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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文搬运】【极境×队长/Mantra】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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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搬运试水

      是旧文,首发lofter,已经看过的小伙伴可以不用浏览了(没有新内容 [s-4] 

      *从校服到婚纱的校园pa+罗德岛男高日常

      *全文2w1+,前期岁月静好后期节奏突变

      *含非原作背景下的二设,ooc预警

      “我愿意一路坎坷不平却总能听见你喊我。”

      1.

        极境喜欢听Mantra念他的名字。

        刚度过变声期的少女嗓音宛如松紧度恰好的吉他弦,随意一拨,流泻出的都是悦耳乐音。极境听过她在音乐课上跟着老师放的英文民谣小声哼唱——他英语成绩不好,听力却好得很——在全班同学音调各异的歌声中他首先辨认出的就是她。后来这场“百分之百确定”的巧合成了他心动的契机:虽然不信神佛,但极境相信因果。他相信他们前世或前前世的关系绝对不一般,由此可得,他们今生也一定会有故事。

        “哥们,你反证法用错了。”耐心听完他八千字论证过程的棘刺在草稿纸上一针见血地指出他犯的逻辑错误,“‘你们今生有故事’的逆否命题不是‘你们前世关系不一般’,而应该是‘如果今生没有故事,那一定不是你们’。”

        “好家伙,被你这么一说我感觉更浪漫了。”极境捂着心口往同桌的慑砂身上倒去,后者满脸写着恶心地一胳膊肘子将他捣远:“死他妈一边去。”

        “数理化不是万能的啊棘刺兄弟!你看隔壁班的理科王子送葬人同学到现在不还是光棍一条?”随着贾维气壮山河的一拍桌,奥斯塔不禁感叹身边终于有人肯说大实话了,然而他还没高兴太久,便听贾维摩拳擦掌、兴致勃勃地道,“不如兄弟们帮你制造一场英雄救美?我看校园爱情剧里的都喜欢这么演,那表白成功的男主连起来能绕地球三圈!”

        “你看的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校园爱情剧吗贾维——不、等等!这事你不早就办过了吗!”

        与棘刺这种从小玩到大的发小和慑砂那种初中同校的同学不同,极境和贾维团伙可谓是不打不相识。高一那年他有天上学快迟到,自行车飚得猛了点,结果不小心在校门口跟贾维三人的电动车撞了个人仰马翻。虽然当时的极境很好奇,一辆体积不大的迷你电动车是怎么坐下三个人的,但对方咄咄逼人的口气告诉他,眼下不是问问题的时候。

        青春期的男生火气旺,偏又爱面子好出风头,原本双方道个歉就能解决的事,最后非闹到路人围观扯头发。双拳难敌四手,就在极境渐渐招架不住,心想“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丈夫能屈能伸”,不然今天先作罢,改天叫上棘刺和慑砂和他们3V3公平竞技时,一道靓丽的身影突然横插进战场之间。

        “贾维、奥斯塔、布洛卡。”少女不知何许人也,甫一现身,便叫气焰嚣张的三人一个低眉顺目,一个敛声屏气,还有一个不敢造次,“早自习迟到十五分钟,一人扣三分。”

        这便是极境与Mantra的初次相逢。彼时他尚不知她就是那个传闻中外貌与力气严重不符的三班班长,但她眉眼冷然,神采奕奕,与他被揍得满地找牙的形象构成鲜明对比的姿态却同那日清晨的阳光一道刻进了他铅灰色的瞳仁里。也是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奇又波澜壮阔的早晨,极境忽然意识到,那套总是被他变着法吐槽“土掉渣”的黑绿配色的秋季校服其实很好看,至少穿在她身上,就能美得叫人目眩神迷。

        “哦,你说高一那回啊。”贾维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总算回想起当初他们仨是怎么把如今的好兄弟按在地上摩擦的,“那回不算,节目效果还不够。”

        “你还想要什么节目效果!”极境一脸“食屎啦你”的表情道,“再说了,我只是觉得我和班长有缘,又没说要立刻马上向她表白,你语文阅读理解得几分啊贾维?”

        “拜托你下次向我们求助的时候能事先说明你到底是不是看上了人家吗?”被物理作业折磨到想恶龙咆哮的慑砂正准备加入话题却发现话题已然失去了进行下去的必要,于是悲愤交加的他果断放弃了帮这个多愁善感的兄弟解决感情问题,选择继续与小滑块斗智斗勇,“所有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哥几个忙得很,没空整天替你操心终身大事。”

        “就你们这跳跃的思维,没生在建国之初真是可惜了。”一通指指点点后,极境红着脸说道,“好吧我坦白,我‘喜欢’听她念我的名字。”

        “嘶。”棘刺战术后仰,“难怪你每天早自习都卡着点到,原来是为了听她点名的时候多点你两遍啊。”

        “屁,我那是家离得远!”

        “谢邀,虽然人类的性癖是自由的,但我还是建议你去看下医生。”

      2.

        尽管高一就有了一面之缘,但极境真正认识Mantra却是在高二分班后。

        返校看到新同学名单上那闪闪发亮的贾维三人组时,极境恨不得连夜跑去国家教育部给自己的暑假再续一年费。他心道古人诚不欺我,“冤家路窄”四个字真是一点都不假,他怎么就倒了八辈子血霉跟上学期找他事的家伙分到一个班——关键是这仨混蛋还和商品促销似的买二赠一,连名字都排在名单的前后位上。

        然而当他心不在焉地走进教室,开门的瞬间与人撞了个满怀时,他忽又发自内心地感激起上苍来。

        他会记错长相,却不会记错声音。眼前这个被撞了就下意识“哎呀”一声的少女,不正是那日替他解围的救命恩人吗?

        犹如一簇火苗燃起,流星点亮夜空,极境灰蒙蒙的眼里一下就有了光。十七岁没谈过恋爱的大男孩不知此情姓甚名谁,亦不知它从何处起,要到何方去,他只知自己变成了一只自由的小海鸥,一整天都翱翔在大海与白云之间,目之所及,尽是欢喜,就连被班主任安排坐他前桌的贾维和奥斯塔,看着也慈眉善目了起来。

        “说真的,如果不是从小认识你,你开学第一天的表现简直想让我当场拨通我市脑科医院的咨询电话。”棘刺一边用筷子从食堂的青椒炒肉里扒拉着肉沫,一边趁极境不注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舀走了他打算留到最后再吃的汆丸子,“不过看你现在的样子,我倒是有几分相信那部小品里说的了。”

        虽然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极境仍止不住好奇地问:“哪部小品?说的什么?”

        “自从得了精神病,整个人精神多了。”

        极境“啪”地撂了筷子,大喝一声“逆子”便作势要扑过去掐棘刺的脖子,后者不急不慢地啃了口馒头,扬手一指极境身后:“看,Mantra!”

        “看你妹啊!”虽然经验告诉极境,这波十有八九是棘刺的整蛊,但他还是条件反射地转过头,顺着棘刺手指的方向看去,“卧槽,还真是班长。”

        站在食堂五元菜的窗口前,少女没有接师傅递来的餐盘,而是低着头不停地在口袋里翻找什么。她后面排着长龙样的队伍,一些不耐烦的同学已经开始小声地口吐芬芳,从极境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他们迥异的表情,以及少女鬓角的碎发下,因尴尬而微微泛红的耳朵尖。

        棘刺鼓励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学着慑砂那副吊儿郎当的语气道:“好机会啊极境,这你还不冲?”

        “我冲你个鬼!”极境怒而把他那颗恼人的海胆头推到一边去,“先说好,我这是路见不平拔饭卡相助,是侠肝义胆古道热肠,是雪中送炭见义勇为,是绝对绝对绝对没有——想听她说谢谢我的意思啊!”

