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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别塔之主】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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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黑暗充斥着这片空间。地下实验室的景象消失不见,水池中无时无刻不响起的咕噜声也渐渐散去。特蕾西亚好似站在某个坚实的地块上,但当她向下望去时,脚下却又好像空无一物。

      真空旷。她不可克制的想。就好像整个世界都消失了一样。一切的声音都平息了下来,一切的感觉也都随之沉默,只有她强而有力的心脏还在泵动着,发出咚咚的响声。

      突然,也就是那么的一瞬,无尽的黑暗中出现了一束光。光芒急剧的折射、扩散,带来一阵被压缩成线条的景物,然后是太阳,大地,岩石,世界........

      “古泰拉。”她低语。

      她站在一片战场上。焦黑的土地上到处都是巨大的弹坑,破损的装甲车辆哔哔卟卟的燃烧着,一些飞出的炮塔斜插在松软的泥土上,裂成几瓣的炮管无力的指向天空。灰白色的雪花从天空飞扬而下,落在纠缠在一起的人体上。穿着动力盔甲的士兵分散在这片战场的每一个角落,搜寻幸存的战友,锁拿一息尚在的敌人。金属关节摩擦的声音接二连三的响起,伴随着鳞次栉比的呻吟和告饶。

      博士的目光并没有在这副残景上停留。唯一没有身着盔甲的他跨着黑剑,大踏步走过呻吟的士兵,无视了所有的恳求和呼救,目标直指最前方的圆阵。圆阵随着他的接近而散开,露出了其中被五花大绑,强迫跪着的一排俘虏。一个神情淡漠、脸上带着十字刺青的女性手握泰瑟枪,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些可怜虫。

      “哦,看看这是谁?”见博士逐渐接近,瑟瑟发抖的俘虏们一起抬起头,看向面无表情的执棋者。其中的一人鼓起勇气,挤出一个凶狠的表情,让自己显得滚刀肉一些,然后张口。“想来宣示自己的胜利吗?不朽者?”

      “安静。”一声兹拉兹拉的声音响起。女人发散了泰瑟枪,将刚才还试着大放阙词的俘虏电的满地找牙,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有这个典型范例在前,其余俘虏一个个都不敢再与博士对视。他们纷纷垂下头,喘着粗气,等待着接下来的命运。

      “扶他起来,加利西亚。”博士淡淡的说。女人,或者说真正的加利西亚看了地上的倒霉蛋一眼,然后嫌恶的将他拉起,解开连接他脚镣和手铐之间的链条。

      被电翻的男人还有些头晕,但他好歹不需要再用别扭的姿势跪在地上。他摇摇晃晃的稳住身形,短暂恢复了一下神智,然后对上博士的目光。博士则坦然的与他对视,看着他强拉出一个笑容,露出被打出了几个缺口的碎牙。

      “你说错了一点。”毫无暖意的阳光投射在两人身上,在博士身上的袍子上折射出一点转瞬即逝的反光。“不是我的胜利。是人类的胜利。”

      “哈,人类的胜利。”俘虏一字一顿的重复这五个字,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嘲讽意味。“你终于忍不住待在幕后,而是决定站出来统治全世界了?傲慢又猖狂的垃圾!”

      “第二次错误。”博士的神情毫无波动。他向加利西亚投去一个眼神,后者立即会意,一肘打在俘虏的腰间。打击准确命中了俘虏的脊柱神经,让他在痛苦中再次倒了下去。“在无尽的时间中迷失的只有你们。”

      “我们?呸,你这口蜜腹剑的骗子。”俘虏抱着腹部在地上挣扎着,激动的情绪让他的胸脯剧烈抖动。“在我们获得力量的时候,你蹦出来扮演师长,宣称要指引我们把力量用在正途上;然后我们欣然的跟从你的道路,如你要求的那样贡献出自己的力量,为人类付出,结果你最后就给我们这样的回报?”

      “我提醒过你。我很早之前就提醒过你。”博士毫不意外的看着俘虏歇斯底里的表演。“我们的存在只是世界物理法则开的一个小小的玩笑。得到了就要付出,没有白吃的午餐。”他又瞥了一眼四周,”除非你现在就变成一只人畜无害的企鹅,混进这里数不胜数的帝企鹅群落里,否则我不会放弃收取你的债务。“

