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章.骤雨拉丁
1099.8.15
纷乱的骤雨拍打在玻利瓦尔的土地上,
雨水流淌在血泊之中,
将那洁白的旗帜染成鲜红;
冰冷的雨丝无法冷却牺牲者沸腾的心脏,
斗士呜咽的歌声和颓疲的旗帜高高飘扬,
起来,战斗,人民走向胜利;
如火焰般,这钢铁的军队,这炙热的怒号。
红色黎明的曙光穿透大雨,
宣告着不远的未来;
当自由的,不屈的意志凝聚起来之时,
团结之人将永远不会被击溃。
在将黑夜分离的夜月下,皎洁的月光乘着微风飘然落下。
在道路的尽头,只是一座钢铁的桥梁。
厚实的云层无法阻碍光的到临,无妨的绊脚石又怎么算的上是阻碍呢?
“塔洛斯。”
在塔洛斯面前的男人开口了。覆面之下,闷热的声音传达着。
白色的燕尾服像是他的尾翼一般,于身后绽放。厚实的甲胄置于胸前。全封闭的面具盖在他的面上。
就像是一位骑士。
是的,眼前的男人就像是一位骑士那样,他就这么挺直着,闪耀着皎洁月光的甲胄也挺立着的。
“白爵士。”
塔洛斯,回应着白爵士的话语。
“我原以为你会逃跑的。”
白爵士低吟着。
塔洛斯看不透白爵士的表情。
皎洁的月光照亮了夜空,却没能照亮人与人心。
“可我来了。我没有逃,而我此时此刻就站在此地。”
不屑么?还是不耐烦?
塔洛斯看不清白爵士,她从来没有看清过眼前的敌人。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呵呵呵……”
闷在面具下的声音如期而至。
嘲笑么?还是嘲弄?是讽刺他借着她的身体在这里胡作非为?
还是嘲笑着懦弱的她如螳臂当车那般站在他的面前?
她怎么知道?
“呵,有什么好笑的么。”
很诧异地,两人像是许久不见的友人那样交谈了起来。
“没什么——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我该怎么去——称呼你的真名?”
“我?你可以称呼我为赤景,也可以叫我——”
“塔洛斯。”
双目对视着。
被面具覆盖着的眼神与塔洛斯的眼神对视着。
他凝视着她那双鲜红的眸子,美丽,狡黠,那是没有染上污秽的纯净,也是没有杂质的宝石,像一双名贵艺术品。
她望着他的面具,她的眼神似乎透过表面的面具看到了白爵士的内在。
“你不会是塔洛斯。”
那双眼,可以出现在任何行业的任何一个人的身上。
可以是校园内无忧无虑的学生,可以是心怀希望的店家,也可以是弹奏乐曲的音乐家,在舞台上尽数演绎的演员。
——但那绝对不会是战士的眼神。
那双眼实在太过天真,天真地想令白爵士放声大笑。
但他没有。
他之所以还站在塔洛斯的前面,正是因为他尊重着每一位对手。他不会轻敌,他的面具遮蔽了他的心灵,他的一切。
所以,他不会犯错。他会如以往那般,潇洒利落地解决掉眼前的对手。
是的,原本的话,应该会是这样的。
“但我还是我,而你,还是你吗?白爵士?”