        “哦。”棘刺一本正经地点头,虽然神情严肃郑重宛如易水河畔高渐离送别荆轲,但极境怎么看怎么感觉他像是在说“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这个你放心,兄弟们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无论你性癖多怪我们都不会因此歧视你。”

        “棘刺,我祝你点的青椒炒肉里永远没有肉。”

        正如每个青春少女都曾做过众星捧月的公主梦,每个情窦初开的青涩少年也曾幻想过自己是童话故事里的白马王子。他们不屑国王的宝座,不慕乡绅的财富,他们只想在心爱的女孩需要自己时,携上一朵沾满露水的玫瑰,从天涯海角,披荆斩棘来到她身旁。极境不知道自己帮遗失了饭卡的Mantra付餐费的行为算不算英雄救美,也不知道他在吃瓜群众的注视下抬手刷卡的画面达没达到贾维要的节目效果,POS机提示“付款成功”的那一刻他满脑子都在想,要是他昨天勤快点,把身上的夏季校服洗了该多好,如此,这件印有罗德岛高中校徽的白色上衣还能衬得他像个白马王子一点。

        可当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向他时,极境又觉自己成了被扒光的小偷,不需谁来搜身,那些单纯而隐秘的心事便如赃物一般叮叮当当漏了出来。正午之下,阴影无处遁形,在她略带探究的目光中,他甚至感觉自己是前所未有的鄙陋。

        “极境。”就在他沉默着刷完卡,打算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时,Mantra却出人意料地叫住了他。

        这是她第一次在例行点名之外的场合喊他的名字——少女神色如常,礼貌又和善地说道:“谢谢你。”

        仿佛被一支利箭射穿心脏,极境忽而切实感受到了物理相对论的作用:一秒钟拉长变慢,随后被分割成无数个瞬间,瞬间再被分割成更短的瞬间,周而复始,生生不息。在这样一个无限接近于永恒的世界里,人的意识还没有甦醒,灵魂便已漂洋过海,从繁花盛景走到了暮雪千山。

        “怎么办,兄弟?”极境死死绞着胸口的衣服,面对前来验收结果的棘刺,他感觉自己又变成了一只自由的小海鸥,

        “我好像有点欲求不满了。”

      3.

        “他真这么说的?”

        “真这么说的。”

        “绝了啊兄弟!”听了棘刺发来的一线情报,贾维啧啧称奇,奥斯塔若有所思,布洛卡瞠目结舌,慑砂则连连竖起大拇指:“我他妈直接夸他真的很不错。”

        “你们干嘛都盯着我?”一走进教室便成为众人焦点的极境感到很诧异,他撩起自己的衣服下摆,低头看了看道,“我系裤腰带了啊!”

        “来得正好!布洛卡,给我摁住他!”不等贾维说完,体育委员布洛卡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去,用他比大腿还粗壮的胳膊扭着极境回到大部队,“咱们兄弟歃血为盟义结金兰,讲究的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老实交代,你刚才干啥玩意儿去了?”

        “吃饱喝足我还能干啥!”少了前情提要,极境自然搞不懂他这群狐朋狗友的脑电波又趁他不在的时候碰撞出了什么奇妙的火花,“那当然是上厕所啊!”

        “少装蒜!我和慑砂都看见你被Mantra叫出去了!”

        “哦,你说班长找我啊,嗐!”极境挣脱布洛卡的钳制,摆摆手道,“你们想多了,她就是来还我饭钱的。”

        “然后你就屁颠屁颠地收下跑去上厕所了?”

        “怎么可能!”极境竭力反驳,“虽然你爹手头确实不富裕,但也不至于连五块钱都缺好吧!”

        “那你怎么说的?”

        五个人五张嘴,一人一句像查户口似的轮番盘问,不知怎的,极境忽然有种被掀底裤的错觉,所幸他也没打算应付了事,毕竟他的回答又不是什么国家机密:“我跟她说,如果你真的很在意欠我人情这件事,不如等饭卡补办完了再请我吃回来。”

        见兄弟们齐刷刷露出一副活见鬼的表情,极境不禁迷惑地挠挠头:“我觉得往饭卡里充现金很费事,没有这样来的方便,哪里不对了吗?”

        “没毛病,兄弟!简直一点毛病都没有!”贾维一边捧腹大笑,一边把大腿拍得啪啪作响,“你等着,老子今晚就去把校园卡的缴费窗口给你拆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表情管理一向很严格的棘刺嘴角也跟着抽动了两下,“亏我以为你是我认识的人里最不会使坏的。”

        “我为我曾经误会你是青铜的行为自罚一杯。”慑砂“咕咚咕咚”干完手边的快乐水,打着嗝冲他比了个夸张的抱拳动作,“最强王者境子哥,失敬失敬。”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啊,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隐约感觉自己被耍了的极境转向立在一旁的布洛卡,兴师问罪道,“喂,布洛卡,不是你说要有借有还的吗?”

        “别狙我,我没谈恋爱,那都是言情小说里的桥段。”在其余四人审问的目光下,老实巴交的布洛卡就差把双脚也举起来了,“你们忘了吗?奥斯塔说过的啊,‘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要想出人头地就得有文化,没文化就多读书’。”

        “我叫你多读书,不是叫你多读三流文学!”奥斯塔咬牙切齿地扶额,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像极了一名为憨憨儿子操碎心的老父亲,但他很善良地终结了这个逐渐跑偏的话题,约等于变相救了极境一命,“算了,这口锅再甩下去,怕是地球毁灭都与在座各位脱不了干系——所以极境,Mantra最后同意了没?”

        “大帅哥出马,岂有办不成的事?”极境风骚地甩了甩他那绺曾经一度被以为是挑染的纯天然红毛,之后一边抚摸着棘刺的小辫子,一边故作伤春悲秋地道,“棘刺啊,以后没有爸爸陪你吃饭,你可千万别饿瘦了啊!”

        “拿开你的爪子,见色忘友的东西,给爷爬。”

      4.

        后来据极境回忆,他和Mantra的第一次约饭差点闹得不欢而散。理由很简单,她喜欢安静的用餐环境,而极境偏偏是个不话痨会死星人。

        从食堂到教学楼需经过篮球场,人行道旁,不知静默了多少年的冬青树几乎快和少女的肩膀一样高。望着走在自己前方,像草履虫规避浓盐水一样与他保持十万八千里距离的Mantra,极境也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烦闷。他是喜欢听她念他的名字,却不代表他抖M到听她用冷冽的、带着沉沉怒气的嗓音勒令他闭嘴时还能全身心享受,性癖再怪他也是个人,哪有二话不说就把筷子往人脑门上戳的?

        越想越恼火,极境索性赌气似地落在后面,双手插进裤兜,别着脸,故意不去看她一荡一荡的马尾,和校服上衣在她腰间堆砌出的衣褶。

        和普通高中没什么不同,即使是全市升学率最高的罗德岛高中也不乏为篮球疯狂的少年。尽管再过十五分钟,这片露天场地就会因晚自习前的英语听力而人去楼空,但眼下,男孩们热火朝天的呐喊声与球鞋摩擦场地的吱吱声仍源源不断地传入极境耳中。过去他也是篮球队的一员,初中时还在市里的八校联赛上拿过亚军,之所以没拿冠军,是因为比赛那天他被对手全力投出的篮球砸中了额头,经此一役,差点破相的大帅哥果断宣布退出篮球界。然而肌肉记忆可不是三年两月就能消退的,便如此时此刻,走在场地外围的Mantra还没觉出危险,极境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抬起手臂挡在她与篮球的路径中央。

        他的个头比她高很多,突然笼罩下来的阴影令Mantra不自觉地睁大了眼:“极境?”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曾经凝视着她的人,如今正被她以同样的眼神凝视着。在她平静淡漠的瞳中,极境第一次窥见了情绪的波澜,只是他还来不及高兴她又叫了他的名字,左手腕传来的剧痛便叫他龇牙咧嘴地倒吸起冷气来。

        栅栏内,把球打出界的男生仍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冲他们大声喊:“喂!那边的同学!能帮我们把球捡回来吗——”

        “稍等一下!”关节处肿了红红的一片,极境轻轻转了转手腕,立时便有尖锐的疼痛阻止了他继续活动。他心猜自己可能是骨裂了,正盘算着要不要找班主任请个假去医院瞧瞧,一扭头却见Mantra旁若无人地翻过护栏,龙行阔步地走到那个男生跟前,一把拽住了对方的衣领。

        “道歉。”她仰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冷若冰霜的眼睛仿佛下一秒就要亮出刀子来。

        少女五指纤细,手劲却大得出奇,那男生挣了半天没挣开,只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他的小伙伴。眼见气氛变得剑拔弩张,极境赶忙跑来打圆场,哪知对方的人并未像他预料的那样直接动粗,而是凑到那名男生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紧接着,后者也换上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老老实实向他道了歉。

        这下极境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天不怕地不怕的贾维团伙见了她就跑,与此同时,他好像也明白了她总是独来独往的原因。

        “你跟着我做什么?”快到教室时,沉默了一路的Mantra冷不丁地开口。

        她的语气不算好,但并无嫌恶之意。极境一下没反应过来这个问题的合理性在哪,只好语无伦次地答:“我……我回教室上自习啊!”