      “垃圾。”俘虏气的笑出了声。“孽畜!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是谁先违反我们的约定?”博士再次示意加利西亚。她抽出一根黑色短杖,对着俘虏的脸狠狠一敲。一声惨叫响起,俘虏脸上一侧的牙齿尽数脱落。在俘虏捂住脸,狼狈尖叫的同时,博士再次开口:“你受雇于世俗的政府,为他们干活,发了财,生活过的很好,出门回家都有香车宝马,警察和法律为你让道。就连这片土地,”他指向一旁被焚毁的废墟。“都是因为你自称喜欢音乐,想要在世界的每个角落自由自在的办音乐会,然后他们巴结你,送给你的。因为你是超凡者,万里挑一,与世界同寿。”

      “所以你忘记了我的告诫。”博士静静的欣赏他的挣扎。“你忘记了自己力量并非来源于什么正义光明,而是冰冷宇宙中的噩兆心智。你被恭维的太久,议员巴结你,民众信任你,统治者笼络你,以至于你彻底忘记了自己一开始是怎么在泥地里打滚,怎么被无穷无尽的黑暗中的那些恶念扑噬、附身。”

      “你忘光了这些,我可以理解,毕竟人总是不愿意回忆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往。但我不会。”博士收回目光,双眼望向澄澈的蓝天。“我看守最初的邪魔数以千年,我陪伴整个人类渡过了他们的童年。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什么事情绝不可以做。”他转过身,挥了挥手,加利西亚便立即上前,再次将俘虏的手脚拷起,相连。“这就是你的败因。”

      “他们会怎么样?”侍立的士兵中,有一人问道。

      “问得好。”博士点点头,但仍然背对着他们。“我记得你,普瑞赛斯教授告诉我你是她最好学的学生。”

      “不胜荣幸。”那人走上前来,向博士微微一躬。

      “那你应该去关注一下普瑞塞斯她最新的论文了。不过我想马上这件事情就会公开,我就在这里提前和你说吧。”博士思索了一下,“代号为‘石棺’的项目大获成功。它将能够把我们这种被邪魔浸染的人类还原为最纯净的状态。这些人会被统统进行这种处置,或者说治愈。当然,我也不例外,只不过我是最后一个。”

      “到了那时候。”博士的语气第一次出现了变动。他面庞上露出放松的神情,言行举止间带着浓浓的欣慰。“所有的所有都会结束。这场持续近万年的战争终将分出胜负。枪炮会锈蚀,绿草会再次生长,一切的邪恶痕迹都将不复存在。人类会在科学的指引下,循着真理前进,将伤口痊愈,就像所有其他的伤痛一样。可惜那时候我估计已经入土长眠,不过也可能还未被世人遗忘。但那已经是太过久远之后的事情了。”博士缓缓转过身,想要给发问者一个勉励的动作。

      鲜红的刀尖从他的心脏穿出。博士无力的跪倒,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身后的男人。

      ”很精彩的演说,不朽者阁下。“那男人满脸堆笑的看着士兵们制服试图反抗的加利西亚,然后转过头望向倒地不起的博士。”您的理想确实伟岸,不愧是在历史长河中默默守护人类的人。“

      ”...........“博士什么都没说,他按压着不断出血的胸口,试图将喷涌的鲜血止住。

      ”别挣扎了,不朽者阁下。”男人夸张的摇头摆手,好似戏台上的话剧演员。“多亏你对我们毫无隐瞒的公开了自己的资料。篡位者杀死了他的兄弟,你又出于义愤杀死了篡位者,自那之后你就从一个普通的男孩变成了起源为’复仇‘的化身。这也是你能永生不死的原因。”

      “但可惜你终归是太过天真。”男人抑制不住的大笑了起来。“普瑞塞斯教授是历代对邪魔研究的集大成者,她最大的贡献便是提供了可以将‘概念’固定化的技术,所谓的‘石棺’项目就是如此,她固定了‘还原’这一概念,制作出了那件治疗的仪器。“

      ”至于我呢,则利用了这种技术,精心选取了几万个舍身饲虎,宽恕仇人的样本,然后提取了他们身上的‘宽恕‘概念,并制作成了这件武器。对于别人来说这只是一把普通的刀子,但对于我来说,却是一把能够彻底将死你的武器。”男人蹲了下来,用病态的迷恋眼神仔细盯着博士身上的创口,脸上环绕的幸福感让奄奄一息的博士感到不寒而栗。

      “愚蠢......又无知。”博士艰难的吐出一个断断续续的成句。

      “愚蠢?无知?不不不,不朽者阁下。”男人温柔的笑着,连声否认。“这种话是留给那些转瞬即逝的短生种的。等我们提取然后吞噬了你身上的’复仇‘概念,说不定还有‘永生’概念之后,我们就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把我们变成‘智慧’和‘全知全能’的化身。“