塔洛斯微笑着,提出了问题。
倘若是原本的她,是不会那么利落的看出一个人的状态的。
但她或许已经成长了。
因此,她能看见那双故作坚定的迷茫双眼。
她的心,看见了。她没有理由不去信任自己,像是信任他人那样地信任自己。
白爵士的剑,已经没有过往那么尖锐,坚硬。
这并不代表塔洛斯变强了,而是他变弱了。
对于塔洛斯来说,这是一位大敌,是拼尽性命也难以战胜的敌手。
但她绝对会赢,哪怕是一起死去。
弱者背负着昔日的黄昏蜷缩在墙角,但她似乎蜕变了。
她变得陌生,但这正是成长。
她只是想要去拥抱现实了。拥抱这个除了强大以外空无一物的现实。
但她还是想要去追逐那一抹光芒,尽管这并不属于她,但是她却渴求着这凿开她内心的光芒。
哪怕是那样的缥缈。
竭尽全力吧,尽管前路空无。
她握紧着腰间的刀柄。
这是一位友人借予她的宝刀。她的大腿,挂着一柄源石剑柄,那是填满她内心的人,给予塔洛斯的,珍贵之物。
是空无一物的她最珍视的一切。是太阳赠予她的光点,也是无数次祈愿的回应。她信任着她,那塔洛斯,又怎么会辜负着,她的信任?
塔洛斯就像是德克萨斯信任着她那般,信任着自己。
虚无的容器找到了存在的依舨。
“——————”
拔刀,刀身轻鸣。
在璀璨月光之下,刀刃是如何的纯净。
有如山峦般层次起伏的痕迹,这是属于他人的爱剑,但如今,却是成为她的武器。
身体下意识地将这柄打刀,置于面旁,双手共持着。
“安菲雅,在哪?”
再一次地去询问。
但这只是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那个狐狸?她死了。”
白爵士的手中,那柄由石英构造而成的砍刀,被他握着。
悲伤么?伤心么?痛苦么?
塔洛斯不知道,她看不见自己的表情,看不到自己的内心。
她或许……很生气。
塔洛斯踏步向前,右手刀刃宛若月光直落,白色彗星顺势而飞!
“叮!”
毫无疑问的,自己的攻击被白爵士隔开。
“哈———”
再来,双手顺着白爵士的力量朝后,随后————
突刺!
“铛。”
毫不留情的怒号响彻在塔洛斯耳边。
“哈啊——”
巨力从刀刃传到手腕,塔洛斯怎么可能有阻挡的办法?
这是最为本质的压制,来源于,力量的压制。
塔洛斯本就不是擅长以力量压制对手的人,无论是现在的她,还是以前的那个她,都不是这种类型的人。
压制,刀刃被砍刀压制。
“咳啊!”
她不禁发出哀鸣,腹部被踢入,白爵士的脚好似强横的巨锤捶进她的内脏。
塔洛斯退后几步。
在刚才的交锋中,她反倒落了半截。
这是正常的。哪怕是继承了“原本”的技艺,她也不可能在正面战斗中击败白爵士。
更何况,操纵这具身体的意识,本就不是善于战斗的人。或者说,她真正来到“泰拉”这个世界的第一次战斗,便是这次了。
“…………”
塔洛斯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战斗经验跟不上白爵士这位身经百战而生还的勇士,自己的思考跟不上这位具有无双武艺的战士,那就……
让跟得上的这具身体跨越思绪的桎梏。
为了生存,哪怕是挣扎的扭曲,也要活着。因此,要将对面的人杀了。
为了更好地活着,同时也为了……
走向正确的死亡。
既然空虚的内心已经被填满,既然已经决定走向这个世界。
那就,好好地生存,随后,迈步走向正确的死亡。
竭尽全力吧,即使前方空无。
似乎能够看到刀与剑的交错,似乎能够看到女人屹立在战场上的神情。
“………”
抛弃一切不必要的想象,抛弃一切不必要的思考。
随后—————
刀刃横砍,自下而上的斩击直取头颅。
意想之中的攻击果然没有抵达,他的刀刃隔绝了塔洛斯的刀刃。他所构成的石英壁垒也隔绝了世界。
这里,就是斗兽场。
没有喝彩的观众。也没有太阳的拥护。
或者说,观众正是斗士,是这个斗兽场不可或缺的一切。
观众的手中紧握着刀刃,那柄无形的刀刃如今却化作了有形的刀刃。
“铛——”
身体跨越思想,经验操控大脑。塔洛斯的刀刃将这把刀弹开。
纯白刀刃瞬息落下。
“铛——”
刀刃与刀刃碰撞的火花。
空气中四处飘荡的火药味。
心脏在狂跳着。
是激动,是兴奋,是喜极而泣的不可制约!
