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多米尼克并不算是什么刚上战场的雏，事实上他很多次作为最后一人从死人堆里爬回己方控制区，但当他经过这座刚刚被夺回的阵地时，依旧为眼前的损失感到震惊。不久之前他还巡视过这里，用惯用的肢体语言勉励几个有潜力的年轻人，而现在他们却全部成为了一些分不清楚形状的有机质。
这真是.....非常萨卡兹的结局。
从议事厅出来后他便一路狂奔，腰间的长剑蠢蠢欲动，随时做好和以前那样，凭借个人的武力带起一次反冲锋，然后上演力挽狂澜的好戏。但可惜的是穆塔因似乎干的非常出色，这让试图拥抱荣耀的老战士有些郁闷。
不过，阵地的失而复得毕竟是个好消息，这意味着巴别塔已经渐渐从被突袭的混乱中恢复正常。于是老战士在寻找他的下属的同时，也不忘多看一眼防守者们的遗骸。
“接敌大约二十分钟后，他们就和后方失去了联系。”穆塔因疲惫的声音在多米尼克身后响起。他被找到的时候正用一块纱布按压着脸上的口子，那是之前一名渗透者的匕首留下的，刀锋穿过他下巴右侧短短的络腮胡，一路险些划到右眼。所幸他反应及时。
“非常高效，且残忍。”多米尼克伸出手指，翻开那堆残骸。在他们两人身边，参谋和军官如羽翼般散开，来来回回的传递和分析外围仅剩兵力发回来的通讯请求，以及和其他状态还良好的士兵一切修复破损的工事和堡垒。
“是的，甚至让他们来不及发出警报。”穆塔因看向几个扭曲的金属结构。“一门小型城防炮，4座固定式自动铳，以及完善的自动防御和早期预警设备，随时待在站位上的通讯兵。他们本不应该消失的如此迅速，无声无息。就连事后派出的支援，还有前往侦察的小队也全都无影无踪。”
“上肢连着装甲板一起被打碎，但本应流的满地都是的血液却没见多少。”见过足够多次死亡的老战士依照经验做出自己的判断。“袭击者并没有使用什么太过精妙的技术，只是单纯的冲过来，挥动武器，然后像一把攻城锤一样把他们砸了个稀巴烂。”
常规尸检已经完毕，那么接下来就是非常规部分了。多米尼克向穆塔因打了个手势，会意的后者立即命令两名士兵和他一起围成警戒圈。他们的每个人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手指跨上铳械的扳机护圈，子弹上膛。多米尼克欣慰的看了一眼全副武装的他们，然后双手搭上一颗尚还完整的头颅。幽邃黑暗的魔力在他的指尖凝结，汇聚成一道道古朴的术式，翻找着这具遗骸生前最后的一段记忆。
雾气，到处都是雾气。多米尼克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然后就是紧张的向自己身上套防护装备的士兵。进入警戒状态后，阵地上部署的所有人都在互相检查对方的武装是否配齐，这段记忆的主人也不例外。他把自己的武装带扣好，然后拍了拍一旁的同伴，示意他打开探照灯，以免雾气弥漫开来后能见度下降，从而导致无法看清来袭的敌人。
阵阵的低吼和沉重的咯咯声在迷雾之中响起。一名士官做了个手势，命令所有人马上收声。然后他躬身缓步，将长刀架起，刀尖指向前方，按照警戒条例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他身后的固定式铳械也迅速摘下了防水罩衣，紧张的射手吞下一口唾沫，将铳口对准了那团诡异的迷雾，几道绿色的镭射光束环绕在士官身边，在迷雾中拖出一道长长的光路。
士官消失在迷雾中，然后很快去而复返。他拖回来一个弯折的人形。这个可怜的萨卡兹士兵的自腰部以下以非人的角度扭曲，胸前精良的甲胄被拧成了一团麻花，四肢也悉数折断，只有最后一条手臂还顽强的留在躯干上。随着他的出现，多米尼克的身边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很快，记忆的主人掏出医疗包，在那残破的的身躯旁跪下，简单的试验了一下气密性后，将一整管兴奋剂扎入对方的血管。
”咳咳.......“那萨卡兹士兵居然还活着，药物的刺激将他即将消失的意识强行截留在人世。受到此恩典的萨卡兹本能的大口呼吸，双目圆睁，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二人。
”你.......你们究竟是什么？“濒死的士兵气若游丝，致命的伤口和可怕的刺激几乎让他完全失去了判断能力。