        “去医务室。”Mantra蹙着眉瞥了眼他几乎快肿成猪蹄的手腕。似乎是为了让他安心,略一沉吟后,她又道:“我不记你旷课。”

        话都说到这份上,极境是断然没有拒绝的余地了:“那行,你再帮我开个假条吧,我觉得医务室可能处理不了,我得跑趟医院——哎哎,我发誓我没有翘课的打算!我对学习的热爱天地可鉴日月可昭!高考人高考魂高考就是人上人!我的心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学习!”

        对他给点阳光就灿烂,给根杆就往上爬的做法,Mantra真是又气又好笑。她懒得搭理他,他却当她不予通融,一个劲地解释着自己“绝对不会抽烟喝酒打游戏”“除了学习什么我都不想干”。

        她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么多话可说,遂捂着耳朵,小声地抱怨了一句“极境你好烦”。

        这回不只是极境,连Mantra也愣住了。

        犹如发现了新大陆,她抬头望着走廊窗户里的自己,脸上惊讶的神情,似是不敢相信这句自然到不能再自然的嗔怪竟出自她口中。

      5.

        “喂,Mantra,别发呆啦!”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同桌的煌忍不住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顺势把她的习题册推过去,“快帮我看看这个题选什么?”

        “选A。”只是瞄了眼页码和题号,Mantra便报出了答案。

        “Yes!蒙对了!”她看着煌激动地在A选项上打了个勾,力透纸背的沙沙声里,她的目光短暂地往教室后面瞟去。

        第六排中间靠过道的座位没有人,按照座次表,不难知道那张空着的桌子是极境的。他不在,他的同桌慑砂便肆无忌惮地把东西往他桌子上堆,十分钟前还干干净净的桌面,十分钟后已然不堪入目,Mantra回头的时候,正看到他在往上摞一本厚厚的现代汉语词典。

        晚自习紧张的氛围里,没人注意她频频回头的小动作——除了煌。

        “后面有什么好玩的吗?”喜欢凑热闹的女孩跟着伸长了脖子,“这节课到现在你都回头不下六次了。”

        “没有。”如做贼心虚一般,Mantra急忙收回视线,顺势把煌的脑袋也掰过来,“好好学习,再说话记你违纪。”

        “嘁,我才不信你这么独断专行呢。”和那些不了解Mantra的人不同,身为好友的煌自然不吃她这一套,她撇了撇嘴,边转笔边道,“说起来,我今天看到你和极境一起去食堂了,你还帮他刷卡,唉,真伤心啊,平常我怎么拉你,你都不和我一起去。”

        手下一抖,Mantra差点把B给写成D。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盯着手里做了一半的完形填空,明明方才还能读懂的单词和句式,再看却变得和文言文一样艰深晦涩,“我只是去还他餐费。”

        “还餐费又不是非得请客吃饭。”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煌立马就抓住了她的逻辑漏洞,“就算他让你请,你不乐意的话,也可以拒绝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Mantra忽然回忆不起,自己最初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答应他了。也许是她从没见过如此油嘴滑舌的家伙,也许是她第一次被一个起先没有任何交集的人邀请同行,但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她封闭的人生里闯入了一个叫作“极境”的男生是不争的事实。

        明明上一秒还在生她的闷气,下一秒就不假思索地替她挡下飞来的篮球,话痨起来像只麻雀一样吵吵闹闹,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招人嫌的烂好人?

        想起那句冲口而出的“你好烦”,Mantra不由有些恍惚:她已经多久没在外人面前表露过如此直白而强烈的情绪了?

        “我没有不乐意。”煌的化学作业快写完时,Mantra终于再度开口,和方才的闲谈不同,这一次她的语气里明显多了几分忧郁,像是宛转的叹息,“只是……你知道的,煌,我以后……”

        “我知道啊。”虽然有些意外她居然会主动提起这件事,但煌还是非常贴心地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所以我才不想劝你什么,只要你觉得这样做正确,那就好。”

        “嗯。”Mantra点点头,“从小到大我都是这样过来的,现在——”

        一阵尖锐的下课铃响起,将她未完的后半句话淹没于嘈杂。

      6.

        X线片的结果比极境预料的还要严重,他骨折了。

        “现在的小孩身体素质怎么这么差?”接诊的医生一边给他打石膏一边叽里呱啦地吐槽,“能被篮球砸骨折,你是有多缺钙啊!”

        别骂了别骂了,回头我就吞一斤钙片行吧?疼到说不出话的极境只好在内心屈辱嚎叫。妈的,你这家伙能不能轻点,疼死老子了!

        然而痛苦的还在后面。因为桡骨骨折,极境被迫中止了一切户外活动,也就是说,他不能去上他最喜欢的体育课了。对此世纪盛事,慑砂等人纷纷发来贺电,恭喜他终于不用再纠结体育课的四十五分钟是用来打排球还是打羽毛球好,极境大方地表示如果他们需要,他不介意浪费他生命里宝贵的四十五分钟来殴打他们这帮混球。

        “你少说两句,”棘刺一边发球一边对跑道上骂骂咧咧的极境喊话,“小心下巴再骨折了——”

        谁都不带他这个伤员玩,无奈,极境只好孤单寂寞冷地绕着操场走圈。秋高气爽,上午十点钟的太阳已不再像九月那么灼人,一阵风来,金黄的银杏叶便如胧雨簌簌而落。极境拂掉粘在他左肩的树叶,抬头,映入眼帘的恰好是Mantra被阳光晕染的侧脸。

        她一个人坐在操场的观众席上,腿上放着一本极境没见过的参考书,正聚精会神地刷着题。大概是女孩子怕冷,她早早就换上了秋季校服,宽大的外套显得她无比娇小,简直就像一只蜷缩在墙头晒太阳的黑猫。风将银杏叶吹到她脚下的同时,也将她别至耳后的碎发吹乱,少女抬手拨弄,一个很稀松平常的动作,落在极境眼里,却无端撩起风情万种。

        就在他发愣的几秒钟里,Mantra已经合上了参考书,向他投来询问的目光。

        偷窥被当场抓获的极境只好硬着头皮打招呼:“啊……嗨,班长,想不到你这么爱学习啊。”

        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Mantra可是拿过全国高中数学联赛一等奖,手握哥伦比亚大学保送名额的优等生,她不爱学习,难道还能爱他吗?

        就在极境飞速开动头脑,想着要说点什么才能让她忘掉这个尴尬的开场白时,却见Mantra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体育课该做什么。”她只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盯着手里参考书的封皮,“看书是为了不浪费时间。”

        她居然回应了别人的问候!极境突然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于是他进一步搭讪:“可你总是一个人待着,不会觉得很孤单吗?”

        许是光线折射造成的错觉,他看到Mantra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少女没有再回答他,而是自顾自地发起呆来。

        不知怎么想的,极境又叫了她一声,指着对他而言并不算高的栏杆问:“那个……我可以上来吗?”

