“迷茫,我们不知往何处去,我们不知道我们活着有什么意义,我们只能给自己破碎的心灵去找一个虚幻的寄托。”
“曾经的人们信仰宗教,但当第一位航天员来到太空时,却没有发现任何有关上帝的踪迹。然而宗教带来的压迫已经持续了千百年。”
“为什么?难道是人类蠢吗?我想不是。那些绝望中的祈祷,是人类相互倾轧时,所发出的最悲哀的叹息。”
“千百年向来如此,它便对么?我想不一定,但一定有它存在的原因,错误的原因应当纠正。”
“对泰拉一切悲剧的反思,都应当最终回到对现实的反思。”
“泰拉,即‘现实’。我所在的,现实!”
塔洛斯睁开眼,混沌的色彩和空虚的宇宙都消失了,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大梦一场。
“你醒了。”
坐在塔洛斯面前的是诺瓦,为何她将脸撇向一边,目光飘忽不定,好像在刻意躲开她一样。
塔洛斯的视线扫向其他人,德克萨斯和抱着镰刀的拉菲艾拉神色凝重,能天使和喀戎面对着精密的仪器看不清脸,却完全沉默着。
压抑的氛围笼罩着整个车厢,伊不在这里。
“战争啊,一切生离死别发生得都是这么突然……”
“少说些吧,能天使。”
“……抱歉。”
这个结果并没有太多出乎塔洛斯的意料,莫比.迪克不会平白让她看到伊的记忆。
“至少他比我们先一步回到现实了。”诺瓦说道,“不过,泰拉的伊北望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离开了。”
“什么意思?
“嗯?你应当见过莫比.迪克了吧。”诺瓦说道,指了指她的肩膀。
塔洛斯看向衣服被破片划破的肩膀处,血迹凝固的伤口上有着几粒细小的黑色结晶。
“见到了。”
“祂没有告诉你怎么回去吗?”
塔洛斯摇摇头。
“源石结晶破碎,或者你所附身的宿主第二次生理死亡过后,你就可以回到现实之中去了。”
“其实为何不早告诉我?”
“怕你想办法直接就回去了。”
“那……你为何不选择直接回到现实之中呢?还要拉我去反抗联合政府。”
“既然终点都是死亡……那么关键就不在于我们何时死去,而在于我们以什么方式死去。”
诺瓦此时终于敢于正视塔洛斯的眼睛,因为他此前感觉塔洛斯醒来时的红色的瞳中闪烁着一些异样的光芒。
像是,紫罗兰色的火光……
“我们的死亡是回到熟悉的家乡去,可是奥萝拉却只能化作一片尘土……我不会放过那些该死的法西斯,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他们安享胜利的果实。”
“嗯……这样吗?”
塔洛斯阖上眼,静静地呼吸着带有汗臭和硝烟味道的空气。
不在于什么时候死,而是以什么方式死去……么?
如果现在退缩,我对得起塔洛斯么?
“我找到了!”喀戎取下头上的耳机,“不过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安菲雅已经被带上联合政府的旗舰了!并且……联合政府和辛嘉斯各封锁了一半玻利瓦尔边境。”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一直在开着车的安东通过连接车厢的小窗,冲车厢内的众人说道。
“辛嘉斯政府已经在没有宣战的条件下出动了两支舰队,其中一支已经失联,而另一支正在向考托城靠近,联合政府的舰队正在从多索雷斯撤离回防……这已经是一场完完全全的战争了。”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塔洛斯问。
“想办法把安菲雅带回来,不惜一切代价……”
喀戎右手握拳,锤在自己腿上。
……
“快点!先把活下来的难民都安置在广场里,然后把大门封上!”
天灾消散过后,多索雷斯的上空竟然下起了倾盆的大雨。
在多索雷斯的哥伦比亚使馆中,蓝发的卡特斯打着雨伞,冷静地协助着罗德岛与大使馆的安保人员接收难民。使馆里的其他工作人员支起了支架,撑起了一面巨大的哥伦比亚国旗,像是一顶帐篷一样遮住了底下的人们
这面国旗挡不住实质性的炮火与子弹,却能吓跑大多数亡命之徒,令他们望而退却。
这不是源石技艺,也不是邪门巫术,只是因为这面国旗象征的哥伦比亚,一个国力深不可测的国家,一个于荒芜之中崛起的怪物。
拉普兰德没有穿着任何雨具暴露在大雨下,她坐在剩下了半截子的立柱上,水滴从刘海的发梢滴落,划过她疲惫的面庞。
忽然,她眼中来了精神,站起身,朝着使馆内大喊:“德克萨斯他们回来了!”
雷达车驶过千疮百孔的路面,驶过道路两旁倒下烧焦的树干。轮胎碾过干涸的血迹,停在了使馆广场的中央。
“塔洛斯!”身着绿色迷彩服,头戴钢盔的“乌萨斯人”在远处的招手,
“亚历山大……其他人都和你在一起吗?”塔洛斯走到战车的身边,他的身后突然窜出来一个黄色的身影,抛开了手中的伞,扑过来紧紧抱住了她。
是伊莉娜。她眼中闪着泪光,在抓住塔洛斯手心的时候,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自己的哭腔:
“呜呜……塔洛斯,安菲雅她……啊……”
塔洛斯叹了口气,“我们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我们正要想办法救她回来……”
“警报拉响之后,我们就先是转移到了办事处,在那里收到了玛丽向办事处发的消息。在来使馆的路上,我们碰到了她……灰烬让我们先带她去使馆,自己去找安菲雅了。”
“可是,安菲雅已经被哥伦比亚人转移到陆行战舰上去了……”
“什么!”