”特蕾西亚殿下所属，巴别塔本部士官。“士官微微扯了一下自己的肩章，试图让他明白自己的身份。”士兵，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但这个举动完全没有如愿。濒死的士兵剧烈挣扎了起来，仅存的手抓挠着地面，歇斯底里的呼吸让他不断的发出咳嗽。“他们来了.....他们来了！救我，殿下，救救我们！”
士官投来询问的眼神，而记忆的主人摊开双手。濒死的可怜虫很快就没了声息，巨大的创口早已抽干了他的鲜血，而受到袭击的那一瞬也永远摧毁了他的心智。他们浪费了一管针剂，多米尼克默默的评价。
“好吧，兄弟，愿你安息。”士官在面目全非的尸体上短暂停留了一眼，然后将它扛起。他们退回战壕，安静而无声的警惕着迷雾。
翅膀扑动的声音响起，浓烈的腐臭味和粗重的呼吸声自远方传来。有什么东西盯上了聚集在这个火力支撑点的士兵，于是开始向他们缓步走来。一阵不知是谁的心跳声在多米尼克的耳边响起，伴随着的还有地面的微微震动，士兵们的头上满是冷汗，他们如临大敌的将脸贴上铳械的托腮板，眼、照门、准星三点一线，对准了逼近的黑影。
然后记忆就此中断。多米尼克睁开眼睛，皱起了眉头。
“将军？”
“我什么都没看到。”多米尼克摇摇头，脸上带着浓浓的不解。“穆塔因，我们的同胞中，有哪个分支能释放雾气，然后在一瞬间撕碎整个阵地上的士兵，而且连一点身影都不露？”
“雾气可以用源石法术来解释，但后面的那些，我想泰拉大地上还没有生出过这种萨卡兹，将军。哪怕是战力最强的温迪戈，也至少能让自动铳械开上一轮。”穆塔因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斩钉截铁的做出答复。
“这就怪了。”老战士起身，凝视着阵地上的残破肢体。“伪王特雷西斯是从哪搞来这些家伙的？”
“我觉得你们可以考虑一下邪魔？”慵懒的卡特斯适时出现。她双肩扛着自己的长刀，悠闲的出现在城防炮的废墟上。她的举动带来的反馈显而易见——仅仅一瞬间，开保险的声音连成一片，无数的镭射光电闪电般的出现在她身上，把她的面具染成红绿二色。
“停火，自己人，放下武器。”在多米尼克尚未发言之前，穆塔因便认出了这位护卫队长。镭射光点应声落下，警戒的士兵们也松了一口气，将铳械垂下，开始继续之前的活计。
是加利西亚。多米尼克和穆塔因一齐面色不善的看着面前的卡特斯。无论从军纪还是从安全条例来看，护卫队长的行为都已经严重的出格了。
她最好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多米尼克眼睛眯起，视线在她的咽喉、肾脏，还有左胸扫过。老战士的手不由自主的搭上了自己的大剑，用丰富的经验掂量自己要怎么样拿下这讨厌少女的人头。
但卡特斯少女却依然故我。她跳下城防炮的残骸，然后身子一懒，斜靠在炮台的基座上。双腿交叉站立，面具下的双眼一会儿看向穆塔因，一会儿转向多米尼克，完全无视后者杀人般的眼神。就像是故意在试探主人底线的宠物猫一样。穆塔因想。
但很快加利西亚又看腻了。她打了个哈欠，棕色的长耳转了转，然后伴随着她有节奏的摇头晃脑，一左一右摆动起来。鼻哼声中，一首听不出调子的歌谣响起，如果不是双手搭在肩膀扛着的长刀上，卡特斯少女甚至还想打几个节拍。
”我O你妈。“对于她的刻意做作，多米尼克言简意赅的回复。
”..........“穆塔因无奈的看着转身离开的多米尼克，向卡特斯摆了摆手，然后跟了上去。他深知多米尼克今天已经被一而再再而三气的够呛，可他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官职较低的他只能无奈的站在一旁看着两个高层之间的较劲，并且竭力扮演好中间人的角色。
”难搞。“卑微的打工人穆塔因小声吐出一句。
”没什么难搞。我只是在用自己的手段提点一下你们而已，可怜的穆塔因哟。“如附骨之蛆的卡特斯再一次的从他身边出现。她饶有兴致的研究了一下多米尼克的长靴，然后用刀鞘敲了敲多米尼克的鞋跟，后者立即停步，浑身绷得笔直，然后面色不善的转身，狠厉的目光紧盯护卫队长，像是要用眼神把她的肉剜下一块。
通讯器的声音适时响起。多米尼克犹豫了一下，后撤一步，拿出口袋中的通讯器，将声音拧到最大，然后按下通讯键。”喂？这里是多米尼克。“
”将军阁下。“扬声器里传出凯尔希的声音。”我看到报告，说你刚才调查了一下前线阵地的尸体。“
”是的，正常的流程，物理检查，法术检查，提取记忆，还原真相。但很遗憾的是我什么都没发现。”
“加利西亚在你身边吗？”
“........是的，虽然我很想她不在，勋爵阁下。”多米尼克又狠狠瞪了一眼科特斯少女，对方则一如既往的眼神游离，把表情隐藏在面具之下。