        说罢不等Mantra回复,他便单手拽着栏杆往上爬。

        虽说极境的运动神经不差,但他打着石膏的手臂着实有些麻烦。第一次尝试以失败告终,他因重心不稳没能翻越护栏,正当他狼狈地退回原地,想要不死心地尝试第二次时,原本坐在台子上的Mantra忽然站起身,走到栏杆边向他伸出了手。

        极境想都没想就握了上去。少女的手掌柔软却有力,他几乎不用使劲,便被她轻松拉到护栏内。

        “太谢谢了!”极境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冲她露出一个能看见洁白牙齿的笑容,“班长,你人真好!”

        头顶的阳光好像摇晃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Mantra还以为自己失明了。她轻轻眨了眨眼,待周围事物的阴影重新变得清晰起来,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股强烈得让人站立不稳的晕眩感竟是来自眼前这个小太阳一般干净明快的少年。

        极境。她在心中默念他的名字,一遍遍,像是怕有朝一日会忘掉一样牢牢铭记。

        “呃……我是不是又惹你不高兴了?”她久久地不说话,担心历史重演的极境不免有些紧张,“其实我是来向你道谢的,谢谢你那天在球场帮我。”

        “不用谢。”回过神来的Mantra用实际行动打消了他的忧虑。她平静地阐述事实:“是你帮我在先。”

        “不不不,硬要说先后的话,你还记得高一下学期吗?”见她态度没多大变化,极境这才松了口气,往栏杆上一倚,开始描绘他们的缘起,“那天早上我骑车在校门口跟你们班的贾维撞了,然后你……”

        他讲得眉飞色舞声情并茂,抑扬顿挫的语气里是少年人不加修饰的真诚和耿直,彼时空中有雁飞过,天光云影,清澈而高远。

        听他像背字典似的把各种形容词往她身上安,Mantra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她托着微微发烫的面颊,不由自主地喃喃道:“我有你说得这么好吗?”

        她不是不知道学校里那些关于她的传言,只是她的确不会与人相处,也早已习惯了不辩解。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觉得,她就应该是那副惹人惧怕的高冷模样。但极境的话语令她心动了,尽管她不记得与他打过这样一次照面,可她打心底希望他口中的那个人是自己,希望如他形容的那般坚强、正义、善良、美好。

        “你有啊!”极境斩钉截铁地答,

        “你有的。”

      7.

        常言道,分分分,学生的命根。不管出身市重点还是普高,人们关于十六七岁的青春回忆里,永远都有成绩和排名的一席之地。

        待极境取下手上的石膏,高二上学期也迎来了最后一场考试。为了寒假能过个好年,他死皮赖脸地求着Mantra给他讲题,课间一遍遍往她座位上跑,搞得煌有桌不能回,一怒之下抱着书与他交换了三天晚自习的座位。

        “以前考试他都找我临时抱佛脚的。”被放鸽子的棘刺酸了吧唧地道,“现在我懂了,我就是个工具人。”

        正式放假的前一天晚上,天空飘起了小雪,不到一节晚自习的功夫,地上便积起一层白。贾维开玩笑说,这是衬托学生们即将直面惨淡成绩的悲凉心情,极境刚想叫他不要乌鸦嘴,就见慑砂拿着两张成绩单风风火火地跑进教室,“啪”地贴在后黑板上:“期末成绩出来了——”

        这下班级直接炸开了锅。苦等结果两天的同学们“呼啦”一声挤到教室后面,争先恐后地往本子上抄着自己的各科分数和排名。仗着身高优势,极境踩着凳子看完了自己的那一行,令他喜出望外的是,虽然语数英单科成绩没有上次月考高,但整体排名居然不退反进,甚至超过了一直在他前面几名的奥斯塔。

        “好耶!”他激动地摆了个pose,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

        当然分数这种东西,有人欢喜就有人愁。相比极境和慑砂的稳步前进,棘刺的风雨不动安如山,奥斯塔和布洛卡的略微下滑,贾维的排名直接像坐了过山车,从前三十一路俯冲到了四十名开外。一语成谶,某人恨不得狂扇自己两耳光:“他妈的,小丑竟是我自己。”

        除了贾维,成绩下降幅度很大的,还有一个谁都意想不到的名字。

        望着从成绩单第一行跌落到第五行的“Mantra”,极境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坐在教室第二排的她。在吵吵嚷嚷的大课间里,少女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幅画,单薄而瘦削的双肩是画师手抖绘下的错误线条,充斥着与周围格格不入的锋芒和静默。

        极境的喜悦顿时消失了一半。他从凳子上跳下来,走过去轻轻叩了叩她的桌面:“嗨,班长,你还好吗?”

        Mantra没有理他,只盯着手里90分的数学试卷。猝不及防地,一滴泪从她眼眶里滚落,“啪嗒”一声,晕开了卷子上的笔墨。

        “班长?”见她不过一瞬间便恢复如常,震惊到无以复加的极境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你、你刚刚是不是……”

        “没有。”不等他说完,Mantra就无情地打断了他,“快上课了,回去。”

        她的语气冷淡而疏离,仿佛这半年他从未与她走近过。极境心中忽然涌起一阵酸涩。如果他不了解她还好,现在知道了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怎么能忍心放她在难过和痛苦中独自挣扎?

        “明天就放假了,还上什么晚自习?”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极境一把攥住Mantra的衣袖,将她从座位上拖起,“别逼自己看书了,跟我来,我带你看个好玩的。”

        没想到他这么大胆,毫无防备就被他给拽到操场的Mantra甚至忘记了翘课是要被记名和扣分的,等她反应过来极境拉着她干了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晚自习的上课铃都已经响过了三遍。于是她大力挣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两步,咬着他的名字愤然道:“极境,你违反纪律能不能别带上我?”

        回应她的是一支点燃的烟花棒。

        刚下过雪的夜空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色,此刻云散雾开,满天星斗如银河,忽闪忽闪地跃动着粼粼波光。众星之中,最亮的那颗被极境握在手里,举到Mantra面前,飞溅的火花映亮了他眼底的笑意,也温柔了他嘴角的弧度。

        “锵锵——”极境拿着烟花棒在她眼前舞了几下,由于视觉滞留效应,Mantra看得出他在写她的名字,“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

        谁允许他把烟花带到学校里来放的?身为班长的Mantra眉头一皱,刚想训斥他行为幼稚,却发现自己手里也莫名其妙地多了一根。

        “来啊!来一起玩!”极境又引燃一根,一左一右地握着,边挥舞手臂边蹦蹦跳跳地向远方跑去,没有人也没有灯的操场上,他就是这世间最极致的暖和光。

        “极境!”见他只身跑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Mantra也拔腿追上去,边跑边在后面大喊他的名字,“极境——”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现在什么都别说。”极境转过身,面向她倒退着继续跑,“忘掉那些条条框框吧!只管朝前跑,做你心里想做的。”

        他的刘海在风中舞动,碎发擦着鼻梁,倒是稍微遮住了他那双摄人心魄的眼。他手里的烟花棒渐渐燃到了尽头,刺眼的光芒弱下去,Mantra也得以看清他的五官。以前她没觉得极境有多好看,但此时此刻,在这样一个被他侵占所有视线和行动的夜晚,她忽然由衷地认同了他“百年难遇的大帅哥”的自称——可她还是很生气,气他不由分说打乱她的自习计划,气他自作主张打碎她与世界之间的屏障,气他明明什么都不懂,就妄图对她进行说教。

        “你又知道什么!”情绪的瓶子一旦有了缺口,那些静止的、压抑的、以为已经遗忘的便能重新泛滥成海洋,Mantra不记得自己上一次火冒三丈地吼别人是什么时候,也或许这就是她的第一次,濒临失控的状态令她感到十分惶恐和不安,同时又有种不可言喻的畅快在其中,“你凭什么要求我像你一样随心所欲!”