哪怕是借来的经验,借来的技术,但是这都无所谓。
她在战斗。
在与白爵士战斗。
刀刃横错,交错的刀刃化作猛兽吞噬一切。
“铿!”
打刀与石英长刀交错互相格挡。
石英长刀自上而落,但唐突地在半空中迅速转向,砍向塔洛斯的脚。
骗上劈下,很简单却又有用的技巧,但是塔洛斯脚步一动,朝后退三步。
“……”
“……”
相互对视着,两人都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你似乎很诧异。”
塔洛斯打破了此时此刻的宁静。
鲁铂微眯着双眼,在那双眸子下,似乎没有什么能够躲过她的眼睛。
诧异着什么?诧异着“塔洛斯”这位来源于其他大陆的旅人在这个时候爆发的战斗技巧?
还是诧异着塔洛斯的攻击令他不自觉格挡?
“……其实我有些羡慕你。”
白爵士的声音传来。
塔洛斯举起她的打刀,刀刃劈砍的那一面朝上,右手与左手几乎贴在她的鬓发上。
“羡慕我?那我可真是不胜荣幸啊。”
说着轻浮的话语,但她的眼神并没有被轻浮的一切所掩蔽。
“呵。”
只有白爵士本人很清楚,他到底羡慕塔洛斯什么。这是唯有他才清楚的一切。
那不受任何争论所影响,不畏任何困境的,迎难而上的宛若孩童般的勇气。
那心中怀揣着的理想乡。
所以,绝对不能——
——让她活着。
白爵士握着那柄刀,那柄石英长刀。只有他知道,现实的阴霾已经笼罩在他的心上。
可他却无能为力地看着现实将他的理念,他的忠诚,他的一切,销毁,丢入历史的残渣中。
无人问津。
他被夹杂在两面的壁垒之中。
而突然!
塔洛斯发动攻击,皎洁的刀光裹挟着刺骨的杀意,像只翩翩起舞的鸟雀,朝他发动进攻。
刀与刀碰撞着,激烈的火花照耀着。
空气里弥漫着火药味,那是战场的味道。
火焰沸腾着,欢愉着,喜悦着。
刀刃上火焰熊起。
二人的身形交错,留下白沫与星火……
尔后,裂痕,不可避免地撕裂开来。
并非刀刃上的裂痕,也绝非她手臂上的护腕、心境上的缺口。
都不是。
那是身体上的裂痕。
身体上的缺口不可避免地崩裂开来。
这具身体,或许早就濒临极限。
毕竟仅仅只是已死之人躯体。只不过在其他意识的介入下重获新生罢了。
“……”
黑色的雨衣被撕裂。刀刃被崩出豁口。
耳朵的那道伤痕似乎隐隐作痛。
手,手腕,大臂。
脚,脚踝,大腿。
眼睛传来剧痛,四肢传来疼痛。哪怕只是动弹一下,便会带来无穷的痛苦。
“嘀嗒。”
什么东西滴落。
“嘀嗒。”
死亡敲响了它的丧钟,敲定了塔洛斯的死亡。
顺着指尖,顺着刀柄,顺着那裹挟着鱼皮的绳结奏唱。
眼睛有些模糊不清。
汗水浸俯在她的眼中,内脏被杂七杂八的东西贯穿。
刀刃苦苦支撑着她的身子,但刀身那几乎划过整个刀身的白痕如此惊悚。
意识也将濒临黑夜。
“咳……塔…洛斯,不,赤景………我十分佩服你的斗志。”
白爵士并非无损的。
燕尾服被灼烧。撕裂出火焰的轨道。
胸甲被扒开,连带着强横的绳索一同崩开。
左臂被扭曲成骇人的模样。
但他赢了,哪怕过程如何,他赢了。站在最后的胜利者。
只身一人的战士,手中怀揣着扭曲的信念,但那又如何?