      失血的眩晕渐渐涌上博士的脑海,从未体会过的死亡逐渐爬上博士千年不易的躯壳。他无力的挣扎着,感受生命在他身上一点点的流逝。

      ”所以你们,愚蠢,又无知。“冰冷和黑暗逐渐吞噬他的意志,现在他必须竭尽全力才能组织起足够完整的话语。”虽然第一起谋杀是那个篡位者造成的,但用你们的花生仁脑子想一想,我给你们的记录里,有没有写过当时所有人都没想过是篡位者杀死了他的兄长。“

      男人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没错,就是你想到的那样。“博士惨笑着,无力的感受着逐渐不听使唤的身体。”真正的‘第一起谋杀’,是由我造成的。所有人都以为篡位者的兄长是被野兽拱死的,他们看到的只有我杀死了一个无辜的男人。“

      ”这也是为何我始终不能消灭那个邪魔的原因。“博士的声音越来越细微。”直到我在尤布斯那里铸出了黑剑后,我才悟到了这一点。因为我就是它。但我的人性却始终让我拒绝拥抱自己的本质,然后在这人性的指引下,我通过了一次‘牺牲’,将自己的本质固定下来,铸成了我的黑剑。“

      ”最后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博士眼中的生命之火渐渐熄灭。感受到死亡降临的肺部开始剧烈的咳嗽,将混合着鲜血的痰排出,试图通过加大进气量的方式挽救这具即将了无生机的有机整体。”我的剑的名字叫做德拉克尼恩,这也是那个邪魔的名字。在我的部落里,这个词的意思是——“

      ”文明的终结。“

      黑色的线条从博士的尸体上浮现,然后在他的头颅上凝聚成荆棘组成的王冠。尸体摇摇晃晃的站立起来,如同提线木偶被操偶师拉起。胸口的创口瞬间痊愈,尖刀哐当一声掉在一旁的地上,上面的鲜血脱离刀身,以违反了一切已知物理定则的姿态回到尸体正在重新闭合的血管内。新生的邪魔露出了一个贪婪而纯真的微笑,它高举黑剑,双手和身体呈十字展开,呼吸着自诞生以来第一口自由的空气。

      一切都结束了。为人类带来终焉的邪魔挣脱出牢笼,无形的冲击波以祂为中心扩散,全副武装的士兵刹那间只剩一根根火柱。惨白的血肉正从骨头上剥落,带着无尽野心的男人如燃尽的蜡炬一样融解,残渣在地上散落。一丝微弱的火苗自剑刃上流出,无穷无尽的黑色结晶从邪魔的脚下向外扩散,隐隐约约投射出菱形的徽记,在此之后的无数岁月中,大地的新主人称呼它为源石。

      这就是人类史上第一场谋杀所孕育出的邪魔,直视祂,会被夺去视力,阻挡祂,会被夺去生命,祂是文明的敌人,祂会摧毁一切。生灵哀嚎着,大地叹息着,天幕低垂着。

      只有那几个被遗忘的战俘还能够站立。锁系他们的铁链被邪魔无匹的力量锈蚀,但无边的恐惧令他们无法生出一点对抗的心,于是他们哭喊着逃跑,如同他们遗忘了自己最初是为何获得了力量一样,遗忘了所有的功名、利禄、荣耀、耻辱,像一个普通的动物一样在求生本能的驱动下狂奔。

      狂奔的身影中只有两个例外。一个是方才与博士争辩的战俘,他起先也一同失去了理智,但却被眼角闪过的一个身影所吸引。难以置信的他本能的伸出双手,试图拉住另一个例外。而那另一个例外就是加利西亚。博士忠诚的助手向着邪魔一路冲锋,她的眼神中有焦急,有担忧,但没有恐惧,没有迟疑。

      加速,加速,再加速。最终,加利西亚,这个勇敢的女孩,接近了祂。邪魔好奇的看向面前的女孩,似乎在思考为何祂面前还有生灵存在。但女孩没有给祂时间思考。加利西亚摔倒在邪魔面前,然后又猛地爬起,伸出双手,抓住了那把黑剑。

      德拉克尼恩,人类史上的第一宗谋杀。谋杀使人类分裂,分裂使人类不再成为一个整体,而是想尽办法互相攻杀,你压倒我,我压倒你。所以祂,这个意为文明的终结的邪魔注定会毁灭人类这一生灵。