        “因为你就是随心所欲的一个人。”极境猛地停下脚步,Mantra刹车不及,险些一头撞在他胸口。她下意识地抬头瞪他,却被他用更明亮的目光瞪回来。

        “我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微微有些气喘,雪白的雾气从他口唇间逸出,模糊了Mantra的视线,“但你有你自己的决断不是吗?”

        闻言,Mantra怔住了。

      8.

        被他从教室拎到外面时,Mantra就猜到极境可能会给她讲大道理,可她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精准命中了她的问题核心。这不是仅凭热心就能办到的事,他的智商、情商和观察力,究竟可怕到了什么地步?

        很快,这个问题就有了答案。

        “我看到了,你的数学成绩是90,第二卷的分数也是90,所以我猜你是涂错了答题卡才退步那么多名的。”给他讲题的时候,Mantra便隐约感觉极境有着非同一般的逻辑思维能力,如今她的想法得到了证实,状态全开的极境,简直比他那个效率至上的朋友还精明,“以你年级前十的素养,这种低级错误不应该犯才是,所以我又猜,一定是最近有什么事给你造成了不好的影响。”

        “你放心,你不愿意公诸于世的,我也不打算问,毕竟你从来都不给别人深入了解你的机会。”说这话的时候,极境的神情有几分落寞,就像是用手去捂一块冰,好不容易捂热了,却发现最后什么也不剩,可他很快又重新振作,带着飞蛾扑火一般的坚定,一口气引燃了他带着的所有烟花棒,“我的一个朋友说过,‘地球上没有结果的事数都数不清,反反复复的斟酌只会让一个人在犹豫中丧失斗志’,这句话同样送给你。决定好了就去做,你的反省和思过,选择与割舍,要照亮心中困住你的那片黑暗才有意义。”

        “班长,我支持你。”火树银花盛放于掌,极境握着一整簇烟花棒,像献花一样献到她眼前,“不管未来遇到什么困难,请你记得……我都永远支持你。”

        黑色的夜里万物难辨,但有光便可前行。听他大言不惭地说“永远”,Mantra不禁有几分想笑,只是她刚刚扬起嘴角,便听操场那头传来级部主任的河东狮吼:

        “哎——你们!几班的!在那边干什么呢!”

        “操!”眼见对方扛着手电筒,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他们前进,极境一个没忍住爆了粗口,“这家伙不查晚自习查什么操场!”

        这会儿Mantra却是不紧张了。她戏谑地瞅着他,眼神中赤裸裸的讽刺仿佛嘲笑他违纪活该被抓。

        “别愣着!”情急之下,极境果断把没放完的烟花棒往空中一丢,条件反射地拉上Mantra就撒丫子跑,“快跑啊!”

        烟火纷纷扬扬地落在雪地上,宛如下了一场小型流星雨,许久不曾剧烈运动的Mantra被他牵着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乱跑,一颗鼓噪的心脏几乎要冲出胸膛。他们从操场跑到小树林,又从小树林跑到宿舍楼,不知跑了多久,直到精疲力尽的级部主任放弃追撵,极境才停下脚步,一边呼哧呼哧喘气,一边不遗余力地吐槽起他的手下败将来:“就这点破体力还想抓你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极境大帅哥?再去健身房练上二十年吧!哈哈!”

        同样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Mantra捂着胸口看他,天穹下,朝气蓬勃的少年笑得又傻又憨,亮晶晶的眼睛仿佛容纳了全宇宙的星光。

        他的手还叠在她的上,炽热的体温源源不断传来,将冬夜的寒冷阻挡在外。五指被牢牢握着,Mantra试着抽手,第一下居然没抽动。

        “哇——对不起对不起!”察觉到她的动作,极境忙不迭地松开,“都怪级部主任出现得太突然,我没反应就——”

        他还没说完,Mantra突然笑了起来。这是极境第一次见她笑,而且是开怀大笑,少女用天籁般的嗓音演奏轻松明快的笑,便成了他听过最好听的乐曲。

        “极境!”她笑着叫他,被冻得发红的脸颊之上,是一双明媚如阳的眸子,“谢谢你!”

        有如过电一般,爆发的欣快感带着洋葱与辣酱混合的奇怪气味冲上大脑,强烈的刺激下,极境只能咬着腮帮子努力不让自己流泪晕倒,刚平静下来的心忽又跳得飞快。

        于是高二那年冬,在这样一个刚下过雪、天上有星无月的夜晚,对爱情和人生都一知半解的少年只凭一声呼唤便匆匆认定了自己的心意。

        原来他不止喜欢Mantra喊他的名字。

        他更喜欢Mantra。

      9.

        “喂,我说,那家伙是恋爱了吗?”

        “恋爱了吧。”

        “看这样子绝对是恋爱了。”慑砂指了指旁边像鸵鸟一样把脸藏在课本后面,只露出两只眼睛偷窥前排的Mantra的极境,用一副嫌弃的语气对贾维和奥斯塔道,“不然像咱们现在这么大声地讨论他,他早在那儿叽歪个没完了。”

        “阿境爱上了阿曼,在一个有星星……”

        “贾维哥,自己人,别开腔!”

        “真没意思,你们不让我唱歌,那来打个赌吧?开学他俩要是没在一块,我让奥斯塔直播倒立拉稀。”

        “什么?”掉线八百年的极境终于重新拨号上网,“谁?谁倒立拉稀?给我也看看?”

        “谢邀,你被孤立了。”

        比起慑砂几人的矜持,打小与极境熟识的棘刺就显得开门见山了许多。晚自习一结束,不等Mantra收拾好书包出门,他便直接冲到极境桌前,用方圆十里都能听见的嗓门大声叩问:“极境!你是不是谈恋爱了!是不是!”

        “你他妈——你吼那么大声干嘛!”想骂人又担心自己形象受损的极境一张脸“腾”地红到了耳朵根。他飞速瞥了眼还在教室里的Mantra,见对方没什么多余的反应,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稍微往下放了放:“我知道我很帅,但是麻烦你不要乱搞花边新闻,我只想跟学习谈恋爱,懂?”

        “怎么?要为爱情发愤图强了吗?”棘刺顺着他的话调侃,“那希望你别明天就打电话哭着求我带你双排上分。”

        “英雄联盟这种游戏都小学生才玩,成年人当然是选择开心消消乐!”怼完他极境又故弄玄虚地说,“不过这个寒假,我是真不能陪你们出去上网了。”

        “不行啊极境,你可得支棱起来,我们的五黑车队不能没有辅助卖啊!”

        “滚吧!我极境就算从这儿跳下去,死外边,也不会跟你们这群以卖队友为荣的混蛋再打一把排位!”

        “我猜你下一句是‘真香’。”

        “不存在的!”极境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嘴巴凑到棘刺耳边小声道,“实话告诉你吧,班长说她愿意利用假期帮我补习。”

        “好家伙,会都约上了,还说自己没谈恋爱!”他充满炫耀意味的语气简直不是一般欠打,若非身高受制于人,棘刺早就让他尝尝单身狗的愤怒了。

        “去你大爷的!我们这是纯洁的革命友谊!”话虽如此,极境却笑得不停冒粉红泡泡,“等着吧,下学期我要悄悄考进年级前一百,惊艳你们所有人!”

        “是吗?”听他这么反问,极境还以为棘刺又要拆他台,正待发作,对方却话锋一转,“你想和Mantra考同一所大学的话,年级前一百可不够。”

        极境一时语塞。

        和Mantra考同一所大学?这倒是他从未设想,也不敢设想的以后。

        于是他打了个哈哈,快速将话题岔开:“万一我开学考得比你还高了,你怎么说?”

        “那就你追我赶呗。”棘刺把滑下来的书包重新甩到肩上,懒洋洋地说道,“反正离高三还早,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马。”

        “看清楚老兄,我是白马。”

      10.