他活着,还活着,贪婪着吮吸着温热空气的肺部,这便是他胜利的象征。
他尊敬着塔洛斯。
实际上,每位敢于在他面前厮杀,战斗的战士,他都会给予最大的,尊重。
勇敢,仁爱………原本属于人类的美好品质却只能在战场上出现,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悲剧。
但这些美好的光辉不过只是瞬时的彗星,战场是孤独的,短暂的彗光无法照亮漆黑的海洋。
是孤鸿一撇的短暂,也是刹那间被撕毁的孩童。
塔洛斯不需要他的认可。
塔洛斯已经在她的行动中认可了她自己。
而白爵士,也不会去认可塔洛斯。战场上的战士,或是予以尊重,或是予以惺惺相惜,但绝不会认可。
这是孤傲自大的行为。
一个顽强的战士不需要他人的认可,他们已经在孤独的黑暗中证明了自己的璀璨。
他只能怀揣着尊重,将塔洛斯摧毁。
将这具活着的死尸裁决。
……!
“哗哗哗。”
尖锐的东西在地上划出火花。
模糊的双眼看见了火花。
震聋的双耳窥见了声响。
“哈……”
嘴里喃喃出无意义的话语。
大脑一片混沌。
只是,依稀记得几个片段。
有个男人对我说过一句话。
我却忘记了。
有位白发的女性在我旁边喝酒,那她又是谁呢?
手中的重量似乎更加沉重。
有一个人,他是我的朋友,无论是以前,亦或是现在,他都在我的身边,为我出谋划策。
我却忘记了他的相貌和声音。
“你没有名字么?”
有一个人曾经问过我。
那是温柔的声音,我一直都记得的。
或许在外人看来是冷淡的,是不近人情的。
但,那道声音是如此的温柔。
“我的名字吗………或许是没有的。”
我想回应她的话语,我想回应她的言语,但我的内心……却想一直留在她的身边。
照进黑暗的一柱光束。
“那,【塔洛斯】,你以后就叫这个名字如何?”
“好。”
眼中快要失去光芒。
被两把砍刀贯穿的女人的身形展露在我的眼前。
她扶着豁口的刀剑。
而身体轻松了很多。
比热情更为绵长,比情感更为激烈的痛楚消失了。
眼睛也变得清楚明亮,耳朵也变得通明。
石英般的身形出现在那个女人的面前。
伤口被石英所覆盖着,但我却知道,那个男人已经死了。
留下来的只是毅力,与源石技艺所构成的身躯。
他的手无力地垂下,两只手拖拽着那把长刀。
“你后悔么?”
没有脸庞,只是人形的光在我身边出现。
——又有什么值得后悔的么?
我只是内心想了想,但祂却用祂那无感情的咽喉说。
“你的内心很后悔,你的话语并不如你的内心诚实。”
………是啊,我是很后悔。
当死亡距离我只剩五公分的时候,我却找到了我活在世上的眷念。
但死亡已经接近我了。
“那你想…………”
脑中的一切都清晰了。
手中沉淀的是什么?
我伸出手掌,看见的只是一根无名指,和一块漆黑的石块。
——据说,人在真正地笑的时候,是感受不到自己是在笑的。
悲伤也一样。
不知名的液体从我的眼中溢出,流下。
想起来了。
那个男人对我说。
那个白发的女人对我说。
那道温柔的声音说。
以及,我无法辨别的声音,他们对我说。
———————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并非恶毒的诅咒,而是人们心中那,最为真挚的祝福。
活着,然后,活着!
“呵啊啊啊啊啊啊!”