“那么加利西亚，你的调查结果？”
“魔王亲王。”护卫队长淡淡的说道。
场面安静了那么一瞬。穆塔因紧张的看着面前好似突然被按下暂停键的两人。耳畔响起一阵汽车引擎的轰鸣，司机的骂骂咧咧顺着风飘来，然后就是一阵对仪表盘的剧烈敲击。然后又是一声炸响，穆塔因余光一瞥，大约500米开外落下了一枚炮弹，掀起的浮土在冲击波的作用下扩散，一些星星点点的灰尘落在他们身上，让他鼻子有些痒痒。
“证据？”半晌后，通讯器里再一次响起了凯尔希的询问声。
“如我所见。”
一阵雾气悄然升起。嘈杂的声音逐渐消失，整片空间里逐渐只剩下通讯器滋滋的电流。察觉到不对的军官们连忙命令士兵暂停动作，手指跨上铳械的扳机护圈，脸贴上铳械的托腮板，眼、照门、准星三点一线，子弹上膛。方才还热热闹闹，充满掘土声、炮弹爆炸声、汽车引擎发动声，和咒骂声的战场突然间变得落针可闻。迷雾中渐渐出现了几个黑影，翅膀扑动的声音响起，浓烈的腐臭味和粗重的呼吸声自远方传来，并逐渐越来越近。
“一，二，三，四。”加利西亚数着。“十七，十八，十九，二十。”
第一个受害者是一支刚刚返回的传令兵小队。在多米尼克搜查尸体，一线指挥部众人紧张地修复防线时，他们突破重重围堵，将一支失联部队的消息带到，然后在突然袭击到来时和其他人一起警戒，背靠背摆出圆阵缓慢的向后方移动。但这完美的战术反应只是徒劳，一团带翼的黑影从迷雾中俯冲而下。圆阵中的士兵拔刀迎上了扑来的利爪，精工打造的刀刃在无匹怪力下尖叫。然后英勇的士兵们倒下了，刺耳的骨碎声和肉体爆裂声昭示了他们的结局。活生生被压扁后的士兵们的头盔飞向四周，在地面上弹了一下，发出叮当的响声。
多米尼克的眼睛甚至难以看清那翻腾着的怪物的轮廓。受祝邪物的存在彻底悖离了人类的感知，老战士久经考验的双瞳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残影。率先出手的魔王亲卫舔舐了一下爪子上残留的血肉组织，然后迅速腾空而起，在所有人反应不及之下返回迷雾中，将自己的身形隐藏。
“看，多米尼克大人，这就是博士让我去做的事情。”不知何时抽刀出鞘的加利西亚缓缓上前，语气中带有的却只有浓浓的笑意。“敌人是身负邪魔碎片的魔王亲卫，抱着撕碎我们所有人的目的而来。常规手段难以阻挡它们的攻击，因此他通过我，对你和我直接下令，为了殿下，不惜一切代价顶住这些玩意的进攻。也不是很难，对吧？”
多米尼克吐出一口粗气。他将剑拔出，熟悉的手感被他迅速唤醒，年轻时的战斗记忆在他老迈的身躯中回荡。他甩出几个剑花，感觉自己的状态从未如此之好，即使是当年第一次在英雄的双子兄妹——特蕾西亚和特雷西斯的指挥下冲锋的时候，他也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你知道吗，我很讨厌和你这种烦人的兔子死在一起。“多米尼克眼神专注的盯着雾气中迫近的黑影。他已经完全放下了所有的杂念，慢慢将自己的全部身心、全部精力，都集中在陪伴他出生入死的，牢牢握在他手心的大剑上。”在我设想里，我应该在最残酷的战斗结束被人拖到殿下身边，然后在殿下的法术中，在最美好的梦境里永远闭上双眼。“
”听上去就很像是你们萨卡兹想出来的事情。但可惜你的结局只能更加萨卡兹。“卡特斯嘲讽道。她的长刀上燃起了一阵凝胶状的火焰，火焰随风摇曳，鲜红如血。”比如刚才那些尸体，就特别萨卡兹。“
”闭嘴。“多米尼克言简意赅的回复。”凯尔希阁下，你已经收到了我们面前敌人的情报了吧？“
”是的，通讯很清晰。“
”那就好。我会履行我的承诺，尽可能久的防守本舰。祝好运。“多米尼克吐出最后一句话语。
”哇，说的真壮烈。“卡特斯少女吐槽道。”对了，凯尔希阁下，如果你们成功撤离，帮我告诉殿下，其实我不叫加利西亚。“
”原因？“通讯的那头，凯尔希问道。
”因为博士需要一个’加利西亚‘。“卡特斯回复。
”收到。我会传达的。“凯尔希挂断了通讯。她放下通讯器，将议事厅的大门缓缓关上，然后转身面对眼前的黑影。不知何时，巴别塔本舰上也升起了雾气，翅膀扑动的声音在浓雾中响起，浓烈的腐臭味和粗重的呼吸声在走廊里环绕，然后顺着蜿蜒的通道传来，最终停在议事厅前，凝视着凯尔希的一举一动。
”Mon3tr。“她呼唤着一个名字。在她的血肉之下，寄宿于脊椎的怪物收到了指令，黑绿色的爪子破体而出，高亢的嚎叫声响起，向着面前的受祝邪物发出宣战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