        和传统意义的一讲一学不同,Mantra所谓的“补习”,其实就是找个地方一起学习。

        她选择的地点是一家离两人生活区都不远的星巴克咖啡。清苦的咖啡搭配悠扬的音乐,多少冲淡了一些寒假作业给人的恶心感,以前两天都写不完一篇作文的极境这回居然半天就写完了一套数学试卷。当然,错题在所难免,遇到想不通的地方,他便拿笔帽戳戳坐在他对面的Mantra,此时少女就会抬起头,接过他的卷子看两眼,再把极境叫到她这边来,用红笔在草稿纸上边演算边讲。

        他们靠得很近,近到极境能在咖啡豆的香气里清楚地嗅出她洗衣液的牌子。发觉他走神,Mantra便毫不留情地赏他一记脑瓜崩,她力气很大,每次都弹得极境捂着额头嗷嗷叫,最开始Mantra还傻傻地相信他的表演,到后来他戏精上身,她就直接揪过来再补一下。

        有时候学累了,Mantra会到吧台点一杯拿铁慢慢享用,极境手头没有她宽裕,所以她喝咖啡的时候他就只能眼馋,或是拧开自己的水壶狂灌两口。Mantra得知后便利用这一点,许诺他如果能在年前完成物化生三科的作业,她就在寒假期间请他喝三杯焦糖玛奇朵——其实她只想激励他一下,即使写不完她也会请他的客,但令她想不到的是,极境不仅如期完成了赌约,还额外多做了十几篇英语阅读。

        “跟我打赌,你从一开始就输了。”排队等取餐时,他骄傲地拍着胸脯讲,“因为除了‘大帅哥’,我还有个外号叫‘罗德岛赌王’。”

        Mantra自然不会告诉他,他和棘刺他们打赌输掉,被迫在元旦联欢会上跳《女友嫁人了新郎不是我》的事情她目睹了全过程。因此他吹嘘自己的时候,她别过脸去悄悄笑了,这一幕同样没能逃过极境的眼睛,后者趁她不注意,打开她的杯盖往里面哐哐丢了两块方糖。咖啡原香被破坏的Mantra气得拿吸管扎他,极境就一边躲,一边嘻嘻哈哈地说要赔她一杯。

        寒假一天天过去,在极境这个自闭开罐器的不懈努力下,Mantra渐渐学会了表情达意,两人间的关系也以火箭般的速度熟络起来。有时极境甚至会产生一种他们已经在一起很多年的错觉,可每当他想起他与Mantra的云泥之别,这种感觉便像是裹了糖衣的玻璃渣,一不小心就扎得他鲜血淋漓。

        所幸,上天不负苦心人,新学期的开学测试里极境拿到了罕有的好成绩,就连班主任都在班会上点名表扬了他,说照他这个学习的劲头,一轮复习的时候再加把劲,考入哥大也很有希望。一听“哥伦比亚大学”六个字,原本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的极境立马支棱了起来,他既兴奋又感激地望向Mantra,少女心有灵犀地回头,向他投来一个肯定的眼神。

        不切实际的幻想才叫梦。四目相对的刹那,极境心中忽然涌起一股热血的冲动。

        那之后,极境突然像转性了似的开始认真学习,他的好兄弟们不知道他怎么了,还以为他得了某种可怕的精神疾病。

        “你到底是谁!”见他跑操都不忘带个小册子去背单词,贾维直接冲过去抓住他的肩膀疯狂摇晃,“快从我兄弟的身体里滚出去!”

        “醒醒贾维,你都快高三了,”极境一边“Abandon”一边面无表情地把他推开,“怎么还犯中二病?”

        “不对劲。”布洛卡把奥斯塔拉到一旁耳语,“我感觉他俩都被夺舍了。”

        “……少看点修仙小说,布洛卡。”

        “奥兄此言差矣。”一般路过的慑砂也加入其中,“之前极境不是老说他和Mantra有缘吗?说不定这波是他的前世之魂觉醒了呢?”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贾维和极境脑子有病,需要专人看护,我不知道你也有。”

        “不说别的,‘苟富贵勿相忘’好吧?”作为六人中唯一的正常人,棘刺拍了拍极境的后背,“好好学习,你的游戏账号我就勉为其难继承了。”

        “啥?你再给我说一遍?什么叫勉为其难!我那可是全英雄满符文外加三十个传说皮的账号啊——”

        人一旦全身心投入到某件事中,时间便像插了翅膀一样,不知不觉,五月的学业水平测试结束了,接踵而来的是一轮复习。准高三生们被老师一脚踹进题海的同时,罗德岛高中的保送工作也悄无声息地拉开了帷幕。

        九月,已经拿到罗德岛大学保送资格的棘刺给极境带来了一个不太妙的消息:

        Mantra主动放弃了哥伦比亚大学的保送名额。

      11.

        不是很懂他们优等生的慑砂不禁发出灵魂疑问:“真的假的?为什么?”

        “千真万确。”棘刺用最云淡风轻的语气说着对极境而言最残忍的话,“她说,以她的水平去哥大太屈才了,她想考莱大。”

        “屈才?这要是被哥大的校长听见,还不得当场气得吐血身亡啊?”奥斯塔羡慕地扯了扯嘴角。

        “不是,兄弟,”成天不学无术,已经沦为教室最后一排钉子户的贾维挠挠头,“你们谁能告诉我,莱大是哪个啊?”

        “还能是哪个?当然是莱塔尼亚大学啊!”生怕不够震撼,慑砂又补充道,“全国排名第一的高校。”

        “喔!那她可真自信!”不懂“全国排名第一”是什么概念的贾维对此嗤之以鼻,“不要的名额可以让给需要的人,你说对吧,极境兄弟?”

        他一边说一边扭头去看极境,却发现这个平日里总是滔滔不绝的家伙居然反常地低着头不说话。

        其他人也注意到极境的异样,离他最近的布洛卡不由伸出拳头捣了捣他的肩:“嘿!兄弟!别发呆了——”

        他发誓他没用力,但极境明显往后踉跄了一步。仿佛受到极大的打击,少年银色的眸子里一丝光彩都无,他扫了眼神色各异的众人,然后猛地转过身,向教室外面跑去。

        离上课还有五分钟,虽说下节是他掌握得相对较好的物理课,可似他这般有斗志有理想的学生,按道理讲不应该错过任何一节文化课才对。

        但极境的内心已经混乱到了极致,他无法理性思考,甚至无法对眼前的事物做出正确判断。震惊、失落、不甘、愤怒、质疑……Mantra的选择成了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从决定与她考同一所大学以来积攒的压力和情绪一瞬间爆发,极境想宣泄、想咆哮,想掐着她的肩膀问她“为什么”——他都这么努力、这么拼命了,为什么还是追不上她!

        他疯了一般冲到操场,在瑟瑟秋风中用尽全力奔跑。脑中一幕幕回放过他们的记忆:高一清晨,她像天使一样拯救了落魄的他,虽然她不记得他的名字,可他牢牢记住了她的容颜;高二食堂,他帮丢了饭卡的她打饭,她第一次对他说“谢谢”;篮球场,他耍帅失败被飞来的篮球砸成骨折,她怒气冲冲地按着别人的脑袋让对方向他道歉;体育课,他百无聊赖地和她搭讪以打发时间,却意外发现她其实是个敏感又容易害羞的女孩;晚自习,他强行带她翘课出来放烟花,两人被级部主任追着撵了好久;寒假,他们相约星巴克,共度闲暇时光的同时,也在默默为了高考而努力……

        他不想再也看不到她的笑,不想让她变成回忆里逐渐被淡忘的名字,不想在双方都不确定的前提下与她隔着千山万水谈一场也许没有未来的异地恋。

        他不想认输!