无意义的战吼在塔洛斯的口中呼出。
踏海前来的孤狼,变成了野狗那般,拼命地嘶吼。
火焰灼烧着她的伤口,将她最大限度地将这具身体的所有潜能发挥出来。
松开刀柄,竭尽全力地将绑腿上的剑柄拿出。
堪堪只能伸出短剑长短的源石剑变成了她最后的倚仗。
“白!爵!士!去死!”
压低身形,无数的痛楚摧毁着塔洛斯的大脑。
狂风寄托在塔洛斯的脸颊上,刀刃划破空气却也只是划破空气。
仅带走了鲁铂的几根秀发。
“嗤!”
贯穿白爵士腹部的剑柄如此亮堂,但还不够,拼尽全力!
火焰燃烧着内脏。
左腿抬起一个膝击将剑柄顶入,随后迅速的运用这具身体的柔韧性。
抬腿,膝击,直入下颚!
“呵啊!”
…
…
…
已经没有力气。
已经是一副任人宰割样子的塔洛斯。
但,她却笑了。
身体的痛楚没有停止,但白爵士,已经死了。
她,活下来了。
……
“安东,不要硬撑……”
赫里斯季娜刚刚系好了安东手臂上的绷带,鲜血就已经浸透了原本洁白的部分。
然而,她却只是将手臂轻轻地抽了回来,端着半自动弩重新趴在了掩体上,朝着身DP28轻机枪吐出火焰的另一个方向发射自己的弩箭。
联合政府的部队如同潮水一般,一只又一只的涌入港口之中,他们将安东一行人包围在了角落,术士和弩手不断的向脆弱的集装箱掩体背后倾泻着活力。
灰烬用突击步枪点掉了两个想从背后迂回偷袭的敌方先锋。
然而,众人一直没有顾及防御的背后,像是一个被撕开的伤口,又一个拿着震荡矛的士兵冲了进来,却被霜华的霰弹枪击飞。
“安东,我们往楼上撤吧,这里肯定守不住!趁这里和楼梯口的路线被彻底切断之前!”灰烬提议道。
鲁珀青年狠狠地握住半自动弩的握把,“我和战车掩护你们,你们往楼梯口那里撤……等等?”
安东在对着灰烬用命令的口吻说话的时候,眼睛的余光瞥到了打着灯的联合政府后方时,看到那探照灯的光被一个庞大的黑色轮廓所遮蔽。
随着那个轮廓端着的黑洞洞的炮口之中迸发出的火光,爆炸的嗡鸣震撼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
“那是……联合政府的装甲吗?”
安东睛眼睛重新对焦在那个浑身散发着蒸汽,身体的每一处铆钉结构和齿轮关节发出的阵阵嘶吼。
机械臂拉动炮栓,一发粗制滥造的源石炮弹壳从中弹出,连接在炮管上像是机枪子弹袋一样的炮弹带向前推了一节,蒸汽装甲再一次向联合政府一方最显眼的是火箭的动力甲射击。
绝对的火力面前,任何脆弱的防护都不过是杯水车薪。
墨绿色的罐头撞驾驶舱的观察窗黑洞洞的,但安东却能看到那其中散发着的怒火所映射而出的光芒。
他看见过许多次这个罐装结构,可是彼时,那些大铁罐还是一个个工程叉车而已。
这些制造叉车钢铁由劳动者浇灌定型,再由劳动者去使用,创造财富。但是这些叉车却没有一刻属于过这些一无所有的人。
现在不同了,万万不能小瞧他们的创造力啊!这些被压迫者曾死死握在手中的生产资料,居然变成了他们的掘墓机。
在改装步行机甲的脚旁,一个佩洛人站了出来,他举起信号铳,用响亮的声音呼喊着:“向前进吧!”
那些大多数拿着铁锤,铁锹,扳手等零散武器的自由斗士冲了上来。
“为了我们的玻利瓦尔!”