头盔之下看不出战车的表情,但他抓着塔洛斯肩膀的力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现在我希望她还没有看见安菲雅的影子……我得去找华法琳医生。”
塔洛斯说罢,转身,径直离开了。
“等一下!至少拿把伞……”
塔洛斯仿佛没有听到,只是任由雨滴拍打着自己的额头和肩膀上生长出源石结晶的伤口
她看到另一边,安东和喀戎已经披上了漆黑的罗德岛制式雨衣,与他们交谈着的是代表罗德岛的华法琳以及代表使馆方面的玛丽。
“抱歉,现在我也是一头雾水……”玛丽在亲眼盯着安保人员封闭使馆大门后,便转过头来同赫里斯季娜说道,“这件事我也问过领事,我们完全没有接到任何事先警告。”
“没有任何事先警告?”华法琳的瞳孔骤缩,抓住玛丽的肩膀,“你说没有事先警告是什么意思?”
联合政府的背后是哥伦比亚,与其说是在背后,倒不如说二者其实更像是上下级的关系一般。
然而这次进攻不仅有已经沦为买办势力的玻利瓦尔反抗军,更多的是联合政府在参与,或者说这次的进攻就是由联合政府主导的,而“上级”的哥伦比亚没有接到任何有关进攻多索雷斯的消息……
“这意味这件事,已经甚至脱离了哥伦比亚的掌控。”玛丽回答。
“华法琳。”塔洛斯插进会议之中,“那些难民少了许多。”
“我们被武装旋翼机空袭了……这已经是一场全面战争了。”
华法琳的手捂着嘴巴,紧皱的眉头和上面的冷汗显示着她正在努力保持着自己的平静。
“边境已经被封锁,辛嘉斯的舰队已经离港,就算哥伦比亚没有授意,莱塔尼亚也绝对不会干坐着。到那个时候,离哥伦比亚真正下场的时候也就不早了。”
“事情从早就一开始就已经超出了我们所有人的预料。早在七月中旬,联合政府就已经开始限制整个玻璃瓦尔的一切通信了。”安东补充道。”
“该死,现在终于明白博士为什么要让德克萨斯她们无论如何也要将喀戎和安菲雅带回来了……鲁珀小子,你说的对。‘巨人’所拥有的可不是什么简单的研究价值,它将改变泰拉以往所有的冲突形式。
“如果艾弗里前辈能够留在莱茵生命,很难想象他会创造出怎样的成就……但保不准莱茵也偏离他原本的初衷。”
玛丽长叹一口气,将头别了过去,声音断断续续地。
“他,他不该落得个,这样的结局。”
听到这,喀戎也低下了头颅,但是仅仅只有一瞬间,她又将头抬了起来。
“没有时间留给我们哀悼他了,我们只有救出安菲雅,他才能真正安息。”
救出安菲雅……安菲雅……
无论如何,一定要将安菲雅带回来!
博士的声音仿佛就在华法琳的耳边回荡着,回荡着。她将手撑在一旁的路灯杆上,眼神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仿佛自己面前躺着的是一个棘手的病人,开刀可能会伤着他的器官,放任不管又会让他的病灶恶化。
我该怎么做?
他会怎么做?
面对如此境况,如果是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是就这样灰溜溜地带着干员撤退,还是选择放手一搏,力挽狂澜?
华法琳下不了这个决心,她需要为在场的所有干员负责。
“华法琳前辈,我会跟着我哥走!”
“赫里斯季娜?”
库兰塔背起那杆步枪,另一只手放在重新装满了药物和绷带的包上。
“如果联合政府真的得逞,我不敢想象那之后的未来。天灾都能被作为武器的话,那我们又有什么地方可以逃避?”
“医生,再带上我们。”
这一次说话的是拿着闪光盾的卡普里尼,“乌萨斯”和“埃拉菲亚”也拿着武器站在他的身后。
“可是你们没必要跟着罗德岛冒这个险的……”
“灰烬不在,彩虹小队可就散了,我们还得把我们的队长抓回来呢。”
德克萨斯从塔洛斯的背后走来,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后向华法琳医生说道。
“如果‘巨人’真的有如此高之研究价值,那么,如果让泰拉各国都知道了‘巨人’存在,知道了制造‘巨人’的方法,联合政府和哥伦比亚会面对怎么样的压力?”
“我来翻译一下!”能天使不知从哪里钻入了人群中,“德克萨斯是想说,如果不完成博士交给我们的任务,那可不好回去交差呢……安东,我们有几成把握从一艘战舰上截下一个人来?”
“我是有一个计划,所以有……”
安东伸出一只手,将五指展开来,在鲁珀青年向众人表示自己有半数的把握时,拉菲艾拉默默地挪动身子站到了他的身边,表明了她不会退缩的态度。
“我,我也要去!如果这是和艾弗里有关的话……你们绝对需要不止一个技术人员!如果我真的不去做些什么,让艾弗里的研究被人利用在了错误的地方,那我一定会后悔。”
玛丽也下定了决心。
安东最后将头扭向了塔洛斯,“塔洛斯,你呢?”
“我?”
她向前迈了两步,来到了安东的身前,散发着紫罗兰色火光的瞳孔凝视着他。向他抬起了已经沾满雨滴,湿透了的双手。
“我想要和暴雨,一决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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