        他想在她的人生里扮演同等重要的角色;他想堂堂正正站在她身边,大声告诉世界他们天下第一最相配;他想和她一样,变得璀璨夺目闪闪发光;他想要更好的人生,而这个人生的蓝图里不能没有她。

        久未活动的双腿早已绵软无力,心跳的频率似乎快要突破极限,极境咬着牙不让自己减速,他发出雄狮般粗重的喘息,干涩的眼里溢满了泪。

        如果他与Mantra之间的距离有一百步,他会毫不犹豫地向她跑完一百步,而她大可以转身继续加长这个距离,无论一百步、一千步还是一万步。

        他有决心,他追得起。

        现在是上课时间,空无一人的操场上,几个身穿校服的家伙正慢慢向他跑来。极境擦了擦眼睛,只见领头那人皮肤黑得和刚挑过煤似的,一头不羁的秀发在风中摇晃出各种造型。

        最先跑到他身边的棘刺,随后是慑砂、贾维、奥斯塔、布洛卡。

        他们谁都没有开口,只陪着他一圈一圈地在操场上奔跑,直到极境再也跑不动,几个人一块七歪八扭地倒在跑道上。

        秋日的阳光穿透云层,带着极致纯粹的蔚蓝映照在极境瞳孔中——那片白银如琉璃透彻,又如冰峰坚定。

        “我决定了!”极境猛地一拍身下的塑胶跑道,一个鲤鱼打挺坐起。他先是望了一圈他的朋友们,然后昂起头,大声对着天空呐喊出自己的究极目标:

        “我要考莱大!”

      12.

        俗话说得好,只有忍过严冬刺骨,才能得见春暖花开。为了与Mantra考去同一所学校,底子并不算优秀的极境开始了他的地狱级高三人生。

        他在镜子上写满了物理公式,每天洗脸刷牙时都要在脑中过一遍;英语基础不牢,他便充分利用课间琐碎的几分钟进行夯实,上厕所都要手捧单词书;市面上能买到的习题集和模拟卷已被他做了个遍,用来整理字词和成语的积累本越来越厚,错题本的更新频率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转过年,便是无数老师和家长翘首以盼的一模。不负众望的,极境考了年级第五,全市排名第十七。

        曾经以为他只能考个普通一本的同学纷纷发出不敢置信的感叹,低年级的老师们孜孜不倦地向新生讲述着“高三有个极境学长”,就连早早脱离水深火热的校园,和父母跑去汐斯塔度假的棘刺也掐着放学的时间给他打了个电话,恭喜他这么多天的拼搏总算有了回报。

        但这还不够。查阅过莱塔尼亚大学资料的极境很清楚,想让这座高等学府向自己伸出橄榄枝,怎么说也要考入全省前一百。

        得知他的梦想是莱大,Mantra毫不吝啬地把她的笔记借给了他。她在扉页上写下“加油”二字,清秀有力的字体像一记猛药打进极境心中。

        青春期永远是人生中最辉煌的时期,十七八岁的少年身体里仿佛有一万台发动机,不管前方是什么豺狼虎豹,全部都能一鼓作气地碾过去。记忆中,年少的我们相信奇迹,更相信自己就是那个奇迹的创造者,我们高谈阔论这个陈腐的时代需要有人来终结,一边痛骂应试教育一边又感谢它激发了我们的无限潜力;我们自由畅想着可以不劳而获的未来,好像高考就是共产主义社会的最后一仗,打完谁都能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也许在成年人眼中,这些自我催眠的荣耀感和心灵鸡汤还不比一块面包有用,但高考需要荣耀,需要信念——正是这些看似无用却贯穿始终的精神支撑着莘莘学子乘风破浪,披荆斩棘,于千万人中登顶高峰,大放异彩。

        与惊心动魄的高三生活相比,高考只不过是黑板上倒计时归零的日子。走出考场的时候,极境听到周围同学的欢呼,而他只觉平静,胜券在握的平静。

        六月底填报志愿,他想都没想就报了莱大,至于专业,嗯……就选他比较感兴趣的通讯工程吧。

        七月,和所有人一样普通地等待结果。

        八月,快递员的一通电话,把穿着背心和大裤衩,正在网吧疯狂推对面高地的极境喊了回来。看着寄出地开头的“莱塔尼亚省”,不等摸到信封里的录取通知书,他便快乐地大叫起来。

        当晚,极境就给他的兄弟们打了电话,请他们出来吃烧烤。酒足饭饱以后,他突然拍桌而起,冲他们伸出两个手指头:“我有两个好消息要宣布,你们想先听哪一个?”

        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的棘刺拿钢签戳着烤炉里的火炭,头也不抬道:“都是好消息,谁先谁后有区别吗?”

        “我说有就有!”稍微有点酒精上头的极境凶巴巴地瞪他一眼,“快点!先听哪一个!”

        “那就第一个吧。”

        “第一个好消息——我考上莱大啦!!!”他像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份红底金字的录取通知书,收件人是极境,落款是莱塔尼亚大学的校长签名和钢印。

        “厉害啊极境兄弟!”贾维十分爽快地捧起了场,“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大楚兴陈胜王’?”

        “是‘苟富贵勿相忘’。”奥斯塔及时给他纠正。

        “意料之中的结果,”棘刺端起桌上的啤酒呷了一口,贴着玻璃杯的嘴角微微上扬,“我就不恭喜你了。”

        “第二个好消息是什么?”老实人布洛卡问道。

        “第二个好消息——嘿嘿!”极境先笑了两声,然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用比宣布第一个好消息时要小声,却更柔和的语气说,“我打算跟班长表白了。”

        众人面面相觑,三秒后,男生们的怪叫响彻了整座烧烤城。

        “你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将他傻不拉几的暗恋行为尽收眼底的老同桌慑砂率先跳起来掐他的脖子,“都他妈要表白了你怎么还叫她班长!”

        “我习惯了改不了口啊——大哥!大哥您先放开我!要要要要死了……”

        “哎你们谁有Mantra的电话!赶紧给她打过去,别让这小子再磨叽了!”贾维挥斥方遒宛如一名经验老到的指挥官,“老子现在就要听到他表白!”

        “喂你们等等!我还没想好怎么说呢!喂——”

        在一帮热衷于搞事情的朋友的“帮助”下,极境被迫拨通了Mantra的电话——联系方式是他们高二那年寒假交换的,希望一年半过去,她还没有换号码吧。

        一阵忙音后,响起了冰冷的机械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关机?难不成是换手机了?”不肯轻易放过极境的几人一合计,决定让他给Mantra的好朋友打,问她能不能帮忙联系Mantra。

        不一会儿,煌慵懒的声音便从极境的手机中传来:“喂?什么事?”

        方才还在闹腾的几人一下子安静下来,像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围着极境,听他语声带笑地与煌交谈:“抱歉深夜打扰,你有没有Mantra的电话?”

        “Mantra去国外念书了。”煌从容不迫地抛出一记晴天霹雳,“你们找她干嘛?”

      13.

        两个人的故事,从任何一方的角度去讲述都是片面的。通过煌之口,极境终于有幸得知故事的全貌。

        原来Mantra不是不会与人交往,而是故意要摆出一副生人勿进的姿态,理由很简单,她不属于这里,自然也不该在任何人的生命中留下痕迹。

        Mantra从未向煌以外的人谈起过自己的家庭:她的父母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搬去了国外生活,而她被外公外婆拉扯大,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将来你也要离开”。

        小时候的Mantra不懂他们为什么认定她会走,所以她像个普通女孩一样结交朋友,甚至认识了住在隔壁小区的煌。直到某天,她父母的一通越洋电话,彻底将她前十八年的人生改写。

        电话里,他们想要她去他们所在的国家念书。

        Mantra自然是拒绝的,她很强硬地从外公手里夺过听筒,“哐”地摔在地上。她哭着对她依赖的老人说,她不想离开他们,可外公却摸着她的头,说不能这么没有志气,以后我们的Mantra一定会去往更广阔的天地,等你能决定自己的人生了,再考虑去不去也不迟。

        外公的话像一颗有毒的种子埋进了Mantra的心底,幼小的女孩还不懂相聚便先懂了离分。抹杀存在的过程无疑是痛苦的,是活生生剔肉剜骨,将重视的、亲近的一切从自身割下,她开始筑起自我隔离的高墙,在她所处的环境与自己之间竖起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只要不记住任何人,不被任何人记住,离开时就可以当作从没来过”。