      但那不是今天,那不是现在。因为加利西亚,这个勇敢的女孩,最后一次贯彻了不朽者的意志。她捧起黑剑,刺入自己的心脏。

      “唯有牺牲比谋杀更加崇高。”目睹了一切的特蕾西亚喃喃自语道。

      【是的。】博士的声音在四面八方响起。

      一切的景象在此定格,如同过去的几段回忆一样。特蕾西亚凝视着邪魔与女孩,久久的沉默不语。

      【这场灾难被这位勇敢的女孩终结。】

      “她是一位英雄。”特蕾西亚缓缓走上前,抚摸着一动不动的加利西亚。那刚毅的面庞带着超乎想象的决意,穿过无数的时光,传达到巴别塔之主身上。

      【是的。】

      “告诉我再之后的事情吧。”特蕾西亚伸出手,缓缓整理加利西亚的着装,将她因一路狂奔而散开的领子抚平,扣子一颗颗扣好。她做的很认真,也很耐心,如同一个母亲在照顾自己的孩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醒了过来。】博士应声回复。【大地上大部分生灵被扫平,文明不复存在,但幸运的是,普瑞塞斯教授,和她的团队,还幸存着。我令她将我放入石棺,葬入厚厚的泥土里,保证最初的邪魔不再继续祸害大地上的生灵。】

      【但我又在若干年后再次醒来。】博士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那时候,大地上已经是你们的时代了。之后我便来到了卡兹戴尔,以一个普通源石研究学者的身份,探索如何将大地上的源石彻底抹去。】

      ”再然后呢?应该还发生了什么吧。“特蕾西亚终于整理好了女孩的仪容。她缓缓将手放在加利西亚的脸上,把她眼帘拉下,盖住她那仍存有斩钉截铁决意的双瞳。做完了之后,她双手叠起,向下放在小腹上,对着千年前死去之人所残留的最后影像,一动也不动。

      【是的。在研究中,我渐渐和特雷西斯聊的投机。我们一见如故,成为了很好的朋友。但我也慢慢发现,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强大的不朽者了。‘石棺’确实有效,它治愈了我的身体,然而这却使我超凡的一面消失,身体慢慢老去。于是,我认为我需要一个继承者,一个接班人,帮助我继续看守黑剑中的邪魔。】

      “于是你选择了王兄。”特蕾西亚缓缓吐出长长一口气。聪明的她早已猜到了后续的发展是什么样子。

      【是的。我找上他,向他描述了黑剑的利害,要求他承担看守者的职责。他表现的很真诚,演技差点将我也骗到了。但经历过背叛的我留了个心眼,我带着伪造的剑,去寻找他,然后在递给他的最后一刻,成功捕捉到了他眼底再也无法掩盖的一丝贪婪。确认了他的真心后,我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他,改换门庭到了您的麾下。】

      “王兄.......”特蕾西亚又一次看向邪魔与少女,沉默不语。

      【这就是所有的因果,特蕾西亚。】博士说道。所有的场景逐渐模糊,一切的细节飞速的倒退,然后被拉长成五彩斑斓的长条。多次深入他人内心的特蕾西亚知道,那是心灵链接断开的痕迹。

      【现在,特雷西斯来了。他带来了自己的魔王亲卫,亲卫体内的邪魔鼓噪下,我的黑剑也被激活,内里的德拉克尼恩蠢蠢欲动,所以我必须集中全部身心去镇压黑剑。这也是我为何不能离开王座室。】

      【我别无选择,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您身上,殿下。】博士最后的声音隐隐约约的飘来。【我已经在您身边看了够久,相信您表里如一的想要为这片大地上受难的生灵做些什么。所以我利用了您的善良,让您目睹千万年前,我那勇敢的助手为这个世界做出的努力,以便让您可以更好的理解这件事情是如何的事关重大。在此我必须向您表达歉意,在此之前一直将这个秘密隐瞒。】

      【但您是我最后的希望。特蕾西亚殿下,我恳求您,不要让您那恶毒的王兄,获得这股力量。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特蕾西亚睁开双眼。她再次从议事厅中醒来。外界的时间仅仅过去了一小会儿,短到特蕾西亚眼角的余光还能看到关门离开的凯尔希。

      但她与此前已经大不相同。就在刚才,她和那位陪伴人类走过童年的不朽者心灵相接,回望过去的奇迹和罪恶。

      明白了为何而战的人,持剑的手才会更坚定。明白了为谁而战的人,持剑的手才不会有犹豫。

      她站起身,无形的风暴在她身边酝酿,磅礴的魔力汇聚在议事厅中,金银镶边的瓷盘嘎吱乱颤,厚实沉重的帘子猎猎作响。

      卡兹戴尔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萨卡兹的王女,巴别塔的主人,维多利亚摄政王特雷西斯的亲生妹妹,特蕾西亚,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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