由于考托人民阵线的加入,这场战力悬殊的战斗并没有持续太久,港口就重新归于了平静,只有步行装甲走动发出的齿轮转动和气鸣声,和一些伤员的呻吟。
安东绕过两三个正在抬伤员的医务兵,两步跑到那个拿着信号铳的从头人面前,没有任何拐弯抹角地直接询问道:
“考托的所有大型出入城关口已经被封锁了吗?”
“不再是了。在我的人在突围的时候,有另一支神秘部队在和我方一同夹击联合政府,已经有几个入城口被打开了。”
“神秘部队?”
在这个时候,还会有什么样的势力想要在此时扑入这样一滩浑浊的污水之中?
“他们的制服是什么样的?”
但如果这支部队本身就是作风混沌而充满狂野呢?
“制服?如果一堆跟流浪汉一般的破布条能够称之为制服的话……”
锈锤!
“没想到他们居然来了……”
突然,赫里斯季娜在发信机旁边大声呼叫着安东的名字。
“安东!是华法琳医生他们!”
“出什么事了?”
“她要求我们立刻将信号联通在雷达车上,她说她们刚刚早就已经向德克萨斯请求过数次,但是没有反应!”
“因为如果现在接通讯号的话,她们的位置会暴露的……到底是什么事?”
随着一阵沉默,赫里斯季娜用着颤颤巍巍的语气说道:“他们已经找到安菲雅的……尸体了……”
……
“安菲雅位置到底在哪里?”冲在最前面的埃内斯托问道。
“走廊尽头的那扇大门后面就是!”
众人冲到走廊尽头的防爆闸门前,喀戎拉开控制面板,直接将数据盘粗暴插在上面的接口上。随着几声沉闷的爆炸声响,闸门焊接缝隙上冒出了数道火花,随后缓缓打开,可是闸门左右未开到足以让人通过的大小时便卡住了。
“我来吧。”
拉菲艾拉拍喀戎的肩膀,让她退到身后,随后举起镰刀,在一通暴风骤雨般的挥舞之下,这钢铁铸就的闸门竟然被硬生生地砍开了一个口子。
拉菲艾拉收回了被砍出豁口的镰刀,率先走了进去,其他人紧随其后。
这个房间空荡荡,静悄悄的。
墙壁被粉刷成了单调压抑的灰色,墙角的缝隙散发着淡蓝色的柔光,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唯有房间正中心的状如电脑主机一般的巨大装置和一个设施齐全的手术台。
安菲雅正闭着眼睛,安详地躺在上面。
“她在那!”
喀戎终于再一次见到了自己阔别已久的朋友……但她伸出去的手却不自觉地像是触了电一般,猛烈地颤了一下……
她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意……那个沃尔珀小女孩像是童话中的睡公主一样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苍白的肌肤如凝脂,没有一点血色,没有一丝气息。
她的腿仿佛不再受自己控制了一般,机械地摆动着,随着玛丽和华法琳的步伐走了上去。
埃内斯托和拉菲艾拉这对兄妹仿佛早已猜到了什么似的,只是静静地守在了门口。
至于诺瓦,她离开了六十三层,她还有一件事要去了结。
她来到了安菲雅的身边,伸手抚摸着她冰冷的额头。
喀戎设想过无数种最坏的结局。
她阖着眼睛,那么地安详,嘴角微微翘起,仿佛已不再有什么留恋。
这只小狐狸终于得以摆脱这片大地,在另一个世界的彼端好好地睡上一觉了。
但哪一种她都没法面对,哪怕是在想象中去接受。
直到现实真的来临。
自己和她在圣亚各的分别就是永别。
“玛丽!开始检测装置的完整性!”
“啊…哦,明白!”
即便是悲伤,在泰拉大地上,也是一种奢侈的权利。
“装置结构完整,里面那块规则的源石结晶也没有被破坏的痕迹……我还没有见过如此结构的源石……”
“华法琳,手术的工具带了吗?”