        起初,她以为她是讨厌父母,讨厌国外的。可随着年龄和阅历一天天增长,等她认识到自身的局限性,简单描绘出未来的雏形后,她发现她的真实感情居然是向往,她打心眼里想展翅高飞,就像没有一只雄鹰甘愿与鸡鸭为伍。

        人是矛盾的,她是矛盾的。

        而终结她这份挣扎的,是极境。

        少年的心燃烧着,如一辆横冲直撞的卡车进入她的世界——他搞砸了她优雅的冷漠,撕开了她矜持的疏离,然后对赤裸裸的她说,“我永远支持你”。

        是他身上的光芒吸引她靠近,是他融化了她心中的坚冰,是他教会她如何与这个世界和解,是他让她相信自己是个好人。

        喜欢是藏不住的,他喜欢她,她看在眼里。

        可她无法回应,因为她注定远走。

        莱大是她对极境撒的谎,高二那个烟火盛放的夜晚,她就决定要出国了。这一次,她不再甘心当别人故事里的风景,她像个性格恶劣的坏孩子,企图用一种另类而极端的方式在他的往后余生里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要他记住自己,像她永远不会忘记他那样牢牢铭记自己。她送他一个世人歆羡的学历,一个前途无量的未来,不论以后他们能否在一起,这都是他获益匪浅的财富,是他无论何时都不能扔掉重来的人生。

        那里有她的名字,就足够了。

      14.

        通话结束后,酒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火炭燃烧的毕剥声中,极境垂下头,握着手机的指节逐渐泛出渗人的惨白。

        没有人知道他嘴边的笑是何时消失的,恰如此时此刻,就连最百无禁忌的贾维也不敢出声惊扰他心中悠悠转醒的哀伤。

        若次次勇敢都以求而不得收场,纵是铁石心肠,也该在旷日持久的失望中被腐蚀得渣都不剩。而少年时代的爱情大多如此,不知何起,不知所终,也许曾经拥有,舔尽甜蜜后便弃如敝履,也许隔岸相望,溯洄从之,道阻且长。人们被潮流推着向前走,与新人相识,与旧人失散,记忆里爱过的人最后只剩一个发着光的轮廓,如月晕,如星芒。

        无论哪一种结局,极境都不能接受。

        玫瑰会枯萎,月光会朽烂,这世间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只有日积月累的平淡,或年复一年的深爱。

        就在大家都以为极境要哭出来的时候,这个一米八七的少年忽然昂起了头。

        “妈的……”他盯着远处暗沉的虚空,咬牙切齿,银白的瞳中有火燎原,“不就是国外吗……”

        “天涯海角,老子也要追到她!”

      15.

        比起高中,大学的环境多了许多机遇和自由的同时,也多了数不清的暗潮涌动。四年寒窗,或许不足以将专业领域的所有知识塞入一个人的大脑,却足以将一个昔日冒冒失失的男孩变成成熟沉稳的青年。

        仗着高中拼搏积累下的经验和非人的意志,毕业季来临之前,极境以优异的综合绩点和高超的答辩口才将唯一一个校方出资供研究生留学深造的机会收入囊中。

        事实上,他并不是为了Mantra才刻意去争这个资格,只是当他看到通知上的目的地国家与Mantra所在的地区一致时,他的心便像抽风了一样突然跳得好快。

        隔着机场玻璃挥别父母,极境乘上了去往异国他乡的航班。飞机穿越晨昏线,望着窗外亮起来的天空,他管乘务员要了一杯咖啡。

        他不是去国外找她的,拥有成熟判断力的成年人清楚,想在一个陌生的国度里找一张四年前的面孔,简直比大海捞针还不切实际。

        可他就是义无反顾地来了——哪怕只能重复她的脚印,走她走过的地方——至少他不用再与她相隔时差和昼夜,至少靠近一点点,就不算无用功。

        飞机呼啸着落地,极境独自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走出机场。外面烈日炎炎,没走几步便出了一头薄汗的他索性脱掉外套,只穿一件淡蓝色的衬衫站在路边等公交。

        车辆停靠在繁华的都市街头,极境蹒跚着下了车,才想起自己完全可以不这么费时费力地坐地铁。

        眼前晃过的,是一张张异于国人的长相,耳边充斥的,是他后天学来的第二语言。像一艘傍晚出海的渔船,孤身置于人潮中,第一次远走他乡的极境头一回体会到了四下无依的茫然。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母语亲切的呼唤:

        “……极境?”

        他缓缓转过身去,宛如电影里的慢镜头。

      16.

        “哎呀棘刺你能不能先别看手机了!赶紧的!让我们共同举杯庆祝罗德岛高中贾维家族十年以后再聚首!干杯——”

        今天是极境回国的日子,在贾维的热心操持下,昔年各奔东西的朋友重新聚在烧烤架旁,穿着西装举着啤酒瓶子像十八岁那年一样开怀畅饮。

        过去的六人组中,极境考去了莱塔尼亚大学,后又出国深造;棘刺保送罗德岛大学本硕连读,如今正在一家医药公司从事新药研发项目;慑砂念完本科后回到了他的老家萨尔贡创业,现在已经是一家工厂的小老板;布洛卡参军去了叙拉古,奥斯塔在叙拉古大学当辅导员,贾维一看他的两个好兄弟都在叙拉古,便也屁颠屁颠地跑去给人当打工仔——少年身骑白马仗剑江湖,终于人人都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等一下!”酒过三巡,就在贾维准备开始第四巡时,极境突然摇晃着站起来,竖起两根手指头,“我有两个好消息要宣布,你们想先听哪一个?”

        这画面仿佛有些熟悉。众人互相对视一眼,决定让慑砂代表全体成员发言:“你还记得上回你说‘有两个好消息要宣布’,最后是什么样吗?”

        “这次不一样!”明显有几分醉意的极境表现得比上回还强势,“快选!不然我揍你们!”

        “那还是第一个吧。”

        “第一个好消息,我决定回国发展啦!”不等别人捧场,极境率先给自己鼓起掌来,“怎么样兄弟们,是不是特别感动!咱们又可以在一起拉屎了!”

        奥斯塔一口蘸料喷了出来:“不要在别人吃饭的时候说那个字啊混账——”

        “他在国外也这样吗?”布洛卡拉着棘刺问,“这要放我们部队,早给拖出去枪毙一百次,骨灰全国包邮了。”

        “谁知道呢。”棘刺看似平静地耸耸肩,可他往极境酒杯里扔头孢的手已经快按捺不住了。

        “所以第二个好消息是什么?”贾维问道。

        “第二个好消息……”极境拿起他靠在桌子腿边的手提包,从里面抽出五张大红色的喜帖,一人一张分发到户。

        “下个月十号我和Mantra结婚,你们——”他指着面前的兄弟们,眼睛里是快要溢出来的幸福笑意,“都得来给我当伴郎啊!”

        -Fin-

      这个故事里有很多成分来源于笔者真实的高中生活,包括学校的建筑布局也是neta了本人的高中,而作者本人已经快大学毕业,一些考试政策与现在的高中有出入是正常的(比如当年只有文理科没有3+3

      和朋友讨论剧情的时候被吐槽是个“一点也不写实的童话故事”,但我想说的是,极队的爱情在我心里就应该是带点玛丽苏的浪漫童话风。他们的爱情是锦上添花,是让彼此成为更好的人,就问这种积极进取昂扬向上的爱情谁不心动!快来跟我一起每天大喊一句“极队szd”!

      关于队长:80%的内容是本人的臆想,如有不合眼球之处请关闭页面或右键返回,别问,问就是丫丁不让队长落地的锅。

      关于标题:是歌名!超级好听也超级暖的一首歌!非常适合极队的青春爱情!

      (最后带上我别的cp玩:这个世界观设定下还有一段棘刺和博士的往事,能不能写出来就随缘了ORZ

      ★★★★准博士
      好康,他们szd,泪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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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册博士
      一口气看完了,真不戳
      期待接下来的作品 [s-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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