喀戎别过头去,低着双手,将其藏在手术台下,因为她的右手已经将左臂掐出好几块血印了。
华法琳将一切看在眼里。她理解喀戎,但正因理解,她不会犹豫
“柳叶刀比我的命重要。”
这样的结局,在场的每一个人早就设想过,不然她便不会跟随着喀戎一同行动。作为经验丰富的医生,柳叶刀正是为此时准备的。
喀戎将安菲雅的身体翻过来,华法琳掏出手术刀,剖开了沃尔珀女孩的后颈。
埃内斯托和拉菲艾拉守在门口,他们从未觉得如飞梭般流逝的时间会有那么一刻让人感到如此漫长。呼吸进他们鼻腔中的空气,仿佛凝固在了肺泡之中。
兄妹二人的脑海之中,不约而同地涌现出了同一个问题。
——安息的代价是什么?
“装置取出来了……天哪……”
华法琳小心翼翼地,将沃尔珀脑袋中只有半个拳头那么大,遍布着精密集成电路的装置取了出来。
滴滴深红的血液从上面滴落。在装置上,镶嵌着一个破碎的,但是由血丝粘合在了一块的源石结晶。
在淡蓝色灯光的照射下,结晶不仅折射出了琥珀色的光芒,还照应出了一丝淡红色的血光。
“开始解析装置内的信息。”
玛丽也顾不得装置上的血迹,接过装置,轻轻放在手术台旁边,展开了手提箱上的电脑。
“喀戎,帮我建立一下连接。”
喀戎阖上眼,内心默念着,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从玛丽的电脑上牵出了一条电弧状的丝线,接在了装置的一角。
“连上了……”
装置内的实验数据和理论公式如海啸一般涌入了玛丽的电脑,她完全没有想到这么一块小小的结晶之中,能储存如此大量的信息。很快,手提箱内的电脑就储存不了如此之多的信息了。
“喀戎,电脑的硬盘撑不住了,我们没法将全部的数据带走……”
“那就直接想办法传输出去!反正不能让联合政府和哥伦比亚独占这些公式和数据……联系德克萨斯她们!我要亲自连接到联合政府的雷达阵列上!”
喀戎用手抓起那根他人看不见的蓝色丝线,插入自己的后颈中,就和安菲雅被刨开的位置一样。
霎时,她的思维像一个气球在瞬间被打入了大量的气体,即将紧绷着炸裂开的前一刻,又像是迎接了宇宙诞生之初的爆炸一般飞速的膨胀着。
她感觉到自己的脑袋像被注了水,脑浆像一团蠕虫一样扑通扑通地潺动,自己的四肢脑袋像是栓在了五匹跑向不同方向的马上,一点一点被撕扯裂开来,眼中像是走马灯一样播放着无序混乱的画面。
萨科塔研究员,实验室、手术台、穿着白大褂的士兵、花朵、破败的街道、翻涌轰鸣的天灾、一个温柔女性的臂弯、画笔、被撕烂了的笔记本、南瓜头装饰、电影中的牛仔、鲁珀人的刺剑、断了半截的弩箭、鸡尾酒、金发的佩洛、被丢弃到一旁的积木、轻飘飘的云朵、纷飞的炮火、墙壁上已经褪色了一半的问号涂鸦、满地狼藉的废墟,漫天繁星的夜空……还有……
安菲雅的笑……
她跪倒在地,胃酸翻涌而出。
但是她必须接受,否则,此前一切的牺牲,一切的努力,都将会化作天空之中转瞬即逝的流星,仅仅是璀璨的一瞬,而后再不留下任何痕迹,只能让人们为之叹息。
“喀戎!你没事吧!”
“不,没事……”
喀戎推开了血魔的手,她扒住手术台的边缘,指尖触碰到了安菲雅冷冰冰的手背,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我们刚刚发出了请求,通讯已经通过了……”
“嗯……我会将艾佛里的成果展示给泰拉母亲的……”
喀戎攥紧了自己胸前的领口。
“并且……我听到了一段很特殊的录音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